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京城世家大少,在对别人的话进行百种猜想万种假设方面,秦疏向来是做得很好的。他单方面的觉得原祁殊说那样的话是因为他并不想搀和进这种事情里面败坏了宋家不徇私的名声,但是这件案子还没有定案,只要他这个验尸查案的将这个案子换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来陈述的话,小三也就混不上上断头台啊!
反正秦疏是铁了心觉得宋云韬那件案子原祁殊是做了手脚的,所以即便是被拒绝了,秦疏还是没有气馁:“宋大少爷还请不要这么说。虽则查案这些事我不懂,但是却也知晓,小三的这个案子再想想也不是那么严重的事——京兆尹那边还在着手案子的审查事项,期间势必会前去提刑司询问案件的调查经过。宋大少爷您是皇上御口钦点的提刑司,这件案子又是您一手侦查的,您说的话自然是最具有代表性的。届时如若宋大少爷您能换一个角度来陈述这件事的话,想必小三也能有一个体面的结局。”
他这么洋洋洒洒一番话说下来,原祁殊听到最后一句才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你是让我做伪证?”
“作伪证这种话说出来就不好听了,”秦疏依旧笑得得体而温和,“只是请宋大少爷您换一种说法而已。……比如说,如果是当时那个死了的丫鬟想要对小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呢?小三虽然是个男孩子,但是从小身子就不好,那么弱的身子,若是说他打不过一个粗使丫鬟,想必也是有许多人相信的吧?您觉得呢?”
原祁殊眼里的深潭有些微微的结冰:“张嘴说瞎话这种事你也干的出来——从某种方面来说,你还真的是你爹的孩子呢。”
“当然,我不会让宋大少爷您白做的,”秦疏就像是没听到一样,面色如常的轻拍了一下自己身边的那个盒子,“我知道宋大少爷见过的奇珍异宝不少,但是这水胆玛瑙也是难得的珍品,当初我也是托了不少关系费了不少心思才得到它的。如果宋大少爷不嫌弃的话,这东西待在宋大少爷身边绝不会辱没了您的身份。”
谁知原祁殊也跟没听到一样冷冰冰的继续说:“事情的经过都是他亲口承认的,我可没进行刑讯逼供,也就是说他就是凶手,你这样说是打算欺骗你还是欺骗谁呢?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事,在别人戳穿之后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继续说,你脸上的皮肤厚度倒是比看上去的厚许多嘛。”
“如果宋大少爷不喜欢,那也没有关系,”秦疏面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崩塌的迹象,“我那里其实还有不少稀奇的物事,相信总有一样是宋大少爷喜欢的。如果宋大少爷您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我一起回秦家,只要是宋大少爷您喜欢的,我必定不会吝啬。”
原祁殊就不明白了,这秦疏看着也不像其余什么不知名的生物变的啊,怎么不会听人话呢:“就算他是你的贴身小厮,你觉得舍不得,但是犯了罪就是犯了罪,你应该有起码的法律常识吧?就算没有法律常识,最基本的道德标准你总有吧?你看着也不像那种胡搅蛮缠的人啊……啊,我知道了,他是你的爱人?”
“宋大少爷,”原祁殊天山飞雪的语气也冻结不了秦疏脸上的春风和煦,“小三不止是我的贴身小厮,他还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朋友。不管夏……我亲娘在生了我之后就抛下我跑了这件事是不是事实,至少从小她就不在我身边。娘虽然待我好,我亲娘的事也不是有太多人知道,但是总有人知道不是?所以,在娘不在的时候,我偶尔也受到过不想启齿的待遇。至于那些恶心的话更是常有的事,我都已经习惯了。当时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就只有小三。所以,小三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贴身小厮而已。再说了,死了一个丫鬟的事虽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但是宋大少爷,您想想,那个丫鬟的卖身契是在娘那里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就等于是在我手里。也就是说,那个丫鬟的命是属于我的——小三是我的贴身小厮,他打死属于我的丫鬟,我也定不会追究的。再换句话说,小三也没错什么事,对吧?我现在只想请宋大少爷您高抬贵嘴,饶了小三一命——只要宋大少爷您松一句口,那便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呢?”
原祁殊都不耐烦了:“我不……”
“听说宋大少爷很喜欢狗?”秦疏微笑着看着趴在原祁殊腿上的小雪獒,“我娘家也有一只狗呢!听说是以前我娘还未出阁的时候养的,不过因为偶尔我们府上会有其他的官员或是官员的夫人来访,怕惊扰了他们,所以就养在夏家了。不知道宋大少爷有没有兴趣看看它呢?当然,您腿上的这只可爱的小狗崽也可以带上——若是有同类相戏的话,想必它的成长也会更加喜人吧?”
别说是原祁殊,连在一旁当看戏一样看自己的冷淡儿子拒绝秦疏的原芷惜都开始佩服这位秦大少爷了:那衣冠堂堂却死不要脸的模样真的是和秦川一模一样,而那天塌下来都不变色的一点绝对是超出夏薇百倍!自家儿子那又冷淡又不讲人情又不给人面子的话够伤人了吧?再说,就算不伤人,一般人连续被冷冰冰的拒绝三次也该放弃了吧?这位大少爷转话也转得真突兀,一下子扯到狗上面去了——真是看准了我家宝贝儿子喜欢狗啊?!
