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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塔人——by江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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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烽拍拍她脑袋,哄了两句把小姑娘哄开心了,对王远说,“你要是觉得好那我就这么弄了啊。节目都出来了,等会儿给你看节目单。走,咱们先去食堂。今天海事局那边送了很好的鹅,师傅说要做烧鹅,你不是爱吃烧鹅?”

岛上以鱼和海鲜为家常菜,禽类难得,都是过节才有,王远心里一动,肚子也觉得饿了。

“今天不要唱歌?”王远想起第一次来基地听他们在吃饭前唱团结就是力量。

“要,你想听他们唱歌?”

王远眨了一下眼睛,“烽哥也可以唱?”

喻烽一掌拍在他脑后,“你烽哥唱歌跑调,坏小子!”

烧鹅果然好吃。吃完了东西两人先从食堂出来到喻烽办公室去取给王妈妈的东西。王远抱着两罐蛋白粉上面全是英文的看不懂,直觉是很贵的东西,看着喻烽一副求甚解的样子。对喻烽来说贵倒不是很贵,就是要弄来两罐比较麻烦,几经周折。但要给王妈妈的他不敢疏忽,拖了哥们儿专门拿进口的转给海事局带过来的。

“这个叫蛋白粉,营养品,补充蛋白质的。就是我们吃的那个鸡蛋牛奶里面含的东西。现在是把蛋白质直接提取浓缩了变成粉,直接吃这个就补充蛋白质。我给你看看啊,每次舀一勺放到温水里头冲了喝,每天三次。我妈以前就一直吃这个,提高免疫力啊增强肌肉啊,阿妈不是腿脚不好嘛,对肌肉好,每天都要吃,不然没作用的知道吧?”

“嗯。谢谢烽哥。”后面几句完全没听懂,但知道是好东西。

喻烽想起和王妈妈见面时的承诺,“阿妈跟我说很担心你,你不开心要和她说,免得她想太多劳心劳神的。”

王远安静地说,“知道了。”

喻烽心里不忍,王远太小了,小的他根本无从下手,怎么样都觉得是糟蹋了人家,他只能轻轻地说,“要是有事儿跟哥说也行,哥肯定帮你。”

“好,谢谢烽哥。”

喻烽看他的眼神变得动情,若溺柔丝,他抬手把王远额前渐长的头发捋开,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

喻烽凑上前去亲在他的额头上,“哥希望你好好的。”

王远怔了怔,自己母亲都很多年没有这样亲吻自己,被男人嘴唇擦过的地方一下变得火热,他的脸红了红,伸手摸了摸额头,一双眼睫低垂着不停睁动。

橙黄的天光落在他身上,少年腼腆而温柔。

喻烽认输了,他捧着王远的脸亲吻他的眼睑、鼻尖,唇角,如若珍宝。王远的脸轰得通红,把他推开,瞠着眼睛眨巴眨巴的,神情写满不可思议。

“哥也会担心你,”喻烽低喃,摸摸他的脑袋,“哥最喜欢的就是你。”

他知道王远肯定接受不了的。这个小岛封闭保守,女人未婚先孕都可能遭到集体处决,宗教习俗纲常伦理高高凌驾个人意志之上,什么法律平等都是对牛弹琴。王远在这样的的环境下成长起来,虽然纯澈美好如出水珍珠,但是取急了也会被蚌夹着手的。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王远是从喻烽办公室里跑出来的。怀里的蛋白粉在罐子里一上一下震动,咚咚的声音听得王远神经兴奋,脑子发烧。狗一看他回来就围着他狂吠,王远扔下蛋白粉去给它找吃的。找了半天就扒拉了点腊肉和馒头搅在一起看那畜生吃得津津有味的,王远在边上逗弄它,它就闻着王远嘴巴边上那点烧鹅的味道凑过来,结果被打回去了。

