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他没敢再想下去，又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拿下捂住鼻子的手，心知自己现在大约已经没有异状，但刚才心脏跳动猛地加快，几乎差一点蹦出来，让身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的感觉却记忆犹新。
也让他，一时间甚至不敢去瞧师弟的面容。
可是光凭着想象，眼前就分明能出现姚宣微弯的眉眼，似乎要将月光都感染上的那一抹笑意。
“走吧。”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林白羽道。
姚宣道：“嗯。哦对了师兄，方才四师兄提起，说是又有商船从其他大陆来到了中洲？”
蒋岚可谓十绝峰上这些小道消息最为灵通的那一个。
林白羽道：“是的，听说这一次既有从西洲而来的商队，也有从北黎而来的商队。你还记得那次裴药师过来时，他所说商队受损的比重有多少吗？”
姚宣想了想：“我记得大约是五成？”
“嗯。”林白羽告诉他，“但这一回损失得更少，据说到达中洲的商队，足足有七成货物余留，完好无损。”
姚宣吃了一惊：“七成？”
林白羽道：“不错，正是七成。”
姚宣就想起寿纹吸血蝠说的那些话，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接着他额间就是一热。
却是林白羽伸手抚了一下：“说这些是因为你想知道这些，却不是要你愁眉苦脸的。”
姚宣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林白羽收回手。
姚宣却微微出神——刚才师兄指腹按在眉心的触感依旧清晰可辨。
林白羽又道：“我听说，宗门近期还会发布跟雷云风暴有关的宗门任务。”
姚宣心里就是一动。
他还未来得及出声，林白羽已经将他的话堵了回去：“我仍然只是告诉你这件事罢了，别的你想都不要想，师父和我都不会让你去的。”
姚宣拉住他：“不要啊！”
林白羽睨他一眼：“你的身体，我们都放心不下，那次你把蒋岚都吓坏了，若是再来一次……”
姚宣赶紧保证：“不会的，一定不会有下一次的，师兄你就相信我吧。”
林白羽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你之前不也保证过，说去了大日如意柱就能好，谁知……”还没走出开阳宗就倒了，甚至惊动了开阳宗宗主。
姚宣道：“这次不一样，真的！”
林白羽还是摇头。
姚宣恳切道：“师兄——！”
他是真的不愿再无所事事地待在十绝峰上，哪怕知道其他人都不会对他有任何意见，他也不希望如此。
他也是大好男儿，不过因为身体出了点意外，就要将他当做闺阁女子一般的养着，他怎么受得了！再说，便是姑娘家，身为御妖师也与寻常姑娘家不一样了呀！
何况姚宣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或许现在他的身体依然是隐患重重，但那种动不动就晕倒的情况在近期内很可能不会再出现。但他也不敢保证这种状况能持续多久，所以更要趁着自己还好端端的，为十绝峰做点什么。
被他执着地盯着硬要一个答案，林白羽心中一软：“师弟，不是说通了我就行的，除非你能说服师父。”
谁知姚宣闻言如蒙大赦：“那行，我一定能说服师父。”
林白羽暗暗想到，是不是要去跟师父说一声，千万别在师弟的恳求下动摇了。
等到过了几日，得知姚宣真的去接下了这一个宗门任务，林白羽迟疑片刻，前去找到了胥于邺。
“师父，我不是跟您说……”
他还没说完，胥于邺已经道：“是说过，但我考虑再三，答应了姚宣。”
林白羽道：“这是为何？师父您不是也不放心师弟的身体？”
胥于邺道：“姚宣他很坚持。”
林白羽道：“师父一向也很坚持。”
胥于邺挑起眉：“遇到你师弟的事情时，你似乎很容易失了常态？”
林白羽不说话了，只微微低下头。
“这也不是错。”胥于邺道，“我知道你关心姚宣，替他着想。可是姚宣说的没错，他不应该是被困在十绝峰里的闺中女子，他也有想要实现的抱负。”
“可是师父不也希望师弟他能安安心心修炼？”
“那是在他动不动就往外跑的前提下，但现在他已经有快七年不曾出过太宇宗了。”胥于邺说起这事，对自己无法解决姚宣身体一事也不禁生出几分愧疚。
若是他现在晋入尊者，说不定就能找出姚宣身体内的异状，可是他又不能让十绝峰上没有一名皇者。
“可是师弟的身体……”
“我检查了姚宣的身体状况，虽然还是比从前虚弱许多，但出门也未尝不可。再说……”胥于邺用锐利的目光直视林白羽，“你肯定会陪他一道前往，不是吗？”
林白羽点头：“是。”
胥于邺道：“那你就好好照应你师弟，切不可出了什么纰漏，若是实在力有未逮，就通知我。”
