普拉提斯却再次陷入沉默。
“为什么，他不来找我？”埃尔维斯喃喃着，再次看向远处的崖壁，那一线队伍中小小的身影，似乎在提示着他什么，“你在骗我？”
普拉提斯继续沉默着，只是垂首看着眼前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他有自己的私心，这对主仆之间彼此依赖、照顾、牵挂如亲人般的情感让他忌惮，他不想让两人过早重逢。为此，特意让那两只吸血鬼对索尔纳进行了催眠，消除了他关于埃尔维斯的记忆。但这样的事，怎么能让埃尔维斯知道？
普拉提斯的沉默却让埃尔维斯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你在骗我！因为我终于找对了报复的实施对象！你怕了，所以才编了这样的故事和我说！”
埃尔维斯笑了起来：“的确，沃恩图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呢。你最亲近最喜爱最信任的人是谁？这一次，我恐怕找对了呢。”语毕，抬头看了普拉提斯一眼，“我心中的痛苦，你总算也能体会一二了呢，是吧？”
普拉提斯没有回答。埃尔维斯终于心满意足，笑着绕过他，继续向翡翠殿走去。
普拉提斯立在原地，眺望着远处的崖壁，良久，苦涩地勾起嘴角：“让我体会到你的痛苦么，我的小埃尔？你早已经做到了啊……”
第四十五章
有惊无险地，押送零的队伍穿过了难辨方向的丛林，在午夜之前抵达了宫殿山。零被关押进了地牢，布拉迪三人则收到了帝国国王晚宴的邀请函。
“这个时间？晚宴？”已经困到生无可恋的布拉迪此时只想快快扑到床上。
“或许您会觉得奇怪，不过陛下经常在这个时间举办宴会。”负责接待他们的侍从官看出了三人拒绝的态度，又马上补充道，“另外，陛下请肖斐扬先生和安森西先生务必出席。否则，可能会影响到谈判的顺利进行。”
“护卫人员不出席，影响谈判的进行？”理所当然的，布拉迪表示了质疑：这不是耍无赖么！
“啊，因为勒森布拉殿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其他家族的同类了，所以想要款待你们。这个时间，对两位来说应该没有什么不便吧。”
“勒森布拉殿下，在这里？！”安森大惊，因为他听说勒森布拉和沃恩图一样，在登陆之后就杳无音讯了，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勒森布拉殿下，款待我们？！”肖斐扬也大惊，因为他知道，勒森布拉和沃恩图素来不和，虽然在他成为吸血鬼的那个时代里矛盾已经和缓了很多，但也只是勉强达到互不往来的程度。
其中必然有诈！
“那就没办法了。我们整顿一下就去。”
肖斐扬刚想拒绝，布拉迪却一口答应下来。
看着肖斐扬幽怨的眼神，布拉迪伸手顺了顺毛：“白吃白喝干嘛不去？”
宴会厅与宫殿山大多数的殿堂一样，也是开放式的设计，星空之下，轻纱曼妙，烛火摇曳，别有一番风情。大厅中央的四列长桌，已经坐满了帝国的贵族、高官，以及联邦的谈判团，正在高谈阔论，好不热闹。相较之下，靠近门的专门席位上，做为护卫人员的荣誉团的大家就要安静多了。劳累一天而不得休息的团员们见到自家团长进来，也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各自对着面前的餐盘进入放空状态。
三人入座，这才看了宴会厅另一端的首席一眼。
“诶，有三个座位！”肖斐扬说。
“是啊，国王和王后，再加上勒森布拉的亲王。”布拉迪说。
“国王已经结婚了？”肖斐扬问。
“……当然，帝国人结婚很早。”布拉迪对吸血鬼的关注点表示无语。
“他那种性格……幸亏是国王呢。”肖斐扬感叹。
“看脸也会嫁的吧。”安森表示。
“只有托瑞多会嫁吧。”布拉迪不屑。
三人正对“如果国王不是国王，还有没有人嫁他”的话题展开讨论，众人忽然都站了起来，同时音乐声大响，众人纷纷鼓掌。
位于最后排的荣誉团的各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半梦半醒地向前探看。
“啊，是皇室入场了。”
“那个小孩儿是王子么？”
“很可爱嘛！”
“王后看起来还很年轻嘛！孩子竟然这么大了！”
“不是亲生的吧，看起来和王后不像啊。”
“和国王也不像吧。”
“肤色和发色都很浅啊，眼睛还是红的。不会是白化病吧？”
“可怜啊，小小年纪，不能常见阳光。”
“那是勒森布拉的亲王啦！”肖斐扬向胡乱八卦的团员们普及道。
“什么！”团员们惊呆的表情让肖斐扬很是满足。
“怪不得！”团员们的八卦之心却根本无法阻挡，“王后看起来没什么兴致的样子呢！”
“诶？”这个弯转的肖斐扬一时没有跟上。
“啊，国王把亲王抱到座位上了！”
“国王被亲王打了！”
“打的很温柔嘛！”
“王后很不高兴啊！”
“啧啧啧！”
……
音乐声停，国王致辞，宴会开始，音乐声再起，众人落座。
