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浩笑了笑,正要说什么,突然视线下移,落在赵昭的膝盖上。
纱布一早就被赵昭扔了,因此结了薄痂的伤口暴露无遗。
赵昭发觉欧浩在看他的膝盖,急忙说:“小伤啦,没事。”欧浩挪开目光,说道:“做运动还是要多小心啊。”
话是对赵昭说,眼睛却是看着萧天。
萧天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虽说夏天在凉席上进行某种体位的运动确实会伤到下面人的膝盖,但事实根本没有那么香艳啊。
赵昭好像不明白欧浩话里有话,继续乐呵呵地说:“都怪小天昨晚上太用力啦。”
萧天差点儿被口水呛到。
而欧浩也没好到哪儿去,连着咳了好几声。“嗯,他确实比较暴力。”说完,他拿起最后一点随身物品,打开院门,很潇洒地回身挥了挥手,然后他的身影就消失了。
“可算走了。”萧天叹道,说完他就腾地转身回身看赵昭,因为刚刚赵昭跟他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好像同一道声音的回声。
赵昭被他看得一愣,嘴硬道:“跟你学的。”
“跟我学的?明明一起说的。”萧天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赵昭,“你也希望他走啊,对师兄也太冷酷了吧。”
赵昭“哼”了一声:“那是当然了,不然再把你带坏咋办。”
带坏……昨天还说他这儿好那儿好配得上我呢。
萧天耸耸肩,回去赵昭的屋子,把欧浩睡过的床单、枕套、被套,全都扯下来,丢到洗衣机里。
“那个,都洗了,晚上我怎么睡啊。”
“直接睡被芯。对了,把褥子枕头都拿出晒晒。”
“那个,我自己来洗吧。”
“就是按个按钮,晒你的被子去。”
说完,萧天已经把洗衣机按了开始,然后想了想,又打开机盖,倒了两瓶盖的消毒液进去。
赵昭在旁眼巴巴地看着:“只是一点儿酒味,要……要消毒这么严重吗?”
萧天不置可否:“反正小心点儿好。”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谁知道他做了什么。”
赵昭:“……”
一边等晾晒的床单,一边看看书,萧天就觉得昨晚的失眠后遗症再度发作,困倦至极,他抓着书睡了一个迟来的午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门被人敲了几下,然后赵昭在门外问:“还在睡?”
“没有。”萧天翻身起来,打开门看见天已经黑了。赵昭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凸起的形状像是一个又一个易拉罐,赵昭见他低头看那个袋子,讪讪地说:“我刚又下去买了点啤酒。”
“还有晚饭。”赵昭指了指他桌上,“已经凉了,要不要热下。”
饭菜是早就放好的,看来之前他睡着,赵昭就进来过了,他也没醒。
萧天打开盒盖看了看,说不用热,就抽出筷子开始吃。赵昭则转身去接了桶凉水,把那些啤酒罐浸在桶里,又把桶放到院子中间,那里已经有一把藤椅,赵昭就又去搬来一把靠背椅放在旁边。
因为饿得很久,萧天三口两口就把那碗炒面吃完。他端着饭盒走出屋,把灯光关在身后,慢慢走到院子中间。
买了酒来喝,这是打算聊一聊了吧。
屋里虽说凉爽,但是光线太明亮了,明亮得一切都被暴露在灯光下,而这里,一切都在夜色的掩饰下,这很好。
晚风吹拂,树叶窸窣,淡白色的月光照在院子里,深黑中带点蓝色的夜空一望无际,天上只余三两颗星,地上却是连绵无尽的灯之海,高楼与路灯织成深邃的光幕,车灯的流星在其中穿梭,远远看去,飞驰的车速也变得缓慢,更像是光海中悠游的发光鱼儿。
唯一的缺点是蚊子开始出动了,赵昭把花露水往身上洒,几乎当成水一样,萧天把蚊香拿出一盘,架在铁盘上点燃,然后放在两人脚边,点燃的蚊香一头发出忽明忽暗的隐隐红光,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烟袅袅升起,又在半空中被夜风打乱。
啪啪两声,拉环被拉起拔下,赵昭说:“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
萧天当然记得,他们为了一起熬夜看球赛,就趁着萧天妈妈上夜班的时候,赵昭说是去萧天家做作业,然后就留宿在他家。等到了凌晨闹钟一响,他们爬起来打开电视,调台到中央五的直播。
中国自然没有国外那种限制未成年人买酒的规定,院里同龄的小孩都曾经抱着空的玻璃瓶,去杂货店换购整瓶的新酒,两人平时不怎么有这种机会,但是对看球时喝酒充满向往。于是球赛还没开始,主持人还在唾沫横飞地进行赛前分析时,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起开偷偷买来的啤酒,在玻璃杯里倒出满满的白沫,然后像模像样的干杯。
当时他俩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呸”了一声:真TM难喝!
