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真能忍。”
芷殊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逐渐扭曲的面容，继续道：“不过，我为何要告诉你？”
“我早晚都会死，还不如做一只明白鬼。”
“九幽迷阵再加上妖帝曾经赐予我的九州图，轻松地将你带到这里。”
“……多谢告知。”
芷殊嗤笑道：“唉，真是可笑啊！”
“可笑什么？”
芷殊瞧着他越来越站不稳的身姿，眸中闪过戏谑的眼芒。
“你将他当做一世挚爱，可他只为了你体内的日耀，为了这六界苍生！”
第二十八章
寒风凛冽，银装素裹，浩大白茫，望眼之处皆是这冰天雪地。
冰川高耸，似如直入苍穹，天非苍白，恍若棕褐绸丝起伏不断。
一时刻忽有光芒闪现，竟走出两道挺拔的身姿，踩踏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脚步未停，其中一人面如死灰，静静地跟随着前方的人走向中间的深坑中，一步踏入，永劫不复。
林书然走在冰块筑起的台阶上，平静的心渐渐落至谷底，好比是玉珠洒在地面，再也不能缝合。
他何曾想过，竟有这么一天，因缘所致，宿命难逃，原来很多事情早已注定，而他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一切都有着预谋。
皑皑白雪齐飞，飘落在如诗如画的梦中，弹指一挥间，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林书然自嘲地笑笑，顺着阶梯一路而下，直到深坑的最底层。
底下阴寒流转，比外头更甚，只因此有混沌灵气所引渡的寒冰之力，非世间至阳之物不可破者。
因林书然有日耀在身，根本感受不到四处流窜的寒冷，再加上日耀神力的发作，身体只有疼痛在碰撞着，刺激着他的神经。
芷殊看他没别的大碍，双眸散发出兴奋的眼眸，向着深处不断地踏入。
林书然随之前往，入得深处，却见寒冰屏障阻隔在前方，透露的白烟让他察觉到寒意。
绝非一般的冰块，这其中的灵力纯正无比，似是在压制着至邪之物。
恐怕是……
未及多想，便见到屏障内有一模糊的紫色身影，安静地靠在屏障上，不出声响。
不用细察，就可知此人是谁了。
这会儿沉默多时的芷殊开口了，语气中含着极易察觉的激动：“尊上，我来寻你了。”
短暂的寂静后，低沉的声线才逐渐响起：“一万年了，你还不死心啊。”
芷殊这下抱着手，头深深埋下，俊美的脸被宽大的袖子所掩盖，“尊上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会抛弃尊上！”
“哦？”沉稳的声音中划过一丝戏谑，“所以你就想牺牲这只小狐狸，来救我逃脱这寒冰之力所形成的封印吗？”
“尊上，这只狐狸命不久矣，再者也是为了救你而牺牲，也算是他的荣幸。”
“够了！”浮渊一贯平稳的声音中充满了狠厉，极为不屑道：“不需要这只狐狸，我自会有办法离开！”
“都一万年过去了，要是有办法，你早就可以出去了。”
无视芷殊辛酸的苦笑，浮渊透过冰层淡然地看了林书然一眼，道：“你可知，一旦释放出日耀的能力会有如何的后果？”
“日耀的神力尚未完全激发，就算危害六界，苦恼的也只是他们。”
“芷殊，你的性格还是没有变。”浮渊叹气道：“但我总归还是一句话，我不需要这只狐妖，速速带他离去！”
“你……”林书然蹙着眉，见着那落寞的身影，脑海中竟浮现出重黎仙君这个名字。
“怎么了？”
“没，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位神仙。”
话语落此，就见那抹身影忽然颤抖，像是承受着剧烈的打击。
“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崇华么。
想到他，林书然不禁黯然失色，苦涩的潮流翻涌而动。
“芷殊，带他离开。”
“不！尊上，以前你说什么我都能听你的，但现在不行了！今日我就要为你解封！”
“你——”
林书然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芷殊一掌击中，竟是用尽全部修为将日耀之力都逼出来！
一掌而落，崇华所残留的灵力全然崩毁，日耀之气在体内各处凶猛碰撞，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开来！
热……已经不感觉到热了，只有灵魂被撕裂一般的疼痛，记忆似乎回到了被浩元之气冲撞的那一幕，但是本质上又不一样。
眼睁睁地看着汹涌澎湃的火焰从自己体内逼出，焚烧着前方的屏障。
神识也越来越模糊，内脏似乎也被挖空，觉得不再是自己的身体了。
崇华……
我岂能甘心？甘心被别人剥夺了生的权利？
“呵呵呵——”
芷殊惊愕地看着眼前之人发出诡异的笑声，待没来得及收回掌印，就被强劲有力的手扼住了脖子。
此时此刻，封印被破，天地摇晃，云涌波动，震撼万千！
