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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 上——by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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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可行。

薛寅打一个呵欠,疲惫地揉了揉眼,人已倦极,却没半点休息的意思。

如果真要跑,他还真不是没法子,这些人围得再密也没什么,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设计巧妙,不怕逃不出去。薛寅被大风吹得满面生寒,然而脑子极其清醒,坐在高处,当即开始观察周围的守备状况。

这一看,却看出了些不得了的地方。

第40章: 夜黑风高

风雪狂催迷人眼,然而今夜月华极亮,薛寅坐在房顶,看得又极远。只见宫殿外守着十几号人,然而除了这十几号人之外,宫殿外围竟还有人!

是一队服色统一的军队,少说也有上百人,看模样似是御林军,在宫殿外列队走过,并不停留。驻扎宫殿外的侍卫对此似乎有所疑虑,一人前去询问,不知对方怎么答的,过了一会儿侍卫又回来继续驻守,除这名侍卫外,其余守卫的侍卫都对这一幕视而不见,似乎毫不诧异。

薛寅看得满腹疑窦。

深更半夜,皇宫大内,何事需要动用御林军?而且这上百人浩浩荡荡的队伍,行得却颇慢,他听不到一丁点脚步声。这些人足下俱都无声无息,普通情况下军队列队,何须顾虑足音?这些人过此宫殿却不停留,前往的方向是……薛寅抬头,柳从之寝宫。

新皇抱病,在寝宫修养,何以深夜召唤军队?还是说,这些人真的是新皇召唤的军队么?

薛寅心念电转,一瞬间下了决定。

他本就坐在屋顶上,这时骤然俯下身,双手撑在瓦片上,如同一只大猫一般贴在房顶,而后匍匐着在屋顶上轻巧地移动,移至屋檐处,纵身一跃上了树,而后蹲在树冠里,借树叶隐蔽身形,打量周围的守卫。

他挑选的这棵树恰好在院子东北角,守卫的人不多,刚才一人被换下去休息,目前这个角只有两个人守卫。

他打量了这两人片刻,而后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懒洋洋的,带点狡猾的笑容。

月色极黑沉,天边一轮弦月高挂。

月华清辉如洗,缓缓拂过夜幕下的宫廷。若有人能俯瞰整个皇宫,或许就能看到一队一队无声在夜幕中列队的御林军。皇宫如蛛窝,一排一排的蜘蛛无声地在夜幕下吐丝,最终结成一张温柔而致命的大网,慢慢靠近柳从之寝宫。

是谁指派的军队?谁负责掌管宫内防务,竟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夜幕深沉,柳从之寝宫内一片安静,却亮着一盏灯,微弱的烛光缓缓照亮他面前的一方棋盘。

他竟然还在下棋。

柳从之面色苍白,带几分病态,看上去削瘦了些许,传言应该不虚。可他唇边仍带笑,一双眼黑沉以极,含笑看着棋盘对面的人。

他所在棋盘对面本来坐着一个人。

此人也着御林军制服,然而袍色猩红,地位不凡,乃是御林军头领,跟随柳从之多年,可堪忠心耿耿的一名柳从之旧部,内廷防务,全在此人之手。

然而此刻,此人唇边溢血,倒在了柳从之面前。

柳从之轻轻叹息,执起最后一枚棋子,下完这一局未竟的棋。

这一盘棋,他还是胜了。

“还有多少人呢?”寝宫寂静,已隐隐能听见外面人声,柳从之端坐原地,忽然低声自语了一句。

也罢,还有多少人都……无关紧要。

柳从之弃了棋局,站起身,微微一笑。

薛寅一身御林军装束,埋头跟着大部队往前走,越跟越是心惊。

他使了点损招,把那两个守卫的侍卫打晕了藏在树上,想了一想,又扒了其中一人的衣服,摇身一变成了宫中侍卫的样子,接着一路尾随列队的御林军,觑了个空子,将御林军其中一人打晕藏好,如法炮制,成了御林军中一员。

这队人不知是奉谁之命,从何而来,一路无声,然而人人似乎都沉浸在一种紧张的氛围里,薛寅前面一人甚至不时地在擦手心的汗,可见其紧张。薛寅走得一半,骤然发现这支队伍并非宫中唯一一队军队,有其它着相同服饰的人四面八方而来,逐渐汇合,薛寅明了他们要去的地方,于是心中疑窦也逐渐明晰。

这群人紧张,谨慎,声势浩大却分外小心,并且在宫中一路畅通无阻,欲要直奔柳从之寝宫——无论怎么看,这都是逼宫!

