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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行道——by阿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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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清依旧低着头,只见喉结滚动。良久,他往后退了几步,紧攥成拳的手渐渐松开,有汗水滑落,手指痉挛似的颤动两下,又一根一根从新扣入掌心,指甲像要嵌进肉里去。

李玦动了动唇,声音还没出来,纪云清忽然像只敏捷的豹,再次冲到他面前,一把攥起他的前襟往上扯,声音里透着狠戾。

“我一直在折磨你?”

背着光,他的脖颈白得吓人,喉结频繁滚动,凸出骇人。

李玦因为缺氧,面色渐渐发红,又开始透白。

纪云清好像浑然不觉。

“受刑……”

“你发什么疯!”

李玦终究是练家子的,纪云清的行为也激怒了他,一个狠力掀开了对方的手,呼吸总算顺畅,但还来不及享受空气,一连串响动连带一声巨响传入耳膜,纪云清刚刚显然过度失态,毫无防备之下遭李玦不知轻重地一推,整个人撞上茶几,玻璃面翻倒,断了个口子,但随之掉落的果盘和玻璃杯碎了一地,纪云清躺在玻璃片上,身下已经见血。那么一瞬间,李玦呼吸一滞,愣愣地望着满手血的纪云清撑着地面坐起来,大口喘气,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回过神后,李玦慌忙上前,先查看他头部,确认没有创伤,松了口气,却见后颈连接肩部的地方破了个口子,好在不深,只是血流得吓人。双手就不妙了,从手肘到手掌,有多处划痕,有几个两个比较深肯定需要缝合。

他出了一头汗,摸出手机正要拨号,却被纪云清按住了手。

再抬头看对方,那双眸子已经沉静下来,好像刚才的场景只是他的错觉。

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两下,蹭了血水给他,又拄着没有玻璃的地面站起来,从沙发上取了外套,走到玄关换鞋。李玦默默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人还待在原地,不动弹。

手摸上门把,纪云清却忽然停了动作,回头冲他道:“玻璃别碰,明天让人来收拾,早点休息。”

李玦不答话。

门打开,外面有些冷,纪云清当即打了个哆嗦。脚迈出一步,忽然又回头:“就住这,别往外跑。”

这次已经不想等回答——或者根本不会有回答,他迈出去,关上门,几番犹豫后才打消了反锁的念头。

在电梯里给陆璐打了电话,让她找医生去他C区的住房。

“注意封口。这几天不去公司,说我喝多摔了。”

和他以往的形象反差太大,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笑破大牙。

出门叫了辆出租,司机看他手上的血颇为吓人,问要不要先去医院,在他再次强调目的地后识相闭了嘴。

窗外飘起朦朦的雨,并不大,丝线似的缠绕着空气。澄黄的街灯也写得奇幻了,好像盯久了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公交像一只只肥大的虫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笨重地蠕动,霓虹把它们装点得阴阳怪气,像是魔幻森林里的,蘸了毒的变异品种。

司机几次侧目打量他的手,估计是车内血腥味有点浓了。

但他并不觉得疼。

是头一次,他觉得迷失了方向。并不像之前那么决绝坚定,这一次,他是真的动摇了——尽管心里百般不甘。甚至觉得,如果明天钟点工去打扫,告诉他家里已经没人,他也不会生气。已经没有比对方亲口说出“受刑”两个字更让人绝望的时候了。

15

饶是陆璐跟了纪云清这些年,见过世面,也在看见他肩背和双手染满血时候慌了神。医生在客厅给纪云清检查了伤口,说问题不大,给他缝合好,打了破伤风,叮嘱过事项便离开了。这套房他只住过两个月,家具倒是齐全,也定期让钟点工来打扫,看起来并不像闲置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陆璐再清楚不过,从头至尾没提纪云清和李玦的事,也不问他为什么不回纪樊那里,好歹有人伺候。她从卫生间拿了工具,准备把屋子再简单清洁一遍,被纪云清阻止了,他似乎有些累,言语间透了些朋友相处似的亲昵:“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陆璐走前,他又将人叫住。