“你——”
芷殊整个人都被扣在壁上，挣扎的双足离了地，骇然地看着火焰缠身的林书然。
“都是你！都是你！”
双眸里尽是愤恨，牢牢地锁定在芷殊的脸上。
而在身后，浮渊一脸淡漠地走上前，双目无光。
“尊上……”
一瞬间，禁锢着他脖子的力道消失，随后就看到林书然无力地放下手，后退了好几步。
遭了，好像不能再支撑起身体了，视线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呼呼而来。
浮渊看着那具身体即将倒下，正想要去接住，不料剑雨从外头纷纷落进，直逼浮渊！
熟悉的剑气令他蹙眉而动，不再顾快要倒下的林书然，念起咒语，十指一动，结下屏障，抵挡住剑雨的攻势！
砰砰砰的声响刺耳，在屏障表面划出了一道道金色的光芒。
不过多时，剑雨停了，冰洞不复，成就一片废墟。浮渊卓然而立，见到林书然所在的地方多出了一个人，眸光中波动显赫。
此时此刻，林书然就倒在他的怀里，面色虚弱。
“崇华……”看到眼前熟悉的容颜，林书然勾起嘴角笑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不在乎自己是否会魂飞魄散，但我体内的日耀恐怕将会激发神力，祸害六界。”
“我会带你前往长留幻境，还有机会的。”他紧贴着林书然柔软的脸蛋，嘴角含着笑，“到时候我会带着你走遍六界。”
这番话无疑触碰到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可如今又有什么用？
“来不及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会，还有时间。”
第二十九章
冰雪融化，现出石如黑铁，偌大的石洞上方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日光由此洒下了它的辉芒。
周遭火焰停息，但日耀所催动的光芒依旧在林书然的身上闪现，越来越刺眼夺目。
林书然勉强睁开双目，忍受着这被撕裂一般的剧痛，似乎还有万千昆虫爬过身体的每一处地方，不断地啃食。
浮渊沉默了片刻，才向着崇华沙哑着声音说道：“如你所见，日耀之力破出了他的躯体，过不了多时，他就会魂飞魄散，于世间不存。”
崇华并未开口，由于他深埋着脑袋，能看清他神情的人也只有林书然。
而林书然此时此刻却神志不清，生命在如流水般逐渐地流走。
“万年不见，想不到你也会有动心的时刻。”浮渊瞧见崇华抱着林书然肩膀的手一紧，垂目道：“事已至此，你想如何做？”
要么将浮渊重新打入封印，要么……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至，带着苍老的声音传来：“现今的你，已不复以往，想要逆天，恐怕更是无果。”
话音刚落，就从阴影中走来了一位老者，手执拐杖，仙气散发，一派凛然正气的样子。
老者轻轻抚摸着胡须，双眸道出了严肃之意，“多年被封印在九幽之地，久久不见天日，心中必定是埋怨已深了吧。”
浮渊眸中划过一丝厉色，不怒而威道：“有本事你也来尝尝这被封印一万年的滋味！”
“浮渊，你本性非恶，只是当初入了歧途，现今你还有收手的余地。”老者看了他一眼，发出叹息道：“我南冥老仙执掌前尘镜，看惯了世间的种种，诸多恩怨情仇我都是看在眼里，也知晓你的心结在何处。”
“所以呢？”
“天界不会再打算封印你，毕竟你也没了当初的实力。”
浮渊看了看许久未言的崇华，眼中的狠戾被纠结所取代，“你们不怕我卷土重来吗？”
“你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一言中带着无奈，带着惆怅，却如同利剑刺中了浮渊的心窝。
“现今日耀之力已被激发，施展任何封印恐怕都无济于事，再者这只狐狸……”
“魂飞魄散，形神俱灭。”浮渊补充道：“可惜了。”
“不过解决日耀这一事，倒还是有法子。”南冥老仙抿了抿唇，继续说道：“通知身处于六界之外的十位道君，有了他们的力量完全可以封锁日耀的神力。”
“这办法如果真有这么简单，你们早就去做了，何必要带着这只狐狸前往长留幻境？”
无视浮渊的嗤笑，看着崇华正设法封住林书然的魂魄，南冥老仙无奈叹气道：“除了蛮幻道君，我们和其他道君失去联系已然上万多年了，并且需要浮度铃传送消息。但浮度铃失落人间已久，寻找它必定要费很长一段时间。”
“那这狐狸还有救吗？”
南冥老仙默然了片刻，看向崇华的目光中还带着点小心翼翼，“这狐狸，是死定了。”
崇华施展灵力的手一顿，沉默地看向林书然苍白的面容，只见他睁着眼睛，冷静地看着自己。
他虚弱地说：“我快死了。”
“嗯。”
见到崇华仍摆着面无表情的样子，林书然反倒笑了出来，“你不是说还有时间的吗？”
“是啊，我还有时间帮你封住魂魄。”
“别闹了，你封不住的。”林书然阖上双眼，表情异常安详。
“不试试怎么知道？”