——哥最喜欢的就是你。

嘴角被亲吻的余温仿佛还残留在原地。王远两眼红红的,有点生气。喻烽人看起来正正经经的样子,说的话都是些乱七八糟听不懂的话。

他敬重喻烽年纪比他大,是从大城市里来的解放军,平时多有照顾而且还经常惦记着家里的母亲。喻烽这个人有修养有知识有风度,面容英武,心肠温情,表里相彰,这样的人做哥哥做父亲都是最理想不过的。哪怕是做朋友,也绝对不会让人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可除此以外王远压根没有想过。他不贪喻烽什么,倒不是觉得喻烽高不可攀,是王远没有欲`望。喻烽和他关系好,好到连李永斌见了都要怀疑地看他一眼,但王远只觉得那是喻烽照顾自己年纪小,说明喻烽这人好,说明解放军好。

可要说喜欢,又怎么会不喜欢。喻烽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的,什么样的人会不喜欢他呢?如果眼前这跟灰不溜秋的钢筋水泥柱子能成精变人,也就是喻烽那样的。那是王远从小打心眼里最仰慕最崇敬的样子。

冷风吹得人心却燥热。王远感觉到一种窃窃骚动的甜意在心里头酝酿着。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就仿佛春风悄悄吹开的第一朵花苞,冬水乍裂的第一道脆响,呛一声迸出一股清冽的涓流来,尝着带有微凉的甜馥,然后心一动,那冰就已经全然消融了。

王远抹了一把脸,低头沉吟。

王妈妈看出儿子这几天心事更重,但想不到儿子的心思已经从村长辞世转移到了驻岛部队。那两罐蛋白粉被放在柜子里小心翼翼地锁着,吃的时候才拿出来舀一勺,味道并不怎么好,也没有牛奶那么香,虽然符合的胃口,但既然是好东西王妈妈还是很珍惜地吃。有没有效果倒还看不出来,只是王妈妈心里发愁,不知道该怎么还人家这个礼物。她在儿子面前略提了提,王远却摆手说不要紧,烽哥不会计较这个。

王妈妈觉得儿子不通世故,“人家可能不计较这个贵重,但老收别人的东西不好。你们又不是什么很亲密的关系,还是要注意的。”

王远摇头,一句话不说。他脑袋里筋儿都是直的——喻烽和他是亲过嘴巴的关系,够亲密的了。

外头吵吵嚷嚷的,王远要去看,王妈妈把他拉回来,“你别去,乱哄哄的。”

“那他们去干嘛?”

“去抗议讨钱的。李书记到市里头要了钱给他们补偿损失,一家最多只发了一万块钱。统共也不到十万。不知道哪一个多嘴,说市里头实际是拨了六十万,剩下的钱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们知道了就去抗议嘛,要把钱拿回来。”

距离台风过后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补偿款也是村长丧礼后那几天发下去的,王远家也领了两千块钱。赵家不知道领了多少,屋顶是补好了,后院还是乱七八糟的。村子里修屋子其实花不了多少钱,多半是买点砖瓦水泥木材自己动手,钱多钱少其实也不差那一点。

从前也有台风日子把屋子掀了要补偿金的事情,拨下来的钱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只是当下不可同往日而语,村子里现在都是打工的给家里面寄的钱,收入比从前要多,一万块十年前那是个很大的数,现在已经算不上了。

王妈妈唏嘘,“五十万,他也真敢拿。这么多钱你说他拿了干什么,这么个穷地方也用不上那么多钱。你别去凑这个热闹,反正也不干我们家里什么事,也不贪这个钱。”

王远点头,“好。”

10.