“李玦家里的事……”

话到一半,像被凭空劈断,两只裹满绷带的手摊放在大腿上,微微垂着头,像个无措的小孩。

陆璐等了几分钟,确认他没有把话补完的意思,才道:“能找的资料暂时就那么多,您再给我……”

“不用了。”纪云清打断,忽然抬起头,冲她提了提嘴角,“不查了,这段时间辛苦你。”

陆璐忙道:“是我没办好……”

纪云清笑道:“没事。”

陆璐看着她,眼里透着几分畏惧。

纪云清心下好笑,半晌,摇了摇头:“回去吧,路上小心。”

雨还在下。

纪云清在沙发上坐了一刻钟,起身步入露台。就在他露台正对面,有个小花园,有喷泉和休闲木椅,桦树刚抽芽,鹅卵石路面泛着路灯洒下的光,像沾了油,脏兮兮的。直到客厅里传来手机来电响铃,他才退回去,用手肘推了门,锁好。手机放在茶几上,李玦两个字落入眼廓,他停顿须臾,用指尖按下接听,再改为免提。

“在哪?”他不吭声,那边就先发了问。

纪云清道:“睡下了。”

那边安静下来。

好一会过去:“伤口处理没有?”

纪云清“嗯”了一声。

那边叹了口气:“早点休息。”

不等纪云清回答,通话结束。

纪云清低头沉吟半晌,熄了客厅的灯,回主卧。慢腾腾冲澡,手不能碰水,没法打沫,又要避开肩颈处的伤口,洗得粗略。拇指夹着掌心笨手笨脚刷牙,再换睡衣,等躺到床上,已经累极,脑子里再多事也来不及再多想,头刚挨上枕头,就渐渐模糊了意识。

他也是头一次这么狼狈。

第二天收到钟点工的消息,李玦没走,但客厅是被他收拾好的。纪云清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却不敢过早断定这道光的好坏,他已经不敢自欺欺人,不敢乐观。思量后,给贺明打了电话,让他带李玦按时赴约,按他之前所安排的,和祁耀尘吃饭,互相熟悉。再向祁耀尘请罪,说明临时有事无法出席。

纪樊来电话斥责,语气并不重,再叫他过去住,让他推脱了。

待了一个礼拜,只答应亲人探病,人多口杂,不想让外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纪雯跟着纪榕来过两次,捧着他的手说要给吹吹,还命令他躺上床睡觉,他不闭眼,就给唱摇篮曲。纪云清失笑道:“又不是废了腿,你当叔叔多大病?”

纪雯却学着纪榕的口吻道:“一把年纪还不省心!”

纪云清闷笑,伸手想捏捏她的脸,才意识到手不方便,又缩回被窝里,合上眼睛,老老实实睡觉。

李玦没再来过电话,他也没打过去,这是最好的,现在他只想避免一切直接接触。

贺明还是来过几次电话,说李玦有退圈的意思,但纪云清不点头,公司合约压着,他也只能按部就班做事。和祁耀尘那顿饭,在贺明的应对下吃得顺利,让李玦奉行少说多做的原则,没出茬子。只是听贺明的意思,最近李玦状态不大对,大概就是想退圈的原因,前段时间培养出的些许礼仪,违心客套也不屑于去做了,又回到从前做武替时候浑身带刺的样子,再这么下去,就是贺明本事大,情况也不妙。

纪云清还没想清楚,听完贺明的汇报,只让他再周旋一段时间。

只要他出手,解约赔偿,退圈,很快就能办妥。

按他之前的原则,一切由着李玦,他喜欢什么,他便给什么。只是现在,他迷茫了。

祁耀尘的剧选角定下来,纪云清也拆了线,重新回公司处理事务。手上的伤疤还很狰狞,但没人敢多看。只是纪榕感叹可惜了一双漂亮手,要他过段时间去做激光祛疤,纪云清不在意,想起李玦身上的疤,现在觉得并不丑,甚至有些漂亮。纪榕翻翻白眼也随他去了,又对着纪雯数落他。