原祁殊挠挠小雪獒的下颈:“Leo,你想去吗?”家养了十几年的狗也算老狗了吧,而且野性相信也训得差不多了,若是Leo真的能和它接触接触,对它的成长说不定真的有帮助……当初Pig也是,自己工作不能陪它,整天将它关在家里,它偶尔也会变得焉嗒嗒的。但是将它带出去散步,和邻居家的拉布拉多待在一起之后,它的精神一下就回来了……
不过,原祁殊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谢谢你的好意,如果不打扰的话,你的建议我很中意。只是,若这个提议是建立在我作伪证的基础上的话,请恕我不接受了。”
这个宋大少爷还真的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想到小三对自己说的话,想到小三陪自己度过的日子,想到那个丫鬟……秦疏深吸一口气,眼睛深邃得像要吸进一切的光芒:“宋大少爷,我有一件事,希望能与您单独谈谈。”
原祁殊同意了。
只有两人在场,秦疏也不避讳了:“宋大少爷,小三的这件案子,希望您一定要好好考虑。”
为什么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说的也是一样的话呢?原祁殊都要无语了:“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不……”
“宋大少爷,”秦疏直直地看进原祁殊的眼里,“其实,杀了那个丫鬟的人,是我。”
第66章:待人接物
原祁殊冷淡的神色里是赤裸裸的不相信:“秦疏,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单独叫我出来,结果却开这样的玩笑?你这是妨碍司法公正。”
“宋大少爷,”秦疏的眼睛黑的惊人,“您是宋家人,而且是下一任的宋家族长,相信您是秉承着宋家的家训做事的。现在我说我才是杀那个丫鬟的人,是真正的凶手,您却说我在玩——宋大少爷,您这样不算违背了宋家的家训吗?这件案子之后,小三那是肯定要上断头台的。如果我真的是凶手的话,小三就是冤死的——这算不算是您给宋家数百年来的基业抹黑了呢?”
“……”
秦疏优雅的提起自己的袖脚,将袖边放到自己的鼻边轻嗅:“我时常与娘待在一起,身上着实染上了不少花千酿的味道。您想啊,宋大少爷,如果凶手是我的话,那个丫鬟身上有花千酿的味道其实也说得通吧?我杀了人,却被小三见到了,小三不愿意我再脏了手,便帮我处理了那个丫鬟的尸体——这个其实说得通吧?小三说自己是凶手也是不想把我拖进去啊!可是,我去不愿意小三帮我担了这个罪名,只好来求宋大少爷您高抬贵手,放小三一马,却没料到宋大少爷您是这么坚持自己立场的人,倒是我小人了。只是,我实在不愿看到小三为了我而断送了性命——我这样说,宋大少爷您信了吗?”
原祁殊一点迷惘也没有:“秦疏,你真的是一个聪明人。”
秦疏只是微笑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原祁殊碎玉般的语气清亮冷冽:“你的打算应该是这样的吧——如果我相信了你刚刚说的话,那么就要把你列为犯罪嫌疑人。就算这是你在清醒状态下的口供,也只能作为此案的间接证据,别说交与刑部定罪了,要将你提交京兆尹受审,都是需要重新查案的。与此同时,你的贴身侍从的定罪就会缓下来,就有足够的时间给你疏通各处关系,将他的死刑避免掉,对吗?”
秦疏笑得眉眼弯弯,小小的月牙却深邃无光:“宋大少爷,您才真的是一个聪明人。我都这样说了,您怎么就能坚持我不是犯人的这一点呢?可是,我真的是凶手啊!您这样坚信我不是凶手,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自信了呢?”
太过自信?不就是自负吗?原祁殊真的是不像和秦疏玩这种文字游戏了:“我不是自负,只是我相信,证据是不会说谎的。”
“证据?”秦疏振振自己的长袖,优雅清和的语气中悄然带上了春寒,“如果说一只狗不经意间盯上了一个人也算是证据的话……呵。”
“我自然不可能因为Leo的嗅觉定案,”原祁殊冷冷的看着他,“在你的贴身侍从伏罪之后,提刑司的捕快便对他所拥有的一应物事进行了搜查。”
提刑司的捕快搜查东西的时候他也在旁边,他记得并没有查出什么来啊……秦疏面色镇静:“宋大少爷,您可别唬我,当时提刑司捕快搜查小三的东西的时候我也在旁边的,据我所知,可没有搜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来啊!”
秦疏真是怕苍蓝他们搜出了什么他却不知道,所以佯装镇静,想要从原祁殊那里套出点什么来。谁知原祁殊却转了个话头:“虽然我本人并不这么觉得,但是曾经有许多人都告诉我,我这个人对感情方面的事是一窍不通。或许是这样,但是我不得不说,秦疏你对你的那个贴身小厮很好。”
秦疏不知道原祁殊说这句话的意思,只能保持微笑:“宋大少爷,您在说什么?”
