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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 下——by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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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如此说,游九也没闲着,莫逆上街支这个摊子,陪同的小游九反而是张罗得最起劲的,上蹿下跳像只好不容易得了空的小猴——小家伙认回父亲,也算彻底终结了数年来的漂泊,奈何他这亲爹分量委实太重,以至于小游九的位置也跟着水涨船高,有时揽镜自照,已不认识自己是谁了。

一言蔽之,小游九从漂泊晃荡没人管的流浪乞儿改头换面变作一国的小太子之后,憋坏了。

今日破天荒有机会跟着人上街行骗……哦不,摆摊算命,小家伙的兴奋是必然的,一张小脸上挂满笑容,见谁都笑,单单这副金童下凡的小模样就给他们这个不靠谱的摊子拉了几个客人。小游九分外好奇地等身旁的大仙发威,大仙也十分厉害,空口白牙忽悠起来实在不着边际,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已经做成了几笔生意。

紧接着小摊就迎来了第一个眼神好到看清楚摊子名字的客人。

海日一身紫裙,亭亭玉立,这么当街一站,着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宣京花魁的名声在外,后来大张旗鼓地高嫁出娼门,再后来又给痴情的袁大人头上戴上了好大一顶绿帽子,种种流言尘嚣直上,实在让这女子名传宣京,名气大涨。

如今这女子今后如何委实成迷,平常妇道人家若置身她这种境地,就算不寻死觅活抬不起头来,恐怕也得被夫家扒层皮,这女子去丝毫不显颓态,大大方方当街一站,仍然秀美绝伦,容光绝艳。

美人登门,莫逆自然笑面以对,他在袁府待了许久,对这美艳绝伦的袁夫人实在是熟悉得很,只是此情此景相见,未免讽刺。“不知夫人有什么想算的?”他口称夫人,却不提是什么夫人。

海日浅笑,并不在意,柔声道:“听说先生擅医道?”

“略通一二。”莫逆仔细端详她一会儿,而后拿起手中折扇随手一指身后仙人指路四个大字,悠闲道:“不过靠这个吃饭。”

有海日在此,周围好事者不少,竟是把这摊子团团围了起来看热闹。海日与莫逆被众人看着,倒是丝毫不怵,若无其事。坐一旁的小游九往嘴里塞了一把花生米,眼睛咕噜噜转着打量了周围一圈,末了又把目光放到海日身上。

漂亮。

他这些年四处漂泊,自忖见识也不薄,但眼前这女子,恐怕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海日浅笑:“素闻先生学识渊博,铁口直断,敢问先生可猜得到我现在想算什么?”

莫逆伸手从游九那里打劫花生米,惹得小家伙瞪他,他却手快,仰头把花生抛进嘴里,再伸手揉一揉小家伙毛茸茸的发顶,游九气鼓鼓地瞪他,莫逆却笑了:“夫人心智坚定,乃是世间罕见的奇女子,本不需他人指路。今日来此,恐怕只是想找人聊聊?”

海日沉默,点了点头,忽而从怀中拿出一片木饰,交给莫逆,“先生学识渊博,不知先生可识得其上所绘之花?”

这一问来得莫名其妙,莫逆却似浑然不觉,接过木饰打量片刻,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是昭夜。”

“昭夜?”

“昭夜花,我叫它亡命花。此花耐寒,生命力极其旺盛,然而此花盛开之地,其它草木却绝难存活。”莫逆道,“此花无毒,但可入药,制出的毒药……”他笑道:“销魂蚀骨,贻害万千。”

海日怔了怔,面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片刻后道:“多谢先生,这疑问存在我心中多年,不想竟真有人能解开,多谢先生。”

她一问得解,留下银钱,竟是一刻不留转身离去。周遭围观之人多怔忪,游九也是怔了,莫逆却丝毫不惊诧,收了银子眉开眼笑,继续摆摊。

美人离去,围观之人也散去,过得一会儿,得意楼里走出一人,明显酒足饭饱,仰头瞻仰了一会儿那迎风飘荡的仙人指路四字,低头看算命的“仙人”,沉沉叹了口气,末了,打个呵欠,坐在了摊子前。

小游九抬头看到这位主顾,吃了一惊。

莫逆抬头,笑了:“这位客官有何贵干?”

