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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 上——by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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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亭默默点头。游九却笑嘻嘻:“好的明姐姐,不过如果没有人我还是这么叫你吧,放心,如果有人在,我一定不这么叫,也一定不让他们发现你是郡主——”他说到一半,见薛明华目中怒意越来越盛,登时吐了吐舌头,识趣地收了声。

薛明华开始说第二条:“第二,这地方还算隐蔽,你们没事可以在这儿待着,如果要出去……”她扫一眼方亭,“方亭你最好不要出门,外面那些月国人这几天恐怕还要找你,你先避避风头。游九,你没事可以去探听一下消息,但行事小心,千万别嘴贱把自己搭上去。”

游九笑道:“我这人做事最小心了,绝对不会出事。我是打听消息一把好手,明姐姐让我打听的事我不都打听到了么?”

游九这人整个一话唠,听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也没那么烦人了。可方亭听着薛明华的话,却呆了呆,有些不可置信:“月国人在找我?”

薛明华冷笑,“你以为那个带你来这儿的人是什么人?他今天去的那家酒馆的老板也是月国人。北化现在月国人不少,指不定哪一天就得出事,凡事小心为上。”若非这些月国人来历不明,难以分辨,不知是在这北化城里作何勾当,她又何必易装改名谨慎行事?北化这时节除了老宁王剩下的那两千兵以外几乎就无其它驻兵,以前是这地没油水,不怎么会被月国人盯上,就算月国人企图从北化入境,北化后面也有其它边关重镇做屏障,所以北化历来是被天子抛弃的一块废地。

如今辽城失陷,边防几乎全线失守,北化这块废地,竟也有人惦记上了。薛明华自忖手中兵力不足,若是以本来身份行事,恐打草惊蛇,于是改而隐姓埋名暗中筹谋。薛明华看方亭一眼,见这小孩瘦巴巴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微微叹气,她留了一句话没说,这小孩是月国人想要找的,而且看今天酒馆内的动静,那个月国人明显是在意这小孩生死的,薛寅当时随手捡起的这么个小叫花究竟是何来历?与月国……又究竟有什么关系?

“最后一点。”薛明华清了清嗓子,将两个小孩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这边,“现在你们两个在我这儿,我还能保全你们,但外面到处都是月国人在窜,恐怕这局势也维持不了多久……如今天寒地冻,打仗恐怕都打不动,所以这些月狼才没动静,最多再过一月,等开了春天气暖了,想不打也不行了。”她眉头一扬,道:“我倒是想教训那些狼崽子,但敌强我弱,到时候如果真打起来了,我恐怕自身难保。你们两个小崽子……”

她一手按住一个小崽子的头,稍微揉了揉,“你们两个年纪还小,也都不是这里的人。要是想趁还没乱起来逃出去,我可以帮你们想想办法。”她摇了摇头,“不过现在宣京也乱,我也不知道哪儿算得上安全。总之你们俩都好好想想,你们都是聪明孩子,虽然和我非亲非故,但既然遇上了也是缘分,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们一把,明白了么?”

她话一说话,方亭就摇了摇头:“我不走。”

薛明华笑笑,并不说话。游九却伸个懒腰:“明白了明白了,小爷我吧走过三山五湖,就瞅着这地方舒服,想留下来常住不行么?至于那些月国人,迟早有一天会被打退的,我还想上去杀几个呢,可惜杀不动……到时候明姐姐教我吧?我肯定学得会。”

薛明华啼笑皆非,敲一敲这小孩额头,“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杀人?”

游九揉揉额头,振振有词,“那是月国人啊!我一路流浪,见过的可恶之人可多了,有的败类真让人恨不得把他一刀宰了,可月国人就是败类中的败类,杀我百姓乱我国邦,狼子野心,绝不能轻饶!”

经游九调笑,薛明华绷紧的心弦也是一松,“得了,别贫了。你带方亭在院子里走走,认认屋子,可别让他出去。”

游九点头带方亭出去了。方亭看着周围陌生的景物,却稍微出神。

白夜是……月国人?

