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啊什么啊，我问你话！其他老弱妇幼都去了哪里躲避？”
“……他、他们今早就被达拔大人下令移去了南面避风谷，说是在那儿暂时躲避一阵……荆、荆拔大人你……”
“南避风谷……”满荆风顾不得回答那两个护卫，目光已然随着他们所指向南方数里开外的山头望去，那儿确实曾经是一块避风山坳，只不过后来因为一次暴雨山崩而就此荒废，眼下达拔让平民暂去那里躲避也不失是个权宜之计。只不过……满荆风眉头之间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一丝痉挛——
三月之前这里曾发生的那场浴火之战，最后是当时的汉军统帅容征，一步步把剩余的苗军逼向那个山坳死角，最后一举剿灭。而自己也正是在次步步逼退之时因为腿伤难以远行，最后被容征活捉进战俘之中……
“他难道就不怕旧事重演？！”满荆风握紧了拳头。
“荆拔大人是说南避风谷？”护卫听到满荆风的喃喃自语不禁眼睛一亮，会意道：“那儿自从山洪之后就冲出了一条道，达拔大人前些时候派人去修凿过，现在可以从那儿直通到山岭另一端。那儿和鱼肠谷相距不算太远，是平行的两条路。达拔大人早就想过，如若最后不能平安回到此地，便让所有能逃的人从那条道出去。”
“暗、道……”满荆风暗下捏紧了手中缰绳。“难道他真的就做好了和汉军同归于尽的准备……竟然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就在此时，前线再次传来了击鼓之声，相隔甚远却不知那儿此时究竟情况如何。满荆风只不过片刻犹豫，便笃定了主意，朝那两个护卫下令道：“你俩这就随我去后方安顿妇老百姓，万不能让他们有任何损伤。”
“荆……荆拔大人，你……”
“还杵在这做什么？难道你们就甘愿眼睁睁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无家可归吗？”满荆风说完，马鞭凌空划破周围的沉寂，马匹嘶鸣一声扬起尘土。那两个护卫相对一视，也只好赶紧上马追了上去。
虽说营地与南避风谷相聚只数公里，但马背之上的满荆风此时却是一路快马加鞭显得异常焦虑，就连身后百米开外那两个追上的护卫都不明白荆拔大人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急着往后方赶。而谁也不知道，此时的满荆风，耳边不停地循环着方才那两句话，脑中却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避风谷修凿的新路，现在可以从那儿直通到山岭另一端。”
“那条路和鱼肠谷相距不算太远，是平行的两条路……”
——“路，能出去就能进来。而容征他，认得那里！”满荆风紧紧地咬着牙口，几乎都能闻到嘴里渗出的血腥味来。
那些苗族百姓再怎么都不会想到，原以为万无一失的避风谷，在那修缮一新的山道里会突然传来兵戈戎马之声。无数装备精良的汉军铁骑瞬间从山道之间冲出来包围了整个山谷，一时间来去无路，百姓惊慌失措。
满荆风遥遥便听到无数百姓惊慌哭喊之声，心下便已知道自己猜对七七八八了。此时他急得不停地抽马鞭子，却也无法再让胯下之马更加加快速度，只恨自己不能插了翅膀飞过去。
容征早些时候在鱼肠道前便闻出了空中不寻常的气味，虽说山林之间风向千变万化，可同时两股劲风势均力敌从不同方向吹来，这样的情况却实属少见。而苗岭绵延千里期间并无明显拗口，造成这样的情况无非就是风从不同方向的狭窄通道中被挤成一股势头极大的对流，汇聚在一起便让身在其中的人感觉像是寻不见方向的邪风。仁世尧初来此地不明情况，但容征却是心下极熟的，这么一想便知道此地除了鱼肠道之外定有其他路口。只是不知道那新辟的路通向何处，且自己早与满荆风有过和解之约，便先一步支走仁世尧让他带队穿鱼肠道过去扎营，自己则独带了一骑人马朝另一头寻过去。
而从这条暗道里一出来，竟然就遇到了四方前来避风谷躲避的无辜百姓。容征并未阻止手下士兵团团包围住这里逃难的苗民，却是在一旁暗自庆幸，若是此时仁世尧在此，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就地屠杀的事儿……
“容征！”
被喊之人听闻百米开外一声嘶吼，回头只见一支利箭破空直冲他门面而来。容征眼见势头之快已躲不过，便当即拔剑抵档下堪堪一击。定睛望去，马背之上那是一身绛红色的苗衣少年。“荆风……”
“让你的人退下！”满荆风怒叱。“你我有约在先，今日你若伤他们一分一毫，我定不轻饶你！”
周遭无论是惊恐万分的苗人，还是容征手下的若干骑兵，皆被这苗衣少年的一句要挟怔在了原地，谁也不明白这年纪轻轻的少年怎就敢这么空口降住敌方将领。而更奇怪的是，那个汉将军居然没有轻视他的话，只是缓缓吐纳了一口气，便轻易朝自己髦下命令道：“全部退下，不许动这里的百姓。”
所有将士虽藏不住满脸郁闷不解，却也都应了一声“是”后便各自归队。满荆风见他如此，便稍稍定下了神。
