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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 上——by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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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士记下,又迟疑道:“这个,若是人已经出城了呢?”

冯印冷笑,“当我是瞎子么?他那天入夜前都在宫内,绝无可能插着翅膀飞了。他一定还在宣京城内,连着那个薛朝亡国之君!这两个人都不能放过,给我查!”

冯印想明白事情,长舒一口气,心情稍微平顺了些许,道:“还有什么事儿?”

谋士躬身道:“袁承海求见。”

“他?”冯印笑道,“我可没忘我上次去他府上求见,他倒好,病了。今天风水轮流转啊。姓袁的是柳从之一条忠狗,怎么,这是要走顾青徽的老路?”

谋士摇头:“不,袁承海此来……是为向爷投诚。”

第45章: 英雄未死

“若我死了,会是什么光景?”

柳从之如是问。

薛寅仔仔细细地想了这个问题,而后老老实实地答:“天下大乱,改朝换代。”

皇帝宝座人人梦寐以求,太平盛世要当天子,靠的是出身和手腕,然而在如今这等风雨飘摇的乱世要当天子,凭的却是手段与气运。柳从之乃是其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得登帝位,可柳皇帝一条命再金贵,也不是折损不起的。毕竟想做皇帝的人多得很,一个皇帝死了,总有后来人,如冯印一流,不都急不可耐了么?

故而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都只能是改朝换代,然而想做皇帝的人多,有皇帝命的人却只能有一个,故而真正改朝换代前,必得大乱——薛寅还真不认为冯印能这么轻易坐稳这个江山,皇帝岂是那么好当的?

柳从之得到答复,笑了一笑,慢慢抹去自己面上的妆容,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孔。薛寅觑着他的脸色直皱眉,问道:“给我个准话,你的身体究竟怎么样?”

这话他问过两次,但这次语气格外认真,不为其它的,如今他们两人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一个遭殃了另外一个也好不了。本来柳从之身体怎样还真用不着他来操心,但眼见姓柳的这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含恨而逝的模样,他觉得他最好还是过问一下。这样以后姓柳的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倒地不起,他也能事先决定是把人抗走还是留着人自生自灭。

柳从之低低一笑,这次竟然出乎意料地坦诚:“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薛寅皱眉。

“这是旧伤。”柳从之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十年前,我受伤垂死,幸得一名名医救治。他救得我性命,却告诉我我至多只有十年可活。”他说到这儿,微微一笑,“那时我连一年都未必能活,遑论十年?如今一晃,已是十年之期。当年……真想不到如今会是这等景象。”

薛寅眉头大皱,万万料不到柳从之会给自己这么个答复,敢情柳从之这是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什么旧伤?”如果这事十年前已成定局,这人还起兵造反抢皇位,是疯了不成?而且……柳从之初占宣京的时候看着生龙活虎,又哪里像是有疾在身的样子?分明是那一次遇刺之后,才开始出的问题。

薛寅满腹疑窦,心里纳闷至极,却听柳从之笑道:“是毒伤。”

他神色带一分虚弱,说着说着掩口轻咳,话音断断续续,难得言笑依旧从容:“陈年旧疾,由来复杂,倒是不说也罢……”

薛寅于是直奔重点:“可有解法?”

柳从之笑道:“或许有,如今十年之期已大致过去,我不也未死?人生一世,不到死时,谁又能盖棺定论?”

薛寅稍微怔忪。

人生一世,不到死时,谁又能盖棺定论?

这话说得温和,但字里行间,却有一股隐而不发的傲气……柳从之此人,温文,然而狂妄。

柳从之咳过一阵,闭目调匀呼吸,过得一会儿,冷静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即刻动身离开。三日之内,我们必须出城。”

薛寅点头,他们在此能蒙混一时,但必不是长久之计。适才他二人的装扮绝非天衣无缝,稳妥起见,还是尽快转移来得好,只是柳从之身上这伤倒是大大的麻烦……这是他们此行最大的变数。

他若是中途不行了……

薛寅心头转过这一念,柳从之却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低低含笑道:“路上我不会拖累你,若是我出事……”他说到这儿,狭长的凤眼微弯,似乎笑得很开心,然而漆黑双瞳中又现出一丁点寂寥之色来。他悠悠道:“若是我出事,便任我自生自灭吧。我一生波折,行至今日,也算无怨无悔。柳从之绝非坐以待毙之辈,可如若丧命……”他顿了顿,淡淡道:“那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这话大有不详之音,薛寅看了柳从之一眼。柳从之面色苍白,面颊削瘦,比之初见时神气完足气度从容的模样,实是差了太多,然而薛寅却在这份带着死气与病气的苍白中看出了一份含血的苍凉,以及一份始终存在的……不被时光折堕的锋利。初见柳从之,他觉得此人虚伪可憎,看一眼就头疼,那张始终不改的笑面更是看得人心里憋气,让人恨不得将他脸上笑容撕下来。

如今他似乎终于得窥这张笑面之下的一部分真相,惊鸿一瞥,却看到满目苍凉。柳从之不是钢浇铁铸,完美无缺,无懈可击,他也是人,他也会受伤,他也会混到如今这么个乍看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柳从之绝非一般人,即使在如今这等时候,这等困境下,他仍然心不动,志不移,他是那个将自己一生活成了传奇的人。

薛寅心头微微一叹。

柳从之神态从容,嘴角凝笑,面色如雪苍白,漆黑双瞳中却如有鬼火在燃,目光奇亮。

英雄未死,是否末路,谁又能知?

