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便随之一软，稍微放松下来，不再绷紧身体保持警惕地注视对方。
再说他也实在做不到在这名蛮族尚未暴露出丝毫攻击性之前就下手将一个孩子给杀掉，哪怕对方是蛮族，可以说是中洲大陆上各国的公敌。
“你……”这名蛮人小孩大约只有十来岁的样子，见到姚宣打量他的目光，也朝姚宣身侧的妖宠看去，然后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你是……御妖师？”他用发音奇怪的话努力说着。
但好歹听得懂，姚宣嗯了一声。
当然，他尽管心软，却也始终不曾收回妖宠。
同时姚宣内心也有几分狐疑——尽管如胥于邺所说，蛮族相对于他们这些御妖师而言，进入七杀秘境十分便利，并不像御妖师的名额和通道都掌握在宗门手里。但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竟然单独在秘境中出没，还是让他感到了几分不可思议。
“我……”蛮族小孩似是感到危险远去，朝他眨了眨眼，“我能摸摸……它们吗？”
只是他的发音实在怪异，姚宣用了一会才听明白。
这倒不是问题，他点头道：“可以。”
闻言，这名蛮族小孩简直像是获得了什么宝物一般，整张脸都泛起了一层光泽。
他笑起来的样子眉眼弯弯，加上浅淡的肤色，让人一点也无法将他同那些蛮人联系起来。
绕在姚宣手腕上的青冠蛇吐了吐信子，通红的蛇信与蛮族小孩的手指相互触及。
蛮族小孩大约是感到有些发痒，咯咯笑得更欢了。
但奇怪的是，小风妖显然并不喜欢对方的接近。它原本也在青冠蛇身边，然而在蛮族小孩伸手尝试着摸向它的时候，却嗖地一下回到姚宣耳边，挂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叫了一声。
“我不喜欢他的气味。”小家伙在魂念里抱怨道。
姚宣有些纳闷：“什么气味？”此时两人相距很近，而他并未在蛮族小孩身上闻见什么异味。
“就……就是……”小风妖努力地思考了一番，怎么也无法给出一个合适的形容。
小家伙恼羞成怒，再也不吭声了，只用小爪子在姚宣耳边好一阵挠，在看到自己的成果——姚宣散乱的头发后，才咿咿呀呀叫着围住他脑袋转了几圈，双眼乐得眯成了两条缝。
姚宣纵容的摸了摸它，小风妖凑近过来，在他脸上蹭了蹭。
这时姚宣就看到那蛮族小孩直直看着自己，眼中隐隐闪烁羡慕的光芒。
“好……好玩。”那蛮族小孩说，又有些沮丧道，“可是我……我没有……”
姚宣想他大概在说自己无法契约妖宠。
他观察了一下，注意到这孩子体表十分光洁，一丝一毫的刻纹也不存在。
猜测大约这孩子还太年幼，尚来不及接受刻纹，姚宣就对一脸艳羡的蛮族小孩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蛮族小孩告诉他：“奔，我叫奔。”
奔？这名字让姚宣皱了皱眉，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但是要想起到底曾在何处接触过，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良久，他只能安慰自己大约“奔”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又朝奔笑道：“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奔道：“走进来的。”
姚宣：“……”
奔问：“有什么……问题吗？”
姚宣摇摇头：“没有，我是想说，这个地方……”他指了指脚下和四周，“很危险，你还是快些离开比较好。”
奔就道：“我也想出去，但是……”他露出困惑的表情，“走不回去了。”
姚宣哭笑不得：“你往回走，当然走不出去。”
奔睁大了眼睛：“啊？”
姚宣告诉他：“在这个地方，只有找到特定的出口才能出去，往回走不行。”
七杀秘境中，每一层除了通往下一层的入口，还存在着一个能够离开秘境的出口。
在出口附近也有守护妖兽存在，不同的是它们只要看到御妖师在周围出现便会将人们丢进出口。
这种守护妖兽不像入口的守护者，还有可能被其他妖兽杀死取而代之，它们的等阶和实力通常能碾压这一层的任何妖兽。
这些倒是胥于邺告诉他的。
奔若有所悟般点了点头，然后对姚宣露出有些依赖的目光：“出口……在哪里？我能……跟着你吗？”
姚宣并不想答应，但对方这副模样格外像小虎，他发现自己拒绝不了。
也不知道小虎现在怎么样了，他跟着他的父亲兄长回到凌霄府以后，原本的那个意识是否已经苏醒，他是否还记得自己，还记得两人在大苍府的那段时光……
回神之后，姚宣就对上奔期待的视线，他思忖片刻，道：“那好吧，你暂时先跟着我，我们一起去寻找出口。”
中洲大陆上的各国虽然与蛮族对立，但彼此间倒也不是毫无来往。
比如黑岩城，就时常有大陆各国商人与蛮族进行交易。
当然，黑岩城坐镇的皇级御妖师，会遵照约定，严格控制某些特定商品的种类、数量流入蛮族。因此交易虽然一直在进行，蛮族人艰苦的生活却不曾得到多少改善。
但对这一点，姚宣也很赞同。这是一个骨子里充满了侵略性、非常凶残的种族，他们过得好，得到了更好的武装，就意味着中洲大陆上各个国家在与之交战时会死去更多士兵。
只是他也犯不着跟蛮族的一个孩子过不去。
