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昭提脚作射门状,威胁着那个啤酒罐,许久前的回忆忽然重合了,萧天站起身来,冲着山下大声喊道:“踢——破——盒——子——啦——”
赵昭听见脚一软,那罐子也就没踢出去。只听见带着口音的喊声在夜空中回荡,一声没完,萧天又喊了一声,赵昭便应声把那踩扁的易拉罐一踢,罐头带着柔和的金属光泽,在院里昏黄灯光下划成一道弧线,优美地落到了两团小灌木的中间。
赵昭跑过去,捡起来收到买酒时的塑料袋里,“留着,到时候卖给收废品的。”说完又学起小时候蹬着三轮车的收破烂老头的腔调喊“收破——烂——”,显见得心情很好。
杨秀秀和徐芬平日不在,让他们自己收集好家里的易拉罐和废纸,等到收破烂的老头过来,就拿去卖掉,得来的钱都可以他们自己留着买零食。因此接下来,就是望眼欲穿地等着另一些推车的吆喝,要么是“崩爆米花——”要么是“冰棍儿雪糕——”
萧天想起无忧无虑的童年,心情也好了许多,“当时卖一袋子能吃好几天的奶油冰棍儿,现在卖一袋子够不够买一根儿的啊?”
“只有一根就一根,分你一半。”
29、赵昭的思考回路
赵昭说:“只有一根就一根,分你一半。”
萧天大笑起来,“就你最大方了。”说完他又想起来小时候的事:“诶,你记不记得当时住平房,你就最大方爱分吃的,结果还是被他们欺负来着?”
赵昭立刻哼了一声:“还好意思说,明明就是你带头的。”
小孩子很早就知道仇富了,赵昭家里的糖果最多,书包也总是崭新亮闪闪的,因而总是同龄的小屁孩群起笑话欺负,编造顺口溜起哄,赵昭越是气得哭,起哄越是没完没了。比起仇富来说,那个年龄的男孩子们欺负起“爱哭鬼鼻涕宝”来,更加兴致盎然毫不手软。
不过到了最后,情况实在演化得太恶劣,始作俑者之一的萧天小朋友终于找回了泯灭多时的良知,决心走向正义的道路。他跟其他孩子吵了几句,打了几架,又拉着赵昭跟大家一起踢了几次球,渐渐说的人就少了,健忘的小屁孩们把不愉快都忘掉,在灰尘和泥巴中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萧天对于赵昭选择性无视他的弃暗投明表示很不满:“我去,你过河拆桥啊,当时不都是哥哥我罩着的?”
两人打了会儿无聊的嘴仗,最后实在没得说了。赵昭问道:“我们是最好的哥们,对不对?”
萧天嗯了一声。
赵昭继续说道:“以后你不用一个人闷着。”“嗯。”
“不管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你都不能喜欢别人……”“嗯……啥?”“……还不告诉我。”
说话不带这样大喘气的。萧天望天道:“好……吧……”
“以后你不管找谁,我都要把关。”
“嗯?那你找妹纸,我也要把关嘛?”
赵昭被反问顿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摇头,然后说:“这个再说吧。”
萧天鄙视他:“你这妥妥的双重标准啊!”
“别说我了,我离脱团还早呢。你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萧天被问住了,这个还真的一时难以概括。
“那就是喜欢师兄那种类型的?”
萧天果断摇头:“不喜欢,那家伙花心滥情自私自恋,一点儿都不好,当时绝对是瞎了眼了。”
赵昭不泄气地继续问:“那就不一定是师兄那种,也不一定是男的对吗?”
萧天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赵昭也还是纠结这一点上。想想也是,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都还是希望自己的好朋友能恢复“正常”才对。
“有的人是双,找男找女都一样,有的人是只能接受一种,完全不可能接受另一种。”萧天说完,看着赵昭,用最严肃认真的语气说:“就像你不能接受男的一样,我很清楚自己绝对不可能接受女的。”
赵昭嘟囔说:“世上哪有那么绝对的事。”
萧天淡淡笑了笑,心里说不出的苦涩,要是以后一直面对赵昭让他“正常化”的热切期望,那他才是要疯了。
“行了,别喂蚊子了,回屋睡觉去吧。”说完,萧天拍了拍赵昭的肩膀,示意他回去。
两人把蚊香盘收起来。赵昭的屋门离着更近,他拉开自己的门,半只脚踏进去,又回头看了看萧天,好像还想说什么。
“咋了?”