薛寅懒洋洋低声道:“没什么,来歇歇脚。刚才这里似乎热闹得很,我挤不进来。”

“那位夫人?”莫逆一笑,“那位夫人身上倒有一件很有趣的事,你大概会感兴趣。”

薛寅抬眸看他一眼,“说。”

莫逆摇摇折扇,摇头,“不说。客官如想知道什么,必得在我这摊子算上一卦。”

薛寅眉毛一跳,“算卦?”

莫逆道:“算上一卦,我就告诉你。”

薛寅拧起眉,看了莫逆一会儿,最后勉强点头,“好吧,我就在你这儿算一卦。”

莫逆悠悠闲闲地再伸手抢游九的花生米,笑容分外灿烂,薛寅看他笑容如此,心中忽有不详之兆,果然,只听莫逆道:“好,客官,让我帮你算一卦姻缘!”

第103章: 姻缘成劫

莫逆口中吐出姻缘二字,只见薛寅脸色一黑,小游九眼睛一亮,十分起劲,殷勤地抓了一把花生放在薛寅面前,又奉上茶水,笑眯眯道:“客官请坐。”

薛寅看着小家伙十分神似某人的笑容,开始头疼。

他现在一听见姻缘二字,就想起某人,一想起某人,心情就十分复杂,只觉某人约莫是狐狸精转世,惑人功夫了得,薛寅每每隐约回想起那次酒后的种种,就恨不得捶胸顿足——他当时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就答应了呢?一定是姓柳的给他下了迷魂药……

小薛王爷悔青了肠子,却不承认自己见着柳陛下一张俊颜时小心肝不争气地跳,也不去想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要答应陪柳从之喝酒。可见有些事,时也命也,英明神武的柳陛下到底技高一筹,算无遗策。

薛寅头疼完,又泄了气,没精打采地端过茶杯,懒懒抬头看一眼莫逆,意思是:有什么屁话就快说完,老子懒得听你瞎白话。

薛寅神色越萎靡,神棍笑得越开心,摇一摇折扇,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观客官眼含春色,神采飞扬,春风得意,正是命犯桃花之像,喜卦,大喜啊!”

神棍十足的江湖骗子风范,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格外热络,薛寅正喝茶,听到这番高论,呛了一呛,着实没忍住一口茶对着神棍面门喷了去。

只听啪嗒一声,神棍手中折扇拉开,挡在面前,正好接住了凌空而来的一口茶。莫逆端坐原地,惋惜地看一眼自己的折扇,道:“客官这修身养性的功夫还不到家啊,我这折扇上的题字乃名家所书,价格不菲,客官可得赔我。”

薛寅放下茶杯,缓过气来看了一眼那“价格不菲”的题字,本当又是这神棍亲手题的墨宝,不料一眼看去却非莫逆的笔迹,而是四个端正潇洒的大字:知命逆天!

莫逆写得一手好字不假,但字如其人,潇洒得没了边,却是一手龙飞凤舞的鬼画符,这扇上字也漂亮,然而工整严谨,笔端又隐见锋芒,大气十足,薛寅看了一看,问:“这是谁的字?”

算命的笑笑,却不答话。

薛寅挑眉:“这扇子毁了实在可惜,不过也不是我有意要毁的,想要我赔嘛……”他摊一摊手,十足无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莫逆也挑眉,凉凉道:“也罢,这一卦还没算完呢。”他漫不经心道:“客官头顶桃花开得正旺不假,奈何这桃花既是缘,也是劫。”

头顶桃花的薛王爷额角青筋一跳,“怎么说?”