萧天感慨道:“好像很久没怎看球了。”说完仰头喝了一口酒,这么多年来,年幼时最爱甜饮料的味觉,早就被培养得习惯了啤酒的味道,也会品鉴一番,说些太涩或者太淡之类的评价。
赵昭点点头:“是啊,当初阿根廷的比赛,可是一场都不落的。”
沉默了一会儿,赵昭似乎决定中止这些不咸不淡的往昔追忆,便说道:“其实我们成天一起废话扯淡,但是很少谈谈心里话。”
萧天耸耸肩:“深入探讨感情啊内心世界啊,那不是女生干的事么。”
“去你的,好哥们聊聊就不行么?”赵昭把脚下的石头往远处踢,然后自己也觉着这话不对味,低头琢磨了一阵,又开口道:“你知道么,我成绩不如你好,从小我妈妈就说,你得好好学习,不然大学跟小天就考不到一起了。”
萧天点点头,徐芬这个说法他也听过的。他们从小成绩都不错,家长也一直为他们骄傲,不过赵昭聪明是聪明,但好动爱玩,加上文科基础差总吃亏,因而成绩总是比萧天差上一小截。萧天便笑道:“所以我是那个给你带来压力的‘别人家孩子’了呗?”
所谓的别人家孩子这种奇特生物,永远都年级第一,不玩游戏爱学习,琴棋书画样样通,勤快节俭又孝顺,是家长口中的标杆,也是孩子心中无尽压力的来源。两位母亲为了不伤感情,尽量避免将两个孩子做攀比,但是私下里,徐芬每次都会忍不住表达对早熟踏实的萧天的喜爱,以及对杨秀秀的羡慕之情。
赵昭摇摇头:“我可没开玩笑。”他喝了几口酒,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
“本来高二高三已经成绩跟你已经差不太多……”
萧天点点头,他记得赵昭那会儿学习很努力,又听赵昭继续说:“结果高考又考砸了,我一直没跟你说,出分那天居然急哭了。这事太丢人了,没跟任何人说。考砸了我妈也没敢太说我,问我要不要复读。我想了想,发现我难受不是因为去不了好学校,而是不能和你一起去。报志愿那几天你定好了第一志愿,然后我就一个劲儿地查同个城市的学校有哪些,最后我妈说,要是上一般学校的话,没必要跑那么远,就让我在本地读,进她学校还有照顾。”
赵昭说完就又开始喝酒,萧天默默回忆,他还记得那几天的各种凌乱,他们省那年是出分后报志愿,出分之后就被热心的亲友的电话攻势包围了,要么询问分数传达恭喜之情,要么给报志愿支招提建议。他知道赵昭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跟哥们分别各奔东西的时候,最伤感的就是他,但是并不知道当年报考背后还有这个插曲,他只记得最后徐芬说赵昭留在本市,他心里有点小小的落空,又有些微的解脱。
萧天拍拍他:“反正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不还是过来了?”