那一晚过去十多天,伤后头一次回家,杨芳暮给他张罗了一大桌菜,补哪的都齐了,好像他是伤筋动骨大病初愈一样。

“是醉成什么样才能把茶几给撞翻了?”伯母不知是第几次发问,“云清啊,你平常一个人住,心里有什么事更不能憋着,要是觉得跟我们说难为情,就告诉小樊,和他交流交流。你们这个年纪,尤其要注意心理情况。”

小时候的性格在家里人心中还是有极深的印象,也不怪他们多想。

纪云清只是一笑,纪雯却接了她奶奶的话:“小叔叔要跟我说。”

大伯笑道:“你别给小叔叔添乱就再好不过了。”

纪雯不服气,还要再说,被纪樊淡淡一句“礼貌”堵了回去。一桌人又安静下来,按规矩一言不发吃完饭,纪云清在客厅和大伯一家聊了会天,顺便感谢他们没告诉他父母和爷爷,老人免不了担心,他母亲肯定要抓着他问个究竟。

到了纪雯练钢琴的时间,纪云清陪她上楼,找了本书坐在她卧室里看,时不时点评几句。纪雯对钢琴有抵触心理,但只要纪云清夸几句,又会用功一些时日。练好一支曲子就等纪云清过来,弹给他听,再昂着下巴等待新的表扬。

今天纪云清不太专注,大概小侄女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弹了两曲过后再不主动和他搭话了。纪云清盯着书页,心却不在文字上,几番尝试都无法投入到文章叙述里,每个词汇都着了魔似的,总能引导他把思绪牵扯到李玦身上,千奇百怪的切入点——总是避不开。不知道是第几次回神,伸手拿桌上的茶杯,发现水已经凉了,而纪雯弹的曲子也乱了调。

“雯雯,认真。”

他提醒。

纪雯又恶作剧地弹了几个怪音。

纪云清道:“让你爸听见,我也救不了你。”

琴音立马断了。

纪云清摇了摇头,对她拍拍身边的沙发,“休息一会,吃些饼干?”

桌子上是一盘半个钟头前女佣送进来的烤饼干。

从椅子上跳下,纪雯走过来,麻利地爬到纪云清腿上,拿了片饼干先送到他嘴边,看着纪云清吃完,才给自己拿了一片来吃。

“你不专心。”小侄女嗔怪道。

纪云清笑道:“叔叔最近状态不好。”

纪雯抓起他一只手,摊开他掌心,两道伤口长短不一,一条斜跨整只手掌,才长好不久,看起来有些吓人。再撸起他袖管,手肘上还有一道。纪雯看着伤口发了会呆,鼓起腮帮子呼哧呼哧吹几口气,再抬头看纪云清。

“你肯定偷偷哭。”

纪云清噗嗤一下笑出来:“为什么?”

纪雯道:“大人不能哭,但是伤口很痛,所以你肯定偷偷哭。”

纪云清道:“这又是谁教你的?”

纪雯道:“我自己想的。”

纪云清只是笑。

纪雯又道:“你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纪云清又笑了一会,才稍稍敛容,道:“我哭起来像什么样子,就是想看我哭对吧?”

说完就去掐她的脸,纪雯一边闪躲一边咯咯地笑。

闹了一会,纪云清催她继续练琴,自己又拿起书继续看。花了十多分钟还是没法看进去,心里清楚这几天的状态是没法静下心做点事了。恰好看见纪雯的玩具箱乱七八糟,于是起身去给她收拾。

纪樊虽然女儿管教严,对于玩具却从不苛刻,几乎是纪雯朝什么一指,就立马带回家了。加上纪云清和纪榕也喜欢给小侄女送各种玩具,平常看到新奇的就买下来,最终导致纪雯玩具成堆,每隔两三个月就要清理一次,留在房间里这一整箱也只是冰山一角。把一只玩具熊放好,再将箱子外的几件娃娃衣服折叠好放回小收纳盒里。感觉箱子里的东西还是太乱,反正闲着没事,干脆把所有东西拿出来,准备重新整理。

等纪雯发现他这举动,琴声忽然停下,叫了声“小叔叔”,还没说下句,纪云清就从箱底拣了一本在玩具堆中显得尤其异样的文件夹来。

纪雯立马从椅子上跳下来,冲过来作势要抢,纪云清一个侧身,轻松躲开。

看她着急,纪云清大体明白了什么,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一笑:“你爸的?”

