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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 下——by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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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来天地尽相助。

那时尽呢?

小薛王爷叹口气,时尽,说得可不就是他么,喝凉水都塞牙的倒霉鬼,不过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到现在,似乎也勉勉强强,不那么倒霉了?

算了,运气这东西,他搞不明白,也懒得搞明白。

薛寅伸懒腰。

今天白日时热得发燥,至日落,热气退散,再至晚间,居然凉了下来,小薛王爷喝得半醉,倒在床上的时候几乎想呻吟,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几乎快被晒晕了。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小薛王爷睡得满足安逸。这夜后半夜外面刮起了大风,随之而来便是倾盆大雨,惊雷闪电。夏雨骤急,比风雨还急的,却是柳絮自边境快马送上的加急密报。

薛寅没被惊雷闪电劈醒,却因这封密报不得不大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展信一看,眉头便是一皱。

“快请陛下来。”他道。

屋外惊雷轰鸣。

风暴来了。

第113章: 骤雨寒霜

柳从之多年经营之下,柳絮的一部分可谓在月国扎了根,对月国动向几是了如指掌,只是身处异国,又隐于暗处,结构颇为松散。薛寅接掌柳絮之后,又亲自前往月国,将柳絮上下重新梳理了一遍,故而如今柳絮的消息来得极快,精准且迅速,强过其余任何情报。

柳絮每月都会送密报上京,骤发这种急报,可见事关重大。

夜深雨骤,宁王府亮起数盏灯,朦胧灯影映出为数不少的暗卫。世人皆知宁王圣宠颇隆,宁王府华美恢弘,却只有少数人知此地戒备森严内有乾坤,更少人知道的一点是,此地有通往皇宫的密道。

此处由前朝遗留下来的密道正是柳从之将这座宅邸赐给薛寅的原因,至于柳从之为什么知道这里有密道,薛寅就不清楚了,姓柳的向来神通广大消息灵通,耳目遍地,对宣京的熟悉程度恐怕胜过任何人,知道什么都不稀奇。

柳从之翻修前朝旧宅建宁王府时,连带着连地下密道也翻修了一遍,于是宁王府就成了有如皇帝陛下后花园的地方,来去自如不露痕迹,以至于薛小王爷一度看见柳陛下就头疼——您老人家能保重龙体,安安分分地待在皇宫里么?

小薛王爷这边呜呼哀哉一阵,却拿姓柳的一点办法没有。

没办法,姜还是老的辣,而对柳从之来说,搞定小薛王爷这种没出息的人实在不需花半点功夫——他只需要凝视对方微笑就好了。

薛寅是个不争气的,美人计这种东西,对他向来是百试百灵。

而柳陛下这种绝色,又向来是,一笑……那个倾人城。

咳咳,扯远了,还是说正事。

薛寅披衣坐在房中,将手中密函递给柳从之。

后者星夜而来,面上倒是无任何疲惫之色,接过密函细看一遍,沉吟不语,面上喜怒不显。

能让柳絮在这时节送来的急报,自是和边境动向有关,单单消息本身,是一桩乍看不大不小的冲突。

薛寅面上倦色浓重,人有些恹恹的,提一口气,强打精神:“这事一定有人煽动。”

柳从之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这事煽动与否,恐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能否影响当前局面。

厉明……江城……他脑中无数念头闪过,突然扬一扬眉,抬手唤来暗卫,道:“去请海日姑娘。”

暗卫无声无息出现,又一声不吭去了,柳从之呼出一口气,铺纸于案,欲要磨墨,却见薛寅微微垂眉,已不声不响地开始帮他磨墨。

他明显困倦,一张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稍微苍白,眼睛低垂,一眼看去看不清眼神,长而密的眼睫微微翘起,显得分外秀气。

柳从之猝不及防,心头砰然一动。小家伙是个看似温软慵懒,真被招惹了却一点不含糊的人,必得顺毛摸,稍不小心就会竖起满身尖刺,炸毛跑掉,犯困的时候懒洋洋不理人,实际上心里在想着什么损招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换言之,这人装模作样的时候比较多,这等温顺乖巧,收起了所有爪牙和尖刺的时候……倒是不多见。

不过近几年,这种时候似乎越来越多了?