到达皇者这一级别，就能将魂念分出一丝予以他人，再将魂念引入妖宠，通过妖宠来进行简单的联系。此前胥于邺几乎从不将魂念分给弟子们，是因为他知道一直不放手的结果只能是让弟子们过于依赖他，但这回不一样。
他也不希望姚宣这一趟外出出什么意外。
林白羽连忙点头称是。
虽然被师父说了一通，也知道此事是势在必行，可是在姚宣住处看到师弟略有些得意的面孔，林白羽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下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于是说话都带了一点怒意。
姚宣眨眨眼，见林白羽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不动弹，连忙蹭了过来，拉拉他的衣袖，放软声音唤道：“师兄。”
林白羽只淡淡地看着他，像是要等着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姚宣就又叫一声：“师兄——”
林白羽还是不动。
姚宣垂眸道：“我知道师兄是气我擅作主张，可是师兄不是说了吗，只要我说服得了师父。”
林白羽被他气笑了：“你……”
可是看到因为他开口而双目闪亮看过来的姚宣，胸中怒火又迅速平息。说穿了，他从不会对姚宣真的生出什么气恼，每一次都无非是因为这家伙太不在意他自己。
“我是担心你。”
“我知道的，师兄。”姚宣笑了笑，“师兄一贯都是为了我好，但我这次醒了真的感觉有些不同。你看，我也没像刚醒那两天走路都气喘吁吁了，不是吗？我会让自己好起来，我会把身体调养得更好一些再出发，反正这任务在两月之内完成就行了。”
林白羽道：“嗯，你记住了，只要你再有什么不对劲……”
姚宣眨眨眼。
林白羽半眯起眼，“我就是绑也会把你绑回来。”
姚宣：“……”
为了这次出宗，姚宣一直乖乖地调养身体，每日都要食用仆役熬制的药膳，这是从灵桂大师那里得来的方子。
眼看着他确实在恢复——行动时与常人无异，且召唤妖宠也看不出任何负担，魂力较为充盈，体力也有回升，只是仍然显得过于单薄……林白羽才在距离任务截止期限还有半个月的时候，过来让姚宣准备出发。
看到姚宣眼睛都是一亮，像是盛满了漫天星光，足可见他有多期盼此次出行，林白羽心中又是一软，摸了摸坐在榻上姚宣的头发：“师弟，只要你身体恢复，以后要去哪里，我都不会反对。”我只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姚宣笑眯眯地嗯了一声，道：“师兄待我最好，我知道的。”
所以才会对师兄生出不可对人言的心思，因为师兄的关怀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滴渗入了他的生活，甚至是一切。
至于师兄是不是前世的那个人，反而已经不再重要。
第214章：出海
阻塞各大陆之间通路的雷云风暴，在人们眼中可谓是令人又爱又恨。
它让各大陆之上的人类无法轻易来往，却也阻断了来自南夷大陆蛮人对其他大陆无休止的征伐侵袭。
它让各大陆之上的特产商品变得稀缺，却也造福了一帮豁出命去来往于几座大陆之间倒腾货物的商队。
就比如现在，尽管人们希望大陆壁障不要存在，让大陆可以连通起来，方便于取得各种药材、矿产，方便于进行修炼上的交流；但在这样的苗头出现了以后，又急吼吼地派人前去查探。
这一回，包括太宇宗在内，中洲大陆各国宗门都派遣有弟子前往与其他四座大陆的入海口一探究竟。
也因此在这一处原本人迹罕至的海岸边，此时着实热闹非凡，只见人头攒动，一派熙熙攘攘。
姚宣和林白羽一路上穿过人群，来到太宇宗的驻地时，硬是挤出了一身汗。
“这么多人……”姚宣咋舌不已，甚至还有不少人见缝插针地在人群两侧摆摊，贩卖一些妖核魂晶之类的物品。
林白羽道：“所有宗门都有任务发布，比那次东荒之乱，来的人还要多一些。”
姚宣正恍然点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
“姚兄？”
姚宣望过去，立即露出笑容：“季兄，你也接了这个任务？”
季翰墨走过来，神色中带着几分担忧：“是啊，闭门造车总是不好。姚兄，我听说你身体这些日子不大好……怎么……”
姚宣心道真是坏事传千里啊，也不打算隐瞒：“是啊，出了点意外。”
季翰墨急忙问：“那现在是好了？”
“呃……差不多吧……”姚宣支支吾吾地回答了一声，就转开了话题，“这次我们太宇宗来人还挺多的。”
季翰墨看出他不欲多言，便也随他道：“是，各峰都有不少人参与。”
然而这个时候，又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翰墨师弟，你在同谁说话？”
姚宣循着这陌生语声看去，见到一名面容俊美的白袍男子——这人身上当真是一尘不染，白得近乎于刺眼，便连眉目间也带着几分飘飘欲仙的气质。
季翰墨道：“元师兄，这是十绝峰的……”