赵昭把啤酒罐一捏,丢到垃圾袋里:“你可以不听,但是我一定要说!那会儿你说要保本校,我就想,一定要考过来。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想,就觉得你是我认识最久的人,最好的哥们,像家人一样,所以每次都想着能在一块就好了。可是真的考来了,从早到晚跟你在一块儿了,才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28、追问
“可是真的考来了,从早到晚跟你在一块儿了,才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萧天勉强笑道:“你想多了,我觉得跟以前也没啥不一样吧。”
赵昭又拿了一罐,这次没有来跟他碰杯,只是拿在手里打着圈儿地晃啊晃,像是要把罐子外面沾着的水珠都甩开。“话说,你那会儿还想撮合我和小婷子。”
萧天立刻否认:“没有!”赵昭对他的否认不予采信,低声道:“怎么叫没有,有时候我们在一起说话,你就让开,吃饭也是,老是故意让我们落单。”
他说得十分肯定,萧天也只能叹口气:“好吧,那不是帮你么。”
赵昭抱怨道:“我跟她处得好是一回事,但是没那个意思就没那个意思,她有喜欢的人,我找不找女朋友还用不着你操心!”
萧天翻了翻白眼:“好吧。我多管闲事了。”
赵昭也觉得自己话重了,转移话题道:“你还管我呢,咋不想想你自己?”
“我怎么了?”
赵昭转过头来看着着他,固执地死盯着,似乎要他自己做出答复。萧天看出他也在硬撑,双手在袖子下攥成拳头,心底不由得一软,然而此时他还能说什么?
赵昭看了他很久,终于把目光转过去:“我们每次聊天,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絮絮叨叨,自己碰上什么屁大点儿破事都说个没完,就没注意到过你自己的事情从来都不说。”
“我想了想,不是因为被我话多挤得没机会说,就是因为我从来不肯认真听你讲。我们四年大学没在一块儿,每次放假时间也不多,那会儿没觉得有啥,还是跟以前一样。可过来这边我才发现,你大学四年遇到什么,做了什么,我全都不知道。”
萧天心里苦笑道,你当然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因为我不会说,也绝对不能说。但嘴上他却说:“反正也都是些很无聊的事。”
赵昭听见他还在敷衍,低声道:“小天哥,我不想这样。”
两人沉默了很久,萧天叹道:“很多事情,并不就是一定要逼出来个答案的。”
赵昭摇摇头,好像在说自己不是一定强迫他交待什么。萧天暗叹一声自己此时的冷静,他仔细想了想,问道:“你其实还是想问欧浩师兄的事吧。”赵昭歪头想了想:“也有,但也不止这个吧。”
萧天想起来出差的事:“当时你已经听清楚了,但是后来装作没听清,还故意说是不是因为这个绝交之类的话。”
赵昭点点头:“我那时想,你不想别人知道,我又听见了,你也发现我听见了。我想问也问不出口,最后只好决定装没听懂了。但是我一直想不通,你为啥连我也瞒着,我都听到了你还要瞒着,你是不是觉得我接受不了理解不了,或者觉得不相信我能保密?”