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花费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柳从之微笑,神色缓和些许,蘸墨提笔,悬腕思索了片刻。

窗外雨声淅沥,这时忽听雷声轰鸣,震耳欲聋,柳从之神色动也不动,在惊雷声中落下了第一笔。

那么,这个深更半夜,在风雨中被快马传来的情报,又讲了什么故事?

宣京风雨疾。

月国边境一带却是连着好几天都大雨倾盆。

白日里天空灰蒙蒙一片,乌云蔽日,雨水绵绵不绝从天而降,一眼望去,仿佛整个天地都泡在了水里。盛夏燥热,白日雨滴打在身上似乎尚有温度,像一滴一滴热汗,又像尚存温度的血液,淋得人浑身发痛。待得入夜,温度骤降,雨中渐渐夹杂了细雪,凝成白霜。

盛夏霜雪,虽非鹅毛大雪,却也不寻常。

老人说,雨是老天爷在落泪,而霜,是怨气。

丝丝缕缕徘徊不去的怨气,缠绕在这之前被月国流寇血洗过的村寨,徘徊在幸存者梦中,挥之不去。

一场流寇作案未能挑起两国战事,却埋下了仇恨,又或者点燃了许久以来长存的仇恨与怒火,难以消亡。

家国家国,家在国前,毁家之仇,杀亲之恨,切肤之痛,如何能忍?

所谓血债,有些人能忘,有些人却终其一生也忘不了。

倾盆大雨中,有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以夜色与风雨为掩饰,跨越边境,潜入了月国境内。

这个人——或者说,这群人,一脱斗笠面相其实都普通得很,他们是普通的边城百姓,人数不多,平时日子过得都清苦,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五六十岁的驼背汉,其中有人一生安分守己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有人互相认识,还有旧恩怨,然而此刻他们聚在一起,蓑衣下藏着刀。

刀,是用来血恨的。

血的是家仇国恨。

家园被毁,亲人被屠,一笔血债,若不能报,就如鲠在喉,难以为人。

然而仇人却杳无踪迹。

满腔怒火与仇恨却不会因此而止,反而愈演愈烈,最后在旁人有意无意的挑拨之下,化作滔天怒火,最终演变成为滔天杀意。

这世上要人性命的从来不是刀剑,而是人心。

老话说得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简单来说就是,你如果砍了人,那你很可能也会被人砍。

然而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就算你没砍人,而是你认识的人砍了人,那么被砍的人认识的人前来寻仇的时候,可能会找到你的头上。

边境民风彪悍,平民手无寸铁时固然打不过月国人,但如若手持利刃,有心报复,那结果就不一定了。

而这一次,这些家园被毁意在寻仇的人,从头到尾打的主意只有一个。

杀月国人!

这些月狼该杀,平民该死,官兵更该死,都该死,就该让这些月国人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以血还血!

雨仍然无休无止。

然而雨声与风声尚不能掩盖雨中传来的嚎哭,怒吼,漆黑天幕也不能掩盖血色。

风声呼啸,惊雷轰鸣,听来如怒吼,如哭诉。

这是一场复仇,也是一场厮杀。

有人希望它能变成一场战争,而有人不希望。

海日看一眼眼前密信。

她身为密探,大概知道这信的来历,并不惊讶,飞快看完信后,皱眉沉默。

柳从之叹:“你是江城人。”

海日点一点头,只是这信上事和江城又……她一念转完,脸色忽然白了一白,涩声道:“江城……”

这些人是由江城入月国的。

如果月国人报复,那江城就是首当其冲,而他们之所以能够从江城跨越边境,是因为江城向来安稳,并非兵家要地,一日不起战乱,就尚能安稳一日。

但现在……

柳从之道:“这封信来的路上至少得花两天时间。”

而两天时间,足够做很多事,即使柳从之再将手上写好的密令送到下属官员、将领手上,一来一回,哪怕他算无遗策,有许多事也是无法挽回的。

如果他现在身在边关,事情会好办得多,但他早已不是驻边的将军,而是坐镇江山的帝王,故而不能轻举妄动。他所着眼的也远非一城之胜负,而是全局。

现在的关键是,打起来没有?