“被单……床单……”
昨天被欧浩睡过的被单,白天全被萧天洗了,还加了两大瓶盖的消毒液。这事儿萧天自然没忘,他回身走了几步,走到晾衣杆那里,摸了摸被单,喊道:“放心吧,早就干了,我就说这天气肯定能问题。”
他三下五除二把晾干的被罩床单都扯下来,大致折了四叠,拎回屋门口塞给赵昭。
赵昭接过被单,说了声“谢谢”,但还是没有进屋。
萧天看他一只脚门外一只脚门里的干站着不动,屋里空调的冷气都被放出来了,就开玩笑问了句:“怎么着?你还要我帮你铺床?”
赵昭猛地摇了两下头,把脚缩了回来。“不是,就是……那个,晚安!明天叫我起来跑步!”
说完,他快步走了几步,把被单扔床上,又走回来关门。看见萧天还在门口站着,他颇有些气恼地说:“你在门口杵着,我当着你面碰的一声关门,好像是什么拒之门外的桥段一样!”
萧天厚着脸皮说:“我得监督一下你的人身安全,毕竟这可是你三观被冲击的人生关键时刻,万一有点儿啥意外呢?”
果不其然,赵昭立刻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把门甩上了。
萧天笑着耸耸肩,慢悠悠地回屋去了。
关上门的赵昭却靠着门板,发了好久的呆,然后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脸,脚步略有些虚浮地走回床边。
得,还得套被罩铺床单。赵昭揪了揪被罩的一角,突然有些恼火,对被罩说:“你说你干得那么快干嘛!”
揪完了他又有些抱歉,把无辜的被罩抚抚平,然后一头扎进去,又开始重复那纠结了无数次的思考回路中。
“这家伙,以前也没少跟女生被传过绯闻啊,怎么就突然不喜欢女的,喜欢男的了呢?”
“虽说只是传传,没有真的跟谁谈过,谁叫那时候家里管得严,学校更是心理变态严防死守的……”
“所以肯定还是大学里被带坏了吧,说什么天生的,鬼才信。我跟他认识这么久,怎么一点儿都没发现?如果真是天生就喜欢男的,也该第一个找我吧,哪儿还轮得到师兄。”
“被谁带坏了呢,绝对就是欧浩师兄的错,肯定是他魅力太大了,才让他走上了弯路。”
“说什么不喜欢,嫌师兄花心渣渣都是借口啦,肯定还是喜欢的,不喜欢怎么可能被掰弯啊。要不是由爱生恨,干嘛现在对师兄一肚子气,连只被睡了一晚上的床单都要消毒水泡。”
“他还是喜欢欧浩师兄那样又高又大,帅气阳光的类型。说起来以前学校里,也不是没有这种类型的,怎么就不记得这家伙那时候有没有瞄着他们看呢?”
“不过,他们夏天打球都光膀子打,想看都不用偷偷瞄,光明正大随便看啊!兴致上来借机摸两把也没啥问题啊?”
“不行,放他出去打球太危险了。说起来,打篮球只是光着上半身,去澡堂可是……”
“澡堂……”赵昭把头埋到枕头里,几乎憋得自己喘不上气。
澡堂什么的小时候经常一起去,他还拉着萧天一起比小弟弟,打水仗,丢肥皂。好吧那是小时候,可长大后呢?还是没少一起住一起睡一起上厕所一起洗澡……”
别说光着膀子,就是洗完澡光溜溜地裸奔出来也有好几次,当着面换衣服更是数都数不过来了啊!自己在听见萧天半夜跟欧浩聊天那次之后,已经尽量收敛了,可是那之前完全没顾忌,已经被看光了不知道多少次啊!
“不行!他得要负责赔偿。”赵昭把头从枕头里拔出,大口喘着气,还拿拳头砸了好几下枕头。
“说赔偿什么的,可是他好像完全对我没啥想法啊。那出差之后也试验了好多次,也没抓到过他眼睛不老实乱瞟什么的,一起挤着睡几次,也该咋样咋样,没出现过啥问题。所以小天还是对我没兴趣吧。”
“个子矮?身材差?没肌肉?还是太熟了没感觉?”