纪雯放弃抵抗,点了点头。

纪云清道:“怎么藏爸爸的东西?”

纪雯小手绞着裙摆,半晌才瓮声瓮气道:“昨天不想去上芭蕾课,爸爸教训我。”抬头看纪云清,“我想来看小叔叔,他偏要让我去上课。”

纪云清道:“所以就偷了文件藏起来了?”

他面上看不出情绪,纪雯有点怕,一声不吭。

沉默半晌,在她头上揉了揉,纪云清道:“雯雯,不是什么事都能由着性子来。你爸爸有的文件也许涉及很多人的工作安排,或者很大一笔钱。”顿了顿,手滑到她额头上,用食指稍微用力戳了一记,“不该动的东西,一定不能乱碰。”

纪雯咬着嘴巴,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纪云清道:“我不告诉别人,你找个空子放回原位,尽快。今后不能这么做了,知道没有?”

纪雯不说话。

纪云清也绷不住脸,表情温和下来,又在她脸上轻掐一把,“练琴去。”

他很少教训人,纪雯却是聪明的,小小年纪却已经摸清了纪云清的性子,知道什么时候能耍赖,什么时候得按着他的意思来。眼下不敢多说,乖乖爬回椅子上。没多久,琴声重新填满这间屋子。

纪雯服软,纪云清更是没脾气了。随手打开文件,想看看这丫头是不是真拿了什么重要东西,结果第一页上的标题就让人大吃一惊。

盯了好一会,确认不是自己眼花,纪云清一张脸沉下来。

叮嘱纪雯在明天之前就把文件放回去,纪云清脸色一直不好,走得也颇为匆忙,杨芳暮问了两句,见他无疑多说,便闭了口。上了车,告诉司机直接回家,整个人就仰靠在后座上一言不发。中途手机响,掏出来一看,居然是十多天不曾联系他的李玦,如果在半个小时前,他会惊喜,但这一刻,这两个字就像匕首,扎得他浑身发痛。

把手机扔到一旁,任铃声响了两次,他合着眼,只作不闻。

就是李玦表明想分开的那天晚上,听到“受刑”两个字时候,也没有现在来的绝望。那时候心里还夹着愤怒,现在却是愤怒也没有了。

几乎彻夜未眠,第二天还是按时去了公司。

按部就班开完各部门的报告会议,把两份协议审核完毕,喝了两杯咖啡,看时间已经临近十一点,脱了眼镜,直接前往纪樊办公室。

两位助理向他打了招呼,并答复纪樊没在忙事,他便敲了门进去。

纪樊正坐在办公椅上喝咖啡,的确空闲。

纪云清关了门,就听他半开玩笑道:“什么事要让你跑一趟的?”

转身面对他,脚步却停在门前,纪云清也笑了一下。

“我想来确认几件事,没什么恶意。”

纪樊手上动作一滞,面上严肃了些,盯了他几秒,轻轻一点头:“坐。”

纪云清没动。

“你是不是从陆璐那里截了李玦的资料?”

纪樊手里把玩着钢笔,差不多半分钟过去,才回了一个鼻音。

纪云清抿了抿唇。

大概五六分钟过去,纪樊才徐徐叹出口气,捏了捏眉心,“既然你知道了,就敞开说吧。”

纪云清点头。

纪樊又看了他一会,才道:“这个人不适合你。”

纪云清一笑。

纪樊又道:“你也看到了。”顿了顿,“我不想你自责。你陷得太深了,什么时候把人往家里带过?我恐怕比你爸妈还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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