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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城天下——byMotu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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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御前公公刘柄盛默默听完他们说的全部,直待他们相继离去才缓缓抬头看了眼皇上,却发现对方也正看向自己。不由觉得惶恐:“皇上,这……是否还是让人暗中跟着?”

圣上默许点头。“仁氏一族世代为将跋扈多年,碍于世代立功无数,朝中勾结如蛛网般混乱,想要平定当朝风气只能从他入手。而如今朕更是掌握了他勾结外党的证据。朕想压制他,也多是看在其他老臣的份上,总不到时候……”圣上声音平缓,不无忧虑。“此次派他与容征同去,不想再让他活着回京。”

最后一句话说得轻,刘柄盛却仿佛感受到一道寒光从天而降。“臣会派人……暗中协助容将军。只是……律督统着实冤枉,可惜了……”

“朕也未料到仁世尧竟然私下作出这种事!就算人真的有罪也该移交刑部论处,真是狂妄至极!”

刘柄盛听罢附和着更弯了下腰。

“此事不宜现在声张,为了江山社稷,也只能暂且委屈他了。等事态平息之后,再补个厚葬吧。”圣上叹了口气说得平淡,刘柄盛却着实心口一痛。这些年这年过半百的天子脚下老掌事看惯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纵使如今听闻从小看到大的律临遭到不测,也只能故作镇定,心下着实伤神。

自古多少好人在官场斗争之中沦为无辜的荒魂,人命如草芥一般任人宰割,原本鲜活的一个人,一夜之间便销声匿迹化为灰烬。

刘柄盛暗下叹了口气,目光随着巍峨的殿门望向不知名的远处,殊不知此时身在局中的容征又该是怎样的悲怨。

第十八章: 抉择

风从干枯的树叉间呼啸而过,卷起满地枯叶,沙沙声席地而起。满荆风失魂落魄地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服,即使它们还是湿淋淋的冷得像冰。

片刻后,他终于把手上最后一捧土郑重地盖在面前的坟堆上,然后他缓缓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天他纵身跳进冰冷的河水,湍急的水流把几近晕厥的他冲向下游,直到撞到浅滩石头后醒来才发现自己到了很远的地方……满荆风跌跌撞撞地沿着上游方向走回原地,发现仁世尧一伙人早就离去。他原以为他们至少会带走律临的尸首,只是没想到他还在那里。看到气息全无的律临,满荆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陷入了长时间深深的无措感。

整整一夜,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徒手抛开沙土,把律临安顿在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樟树下,樟树的叶子四季常青,即便历经寒冬也无法被摧毁。那一刹那他觉得律临在这多少会比较安全。

“原谅我没法带你回容府。”满荆风声音飘虚地说。“等我有机会见到姓容的那个家伙,我让他来接你。”

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你给我的命我会好好留着……我打算回苗疆找我哥去了,你放心,你的仇,我早晚会替你报了。”

满荆风自言自语说得起劲,突然听到鸽子扑腾着翅膀落在一旁枝桠上,不由回头一愣——又是信鸽。

满荆风疑惑地取下鸽子腿上的字条,发现这信居然又是来自于苗疆。他随即想到自己不久前才把哥哥送来的信鸽放走,短短数日根本来不及在两地间打个来回……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还未收到回复,又一次派出了新的鸽子。

究竟何事这样着急……满荆风怀着不祥的预感打开卷成一团的字条,看着那行熟悉的字迹——

“什么……?!苗军宣战……”满荆风一下子打了个激灵,随即紧张地皱起眉头着急起来。“战争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么多年所有人受尽了生离死别无家可归的日子,哥哥为何又要在这个时候挑起争端……!”

其实不解释其中的缘由他也能猜出一二。当时两军交战之际,汉军一鼓作气将苗人原本在苗岭南坡平原处设立的屋舍全部摧毁,他们不得以被驱逐到更远方的萧条之地。那四周群山环绕条件恶劣,余下的苗人若不甘心就此另找住处,便势必要重新夺回那块宝地。只不过满荆风未曾想到他们如此迅速便开始反攻,那连年的战火早焚烧掉了所有人的意志和精锐,如今的反势只怕已是穷途末路。

他原地来回踱了好几步,目光瞥及律临孤零零的墓头。“容征……容征……!”满荆风眼前一亮:“他一定知道这件事!”