柳从之放在边关的将领都不是废物,就算偶有疏失,但如果真有冲突,也不会让月国人讨到好处,只是如果真正打起来,是战是和,恐怕就难说了。

所谓大局,看似错综复杂难以撼动,然而千里之堤尚溃于蚁穴,真正能撼动大局的,或许反而是小事。

柳从之若有所思,语气笃定:“厉明不想战。”

厉明不想战,柳从之也不想战,那么这场仗打得起来么?

他行云流水一般写着密令,这时忽然笔一停,拧眉道:“那一带月国的守将还是尚皓?”

“是。”薛寅下意识一点头,而后又摇头,他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不……不是尚皓,尚皓月前旧伤复发,并不怎么现身人前,平时还好,这种关头,主事的不会是他。”薛寅眼神晦暗,飞快在心中梳理月国驻边将领,这一次,他的神色几乎带了一分阴沉:“……是达慕!达慕不久前离开王都……尚皓养伤,能替代他的,只有达慕……”

达慕是个彻头彻尾的主战派,年少气盛,桀骜不驯。

如果是达慕,那么此时边境必然已经开战!

薛寅沉默,面上倦意忽然一扫而空。他掌管柳絮,对月国动向极其清楚,这等事本不该到现在才推断出来,这是他的过错。他沉默一会儿,忽然抱拳:“请陛下允我即刻赶往边关!”

无论这乱象因何而起,他手中的情报网至关重要。柳从之要坐镇宣京,无法离开,那么他去!

柳从之神色不动,看他一眼,淡淡道:“坐下。”

薛寅一怔,似乎欲言又止,但迟疑片刻,仍是坐下了。

“你不必去。”柳陛下神色动也不动,顿了一顿复又起笔,一笔字写得行云流水,漂亮不已,一面写,一面道:“你去于时局无改,这一战若真的避不过……”他淡淡道,“那便打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惜不能再多一些时间。”

若能再给他几年,让他把手里的刀打磨得更锋利,届时谁还怕这群月国蛮子?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奈何星火也能燎原,如果真要打,就得把人打怕,打服。

至于达慕……柳从之在密信上圈了一下这个名字,厉明登基以来,着实培养了不少军中新人,达慕是其中翘楚,渴血善战,是个麻烦……他沉吟片刻,忽然笑笑,年轻气盛,是把好刀,不过刀锋太薄也太利,注定不长久。

海日面色苍白,低声道:“多谢陛下告知此事,请陛下……允海日回江城。”

柳从之将写好的密信封好,抬头看她一眼,轻叹一口气,道:“你之前说,越之人在安梧?”

海日点一点头,忽然眼前一亮。

柳从之将手中密信交给她,“你之来去,朕做不了主,不过朕会派人保你一路平安。”他道,“既然越之人在安梧,就请你把这封密信转交给他吧。有他与他身边那位神医在,边关情形会好上不少。”

海日默默接过信,点一点头,“陛下保重。”

她低声道。

柳从之笑笑,而后片刻不停,提笔又写另一封信。

他做事向来有条有据,分毫不乱,这一封密报在大半夜风雨飘摇时来,然而风雨再疾,终不能乱他分毫。柳从之行云流水一般写完了第二封信,也给海日:“这一封信,给纱兰。上面有她一直以来很感兴趣的东西。”