逼宫篡位!

谁是主谋?此事由谁指使?柳从之又当如何?

薛寅脑子里转着各种问题,他四处打量,也没见有任何脸熟的首领模样的人,每一队御林军都有人带队,但就是不见领头人物,能有如此大手笔之人,绝非寂寂无名之辈。最有可能的,就是柳从之重新的柳朝开国栋梁!薛朝旧臣就算归顺,往往也不被信任,拿不到如此大的权力,唯有柳从之这边的自己人,才能这么大手笔地捅刀子。

薛寅思量至此,心里骤然闪过一个名字,咂嘴琢磨了琢磨,无声地撇了撇嘴。

得,跟着去看看吧,皇帝陛下,你再气定神闲,恐怕就真的要不妙了。

不过姓柳的有这么不堪一击么?任凭有人散布他病情严重的消息,任凭有人行刺他,如今还任凭有人逼宫?

也罢,去看了就知道。以薛寅对那位皇帝陛下的了解,具体事件指柳从之徒手抓毒箭,姓柳的就算把他自己玩死了,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御林军小心翼翼,浩浩荡荡,包围了柳从之寝宫。

寝宫内灯仍亮着,按说这么多人围着,柳从之就算插着翅膀也飞不出去,然而情况却似乎没那么顺利。

首先,寝宫周围没有守卫,没有下人,什么人都没有。

要知逼宫一事毕竟是秘事,就算策划者有通天的手眼,也是奈何不了柳从之身边的护卫同亲信的,难道柳从之自愿引颈就戮,自己把这些守卫撤了?

显然这情状也让御林军拿不明主意,几个御林军的带队人商议了一下,一组人领命入内一探究竟。

薛寅一直垂着头,看上去不太起眼,点人的时候就把他略过了,不过他面前那位紧张得汗流浃背的仁兄不太幸运,被选中了。这位仁兄上去的时候手一直在抖,薛寅远远看着,实在不懂以这兄弟胆色,何必来淌这趟浑水。不过只怕有时上面一声令下,这些人也身不由己。

一队人进了去,过了一会儿,一脸迷惘地出来,几个带头人一听消息,脸色却都是大变,神色极其难看。

薛寅于是从其中看出一个有趣的消息。

殿内无人,正主不在,只得一具尸体,却是御林军总指挥使蔡京的尸体。

这就好比长刀出了鞘,脸皮已撕破,满以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结果蓦然回首,连你死我活的人都没找着,人家抢先一步抽刀杀人,而后干脆利落地遁了。

所有人丝毫不敢怠慢,上面的人下令,就一个字,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已经破釜沉舟逼上梁山了,再无转圜余地,要见着活人就把活人变成死的,否则心头难安啊。

这事好玩。

薛寅混在搜索的队伍里,漫不经心地左看看右看看,思忖那位皇帝的下落。

这么出戏一唱,不管叛乱的人得不得逞,新朝乱局已是注定,不过他既然要跑路,那就越乱越好,最好没人有空理他,他跑到十万八千里外,届时自然清闲。柳从之既然会跑,看来也不是傻子,这乱局他若收拾不下,那就别当这个皇帝了,引颈就戮还方便些。

薛寅一想到自己如果此行顺利,就能很快脱离柳从之的掌控,也不必再管宣京这一烦心事,登时心情颇好,大半夜的精神奕奕,不见一丝疲态,恨不得再哼首小曲。他混在队伍里,所谓搜人也不过做个样子,闲来无事四处打量一番,忽然想起了站自己之前,那位浑身大汗淋漓紧张得不行的仁兄。

这兄弟刚才进了殿内,如今已经归队,恐怕吓得不成吧?