柳从之轻咳了一声,不再说话,径自起身,为离开此地做准备。他身体不适,起身时人稍微晃了晃,薛寅在一旁,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他一把。

薛寅的手掌柔软,尚带温热——小薛王爷虽习武,但懒散嗜睡。他生在皇家,虽未能养尊处优,但还真不用如何操劳生计。柳从之的手却修长粗粝,掌心布满旧茧伤痕,手掌冷如坚冰,短短一触,乍起的寒意让薛寅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柳从之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多谢。”而后爽快地抽回手,坐回镜前,利落地往自己面上涂抹新的妆容。这等关头,他的手仍然很稳。

薛寅于是在床上坐下,习惯性地靠着墙闭目养神。姓柳的……比他想象中更知情识趣,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小薛王爷托着下巴,打个呵欠。

至少这人的想法与他真是不谋而合,若是姓柳的犯病出事,他只需把这人扔下逃之夭夭就行,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多自在啊。

事实证明柳从之的决策是正确的。

姓柳的可以吐血,可以手抖,可以咳得连心肺都要吐出来,但至少脑子还好使,脑子好使那一切就好说。官兵离去,两人却未懈怠,柳从之先是把一身乱七八糟的妆容清理干净,而后给自己上了一副新妆容。

这次的妆就远没有上一次夸张,先是将肤色涂黑了一层,之后着重在眉眼五官处动手脚,眼睛画得一只大一只小,面上点上细小斑纹,接着修整眉形,嘴型,再适当改一改脸型。亏得此地工具齐全,否则柳从之再是一双妙手也折腾不出来这等妆容,这次的妆容改动不算大,花的时间和功夫却远远多过第一次,柳从之下手小心,却仍是改了又改,折腾了一两个时辰,才算满意。

至此,虽然染病但丰神犹在的柳陛下看上去终于不是俊得像兔儿爷一样了,成了个黑黑瘦瘦,长得不错,但也仅是不错的小伙子。目睹了变脸全过程的薛寅心中叹服,他当年怎么不跟天狼学学如何变脸?小王爷这个念头转了一转,又想起来了,他当年好像还真想学过,但变脸这等事如此费劲,显然不适合薛寅这等懒鬼,故而也没了下文——当年他只当自己一辈子就是个穷鬼的命,哪知道风水轮流转,现在他不止是穷鬼,还是个薄命鬼。

这么捣鼓一番,柳从之变了样,薛寅也改头换面重出江湖,两人收拾好了东西,清理完房间内的痕迹,接着寻了个好时机,启程——溜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溜的时机颇为巧妙,两人溜出没多远,就远远看着一队官兵过来,目标明确,对他们刚才的落脚点包抄而去,一人还喊着:“快!听说就是这地方,别让他们跑了!”

已经跑了的薛寅转过头,默默地看着柳从之,后者稍微一叹。

这地方是柳从之预先安排好的落脚地点,一开始并没有人查出来,如今却被人这么指名道姓地搜,原因只能有一个,这地方被人卖了。

柳从之手下这是有多少人打算落井下石?

薛寅默默思考这个问题,柳从之这个正主倒是一点也不恼,微微一笑:“这可巧了,我们走的是时候,下一步是出城。”

“要怎么出城?”下一步当然是出城,问题是要怎么出去。

柳从之含笑问:“你可有想法?”

薛寅转转眼珠,想法嘛……当然是有的,还是那句话,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他看一眼柳从之,就知对方心里一定也有成算,两人对视,最后凑在一处,小声地盘算起来。

官兵大张旗鼓地搜罗了柳从之二人之前栖身的小院,最终什么人都没找到,仅在床下找到一张染血的手帕。这张手帕被送呈上去,冯印看着手帕上的血污,面色阴沉,目光游移不定。

柳从之染病,冯印很清楚这个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也很清楚柳从之恐怕身体是真出了问题。

可柳从之那样的人,能是轻易病死的么?

可这一方带血的手帕,似乎又在告诉他,柳从之那样的人又如何?只要是人,便逃不脱生老病死,哪怕是柳从之,又能如何?

冯印挥了挥手,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如此看来,柳从之是真的病重?”

他身边之人柳眉凤目,气质沉稳,不是袁承海又是谁?

袁承海面上一点声色也不动,淡淡道:“陛下曾有旧疾,伤情严重。”

冯印似笑非笑:“你已经把他卖了,还叫他陛下?”

他话里带刺,袁承海一点不接他的话头,淡淡道:“他此刻仍是陛下。”

一句话直指重点,冯印脸色沉了下去,“你还有其它可用的消息么?”