容征借此机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竟真的是只带了两个护卫空身而来，便好奇问道：“只你一人？”
满荆风点头，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之色。“所有人都在鱼肠谷那一头，哥哥他并未料到汉军会从这里偷袭。说来这暗道虽然是前阵子刚刚修建的，我原以为是我多虑了，没想到容大将军果然聪明……”
容征讪笑一声，有些哭笑不得。“我哪里来得及偷袭，还不是刚到就被你拦下了。你也不怕若我没有提前把仁世尧支走，你只身前来会是什么结果。我可不保证能镇得住他。”
满荆风低了低头，眼神不服气地瞥向他处。眼看这三两句玩笑话就此收了场，容征这才正色问道：“你那里如何？”
这句话没头没尾，周遭本就一头雾水的听众自是不明白何意，然而当事人却是沉重地摇了摇头，并不开口。容征见他表情阴沉，也只淡淡叹了口气，并未露出失望之色。“我早就说过他不会听你，倒也不必多虑。”
“你打算怎样？”满荆风阴着脸开门见山。
“我打算去见他。”容征语气平淡如水。
“见他？”满荆风着重重复了这两个字，前者说得郑重其事，后者却一副狐疑。“然后劝他和汉军和好俯首称臣？！”
容征哑然。“当然不是。既然他要打，我又带了兵，我便陪他打。只不过他得先答应放了俘虏我大汉的子民，其他……我当概不计较。”
“他如何肯放？”满荆风一脸不屑又疑惑地看着他。
容征双手交叠置于马缰绳上，适时唇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满荆风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彼时却听到鱼肠谷方向传来轰然一声炸响，瞬间大地剧烈颤抖了数秒，山上碎裂的石子悉数滚落。
“什么东西……！”、“太可怕了！”一时间周围无辜百姓都面露恐惧之色，为数不多几个还算镇定的人此时也无一不是看向那马背上唯一可以与敌军统领并肩说话的少年。
“难道是火药！”此时的满荆风瞳孔放得老大。
“不错……”容征镇定道。“容军库中的火药本就少，先前一战并未携带很多。而如今皇上派仁世尧一同前来，这些都是他带的。此人性情激动易被怂恿，虽与我长期不和，但诱他出手抢功的嘴上本事，我还是有的。”
“你……！方才火药闹出如此动静，势必计量不小，你居然……！”
“放心，我只是诱他炸开了鱼肠道两侧的山体，好让军队马车更容易通过去，顺便给达拔一个下马威。只不过刚才那一炸，动静好像是有点儿大了……”
满荆风转念一想，便猜出了容征的心思，眉头更加皱得紧了起来：“你这是要用火药逼他……只可惜他那宁死不屈的脾气……！”
容征不动声色。“他狠心，你不会。你不舍得看着那些火药落到这无辜百姓头上，所以你一定坐不住，只要你扰了他的阵脚，我们就好办了……”
“你！”满荆风愤愤道：“我信你仁心，你竟然拿我当棋子。”
“不拿你当棋子，怎么镇住达拔的阵脚，怎么乱了他的军心！我与你的确有约在先，我遵守约定，但前提是守住我大汉江山。只要他表现出一丝知难而退，我定不对他赶尽杀绝。是生是死，由他决定。”
话已罢，突然陷入一片死寂，片刻之后容征抬手示意身后骑兵推出几车火炮，团团围着那些逃难百姓。“请你带话，就说容征俘住了他所有的族民。”
满荆风恨得指甲几乎掐进手掌肉里，咬牙切齿地冲容征逼出几个字来。“我怎么会忘记你还是那个屠害无数苗人的汉军首领，我居然信你会真心前来和解……简直是，笑话……”
满荆风撇下这句话便勒马头也不回地往达拔所在的方向赶去。留在此地无论容征下不下令开炮，手无寸铁的自己都显得一无是处，还不如暂且先替他把话带到，再加定夺。
容征看他离去良久才低声叹了口气。“不逼你至如此，又叫我怎能护你们周全……”
第二十二章：硝烟乍起
回到营地时，满荆风愤愤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星子，嘴里一股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情急之下咬碎了自己的嘴唇。只不过眼下，他心底愤怒和焦虑的心情早就盖过了伤口那一点点疼痛，这点沁入喉咙的腥味反而让人清醒了头脑。
随即跟上来的那两个士兵勒马停在他的身侧，气喘吁吁地问道：“荆拔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满荆风目光迷离地扫了他一眼，仿佛答案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好。只不过还未等满荆风开口回答，又一声炸响震破天际，前方的喧嚣声随之而起。这一突如其来的炸响使得满荆风胯下的马匹被吓得发出尖锐的嘶鸣，差点将他甩了出去。新一轮炸药扬起的尘土弥漫在不远处的山脚，被风一吹便漫天飞扬。满荆风略微怔了怔，便立即奋力踢了一脚马肚子飞奔而去。
这一路望去，从鱼肠谷接踵而至的汉军已经呈现包围的气势严密围住了苗军所有的退路，前方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在这场双方人数呈现严重悬殊的对抗里，汉军单从气势上就呈现出了压制性的胜利。满荆风从那些充满恐惧的面孔旁飞奔而过，耳边传来不远处达拔鼓动士气的呐喊，竟然也显得那样孤军无力。