他倒要看看,这神棍说不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

神棍高深莫测道:“姻缘运势相辅相成,客官这命里桃花,也与客官自身气运息息相关。”他顿了一顿,笑道:“若应对得当,桃花入命,运随势转,客官半生波折,或可由此而终。”

半生波折,由此而终?薛寅眨一眨眼,他却并不觉得自己半生波折,虽然时运不济,虽然受困北化苦寒之地,但直至亡国前,他过得都还不错,逍遥自在,奈何一朝亡国,风急雨骤,再难得安宁二字。

如今他已莫名踏上最险的一条路,半生波折,当真终结得了?

薛寅懒懒抬眼,等待神棍的下文。

果然,神棍凉凉道:“不过这桃花是缘也是劫,若应对不当,成了劫数……”他抬头看一眼薛寅,淡淡道:“那便死无葬身之地!”

莫逆语气虽平淡,但短短几个字里愣是透出一丝凉意,冷如坚冰。薛寅听在耳中,却是笑了,似乎毫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呢?”

“然后就没什么了。”神棍也懒洋洋道:“客官命有福缘,亦有劫缘,需步步谨慎啊。”

感情这神棍神神叨叨白话半天,说的全是废话,没一句有用的,这摊子开得还真赚钱,嘴皮子上下一碰,空口说白话,财源滚滚来,这神棍当年的神算称号究竟是怎么来的?他实在是好奇得很……

薛寅呵欠连天,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好,那算命你也算了,刚才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么?”话音刚落,他忽然有所察觉,伸手一擒,把一样直直飞往他面门的东西截住了,免去了当街被砸脸的厄运——神棍没准记恨他刚才喷的那口茶,这东西掷过来的手劲可不小,虽然不过是个小小香囊,但砸实了恐怕还是不好受。

薛寅将这小香囊拿在手中,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

莫逆凉凉道:“劫缘化解不易,解法三言两语说不清,这锦囊你可拿回去慢慢参悟,或许会有所得。”

薛寅握一握那锦囊,却感觉到了坚硬的质地,这看似柔软的锦囊中,分明是个小瓷瓶。

瓷瓶,或者说药瓶……神棍这次给他的又是什么药?什么药才能解他这所谓的劫缘?

旁边的小游九眼珠子乱转,显然对这所谓的“锦囊”十分好奇,薛寅不动声色挡住他视线,将锦囊收入怀中。莫逆笑道:“至于客官感兴趣的事嘛,不妨附耳过来。”

总算不卖关子了,薛寅倾身,莫逆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他听在耳中,神色却不动,过了一会儿,只无趣地打了个呵欠,似乎毫无兴趣。

莫逆对他的反应也不在意,继续仙风道骨地坐在原地招揽生意。薛寅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刚走出两步,这小摊子又来了新的客人,薛寅回头看了一眼这人,微怔之后当即站住,抱臂看戏。

来人文雅秀气,一身锦袍,却是袁承海。

今日不知起了什么邪风,海日光顾过这摊子没多久,竟是把袁承海袁大人也吹来了。

莫逆眼中罕见浮现惊讶神色,笑道:“袁爷。”

袁承海淡笑:“今日有幸,再度得见先生,不知先生能否再为我算上一卦?”

莫逆静了片刻,挑眉:“不知袁爷想算什么?”

袁承海淡淡道:“算我命数几何。”

莫逆沉默片刻,微微一笑:“好,那请袁爷写几个字。”

摊子虽小,东西却一应俱全,纸笔自然是有的,袁承海坐姿极端正,提笔如行云流水般写下了几个大字。

袁承海书法漂亮,薛寅站得不远,看得清清楚楚,纸上所书,正是知命逆天四字,笔法严谨,然而锋芒内蕴,气魄不凡。

薛寅眨眼,他算是明白莫逆的扇子是谁给题字的了,这两人……

神棍当初设计接近袁承海虽只是权宜之计,然而事到如今,恐怕他埋下的这步暗棋最终是收不回来了,就如他离开北化往宣京,从此再难回故土一样。

只是不知这位叱咤一时的人物,命数又几何呢?