就这样，在与季翰墨失散数日后，姚宣又多了一名新同伴——蛮族小孩，奔。
他发现奔在某些方面，真的同小虎有些相似。奔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很强，没过多久，他说话时那种奇怪的发音已消失殆尽。如果姚宣只听到他说话，而不曾先入为主，甚至判断不出奔到底是蛮人还是大陆其他各国人氏。
比如现在，奔十分流利地说着话，好奇地问道：“姚，你们御妖师一定要靠妖宠才能在这里不遇到危险吗？”
姚宣顿了一下，笑着道：“是啊，我们不像你们蛮族，你们似乎都是靠自己本身？”
奔点点头，一脸骄傲地说道：“我们蛮族一切都靠自己，我们是很厉害的。”
“是啊……”姚宣忽然有些走神，喃喃地回答了一句，又道，“我看到你们身上，会刻着一些奇怪的刻纹。”
奔点点头：“是啊，那是大祭司为我们刻的！会给我们带来无穷的力量！”然后他就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可惜我……我还没有，所以都不能帮你杀死那些妖兽。”
在这段时间，姚宣和奔也遭遇过几次妖兽。
别看奔的身形一点也不显眼，但他在对上妖兽时，力气也并不十分逊色！蛮族的力大无穷可见一斑！
不过姚宣始终不曾发现他激活任何刻纹，看上去奔是真的如他所说，还不曾被蛮族大祭司刻上那些纹路。
因此到了最后，击杀妖兽的重任每每还是落到了姚宣身上。
姚宣一般只是跟奔站在一块，指挥着小风妖和青冠蛇对妖兽进行攻击。
他通常是心分二用，一面在魂念中指挥妖宠，一面运转着《天地歌》魂诀和《元气诀》，让那些魂力和元气在体内不断循环往复。
而随着每一次的运转，姚宣都能发现自己的修为正在增长，魂力越来越充盈，越来越凝实。
他估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破开前方壁垒，晋入到帅级御妖师的行列里。
又是一天，秘境第四层的天色有些阴沉。到了午后时分，只听得一声雷响，竟哗啦啦下起瓢泼大雨来。
姚宣带着奔刚找到了一处山洞避雨，他还没来得及拧干被打湿的衣服，一头蟒形妖兽就忽然从外边闯了进来。
妖兽粗长又庞大的身躯钻入洞内，在见到两人时兴奋地瞪大了如灯笼般的赤红双眼。
紧接着，它就朝两人发起了攻击。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奔在用拳头击打了几次对方以后，就似乎有些气力不济，踉跄着退到姚宣身旁。
姚宣扶了他一把，让妖宠们顶了上去。
青冠蛇立即施放技能，雷链霎时从天而降，击中了蟒形妖兽巨大的身体，留下焦黑的小块。
这是一头六阶荒原血蟒，跟之前两人遇到的那些妖兽相比，它的等阶要高一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荒原血蟒扭动身体的动作猛地加快几分，大嘴朝两人倏然张开。
森冷的獠牙下方，血红的球状毒雾被喷吐而出，朝姚宣两人急射而来。
眼看着那毒雾即将到达，姚宣伸手拽住奔往后退去。
与此同时，青冠蛇和小风妖闪避着荒原血蟒的攻击，见缝插针地予以还击。
只是荒原血蟒也非常强悍，将两只妖宠牢牢压制在了下风。
渐渐的，战势越发胶着，小风妖和青冠蛇不断施放技能，都显出了几分疲态。
姚宣一脸焦急地盯着它们俩，似乎浑然未觉手腕被奔反手抓在了手中，而奔垂下眼看了看两人贴紧的部位。
一丝极为浅淡的红芒在奔的指尖悄然生出。
第124章：反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姚宣猛地一翻手掌，手肘如灵蛇一般地从奔的手中脱出。
在奔指尖红芒愈加浓厚的刹那，姚宣使用了“潜隐”技能，身形微微一晃。
他借助着早就看中的那堆大石，消失在了奔的身边。
奔似是吃了一惊，但这抹惊色迅疾从他那张稚嫩的面孔上消失不见。
他镇定地环顾着四周，眸光犀利。
但在确认自己无法找到姚宣以后，奔大声道：“姚？姚，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躲起来了？”语气里竟然又多了几分慌张。
姚宣想，若是第一次遇到这孩子的时候就见到这副模样的他，自己是决计不会认为奔跟小虎有哪里相似的。
而奔指尖上的红芒已经浓得几乎成了紫色，并从指尖那一点极小的部位往上方延伸，逐渐覆盖住他的双手、手肘、乃至上身。
只是……姚宣注意到，奔的拳头却没有因此像当初他遇到的那蛮人一般，整个都变大许多，而仍然保持着原样。
小风妖和青冠蛇此时仍在同荒原血蟒战斗。
奔忽然折转身体向那边跑去，双拳猛的击出！
姚宣瞳孔一缩。
因为他看到奔是朝自己的两只妖宠击去！
小风妖却像是早已有所预料，甚至没有等到姚宣的吩咐，它的眼珠子就转了转，风刃倏然发出，一部分射向荒原血蟒，一部分却射向了奔！
青冠蛇此时也与小风妖保持着高度的同步，雷链同样被一分为二！
奔见状又是一惊。
因为他发现，明明前一刻还显露出疲态的妖宠，此时却像是吃了什么灵药一般，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姚宣戳了戳刚召出的寿纹吸血蝠：“福寿，干得漂亮！”
蝙蝠扭过头去，哼了一声：“老夫才不是担心那两个小家伙！”