王妈妈没想到,讨钱的事情虽然和家里没关系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扯上大关系了。

村民要的钱没要到手,李书记自己也没有钱。钱像是凭空蒸发不知道去哪里了,李书记不说谁也不知道。该修屋顶的修屋顶,该修楼梯的修楼梯,也没有人再去村委会要钱。

年前半个月村委会通知岛上要来专家领导组视察,要做好接待工作。

王远看到海事局的船停在码头,一群穿黑色休闲装的男人从上面袭来。李书记带着所有村干部在码头上迎接,还有村民被组织去列队拉横幅的。王远瞥了一眼走过去了。

村子里为了迎接视察搞了一个月的卫生,衣服被子都不允许晾在外头,几条小道都被扫得干干净净的,小孩子一早上都被赶去上学了。留在屋子里的大人领了通知不能随便出来,免得碰上视察队伍的领导问问题。王远记得他还在上初中的时候,也有视察组来。因为舢板岛上没有中学,他要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搭六点钟的船去临近的一个镇上初中,往往是赶不上六点半的早课的。视察组来的时候,为了不出现他们这些迟到的同学,到学校之后老师不让他们进课室,全都在值班室里面候着,到了第二节下课的时候跟着做早操的队伍一起混进来。

当时一个女孩子急得要哭,说老师我们班第一堂课要测验,我一定要参加的。

老师表情严厉地说,你现在进去是给学校抹黑,因为你一个人让整个学校丢脸!现在你们就等于是见不得人知道不知道?测验等今天放学了再找你们老师去补,没做早操之前一个都不许出去,哪一个出去明天就不要再来上学。

那女孩子坐在角落里头悄悄掉眼泪,也不敢出声。王远和她一个班的,第一节课是语文单元测验,王远平时成绩不好,考得最好也就是六七十分。他没把测验放心上。

那是王远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一个集体里面很重要,因为自己任何一个不妥当的行为可能使整个集体蒙羞。尽管迟到并不是他们主观错误,但造成了客观上的结果。那种火辣辣的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感觉,印象很深。

中午吃了饭王妈妈给儿子找了一套丈夫从前穿的衣服出来,“你爸娶我的时候穿的,你今天穿了去迎接领导视察,稿子都背好了没有?你再对我背一次。”

王远背了一次李书记给他写的稿子,上头都是一些领导可能问的问题和答案,就和他从前上学碰到公开课的时候老师会给他们发答案背一样。王妈妈换着问法又问了他一遍,把衣服给他。王远说,“烽哥给了我一套衣服穿,我有。”

王妈妈有点奇怪,“队长给你的?”

王远点头,“就今天穿,穿了还给他。”

喻烽早一个星期就让人把衣服送来了,洗得干干净净上头还有太阳晒过的味道,白衬衫、浅杏色的休闲外套和黑色西装裤,还有一双软黑皮鞋。王远小心翼翼把它收到柜子里下午回灯塔的时候才穿上。他本来一点也不紧张,李书记和他说只要大概介绍一下灯塔的构造历史配给系统以及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加上问题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一个小时。

可视察组来的时候王远一眼就看到喻烽站在最后,噙着笑温柔地对他点头,王远脑子一烧,脸腾地就红了。李书记叫他和人打招呼,他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几个专家都是上年纪的教授,看着他年轻只当他是紧张,问了几个和专业相关的问题。

王远就带着人上灯塔里面参观内部结构,一一介绍配电系统和工作环境。喻烽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他身后,隔着很近。专家问,“灯泡和其他操作机械的配电系统是分开的还是并联的?”

王远指着总开关的两排拉闸,“是分开的,灯泡的配电系统是专用的一号太阳能电池板配的,这是为了确保它的供电能够正常。05年以前,这里只有一块太阳能电池板,所以除了备用发电机没有任何其他器械。现在操作机械是和小屋里的配电系统连在一起的,屋里装了风扇冰箱还有电磁炉,功率都不大。”

专家点点头去看稳压器,喻烽走到王远旁边来握握他的手,小声说,“哥的衣服穿你身上真帅,差点都没认出来。”

王远忍俊不禁,心里还有点得意。

有两位领导想要爬到灯塔上面去看看那个小玻璃房子。王远说不行,上面很高没有特殊防护措施怕会出危险,而且玻璃房很小进去容易碰坏东西。那两位不干了,就是要上去。李书记打圆场,拿手肘拐了拐王远,哄劝说,“你就让他们上去吧,安全措施准备一下没问题的。”