他回想起那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少年的面孔,那是一张很秀美的面孔,但如今细想,那种好看法,似乎确实和南朝人不一样,虽然具体怎的,他也说不上来。

白夜汉话说得非常好,完全听不出是异族,不过他说话很少,却也很难说。

这些月国人又干嘛大费周章找他?

方亭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白夜正在说月国话。

白夜说南朝话的时候,声音很冷,很沉,但到底还是少年音色。可月国话话音重而拗口,白夜说得快,虽然表情无多少起伏,一番话听来愣是煞气腾腾,气势十足。

他是跪着说话的,单膝跪地,头一直垂着,神情驯服而恭敬。

一个男人负手而立,听他汇报完毕,稍微一叹:“所以,人跟丢了?”

白夜道:“是。”

男人淡淡道:“也罢,既然是你弄丢的,你就去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后果你清楚。”

白夜垂头,神情漠然,低声道:“是,主人。”

第59章: 静夜冷雨

赶路这种事,是门学问。

像白夜赶路,日以继夜马不停蹄,行动迅速,行程顺利。他一人任劳任怨挥鞭赶路,而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自然一路畅行无阻。同样的事,换到离开宣京的柳陛下与薛小王爷身上,就变得分外坎坷,总是一波三折,令人十分无奈。

其中原因也十分简单——有时候吧,跟某些人凑在一起,你就注定会倒霉,而人一倒霉了,那是上天都不会帮你的。

这里需要着重提起我们英明神武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丰神俊秀的柳陛下,人人皆知柳陛下本事厉害,但运势更邪门,薛寅对此更有深刻见解——亡国时的种种他还没忘,姓柳的一路行来如有神助,仿佛薛朝命中注定要亡在这人手中,柳从之天命所归,无可置疑。可如今一夕剧变,风水轮流转,柳从之的运数也仿佛从有如神助变成了衰神附体,柳从之如此,薛寅的运气又一向不好,两人凑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出宣京的第一天,二人赶路,却遭遇月国天蚕武士,一番厮杀之下,柳从之受伤近乎垂死。薛寅勉为其难出手救了柳皇帝,然而他这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庸医遇上身娇体弱但十分命硬,耐操耐练的柳从之,其后果着实……令人无奈。柳从之身受刀伤,纵然命硬自鬼门关里挣了回来,一时也动弹不得,两人只好在山洞里又滞留了一天,美其名曰,休养生息,实际情况,穷折腾。

二人一路走来,还真是有了几分默契,一般情况下,薛寅浑身懒骨,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所以种种杂事,一般都落在了身残志坚……哦不,身没残志也坚,并且不懒、不怕麻烦的柳陛下身上,小薛王爷天塌下来也有皇帝顶着,十分满意。

可如今病怏怏的柳皇帝受了伤,事情没人做了,小薛王爷只得认命笨手笨脚干起杂活——事实证明,这么一对比,薛寅的皇家出身还终于有那么一点依据了。薛寅出身皇族,柳从之出身微寒,按理说出身天差地别,但把两人凑在一起,横看竖看左看右看,薛寅都不会看着像出身显贵的那一个——小薛王爷一身穷鬼的落魄气,比起气度不凡风度翩翩道貌岸然的柳皇帝,自然是差了一大截。

按说就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那也是鸡窝里飞出来的,身上总得沾几根鸡毛,偶尔露一露怯。奈何柳从之却是早已修成了精,化了人形,看着完美无缺一丁点不露怯,这人行事时时从容得体,即使落魄到这等地步,他也仍从容不迫,笑容得体。

生死关头毫不动容,是狂妄还是成竹在胸,薛寅不知。柳从之纵然濒死苏醒,笑颜仍然不改,他问过柳从之:“你为什么笑?”柳从之虚弱一扬眉,“我为什么不笑?”