莫逆凝视那“知命逆天”四字许久,笑道:“大人才华气度均是不凡,一生富贵,命中虽有劫数,却能逢凶化吉,今后虽非一片坦途,但必定有所成就。天命玄妙,却非不可逆,大人有逆命之气魄,便不至于被天命左右。”

他淡淡道:“人定可胜天!”

袁承海闻言,只微笑了一下。

莫逆却大大伸了个懒腰,将那块招摇的仙人指路旗给收了回来,“说了半天,嘴巴都干了,收摊吃饭。”小游九还没玩过瘾,正听得高兴,闻言愕然:“这就完了?”

神棍叹口气,苦大仇深道:“泄露天机总有果报,今日就到此为止了。”他做戏做得起劲,游九却翻个白眼,在他看来,这一路就是行骗,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谁不会?可惜他年龄小,说的话别人不信,不然哪日落魄了这也是个好营生——咳扯远了。

袁承海自然知道这少年身份尊贵,笑道:“既然如此,我在得意楼做东,两位可愿一道来?”

冤大头开口,莫逆和游九活脱脱两个钱串子,岂有不应之理?当即眉开眼笑地应了。薛寅见这厢热闹没了,也随着人流离开,脑中却想起神棍适才告诉他的话。

海日身中奇毒,命不久矣。她恐怕是以己身为媒介才成功对冯印下毒,此毒性质奇特,母毒子毒互有感应,一方离世,另一方也必然丧命。

也就是说,柳从之不杀冯印,然而冯印必死无疑。

这女子行事,当真是不遗余力,同样也不留后路,手段着实辛辣,就是不知柳陛下是否知道自己的心腹就将殒命?

薛寅眯着眼,隔着衣服握住怀中的锦囊。

第二件有趣的事却是关于他自己的,神棍说,瓶中是假死药。

有朝一日,若姻缘成劫,化解不能,不妨退一步,死中求活。

莫逆果然什么都清楚。

薛寅仰头,他清楚自己走在一条极端危险的路上,但他却莫名……不想退。

今后如何,管他呢,此刻顺应心意便好。

******

天边已经发白,方亭神情疲惫,小心翼翼地把药从药炉里拿出来,紧张地抿着唇,小脸发白,眼中有惧色,却硬撑着一声不吭。

年纪小小,性子却着实倔强。

宁先生低头看着出炉的药丸,玩味地笑了笑,“不错,真是不错啊……”小小年纪,但还真是好天赋,他自己像这么大点儿的时候,似乎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吧,没拜师学艺,整日除了吃就是睡?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

宁先生有些唏嘘,而后拿起一枚药丸打量,放在鼻端闻了闻。

“你过关了,小家伙。”

方亭闻言,大大松了口气,而后却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宁先生。

只见宁先生一抬手,竟是直接把那药丸送进了嘴里!

这药是有毒的!方亭变色,刚想说话,却听宁先生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闭着眼睛,明明吃的是毒药,却似乎十分享受似的,表情放松而惬意,声音都软了半分:“昭夜昭夜,解愁忘忧的好东西啊,只需一粒,便能让你飘飘欲仙,感受前所未有的欢愉……”他吐出一口气,“但吃了这一粒,从此便无穷无尽,如不持续服食,便会受万蚁蚀心之苦,要我说,这才是世上最狠的毒药,与此相比,什么月色明、什么见血封喉的绝毒,都差了太多!”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于方亭难免有些晦涩难解,他却睁眼看了一眼方亭:“记住了么?这就是昭夜之毒,给我记清楚了!”又不怀好意地一笑,“怎么,你要自己尝一粒么?”

方亭对方才那一番话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正确领悟了其意思,当即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宁先生眼带嘲讽地看了一眼剩余的药丸,冷笑一声:“小家伙,这东西我劝你不要和你爹提。厉明如果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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