林书然将脑袋挪进了他的怀里，闻着崇华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心满意足道：“有时候我觉得你挺蠢的。”
崇华没出声，眼神特别温和。
“唔，认识你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印象却比任何人都深刻。”林书然凝视着他，淡然一笑：“想到你的，我往往都会想到你拆情侣的历史。”
“走了一路，觉得好累，身累，心也累。”林书然呆滞地望向天空，喃喃道：“我找不到长留了。”
踏遍山水，周游六界，度过红尘，也都不能实现了。
到最后，化为一堆粉末，消散于世间……
“别胡思乱想，我会带你去。”他的语气不再像以往那般清冷，而是如若春风轻柔拂过，令林书然不禁一愣。
崇华扶着他，令他平躺在地面，当下双手结印，灵力一刻而出，流出十指，于前方凝聚成灵鸟的模样。
南冥老仙见此，大惊道：“崇华！你这是做什么！”
浮渊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前往长留幻境。”
崇华俯下身将林书然打横抱起，轻轻地跃至灵鸟的背上。
“现今通过阵眼是行不通了，莫非你要……”
“正是你所想的那样。”
“胡闹！你这是逆天而行！直接破开天道禁锢，破空而入长留，你自己也会——”
“我从不后悔。”
淡然的一句话，将南冥老仙想讲的话语尽数咽回肚内。
一番想要挽留的话终究成了无尽的感叹：“你，好自为之吧。”
无视林书然惊愕的目光，崇华别过头望向南冥老仙，“记得，帮我为他们求情。”
南冥老仙怔愣了一下，随即了然道：“我明白了。”
“还有你——”崇华将目光转向浮渊，淡淡道：“他曾让我转达一句话，只是我碍于修炼，从未有机会告知于你。”
“他，说什么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与你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
看到浮渊失魂的样子，崇华坐在灵鸟背上，将林书然抱在怀中，“我们走吧。”
话毕，灵鸟展开羽翼，带着露珠般的光点向着天际展翅高飞，埋没在漫天云层中。
浮云缥缈，转瞬即逝，金辉洒遍，在他眼中逐渐模糊。
林书然靠在崇华的怀中，神色安详。
“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南冥老仙的话没有说完，但他很清楚逆天而行的后果。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他摇头道：“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即便是承诺要护住他，根本不需要为了他逆天而行。
何况作为一个男人，他也不需要保护。
他更喜欢生得伟大，死得光荣。
“你觉得长留石对我还有用？”
“只要还未魂飞魄散，你就有希望。”
“不，没有希望了。”林书然笑了笑，继续道：“反正人生在世，难免一死，现在倒是早死早超生。”
“……”
“哦，我忘了，我死了也没有轮回。”
这样想着，神色不由一黯，却是努力扯起嘴角，紧盯着他，“有些话，我觉得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什么话？”
林书然看着他，眸中似是散发出奇异的色彩，“其实我每次看到你，我就忍不住硬了，我想你做我媳妇！”
“……”
“我还不想死，还没娶媳妇呢……唔。”
想要说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吻封入口中，林书然瞪大双眼瞧见崇华认真专注的模样，瞳孔剧烈一缩。
他含住他的唇，轻舔着他的唇瓣，再用舌头撬开牙关，在口腔疯狂地扫荡，口水交融，舌尖互缠，滋滋水声从中发出，淹没了林书然一切的思绪。
就这样，意料之外。
林书然满足地将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处，不断加深着这个吻。
直到疲惫，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一道银丝在他们唇间逐渐拉开。
“没想到，你这么热情。”林书然倒在他怀里，笑道：“我才刚表白。”
崇华俯下头，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脸上，“你要记住，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永远也不会走。”
体内的剧痛仍在延续，林书然苍白着脸望向呈现出旋涡状的天际，微笑道：“好。”
虚弱的答复，换来的是崇华满足的一笑。
灵鸟扑腾，啼声悦耳，响于空中还有阵阵回音。
最后，带领着一妖一仙向着旋涡状的天际破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