薛寅于是开始明白,笑容是面具不假,但或许已是习惯。

姓柳的以这么一副伪君子做派活了这么多年,许多事已刻入骨子里,无法更改,也无从更改,可谓是……入骨虚伪。

薛寅一面一脸苦大仇深地生火取水,一面想,还好自己生在北化,穷是穷了点,但尚得清闲。柳从之这般活法,外人看着诸般美好,引为传奇,可柳从之过的,是人过的日子么?人生本就不过短短百年,若不能恣意而活,又是何等无奈?

不过此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世间苦心钻营之辈何其多,却也不过一个柳从之而已。

柳从之倚在洞壁旁,含笑看薛寅稍显笨拙的动作。

这些杂事说难不难,但薛寅手生,做起来少不得稍显生疏,一簇火苗过了好一阵才燃起,火光映在柳从之漆黑的双目中,衬得他眼瞳亮如星子,眼角微弯,目中盛满笑意。

他半死不活,前途未卜,满身伤病,无论怎么看,境况都是万分危急不容乐观,可他在笑,笑容十分灿烂,心境亦是十分平和。

他开始觉得自己和薛寅上路不仅是一个好主意,还是个绝妙的主意。初见薛寅的时候,他从未料到,他竟然有看见这人就觉得……心境十分柔软的一天。他隐约记得,自己上一次有这等心情还是许多年前,那时他……还太年轻,不足够强大,那些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未能磨至锋利。于是种种变迁与挫败打磨之下,他变得强大,也变得冷硬,冷硬得足够让他笑对一切是非悲喜……这世间从来以成败论英雄,也从来只有狠心才能成大事,柳从之成了大事,所以他变了太多,太多,以至于强硬如他,有时都心生惘然。

此番风急雨骤,离了华服美食,尊荣龙袍,他的心境却逐渐平稳,篝火传来的暖意烤热他冰凉的手掌,柳从之眼角笑纹逐渐深刻,他很高兴。

他似乎已很久没有如此高兴过了。

薛寅好不容易把手里的干粮烤热,想扔一个给柳从之,回头却发现这人在笑,莫名其妙同时,心头一跳。

笑自然没什么,人人都会笑,柳从之笑自然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柳从之笑起来好看。这人一双眼睛在火光映衬下显得极为漂亮,眸光璀璨,薛寅一眼撞入其中,心肝颤了颤,登时心头一凛,移开目光。

亏得柳从之这张脸不去当兔儿爷,这姿色,尤其这眼睛,啧啧……可是姓柳的好男风,他薛寅虽没喜欢过女人,但还真不好男人,以后如果没事,还是别多看,姓柳的眼睛勾魂摄魄,老皇帝当年究竟是怎么抛弃了这家伙,跟华平那个老王八蛋看对眼的?

“你怎么了?”薛寅一面把干粮丢过去,一面问。

柳从之慢吞吞接过,望着火堆出神,漆黑的瞳仁映照着跳跃的火苗,“我很高兴。”

薛寅本没指望从柳从之这里得到正经答案,只等着姓柳的随口搪塞一句“没什么,忽有所感而已”之类的屁话,不料柳从之竟然一派坦诚认认真真地答了,貌似心情还十分好,登时骇得不轻,吃惊道:“你没事吧?”

柳从之于是微笑,一双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像一只笑眯眯的狐狸:“得你相救,得你相陪,我很高兴。”

柳从之语声极柔,薛寅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再去看柳从之那好漂亮的眼睛,登时有些招架不住,眨一眨眼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招架的办法,于是干脆不去看柳从之,三两口啃完干粮,自己懒洋洋打个呵欠闭目睡了。

至此,离开宣京的第二天,被他们彻底浪费掉了,栖身山洞,裹足不前。

然而事情远远不止如此简单。

当天晚上,柳从之病情反复,大晚上犯了病,等薛寅被隐约的呻吟声惊醒的时候。柳从之已经满额冷汗,脸色苍白,衣服如被水洗过,一摸全是冷汗。柳从之向来是忍耐的一把好手,似乎无论情势何等严重他都能面不改色,薛寅猝不及防看到他如此模样,着实是意想不到。可他也无法,天狼那神棍的药也是狼虎之药,鬼门关上用了或许行,这种时候用会发生什么着实无法预料。