方才的疲态一扫而空，团员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兴致勃勃地播报着帝国皇室成员和勒森布拉亲王的动态。
这个团已经被莫卡带坏了……布拉迪默默地汗。
“不过，你不觉得勒森布拉亲王有点儿眼熟么？”肖斐扬悄悄问布拉迪。
“因为你以前见过吧。”布拉迪答。
“这样么？”肖斐扬再次看向埃尔维斯，于是看到了让人发笑的一幕。
连桌子够起来都有点儿费劲的埃尔维斯，小大人一般，正严肃着一张软嫩嫩的脸，有模有样地切着盘子里的鸡肉，然后戳起来，咬，咀嚼，咽下去。
“诶！！！”肖斐扬惊讶地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面前的餐盘。方才还在疑惑侍从为什么在自己面前摆上食物，此时却仿佛新世界的大门在眼前打开。
“这个！难道！！能吃么！！！”
“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虽然安森这样劝阻了，但肖斐扬还是难以自控地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于是，果然糟糕了。
布拉迪恨啊，恨自己当时手不够快，没有拦住。
只是一口，晚宴过后的肖斐扬已经虚弱到要靠布拉迪背回房间。再晚一些时，更是严重到全身向外渗血，一片凄惨。这种状况连莫卡也没遇到过，来回一个多小时，最终只是给了他一个号码，说是辗转帮他问到的，可能有帮助。失望的布拉迪只好先把肖斐扬泡在浴缸里，以免把血弄得到处都是，然后按照莫卡的建议，每隔一小时喂一次血。
十分幸运的，那个号码的主人，吸血鬼中的智者家族瑞摩尔中的一员，正在帝国首都游学。在布拉迪说明情况后，爽快地答应下来并很快抵达了宫殿山。
只是，这家伙精神不大正常的样子。带着高帽，穿着色彩斑斓的条纹西装，挎着个小布包，像马戏团小丑一样咧着嘴露出尖牙。
布拉迪将信将疑地把他放了进来，这家伙便踩着猫步直接进了浴室，对着浴缸就是一个夸张的脱帽礼。
“图特希尔莱特，为您效劳！请问您有什么不适。”
浴缸里一片寂静。
“啊，浴缸里没有人嘛！”图特希尔戴上帽子，转身进了卧室，“他在哪里！此时此刻需要我的那个他在哪里！”
布拉迪一把把图特希尔扯了回来：“请稍等一下。”然后俯下身撑在浴缸沿上，伸手向下探了探，“扬？扬，你还好么？医生来了。”
极缓慢地，肖斐扬从一池血水中坐了起来，红色的液体向旁分开，秀色可餐的盛景在布拉迪眼前一一呈现：黑色的发顶、白皙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梁、柔嫩的唇、可爱的耳垂、小巧的下巴、修长优美的脖颈、线条清晰的锁骨和肩胛……
“布拉迪。”肖斐扬缓缓地睁开眼，红色的水滴自纤长的睫毛上颤抖地滴下，虚弱的声音说不出来的诱惑，“我感觉，快死了。”
布拉迪咽了咽口水，羞耻又惭愧地发现——自己兴奋了。
“呀，别这么说！你不是已经死了么！”图特希尔突然插了进来，伸手摸了摸肖斐扬的额头，“发烧了！”
布拉迪退到一旁，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咳咳，那个，什么，发烧了？”
“啊，虽然对你们人类来说都是凉冰冰的，不过的确在发烧啊。这样血流成河看起来很吓人的样子，其实是出汗啦。”图特希尔解释道，拿出温度计确认了一下，“啊，果然！”
“他吃了食物。”布拉迪想先说明一下病因，“和人类吃坏了东西一样么？”
“差不多！”图特希尔点点头，转向肖斐扬，“你看起来也不是幼仔了，怎么想到要吃东西的呢？”
“因为勒森布拉殿下吃下去没事……”肖斐扬虚弱地说。
“啊，那位殿下可不是能随便模仿的！他有空间异能，食物并没有真正进到他胃里，所以不会有排异反应。”
“空间异能？”布拉迪挠挠头，“又一个？帝国有空间异能的人这么多？”
“那个我是不知道啦！”图特希尔耸耸肩，“不过我知道，只是吃了食物可不会是现在这副惨样儿。有必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啊。”
第四十六章
“果然啊，从食物里检测出了减缓血液凝固的药物成分。”图特希尔天亮前再次进门的时候，手里拿着检查报告和配置好的药剂，“虽然不致命，但对于误吃食物的吸血鬼来说也是个大打击。”
“特别要求必须出席，勒森布拉亲王就用这种东西来盛情款待么？”虽然有意克制，但布拉迪的语气难免严厉了起来。他接过药剂仔细检查，唯恐又被做了什么手脚。
“也不奇怪啦。”图特希尔丝毫不受布拉迪情绪的影响，笑眯眯地坐进沙发里，看着布拉迪给肖斐扬喂药，“我听说这一代的勒森布拉亲王和托瑞多亲王原本是情人，结果被沃恩图亲王横刀夺爱，所以看见沃恩图就眼红。据说沃恩图在登陆之后的离奇消失就是勒森布拉亲王一手造成的。”
“不会吧？托瑞多亲王现在的情人我们认识，从没听他说过这一段啊？”布拉迪表示不相信。