放下字条,满荆风又看了眼律临,确保这里已经安排妥当。只不过临到离去却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朝律临的方向说道:“你……你在这尽管放心!我答应你从今以后不会主动伤害容府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容征。”说罢,他便毅然朝京城的方向跑去。

就在那么一瞬间,满荆风突然想要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阻止所有即将发生的无谓的惨痛。

而那一刻,他脑中唯一闪现的可以寻求帮助的人,唯是容征——那个曾经他视为宿敌的人。

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当满荆风气喘吁吁跑回京城,一路上躲过一个又一个岗位巡逻的士兵,站在容府外被告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容将军已经走了。”

说话的是府里做杂役的老头儿,对方见到来者居然是曾经住过府上一阵子的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然而似乎是隐约知道容府遭遇今日不测约摸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有关,老头儿惊讶过后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排斥。

“听说容将军今早就带队向西出发啦……好不容易回来,如今又要去那鬼地方送死,也不知道这一去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唉,你还是快些走吧……”老头儿摆摆手,把满荆风向外赶了数步,作势要关门。

“等等!”满荆风急着叫住他,大声问道:“容征走了,那他身边那个律临……”

老头儿一怔,他只听说律临被仁世尧害死了,却不知道满荆风已料理了他的后事。突然眼睛红了一下,便忍不住留下一滴浊泪:“听他们说律临被姓仁的害死了……容少爷派人去找过他,结果搜了一夜都没找回来哪怕一条胳膊。这年纪轻轻的说没就没了,居然连个尸首都找不回来……”

满荆风脑袋突然嗡了一下,也听不清老头接下来又碎碎念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不敢去细想那一夜容征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接受“律临死无全尸”这样一种事实。而自己本该料到他会来找的,自己本该把律临交给他带回来,或者本该留下讯号……而不是把他草率地埋在荒郊野外……

老头儿看他神色哀伤,只以为他是初闻噩耗心情悲痛。一时觉得于心不忍,又开口安慰他:“容少爷给他立了衣冠冢啦……就在郊外秀山脚下,和容老将军还有容家列祖列宗葬在一起,也算是认了律临是自家人了。你要是愿意,就去看看吧……

“哦还有,容少爷走之前说过,要是哪天有机会见着你,让我把这些盘缠交给你……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的,差点忘了……”

律临楞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不知道哪里,眼神涣散似听非听。等他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老头儿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门,而自己手里,还捏着老头儿递给他的温热的钱囊。

满荆风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泛过几缕红丝,心下突然觉得无比凄凉。

京城街上人来人往,却显得自己越发与这个安定祥和的街市格格不入。自己终究不能在中原久留,而边疆即将迎来又一次残酷的血雨腥风……

本就打算回去的,也许这就是天意……满荆风吸了吸鼻子,毅然决定朝着西面追了上去。

第十九章: 真相

“吁——”

马匹的一声嘶鸣划破平静,容征勒马停在原地,第无数次沉着脸朝四周环顾了一圈又一圈。他的身后以及三里地开外,分别行着数支队伍,脚步声马蹄声车轴声交错混杂,一行日夜兼程地往西南方向赶去。

仁世尧策马行在容征二十米开外,听到再次响起的勒马之声不禁回头瞥去,同时鼻子里发出厌恶的轻哼声。离开京城已第三日,前两日容征只是待在自己阵营前头沉默不语,也不知今天到底在左顾右盼个什么。一开始仁世尧懒得问,而这一路走来却说什么也也忍不住满腹疑虑了。

“吁——!”仁世尧也勒马不前,侧目看向容征:“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容征也不应他,只若有所思地往山林深处看了一眼,目光继续回到队伍前方,踢了踢马腹便继续行路。路过仁世尧身侧,连目光的余角也未曾停留过他身上一瞬。

西去的路还是和当日回京时一样熟悉,眼前依稀间仿佛浮现的还是昨日之事。只是这一来一去,期间的物是人非难以再述。此间西行之路上枯燥难耐,容征无数次有话到嘴旁最后却硬生生咽了下去,只因为身侧再无律临相随。于他而言,仿佛是断了臂膀的习武之人,人在,剑在,却再也无法挥袖仗剑而行。

那日临近傍晚,军队行至南麓鹤归山脚下就地扎营。待所有人安排好了住处,暮色已笼罩整片山隘。容征独自行经一堆堆营地外的篝火,看士兵拖着疲惫的神色围坐一旁取暖,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坐于他们中间谈笑风生,而是一个人远离了所有明亮的篝火走到溪边僻静处。远观月色缀于溪水面,在流动的水波里破碎成晶莹的珠子。

手中的酒壶还剩最后一口烈酒,容征一口气把它灌进喉咙,一股强烈的暖流冲进胃里。他眯着眼睛把酒壶朝天空举起,遮挡住视野中月亮的光芒。“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

一句非常轻微的声音从背后接上,容征心下一惊,却只是愣了一下,并未表现得太过惊慌。他举着酒壶的手缓缓放下,同时另一只手悄悄摸上腰间佩刀,不急不缓地道:“跟了我一路,出来吧。”

身后静了许久,而后林中响起些许沙沙之声,一个很轻的步子缓缓走了出来。少年的声音淡淡响起:“姓容的……你早就知道我跟着你……”