薛寅不过随眼一扫,然而一看之下,却觉古怪,刚才那位仁兄呢?怎么不见了?他记得这人是归队了的啊。

他这么打眼一细瞧,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刚才那位仁兄确实不见了,队伍人数却没变,队伍末尾站着个形容似乎陌生,身材高大的人。

这黑灯瞎火的,一群御林军又是一身黑漆漆的装束,再戴一顶头盔,实在是看不太清人脸,故而薛寅混得十分轻松,要是大白天,恐怕他穿着衣服都难混,但逼宫嘛,毕竟要在夜黑风高的时候,故而可趁之机也多。

薛寅这是遇上了同道中人。

这同道中人似乎也有察觉薛寅的打量,侧头看了一眼他。这人身量颇高,额上头盔盖住了半张脸,面容不太真切,只隐约看得见他形状姣好的下巴,以及近乎习惯的,稍微上扬的唇角。

薛寅僵硬地一扯唇角,刚飞扬了没多久的情绪直线下滑。

他希望自己是认错人了,但是他觉得就算姓柳的化成灰他应该也认得,就凭他曾为这个名字头疼了无数次。

对方也看见了他,故而唇角上扬得更厉害,薛寅也不敢轻举妄动,这里黑灯瞎火的不错,但毕竟人多,要是他们俩被人发现了,那恐怕就是一锅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他还年轻,不想和姓柳的搞在一起,更不想和姓柳的死在一起。

柳从之唇角带笑,稍微凑近,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抬手搂住薛寅的肩,后者不敢出声张扬,只得浑身紧绷站在原地,暗自咬牙。柳从之稍微躬身,在薛寅耳畔用极低的声音道:“怎么,你也来玩抓人?”

柳从之语中含笑,两人都不愿闹出大的动静,故而他这话几乎是贴着薛寅耳朵说的,说话间气息喷洒在薛寅耳畔,激得后者耳畔一阵发热。薛寅死命地咬牙顺气,低声道:“陛下好兴致。”

柳从之含笑:“今夜月色不错,这出戏也不错,不是么?”

两人这边窃窃私语,那边忽然有人一扬声,“你们俩在那儿干什么呢?”

第41章: 人心不足

薛寅面色一僵。

什么叫你们俩在那儿做什么?

他和姓柳的难道还能做什么吗?

如果问他想干什么,他想抽眼前的人一巴掌,但是他不能,所以他只有僵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柳从之从容一笑,不着痕迹地放开薛寅,垂首恭敬道:“我们找到一处可疑痕迹。”

他姿态放得低,喊话的御林军注意力被转移,故而也没怎么在意他长什么样,问道:“什么痕迹?”

“是一处足印,方才我们就在这附近发现的。”柳从之转头作查找状,恰好背对着御林军,他身材高大,挡住了后者的视线。此时柳从之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薛寅反而被忽视了。薛寅不动声色打量周围,因为宫殿中没人,御林军三三两两分开搜索,除了这个喊话的御林军,一时倒是无人注意他们。

如此便好办。

“哎呀,我刚才确实在这儿看见了足印,绝对没看错。到底在哪儿呢?”柳从之一面在地上搜寻,一面装模作样地皱眉。

御林军听得生疑,“你确定你看见了?”

柳从之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我这双眼还是不会看错的。”

他们在这边聊得起劲,薛寅趁没人注意,一弯身子往前跑。柳从之用余光觑着他背影,微微一笑。

御林军这时有些回过味来了,起疑道:“你是谁?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生?你是哪一队的?”

柳从之面不改色,“我姓杨名柳,是才进来不久的新人。”他说着突然有些扭捏起来,“我本不够格来这儿的,但是副指挥使杨大人是我舅舅,所以……”

御林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以为这是个什么货色,一面道:“杨大人的侄子是吧,我还没见过呢,你把头抬起来?”

柳从之却不答,骤然一指前方,惊喜道:“对,那脚印就在那儿!”