柳从之痛得神智几失,咬牙呻吟的同时,似乎看到了薛寅,看一眼薛寅,睁开的黑眸带一丝水光,隐隐透出一丝空茫。

薛寅看入那双水润漂亮的眼睛,微微一怔,稍稍睁大了本来因困倦而微眯的眼。

还是那句话——柳从之这双眼睛实在是生得好,勾魂摄魄,没事别多看,看了容易迷糊。

然而已经晚了。

柳从之眼睛空茫了好一会儿,黑眸才找回光芒,辛苦地看着薛寅,微微一笑:“吵着你了,抱歉。”

他声音极沙哑,面上笑容因疼痛显得稍微变形,冷汗缓缓顺着脸颊躺下,如同一道泪痕。薛寅看着,缓缓忆起了亡国破城之时,柳从之一身战袍,胯下坐骑神骏,高高在上好整以暇问他:“你是大薛皇帝?”

人生祸福如朝夕,当年这人有多神气,如今就有多落魄,薛寅稍微叹气,他虽然当初也没多神气,如今也落魄,可他到底不如柳从之这么落魄,有了这么一个对比,就觉得当日在这人这里受的恶气,什么降王,还有那一盘盘他永远都赢不了的棋……都讨回来了。痛快嘛,自然是痛快,痛快得很,薛寅揉一揉眼睛,也没吭声,默默挪了几步,挪到柳从之身边躺下。

“你有事就叫我。”薛寅低声道。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总归是一时兴起,反正心里那一股恶气也散了,这姓柳的半死不活的样儿……也挺可怜的。

柳从之似乎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感受到自己身边传来隐约的温度,闭目一笑。

两人一时都无言,山洞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薛寅闭目静静听着,忽然听见柳从之开口了。

柳从之额上冷汗仍然在往外冒,然而看着外面雨幕,似乎陷入了回忆,“我身上这伤,是十年前受的。”

这一点薛寅知道,“究竟是什么伤?”

“毒伤。”柳从之眼也不眨地看着外面雨幕,有些自嘲地勾起唇角,“那时候,我费尽心力想救一个人,也是为此沾染上的毒。”

费尽心力救一个人?什么样的人值得柳从之费尽心力相救?薛寅闭着眼睛,“然后呢?”

柳从之摇头一笑,“有些事,天命所在,人力难挽。我费尽心力,也不过徒劳而已,那时我十分不忿,暗道人定胜天,若是我足够强,就一定不会再被所谓天命左右。”

薛寅眼珠微微一动,“然后呢?”

柳从之微微一叹,“转眼已是十年,此毒发作,我终究仍是被天命左右。”

薛寅道:“你可从命?”

柳从之淡淡道:“既然未死,如何从命?”

薛寅于是闭口不言。

山洞外冷雨淅沥,连绵一夜,待到天亮时,雨化成了雪,又成遍地银霜。

第60章: 漫漫长路

静夜冷雨,缠绵凄恻里又带那么一分雅致,还算是不错的景致,可惜等雨变成了雪,事情就变得十分不乐观了。

雪这玩意,看着好看倒是不假,但好看之外,还真数不出多少益处。大雪纷飞,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出行困难,薛寅坐在山洞口子上,望着外面漫山白雪发呆,柳从之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如今又是这么个破天气,他们这路是要怎么走?

柳从之也醒了,远远看着这雪景,笑道:“我们出发吧。”

“这是要怎么走?”薛寅回头看他。

“走着走。”柳从之眼也不眨,“等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再弄一辆马车。现在下雪,赶路可能会慢个半筹,所以不能拖,需要尽快出发。”

薛寅怀疑地看他一眼:“你能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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