海日一言不发接过,起身前去收拾行装。

柳陛下似乎永远算无遗策。

几封密令写完,又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身边暗卫来了又去,柳从之坐镇其中,气定神闲。他运筹帷幄时的神情与他下棋时颇像,不疾不徐,布局千里。

他是天生的决策者。

这一夜似乎漫长得很,又似乎过得飞快,柳从之半夜而来,然而长夜未尽时,又不得不离开了。

宁王府固然是个安全的所在,但家国大事,他却必须与其它朝臣商榷面谈,边关战况未明,然而未雨尚且绸缪,无论是否开战,繁杂事物都是一箩筐,柳从之需要一一过目梳理。

柳陛下来去匆匆,临走时,埋头整理情报的薛小王爷问他:“如果真正打起来……这一仗,陛下打算怎么打?”

柳陛下脚步停了停,转头,露出个温润如春水和风的笑容。

他笑道:“我要月国人在开局惨败,败得越惨越好,以敌之鲜血,祭我之子民!”

柳陛下一句话说得柔和平静,一点杀气没有,可惜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字字带血,小薛王爷听罢,忽然一笑,眉宇间闪过淡淡煞气。

柳陛下一句话说完,转身去了。小薛王爷在房内静坐片刻,沉默一会儿,忽然抬手:“去请海日姑娘。”

海日还未启程。

她听说薛寅要见她,稍微有些惊讶,等到了地方,见到薛寅,听明对方所言,就更惊讶了。

薛寅道:“海日姑娘,这不过是我一己之念。如何抉择,仍然看你。”

海日沉默片刻,忽然一笑。

她语气轻快:“多谢王爷。”

她这一生,或许求而不得,或许恋慕无归,但总有事情是非她不可的,总有她能做的事情,是其它所有人,都无法做到的。

第114章: 家仇国恨

这一场起于月国境内的冲突花了不多时间就传到了柳从之耳中,可谓迅捷至极。

但即便他耳目灵敏至此,他也是这局棋里最后获悉消息的棋手,失了先手,只能见招拆招,即使手段再厉害,也落了下乘。

那么,其余棋手呢?

厉明恐怕是除了始作俑者以外最早得知消息的人了——毕竟这是月国境内的事,如果他拿到消息的速度还不如柳从之,那么他也不必当这个皇帝了,不如早早退位走人保平安的好。

这封急报才抵达他案头,他那些消息灵通的心腹臣子们就纷纷找上门来,个个谏言不断,胸有成竹,言谈间似乎天下大势已定,只需他一声令下便可。

柳从之说,厉明不想战。

柳从之是如何得出这结论的暂且按下不提,然而在月国这些精英栋梁们看来,厉明恐怕是最想开战的人了。

他登基三年来励精图治,未有一丝懈怠,对军务极其上心,更启用主战派新锐将领,近臣都知,这位陛下野心勃勃,目光所及远非月国这一亩三分地,而是南国的富庶繁华,万里河山。

打个仗,少说也要师出有名,否则总是底气不足,这个当口撞上这么一桩事,就好似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贴心至极,故而主战派近臣一接到消息,纷纷建言,打!

这些人多是将领,平生唯求功勋二字,故而唯恐天下不乱,都是一群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货,满脑子刀光剑影,才懒得去想军需物资粮草之类要从何而来。与之相对的,却是主和派臣子苦口婆心:您登基才三年呢,何苦急于一时啊!

是啊,才三年,如若时间再长一些,他自然会更有把握,但是他有时间,对手一样有时间,这么等下去,什么时候又是个头呢?如今兵力虽足,物资却经不起耗,一旦开战,需得速战速决,然而南朝万里疆土,又如何速战速决得起来?若是薛朝末年,偌大江山被各路流寇义军挖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时候,一点点瓦解这江山,鲸吞蚕食,岂不来得痛快?

然而在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月国却未能来得及分上一杯羹,在这千载难逢的时机,薛朝却出了个柳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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