“哎，那事放在古地球时代，也算是很古早的了。之后的吸血鬼，哪怕是他现在的情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抢个情人这么大仇？”布拉迪依旧不相信。
“你不了解啊，吸血鬼对感情是很执着的，无论是爱情还是仇恨。”图特希尔单手支着下巴，陷入了甜蜜的回忆，“像是我啦！对她一见钟情，一追就是三百年，还特意挑她登基成为亲王的日子去求婚。”
“哦！然后呢？”看着图特希尔投入的神情，两只也不禁微笑。
“然后？然后她居然因为我的出现逃跑了！”图特希尔激动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可是各个家族的高等级吸血鬼都有出席的超级盛会！竟让我当众出丑！让我这一百年来受尽了嘲笑！长相一般有什么错！竟然用逃跑做为回答！所以我现在励志要杀了她！虽然我只是侯爵级而她已经是亲王级别！我早晚会杀了她！”
“啊？”这反转有点儿太突然太彻底，两只同时傻掉了，“那、那个她是谁？”
“克拉丽莎尤利米亚！”图特希尔握紧了拳头，“这个名字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是为了追杀她才四处游学的！听说她现在在联邦的中央大陆，你们是从那里来的，有听说过她么？”
“没有！”两只异口同声，为自己救了一个警察而感动。
“也是，中央大陆那么大，遇到的可能性近乎于零。”图特希尔叹息了一声，坐回沙发里，激动过后恢复了平静，“不过，药并不是勒森布拉下的。我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他们的亲王顾问卡尔，他还和我开玩笑说‘是不是我们族中又有幼仔吃了东西’。”
“不是勒森布拉的话会是谁？除了勒森布拉，扬在这边又不会有其他仇人。”
“谁说没有的！看不出来国王陛下对勒森布拉的亲王有意思么？”
两只对视一眼，回想起了宴会上的一幕幕，点了点头：“所以同仇敌忾了？”
“哪里！那么遥远的仇恨关系，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会理解！”图特希尔摇了摇手指，“其实啊，因为亲王殿下一门心思扑在报复沃恩图上，国王陛下啊，吃、醋、啦！”
“啊？”这个思路也有点儿太不同寻常了吧，“你瞎编的吧？”
“也不是没可能啦。我刚刚稍微打听了一下，的确有国王的侍从以检查准备情况的理由进过厨房。看来是国王陛下想和你这位沃恩图打个招呼。”
“因为吸血鬼本来就不能吃东西，吃下后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也只能归结为自身的问题，不会影响到谈判的结果。”布拉迪摸了摸下巴，“所以即使是第一天也有恃无恐地出手了么？”
“不过，他们怎么知道我会吃东西的？”肖斐扬提问。
“因为啊，在这边，经常有吸血鬼见到勒森布拉亲王吃东西以后跟着吃的。”图特希尔耸耸肩，给出了一个让人无语的答案，“不过那是你们的事。做为医生，我要嘱咐的是——按时吃药，不要死掉坏了我的名声！”
接下来的一星期，谈判进行的相当艰难。帝国凭借着自身所处的优势地位向联邦提出了各种过分的超出预计的要求。联邦谈判团也只能尽力一搏，争取尽可能少的损失，毕竟时间有限、情况紧急，容不得他们做细致从容的打算。
布拉迪这边，因为有陆子琀带队，他倒是难得清闲了几天，但也并不轻松。除了分配到的护卫工作以外，全天都守在房间里。一方面要照顾肖斐扬，督促他吃药，防止因失血过多造成的突然暴走，一方面还要小心戒备，以防肖斐扬再次遭人算计。
这天晚上，完成站岗工作的布拉迪回到房间，刚推开门，一道黑影就从眼前闪过，冲进了卫生间。
布拉迪镇定地打开灯，果然看到肖斐扬在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牙。
“怎么，又梦到牙掉了？”图特希尔的药倒是很好地治愈了出血的状况，但只要肖斐扬睡下，就会梦到自己犬牙后面的两颗牙以各种方式地各种掉，而且格外真实。这种情况自那天吃过药后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确定牙齿都完好坚固地长在牙床上，肖斐扬松了口气：“那个药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啊？”
“我把成分表给莫卡看过了。她说没问题。”
“啊，好担忧啊。”肖斐扬皱着眉揉着脸，换来布拉迪的一个吻。
“掉了的话，给你重新安个烤瓷的，挑最贵最好的来！”
“切！”肖斐扬瞥了布拉迪一眼，余光扫过走廊外的庭院，“诶？我好像看见了那个戴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