他指的是前方不远处,确实有一串脚印,看着极为仓促,似是有人飞快奔向远方。御林军一看之下确实无误,登时也顾不得许多,立时扬声命令下属:“这边!我们追!”

柳从之于是也殷勤向前跑,奈何中途脚下一滑,摔了一跤,等爬起来已落到了队伍末尾,一人路过,本打算扶起他,不料这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脚下一滑,直接踩中了柳从之的脚。

还踩得挺重。

这人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

柳从之面色丁点也不变,笑道:“你非有意,何必道歉?”

踩他的人——也就是薛寅,皮笑肉不笑地一提嘴角,低声道:“这出戏可热闹得很,陛下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柳从之轻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有人想找人,我不过让他找不到而已。”

两人不紧不慢跟在队伍的最后,既然这群人要找的正主就在这儿,那串脚印指向的方向自然是错的。事实上地上本来也没脚印,柳从之信口胡诌说有脚印,拉住御林军的注意,薛寅便趁人不注意去制造了一串脚印。想揍姓柳的是一回事,但自己身家性命又是一回事,要是被发现身份,那吃不了兜着走的就不光是柳从之了。

不得不说今日这等情形,还真看得薛寅有几分幸灾乐祸,当然,如果他没有在人堆中发现这位柳陛下,他会更高兴。

柳从之三个字对他而言只代表了一个意思——麻烦。

薛寅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再不出去联络下属,恐怕就真要改朝换代了。”

“改朝换代对你来说不应是好事?”柳从之低笑,“另外,别叫那两个字,被人听到了就不好了。”

他看一眼薛寅,“我字明溪,你可以叫我明溪。”

薛寅眉毛一抽。

他和柳从之关系有好到那份上么?以表字相称?这两个字他怎么叫得出口?登时道:“免了。我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但改朝换代对你对我都非好事。”

薛寅与柳从之最初的相逢,在于宣京城破时那一跪。

一跪分胜负,分君臣,分荣辱。薛寅本来是个无法无天的土匪脾性,也不得不在柳从之面前忍气吞声,以谋后记,但现在他都打算跑路了,而新皇帝也混到了被逼宫的份上,这时再忍,那小薛王爷就能成仙了。

薛寅一届俗人,自然成不了仙。柳从之在这等境地也能面上含笑,一派淡然,却让人怀疑他离成仙不远。只听柳大仙低低笑道:“你既然要跑,这时候改朝换代,对你来说自然有利。”

他不过一看薛寅,就已明白了薛寅打的是什么算盘。薛寅面色稍沉:“那你就要任人改朝换代?”

“有何不可?”柳从之低叹一声,“朝中局势不稳,反贼声势浩大。对我忠心、手握兵权的下属又都在北方,我手中力量不足以平叛。我也颇为无奈。”

他这话说得哀哀戚戚,薛寅却从中听出一丝不妙,“你要去北方?”

迎面走来几个御林军,两人俱都止住话头,不约而同分路绕开。薛寅见前面的御林军搜不到人,已经开始往回走,知道脚印所指方向不对,这些人肯定会起疑,再呆下去恐怕容易被拆穿,于是无声无息往一旁无人处退,而后飞快攀上了树,隐蔽身形。

柳从之做出的判断几乎和他一模一样,故而两人都躲在树上,遥遥看树下一列御林军走过。柳从之这才开始答薛寅的问题,“是,我要去北方,约莫和你同路。”

柳从之这话说得十分愉快,薛寅却听得几乎吐血。“谁要和你同路了,皇帝陛下?”

柳从之微微一笑,遗憾道:“如果此番改朝换代,我便成前朝国君,自然性命危矣。可你也算前朝国君,若你的行踪泄露,可就十分不幸了。”

薛寅一口气提到中途,却是泄气,疲倦地一揉眉心,“我是国君么?我不过是降王。”

柳从之于是正了正颜色,笑道:“是,降王可愿与在下同路?我们都愿前往北化,彼此可有个照应。”

薛寅也懒得置气了,有气无力道地叹了一声,“陛下为何不放我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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