“哥哥！”满荆风勒马拦在达拔面前，迎面对上他血红的眼睛。“不能再打了！”
“你怎么来了？！”达拔惊讶之余却明显还在生他的气，只是瞬间就露出了极不友好的神色。“呵……来替汉人求情？你果然是我的好弟弟……”
满荆风没有试图用任何话来替自己辩解，达拔讽刺他的话虽然像一根利针扎在他心里，但他此时也只是强忍着所有悲愤的情绪利落地飞身下马，干干脆脆地跪在地上，以一个卑微的卒士身份道：“后方前往避风谷逃难的百姓，已经被容征率领的汉军控制住了。请大将军……看在他们的份上，赶紧停手吧！”
“你，说……什么？！”达拔咬牙切齿地盯着他，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先前他便有过疑惑为何此行率领汉军与自己对峙的人不是容征，只是他万不会想到到现在还未曾见到的容征怎么可能会从后方突袭，那儿隐藏的山道明明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你在胡说！这怎么可能！”达拔露出及其不信任的眼神瞥向一旁随之赶来那两个士兵，却见他们默默地朝自己点了点头。顿时愤愤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容征要见你，在此之前，他答应不会伤害那些……人质。”满荆风摒着一口气怔怔地对达拔说道。然而人质二字从他嘴里出来时，他的身体分明轻微颤动了一下。
“他要见我？呵……”达拔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手中的长矛突然直直指向满荆风的面门，居高临下的姿势使他近乎可以轻而易举地刺穿他的头颅。“我还没有好好问你，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一早就把你关在营地里，为什么南避风谷的发生的事你会知道！”
这句激烈的话一出，不仅四周的将士都为之一震，当事人满荆风的脑子更是顿时嗡——地一下炸了锅，他意识到原来达拔居然把自己怀疑成了替汉人指路的女干细。他从南避风谷一路急着过来报信，期间只顾着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居然从未准备好该怎么和达拔解释其中的缘由。直到这会儿达拔把所有气撒在他的头上，他竟一时半会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不……不是你想的这样！是因为……”
这句毫无生气的辩解，在达拔看来仿佛是做错事的孩子被抓到之后的狡辩，卯蚩达拔露出一丝失望透顶的神色，手中的矛头刺破了他的衣领抵上了他的喉口，像挑担子一样将他整个向上提了起来。“这是要逼我清理门户！”
“不不不！！！”满荆风惊恐地喊着。与此同时那两个一路跟着满荆风的士兵也赶紧冲上前试图挡在他的身前。
“我们替荆拔大人担保，他绝不是汉人女干细！”
“请大人手下留情……！”
这一处苗军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吵吵嚷嚷，另一头阵营前的仁世尧却听不清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在疑惑之时，后方有人上前悄悄递了几句话来，待送话的离去，只见仁世尧饶有兴致地讪笑起来。
“姓容的竟然会搞这一出，我倒是小看他了。”
一旁的手下黑衣人傅延略微露出不解的神色。
“容征派人来送话，说是他半路截了所有逃难的苗人当人质，要用那些人质逼他们收手。”仁世尧道。“那南蛮子肯定想不到自己后院失火，这下倒省了我们不少力气。”
傅延听罢转着眼珠想了想。“刚才从鱼肠谷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容征带了一小队人马往另一处走了，说是从小道过去探探路。因为大部分兵力都在我们这，所以将军倒也没特地把他的话放在心里。不过这一出，倒也不知道是早有预谋还是偶然为之？”
仁世尧凝神想了想，便转目望向傅延：“不是之前就派了人一路盯着他了么，把人找来问问就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傅延低声领命。“那这里……是打还是不打？”
“暂且看看那帮蛮子有什么打算。”仁世尧朝他们冷笑着望去。
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仁世尧远远便望见容征一身轻骑，只携带着数名随从自另一头骑马过来，两人对上视线之时并未有任何只言片语的见面礼，只不过一人如看戏般观望，另一人默默驾马立于两军交锋之间的空地上，显得尤为刺眼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