容征认出了这个声音,回头借着昏暗的光看清了对方的样子:“你跟了我一天一夜,我曾猜到可能是你,唯独不敢确定。如今才知道的确是……满荆风,我没想到你真会跟上来。”

“你曾在狱中答应过带我回南疆,我好不容易到府上找你却得知你先走了,我凭什么不追……”满荆风对容征依旧是这样话中逞强带刺,只不过语气再没了一丝从前的讽刺与敌意,更像是久别后的相遇。只不过那话中深深的悲伤与无力,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

容征听罢唇间挤出莞尔一笑:“不知那日他们迷晕你我之后把你带去何处?我只听闻后来你逃走消失,其他细节却一概不知晓。这才交代府上老赵要是见到你……”

“我听说你找了律临整整一夜……”满荆风打断了容征的话。“我想告诉你,我已经亲手把他葬在了郊外庙口附近的林里,但愿我说的还不算太迟……”

容征的身体一下子颤了一下,眉间青筋几乎要紧绷地断裂了出来。还没来得及问清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听满荆风继续说:“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姓仁的想逼我替他卖命,是律临冒死救了我。到头来却没能护住他……”

满荆风说完最后一个字,声音低地几乎让人听不到了。容征紧紧地攥着拳头,手心几乎都要被自己掐出血印来,他问满荆风:“我早就知道一定是他干的……!律临他……可曾说了什么……?”

满荆风慢慢地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我知道他直到最后一刻还想着你的安危,如果不是身不由己而离去,他断不会,也永远不会远离你半步。”

——断不会,也永远不离远离你半步……

这句话在容征耳边回荡了一遍又一遍,夜色之中的风夹杂着窸窣的声响,容征甚至有一种错觉,就算他知道律临已经死了,魂归西处,此时他也依旧能感觉到律临仍在自己身边,他一直都在。“如今终于得知他身在何处,并不至于流落荒郊野外……多谢你。”

满荆风听罢,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虽不是你的髦下卒士,只不过律临毕竟为救我而去,我理该帮他完成一些未了的事情。何况你此行西行所为之事我也已经了解,事关我们一族的生死,这就是为什么,我会一路追上你……”满荆风上前一步,对容征缓缓解释说:“我的哥哥给我传信,已经告知了我们苗族宣战反抗一事。不为你,就算是为了我们一族的老幼百姓,我愿意先一步去劝阻哥哥停止交火。”

“哥哥?我未曾听你提起过你的人任何亲人……莫非你哥哥也是此次反抗的苗人之一?”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容征看到满荆风的眼中陡然加剧了一丝刚毅,就算昏暗的夜色也无法遮盖住那之前从未见过的血性,而那似曾相识的眼神,在数分钟之后他便全然明白了过来——

“你一定不会忘了当日死在你剑下的苗军统领,卯蚩拔烈。我哥哥便是他的长子:达拔。”

容征在那一刻竟然感觉脑子里嗡地一下没了知觉,仿佛自己从未认识过面前那个人。身为汉军在苗疆过去数年的抗战首领,他怎么没有熟读过苗人的历史?!怎么会从没想起过卯蚩拔烈的两个孩子——长子达拔继承父业自幼习武,次子荆拔不喜兵器,自小便另拜他师而精于苗族医术。容征在战场曾与达拔有过一面之缘,却从未见过那隐世习医的另一个孩子。而自从战后听闻其长子达拔已经残废、次子荆拔乱中失踪后,竟是再也没有注意过他俩的存在……

“荆、风……”容征难以置信地再次念出这个名字。“精于医术、善于苗蛊。苗族惯用子父连名制,‘荆’字是你的单名,而你便是那个战乱中失踪的次子,卯蚩荆拔……”

对方没有回答,但容征却非常肯定地认出了那个似曾相识的眼神。那是他父亲的眼睛,那个曾与自己交过手的,血性的苗军首领,和他一模一样的神色。

“我怎会从未想过……居然从未想过!会是你……”容征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后怕?”满荆风一下子恢复了以往永远似笑非笑的少年,让人莫名觉得刚才所有的震惊只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玩笑。“我曾经把我的故事告诉给律临,只可惜他似乎未曾听出其中奥义,而你居然把敌人的孩子留在身边这么久……还屡次三番地救他。是不是现在才觉得可怕极了……”

容征虽难抑震惊,此时却只摇摇头:“不,你和你父亲不一样。若说可怕……这一路你有太多的机会可以杀了我报仇,你却没有。”

“是,一开始是杀不了,可我渐渐发现你和我原先想的不一样。”满荆风道:“从你回京途中竭力医治病患,到后来免了所有俘虏永世为奴的痛苦……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说你是奉命行事,天命不可违,人命更不可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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