“你用竹青布纱为他做了一件衣服吧?最近没见他穿过,不是吗?”
秦疏不说话了。那竹青布纱是好料子,他今夏得的也不多,剩下的料子专门请绣娘为小三做了一件衣服,烈日炎炎的,小三身子不好,穿了竹青布纱做的衣服,他也不会热得晕过去……他怕小三又给收起来不穿,还特意加重了语气让他一定要穿,小三也很听他的话……只是最近,似乎真的没有见过小三穿那件衣服了……
秦疏不说话了,不代表原祁殊不会说:“当你的贴身小厮将死者丢进枯井的时候,死者还并没有断气。在最后一刻,她撕咬下了你的贴身小厮后颈上的一块布,而这块布,随着她的死亡一起留在了她的嘴里——其实之前我就怀疑你了,因为那块布料真的很好认,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找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夏蔷的消息?不过,昨天苍蓝在你的贴身小厮哪里,搜到了那件可以用来证明凶手身份的衣服。他真的很喜欢你呢,知道这件衣服等同于铁证都还要把它留在自己的身边。”
“宋大少爷,”秦疏温和为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只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僵硬怎么挡也挡不住,“只要您一句话……只要一句话!”
“不可能,”原祁殊回答的斩钉截铁毫不容情,“从我决定做法医的第一天起,就等同于告诉世人,我一定会尽力找出每一个在我的验尸台上的死者死亡的真相,绝对不会让他们死不瞑目。”
秦疏紧紧抓住原祁殊的衣领:“宋大少爷,法不外乎人情!”
原祁殊眼里的冷漠简直让人绝望:“那也不是对你的那个小三。”
“宋倾墨!”秦疏的声音稍有点拔高,外面的人立即警觉,薇芜推门就叫:“秦大少爷,你在做什么?!请放开我们大少爷!”
原祁殊既冷淡又优雅的将秦疏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扳开:“你现在有时间来我这里找麻烦的话,还不如在你小厮死之前多和他待一会儿,再求求玉皇大帝还是阎王什么的让他将你们下辈子的命连在一起,然后你们就相亲相爱的过一辈子吧——这辈子就别想了。”
“宋倾墨!”秦疏的眼睛都红了,“小三和你什么仇什么怨,我都这样求你了,你还不愿意帮他?!不愿意帮他就算了吧,你居然还说这样的话——呵,我总算是明白了,世传谪仙下凡的宋大少爷心里,装的就是一颗蛇蝎的心!”说罢,秦疏狠狠一挥衣袖,便愤然的出了门——他要尽快去跑跑关系,希望小三还有得救……
百里清泓心有余悸的咽下一口唾沫,蹭到半夏身边去,小声地和他咬耳朵:“我总算是见识到了你们所说的大少爷的‘杀人于无形’了……我看刚刚那个出了名温文儒雅的秦家大少爷那眼神啊,跟要杀人了一样……”
薇芜和半夏其实也被惊到了。两人知道自家大少爷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也知道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但是他们真的很想感慨自家最近大少爷嘴上功夫见长啊!追溯回几个月之前,那时候的大少爷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偶尔蹦出什么话都是字字见血;现在的大少爷,说的话多了,没事还有点会关心人了,但那嘴巴真是越来越像传说中的生化武器了……
不过,原祁殊刚刚那番话还真的没别的意思,反而还倾注了他对秦疏的祝福呢!原祁殊也就是想告诉秦疏,反正他原祁殊不可能作伪证,那那个小三也没几天日子好活了,所以就提醒秦疏多和那个小三待会儿,对有情人来说,在注定的分别到来之前,能多待在一起一秒都算是赚到了。然后,原祁殊考虑到自身情况,觉得灵魂这种说法还是有点道理的,便对秦疏和小三的未来寄予了发自内心的美好祝福;至于那个“再求求玉皇大帝还是阎王什么的”,完全是因为原祁殊是一个在国外长大的无神论者,对Z国的神仙智能完全不清楚罢了……
只是这些在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寒风瑟瑟的语气中就被秦疏曲解成了这样——就你那个恶心的喜欢男人的小厮,还想让本少爷我去救他?真是妄想!哼,就你们这样的,下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何况那个小三还是个杀了人的!
——也难怪秦疏会那样了。要是个脾气暴的,估计当场给原祁殊砸过去都有可能!这不,一向站在原祁殊这边的薇芜都觉得他有些过了:“大少爷,您的措辞真的要改改了,哪有像您刚刚那样说话的啊?别人怎么说也是秦家的大少爷,您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留啊!”
薇芜和原祁殊说话的时候总是没大没小的,一旦她开始说敬语了,那证明她现在的状态是极为正经极为严肃的。只可惜,她现在面对的是天崩地裂我自岿然不动的原祁殊……所以,她那为了原祁殊在外的风评而操劳的身心注定了会在原祁殊的茫然中受到极大的打击:“你从哪句话听出我不给他面子了?”他不是给出了祝他们恋情圆满的寄语吗?啊,难道……原祁殊认真地请教:“难道我刚刚应该对秦疏说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就不要等到下辈子,就在他断头的那一刻喝毒酒和他一起死,两个人双宿双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