姚宣忍不住笑了一声，却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惹得奔十分敏锐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反正潜隐也不能持续太久，姚宣索性解除了技能，将自己暴露在奔的视线中。
两人目光顿时相触。
奔的双手近乎于紫色的红芒仍在闪烁，刚才被拳风波及到的地面都坍塌了一块，可见他此刻双拳的杀伤力有多惊人。
但姚宣身边却已出现了更多妖宠，尽管寿纹吸血蝠和龙爪焱莲都不算太显眼，但已经吃了一个亏的奔却丝毫不敢放松。
蛮族小孩的身体微曲，脊背几乎折成了弓形。
下一刻，他已倏然暴起，冲向姚宣。
姚宣沉声道：“小疯子，小莲。”
已经配合得十分默契的风妖与龙爪焱莲立即施放了组合技能，风暴卷动着火焰，气流挟带着高温，与奔对了个正着！
奔的身体被磅礴力道往后掀去，重重撞在荒原血蟒身上。
本来就受伤了的荒原血蟒如遭重击，发出嗷的一声惨叫后，青冠蛇的又一次雷链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它在地面游动了两下，便再也不能动弹。
灯笼般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芒，化为一片黯淡。
姚宣注意到，被奔撞击到的部位，荒原血蟒的那段身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破碎的骨头刺出，血肉模糊。
他在魂念里对妖宠们道：“你们都小心些。”
寿纹吸血蝠挂在他耳朵上，懒洋洋地挖了挖耳朵：“不要紧，他也快到了强弩之末。”
姚宣挑眉，他发现寿纹吸血蝠似乎对于蛮族都有所了解。
只是还没等他发问，奔已经在风妖、龙爪焱莲和青冠蛇三只妖宠的汹汹攻势中败下阵来。
他浑身的红芒在猛地一亮后顿时消散，蛮族小孩仿佛浑身无力般跌坐在地。
姚宣还是一副警惕的样子。
奔见他这样，就龇牙咧嘴的笑了一下：“我已经不行了，你不用这么戒备我，姚。”
姚宣却并未放松。
奔也不再纠缠于这件事上，而是问姚宣道：“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他始终无法想通，姚宣分明就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寻常小孩，也时时处处的给予关照，为什么会在最终自己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却被对方逃过一劫。
他更想不通的是，姚宣竟然还有其他妖宠，竟然还能施放御妖师的技能……“你发觉的是不是很早？不然你就不会透露出那么多错误的信息给我知道了。”
姚宣闻言露出一个苦笑：“我其实并不希望自己猜对。”
事实上，在奔第一次状若无意地打听御妖师的事情时，他就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丝怀疑。
当然，加重这份怀疑的缘由，一是对方是蛮族人，二是小风妖那时候的那句话——“我不喜欢他的气味”。
姚宣那时就想，也许小风妖口中的气味，并非是鼻子所能闻到的那种，而是对方表露出的某些特质。
第三点，则是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终于想起来，“奔”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让他觉得有些耳熟。
因为他的的确确是听说过奔的——就在前世！
而在奔后来那些言行举止的细节中，姚宣更是认识到，他其实同小虎一点也不像。
小虎是真正心地纯洁，犹如一张白纸，这孩子心中却分明藏了许多东西。
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
奔闻言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要是蛮族该多好……”
姚宣道：“但我不是。奔，不要说我隐瞒了很多东西，你不也是如此吗？奔，你真的没有刻纹？”
“那叫蛮纹。”奔道，“只有我们伟大的蛮族，才能在身体上刻画出这种蛮纹，像你们这些中洲人是根本不会理解其中奥妙的。”
姚宣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蛮族小孩，在心底叹了口气。
紧接着，他在魂海中向妖宠们下了命令，然后看着奔死在了妖宠们的攻击之下。
整个过程里，姚宣面色平静。
他或许会生出些许惋惜，但他却问心无愧，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奔生出什么怜悯之心。
因为现在的奔的确还只是一个孩子，可是姚宣却知道他是一个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蛮族。
在前世的后来，长大了的这个孩子，更是带领着整个蛮族，全面入侵太宇国和与蛮荒兽原交界的其他国家！
血魂堡一带，死伤者无数，民不聊生！
姚宣记得，奔似乎还是什么大祭司？
他随即就摇了摇头，因为这些毕竟是十多年后的事情，而且对姚宣本人的影响很小，所以他记的并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