王远脸一黑,二话不说把后门一拉,就现出一条只一人宽的窄道来,贴壁的铁梯直通塔顶。三十米的高塔,那笔直的通道黑乎乎完全没有任何光线,向上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王远走到旁边柜子摸了一个探照灯说,“要把这个戴在头上,系好安全绳爬上去,三十米,上面的护栏只是装饰性用的,高度只到大腿,如果你们不怕危险掉下去或者爬的时候摔下来就爬,但是摔下来和我没关系。”

刚才还要上去的那两位做了个吞咽动作,脸色很不好看。

王远继续说,“我这里没有那么多套安全措施,一共只有两套,我先上去,你们其中一个上。”说完就去扯安全绳和头灯。那两位干笑了一下,摆摆手,“算了算了。”

他们从灯塔里面出来,几位专家站在原地自由讨论,和王远握手,“谢谢你了,麻烦你带我们来参观。不容易,条件这么艰苦还守了这么多年,不过你不用担心,接下来就会好了。我们肯定争取把这个项目尽早拿下来,给你们提供更好的条件。”

王远一头雾水。李书记出面解释,“我们这里要建风力发电厂啦。以后要是能建成一座风力发电站,日子就会好过了。这几位老师就是过来考察的。”

那位专家还拍拍他肩膀,“李书记,你们这里人才辈出啊,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愿意来守灯塔,为国家做贡献,看来是你们村里头工作做得好。”

李书记赔笑,“哪里哪里,老师们才是国家重用的人才。我们这些农民以后还要靠老师们照顾的。”

王远把他们送走了。喻烽临走前叮嘱了一句,“等会儿他们要去基地,晚上还要陪着吃饭接待他们,今天就不陪你了。晚上等我电话。”

王远晚上把灯开好了坐在小屋前头等。九点多钟他看到海事局的船把人接走了,没过半个小时电话就嗡嗡嗡地响,他跳起来跑去接电话,有点喘,“喂。”

喻烽像是低笑了一声,“看到人走了没?”

“看到了。”

“年末要这帮老头子出动真是难为他们了。”

王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喻烽耻笑了一声,“一个个看着是搞学术的,都他妈的特能喝。今天至少被灌了一斤白的。你等会儿,我挪个地儿躺一会儿。”

王远屏息听到电话背景音是有两声脚步声,然后是人陷到床上的声音,喻烽似乎非常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喂,说话。”

王远:“说什么?”

喻烽沙哑温柔的声音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王远被蛊惑了,“烽哥,你是不是喝醉了?”

“嗯,可能有点醉了。但是我觉得状态还行。别小看你哥我,两瓶白酒不倒!没问题!”

——看来真是醉了。

王远心里小九九念起来,醉了你就别打电话,上床睡觉,还要人陪你在这里说醉话。王远觉得喻烽酒品肯定一般,一定是喝多了大吵大嚷跟村里几个嗜酒的大爷一样,每次醉了就让自家媳妇儿捂着嘴巴扶回去的,回去了还不安生,张牙舞爪不肯好好躺回床上睡觉。王远皱了皱鼻子,觉得那个画面换成喻烽有点好笑。

他想那就挂电话吧。喻烽却叫他,“阿远。”

王远:“唔嗯,什么?”

“我想亲你。”

王远心砰砰跳,眨巴眼睛。喻烽躺在床上笑,他都能想象王远是什么表情。他横躺在床上,脖子稍微伸一伸就能看到窗外的星河,一条璀璨的银带,被薄薄的云翳覆着,光辉婉转柔和。

喻烽莞尔道,“这样吧,现在亲不到那就先欠着一次,我欠你的。下次记得提醒我。”

王远终于反应过来被调戏了,恶狠狠地盯着话筒。

“别挂别挂,哥错了哥错了。”喻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逗你了。”

“有机会带你回我们家看看雪。南方他妈的不下雪,冬天一点味道都没了。”喻烽说,“你见过雪吗?真的雪。我妈给我打电话说家里那边早就下雪了。街上全是白花花的,特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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