那元师兄听到十绝峰三字神色就是一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季翰墨的话：“翰墨师弟，我们身为听琴峰弟子，什么人能来往，什么人不能来往，你应该要更加清楚一点。”
可他一开口，那股气质就一扫而光，言语间的傲慢和清高丝毫未加掩饰。
季翰墨一愣：“可是姚兄他……”
那元师兄道：“姚？莫非是十绝峰上那个姚宣？师弟啊师弟。”他一点也不避忌地当着姚宣二人说道，“他虽然跟你是一起进入的太宇宗，魂海品级却比你低，那时虽然走了不知什么运得到了上门大比的前五，可是获得的好处太多也是会折福气的。你不见他这几年都隐于十绝峰，闭门不出了吗！身患重病无法修炼，还当什么御妖师？”他语重心长道，“师弟，你还同这等人打什么交道？不如随我一道，去见见天罗峰的云师兄，云师兄一向对你颇为欣赏……”
季翰墨一脸错愕。
姚宣眯了眯眼。
林白羽眸光微闪。
元师兄并未留意他们的神色，只对季翰墨道：“还不走？”
季翰墨正色道：“元师兄，姚兄是我的好友。”
这回轮到元师兄错愕了：“好友？”
他挑剔地端详了姚宣几眼，摇头道，“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气息虚弱，身体单薄，这样体魄的御妖师根本没有前途可言！而你则是我们听琴峰的天纵之才，师弟何必要折节相交？那可是自降身份！要好友哪里没有，何必非要找此人。你若想交朋友，我此番带你去与云师兄见一见，自然能交上许多好朋友。”
季翰墨坚定道：“元师兄，交什么样的朋友，是我自己的事，跟他是是哪峰弟子，有没有前途……都没有关系。”
元师兄面上就闪过几分不悦：“翰墨师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季翰墨道：“我自然知道。”
元师兄嗤之以鼻道：“真是年轻人，只知盯着眼前看，却不知来日方长。”
他摇摇头，“罢了罢了，你不听我的话，自有你吃亏的时候，看你的样子也并不欢迎我，我还是先走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季翰墨就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姚兄，方才实在是对不住，我……我也不知元师兄他会这样。”
姚宣微微一笑：“你都说了是你师兄，并不是你啊，你用不着替你师兄道歉。”
不过，他也从对方的言谈举止中窥见了一些信息。
譬如听琴峰摆明了打算跟天罗峰一条道走到黑，对十绝峰颇有几分敬而远之的态度；譬如自己如今在太宇宗这些同辈弟子的眼里，恐怕已经等同于一介废人。
也难怪，长达七年的时间，他没有接任何宗门任务，没有在任何宗门的活动中露面，而是时常昏睡不醒，无法修炼——起初还有人前来探望以作试探，近两三年这些人都销声匿迹了，只有师父他们还坚持找人来替他检查，而流出去的必然不是好消息。
这番情景，看在任何人的眼里，恐怕都会同季翰墨的这位师兄一样。
就像是现在，除了师兄和好友，其他人，包括与十绝峰交好的太宇、泉来等峰弟子，也会往他投来怜悯视线。
从上门大比前五的佼佼者，到修炼停滞的废人，他如今与天才的距离，简直有若鸿沟。
“是不是感到了落差？”挂在姚宣耳边的寿纹吸血蝠见状，幸灾乐祸地道。
姚宣失笑：“你是要我怎么回答，是？不是？”
蝙蝠陷入矛盾中——说是吧，是与它立场相悖；说不是吧，又与它的期待不同。
它气哼哼地道：“好你个狡猾的小子……”
姚宣这才道：“我并不觉得怎样，只不过是看着我的眼神稍微奇怪一点，又没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为什么要放在心里？”
跟前世的遭遇比起来，这简直就不叫个事！
蝙蝠失望地哼了一声，心里却很高兴：“啧……你这傻不啦叽的小子，心态怎么能这么好。”
姚宣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他在想，若是你也有那样被践踏到了尘埃里的二十多年时光，这么一点破事恐怕也无法影响到你的行为举止。
他们此时位于太宇国的南部海域附近，距离此处最近的府城也有相当一段距离，在以往可谓是人烟稀少。七年前，前往西洲大陆的商船队也正是从此处出发。
站在海岸边，脚下被不断奔涌的浪花浸湿，姚宣眯着眼睛，望向远方。
他目力随着御妖师的等阶增加也不断变好，如今他甚至能清楚看见，视线尽头，天空与海洋之间，那一片灰蒙蒙的云雾。
那云雾中间或有细小的闪电如流光般划过，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那里就是阻隔了几座大陆之间互通有无不知多少万年的雷云风暴。
“这里风大，还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