袁承海遗憾道:“陛下所藏甚深,其余的我也不清楚。”

冯印冷冷看他一眼,似乎在掂量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袁承海面色不变,任他打量。过了半晌冯印笑道:“也罢,我就看看,铜墙铁壁,他柳从之要怎么才逃得出去。还有你……”冯印眯起眼睛,“袁大人不是对柳从之无限忠心么?怎么风向才一变,你就跑得这么快?”

袁承海神色仍是淡淡的:“我只尊胜者。”

冯印笑了,“只尊胜者?”

袁承海也是斯斯文文地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得好!”冯印微微一叹,“只望袁大人你做得了这个俊杰。”

袁承海点头,“那我就不叨扰了,如有其它用得到的地方,请尽管开口。”说罢从容不迫,转身离开,冯印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沉冷,狠戾如狼。

“大人,这人真的可信?”良久,冯印身边谋士出声。

冯印缓缓收回目光,冷笑一声:“可信才怪,袁承海这人女干猾似鬼,又是柳从之亲信,如何能为我所用?不过也罢……”他一拂袖,“宣京已在我手,既然他送上门来,也不怕他出什么幺蛾子。继续给我加派人手搜城,城门把守好,一个也别放过!”

第46章: 不如意事

宣京封城三日,城门紧锁,戒备森严,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城内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纵然重压之下未能闹得满城风雨,恐怕也不远矣。比之平民百姓不解内情的惶惑,朝中知情者才真是叫苦连天,好容易改朝换代安定了下来,结果皇帝一夕丧命——又或不知所踪,开国武将以兵力把持宣京,一手控制朝堂,手段堪称铁腕。一时冯党之人水涨船高,扬眉吐气,其余人敢怒不敢言,至于薛朝旧臣,更是人人自危——冯印下的第一道令是通缉薛朝亡国之君薛寅,第二道令是彻查薛朝旧臣,美其名曰是寻觅刺客,清除有不臣之心的薛朝余孽,以祭皇帝在天之灵。

要说宣京薛朝旧臣还真不少,但改朝换代,地位自不可同日而语,君不见当初朝中最风光的华公公早见了阎罗,朝中最清正的霍方霍大人虽得风光大葬,但也是命赴黄泉?倒是那朝中最不起眼的五品小官顾均一度被重用——虽然很快被打回原职,仍是五品。但总而言之,亡国之后大多薛朝上流人物的日子都不好过,从薛寅这个亡国之君到一大堆臣子,日子都过得憋屈——没办法,谁叫你亡了国呢?总得知道亡国奴三个字是怎么写的。

就这么憋屈地过了一段,等这一下毫无征兆地变了天,许多人才开始想哭——早知道就不怨柳从之这个笑面虎伪君子了,笑面虎好歹懂进退知分寸,下手给人留三分余地,不滥杀不放纵,堪为明君英主,如今换了冯印这只浑身戾气的恶狼,日子才真真是难过,一时只得夹紧尾巴做人,求神告佛不要被盯上,要是不幸被盯上了,那就只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奈何老天不长眼,总有人是不走运的。

袁承海府上,偏厅之中,袁府管家给来访的客人倒了一杯茶,缓声道:“顾大人还请稍等片刻,我家大人稍后就来。”

顾均点一点头,端起一杯茶拿在手中,却不饮茶,他神色沉凝,愁眉不展,显然情绪低落。管家识相地不打扰,让周围下人都退下,留他一人在厅中小坐。

顾均抬头,只见袁府装潢典雅大方,周遭陈设处处可见用心,可堪“古雅”二字。顾均出身有名的书香门第,家境虽非大富,也是小贵,并且见识广博,眼力极好,自然看得出这屋中样样东西都是精品,不说其它,就连他手中的茶碗,也是大有名堂。

袁氏一门书香世家,本来绝不应有这等富贵,然而任何事在那位袁大人手中,似乎都并非不可能。这位袁大人看着是最中庸不起眼的人,却能违背祖训,将老父气得吐血,干出欺君罔上,谋逆造反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来。他一介文人,本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他却能做低贱市侩的商人,做领兵的将领。柳从之在时,他是柳朝最忠的忠臣,如今柳从之出事,他又摇身一变成了冯党的附庸。

不夸张地说,袁承海离经叛道,不忠不孝,走至这一步,不说万人唾骂,但其名声已是十分糟糕。严格来说袁承海出身清流,然而朝中清流圈子却已容不下这号人,如非必要,顾均也不愿登袁府的门,可如今情势比人强,他不得不登门拜访。

等得小半个时辰,袁承海才姗姗来迟,顾均不怒不躁,起身见礼:“袁大人。”

“顾大人。”袁承海神情平和,淡淡一点头:“请坐,不必多礼。”顾均身份远不如袁承海,袁承海其实实在不必称他“顾大人”,但他仍是如此做了。袁承海此人行事谨慎中庸,如非必要,却是不肯得罪半个人的。

二人实在无甚私交,顾均也非擅长寒暄绕圈子的人——逢场作戏他当然也会,但他这点道行在袁承海面前是不够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顾均索性很快步入了正题,“袁大人,下官此来,乃是有一事恳请大人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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