萧天心想果然如此,以赵昭的性格,如果只是听到个爆炸性八卦,真的不需要那么久的沉默不语,之后才发出疑问。对于听到的信息,赵昭需要的并不是只是消化接受,还要决定听见后怎么面对,所以从当晚到第二天的火车上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因为他在思考纠结怎么处理才好。
而赵昭最后得到的结论就是,既然萧天不想被知道,那他就装作不知道,又编造出一番似乎因为没听清导致的误解,好让萧天不要担心。
萧天早就想到过这个可能,却被他很快地否定并无视了,现在回想起来,他可以他的轻信归结于赵昭之后表现得太自然,但心底里他是知道的,真正的原因是他心存侥幸。他叹了口气,“那其实也就没啥好问的,就那么点儿破事。”
赵昭不说话,开始一言不发地喝酒,萧天想,既然赵昭刚刚抱怨说从来都是只顾自己说,他却总是对自己的事情三缄其口,那就实话实说吧。“好吧,那我从头儿慢慢给你讲。”
萧天慢慢回想,应该从哪里说起呢?从第一次看动作小电影的反感?从他们那次去澡堂?从那些众多不能宣之于口的梦境?他清了清嗓子,慢慢说道,“欧浩那会是我是学生会认识的学长,很多事务联系,一来二去就熟了,最后也不知怎么在一起了,我也就处过这么一个。”
“你是因为这个一直没找女朋友?每次回家你妈妈问你的时候,净说什么学习忙啊,男人要先立业啊没遇到合适的啊糊弄你妈。”赵昭低着头说道。
萧天耸耸肩:“差不多吧。我跟他处了两年,最后发现三观不合的地方很多,也总是起些争执什么的,后来他出国了,勉强跨国联系着撑了小一段时间,也就慢慢就淡了,分了。我不想跟你讲,不是不把你当哥们,也不是怕你跟我绝交,就算我当时找的是女朋友,我也不会跟我妈跟你们讲。不想讲的原因也差不多,因为当时也就知道长久不了,何必当成什么大事一样说。”
赵昭似乎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只见微微蹙眉,眼神却很认真:“那你这好几年,都一直对所有人保密?”
萧天笑起来:“这也算不上什么一定要保密的事情,也没有到处宣扬的必要。当时天天自习上课搞社团,有多少时间纠结这个啊,平时要做的事情多了,就觉得谈恋爱只是小事儿,忙起来全忘光了。再说了,四年下来打光棍的人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嘛?”
赵昭有种微微的躺枪感,他在一个工科学校,僧多粥少,大部分的男生四年下来都是光棍一条,非光棍人士除了有能力抢到班花的,剩下就全是高中早就预订好。
他想了想:“其实欧浩师兄各方面都那么出色,对人也好,还算配得上你。”萧天噗地笑了,“原来你想给我把关?刚才还说我管你的闲事管太多。”
赵昭抓头讪笑了一下,萧天问道:“问好了么?其实也就是这么点破事了。”
赵昭又蹙起眉头,嘴巴张开又合上,好像下了决心地把头转过来,复而又低下头去,犹豫再三之后问道:“你说从头讲,真是从头么?”
萧天对此并不意外:“啥叫从头,难道还要从我小学时候和速滑队的那谁……来着?”
赵昭想也没想就叫出名字来:“那个那个,孙甜。”
萧天想不起来名字了,只记得那是个短头发,眼睛明亮的活泼妹子,班里只有他和孙甜两个在校速滑队,早上训练完会齐齐晚到,经常在下午最后两节美其名曰“代管课”的自习课上,又一起去训练,同进同出加上两人关系不错,被全班男生起哄。
而起哄的男生中,就以赵昭最为起劲了。萧天摊手:“反正以前的八卦你都知道,也记得比我还清楚。”
买来的几罐啤酒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桶里的凉水也都转温,喝空的易拉罐七七八八地丢在脚边,赵昭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踩扁。
踩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抬了抬脚,又放回原地,回头去看萧天,萧天笑道:“你踩吧,不跟你抢。”
赵昭转回去,十分专注地将罐子踩扁。他从小就对这个乐此不疲,还没搬楼的时候,两家大人若是开荤改善生活,从市场买上几条鱼,收拾干净之后,就会把洗干净的鱼泡像逗小狗一样,往院里的红砖地上一丢,然后赵昭萧天两个就去欢呼着冲过去,谁踩到就是赢家。后来搬去楼房去,在水泥地上用砖块画上红圈儿,偷偷摸摸拿出家里本来打算攒着卖破烂的健力宝罐子,呼朋引伴地大肆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