“不可能!这家伙肯定喜欢过我,可是嘴上却死不承认啊,气死人了!”赵昭毫不犹豫地跳过推理过程,下了结论,哪怕他暂时还没找到任何可以支撑此结论的证据,他也理直气壮的深信不疑。
他觉得自己的直觉是不会错的。只不过今天向萧天的求证过程很失败。原本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谈谈,让萧天把所有的情况都交代了,结果啥也没谈出来。
“真是的,说了从头讲,可是根本就没从头讲啊,绕来绕去,说的都是我已经知道的。小天这家伙太女干诈了,好像说了很多,但是什么关键的都没有。”
“你就说句‘当年我还喜欢过你’证明我没猜错不就完了吗?说出来对大家都好嘛……”
赵昭越想越不甘心,掏出手机,给萧天发了条短信。“你大学之前,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等了几分钟,短信回了过来。“有。”
赵昭打了几个字,“男的?”然后删掉。又打了几个字,“是我吗?”然后又删掉了。“刚才交待的时候怎么瞒着不报?”继续删掉。
不知道纠结了多久,他把手机扔在一边,然后一跃而起,打开了门。
走出两步后,赵昭突然停住了,他看见院中的树替他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夜,树影在灯下摇晃。
他鬼使神差般走到的树下,用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又转过身去,背靠着树干。
萧天的窗口黑漆漆的,就如同自己的手机屏幕。他依旧没有发送短信,手机也没再响起。他也不知道,一墙之隔的人,究竟是睡了,还是依旧在等他的回音。
一只蚊子嗡嗡地飞到了他手臂上,被他啪地一拍。
清亮爽脆的清音,仿佛响在了他心上。赵昭握紧手机,快步走到萧天屋门口,他转了一下门把手,门锁了。
但赵昭听见门里人趿拉着拖鞋的声音,然后门开了。
30、不满意
萧天刚拉开门,就见赵昭灵巧地从门缝中钻进了门,然后一边说“蚊子”一边迅速关上了门。
然后萧天就发现赵昭几乎贴到了自己身上,扑面而来的一股热气,不知是屋外酷暑的余温,还是赵昭身上肌肤的热度。他一面问“什么事?”一面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给两人之间留出一点点空间,又伸手去按墙上的灯开关。
灯闪了一下就亮了起来,随即赵昭便哀嚎一声“眼睛!”哀嚎声还在回荡着,赵昭已经伸手啪地一声重新把灯关掉了。
说实在的,那一下灯亮得太突兀,连萧天伸手开灯有所准备的人都觉有些晃瞎。那一闪而过的白光中,映照出了身前人的微微发红的脸颊,脸上一双带着固执表情的亮闪闪的眼睛,闪耀得仿若幻觉。
幻觉并未随着灯光一齐消逝,他身前的温度和气息,依旧浓郁得挥之不去。
萧天的心跳也猛然加快了,黑暗不动声色地收缴了他的伪装,让他无意克制表情,收敛心跳。但他还是反应敏捷地替赵昭找了个借口:“怎么了?是不是你刚才大敞着门,敞了老半天,屋里被蚊子霸占了?”
说是这么说,他的手还是忍不住捏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那块带着温热的金属静默无声。
总不会是因为,刚才的短信吧……
赵昭随口嗯了一声,伸手挠了挠肩膀,“对呀,快被蚊子咬死了。”说着,他绕过萧天走到床边,大喇喇地双手打开躺下去。
萧天耸耸肩,对着鸠占鹊巢的赵昭问道:“所以你是来霸占我床了?”
“啥叫霸占,这叫分享。”说完,赵昭把脚上的拖鞋啪啪一甩,两只鞋一先一后落了地,然后又把悬在床边的两只脚缩到床上,整个身子往里挪了挪,空出靠外的半张床,又伸手拍了拍:“这不是还有一半儿么?”
萧天哼了一声:“谁要跟你挤,我还是带着蚊香花露水去战蚊子吧。”说完,他借着手机的光,伸手去拿床头的花露水,却被赵昭按住了手。
萧天的手心握住了冰凉光滑的瓶体,手背全被温热覆盖,那温热一触而离,转而去夺瓶子。
赵昭抢到花露水,两手抱着瓶子不放。萧天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给你先用,用完了给我。”
赵昭把瓶口潦草地往身上被咬的地方甩了甩,却依旧不还瓶子,萧天伸手把瓶子拿过来,两人拽了两下,僵持了几秒,毕竟还是萧天站着好用力,把瓶子多下来。
萧天带着得意哈哈笑了两声,努力表现得就像是平常里普通的打闹一样。但他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的人说:“不许去。”
“嗯?”
“床单湿了,床睡不成。”
“不是吧,你尿床了?”
“滚!你才尿床……水打翻了……”
“那我把褥子拿去晾着,睡席子。”
“我那屋子蚊子很多。”
“我点蚊……”
话没说完萧天就顿住了,因为赵昭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衣角,大声吼道:“萧天,你他妈就是个胆小鬼!你敢不敢看着我说话!”
还来不及让萧天想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指责从何而来时,赵昭的另一只手圈住他脖子,拉着他转过身来,又把他的头狠狠往下拉。
萧天一手还拿着花露水瓶子,另一手虽然空着,可以撑在床上维持平衡,但他怕乱中按到赵昭身上,一犹豫没找到撑手的地方,就失去平衡向床上跌去。
只听碰的一声,他和赵昭的头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擦!你是想要同归于尽吗?”萧天疼得话都说不明白了,他额头鼻子牙都磕得不轻,而在下面被撞的赵昭只会更严重。
只听赵昭已经说不出来话,光顾着发出抽痛的“嘶嘶”声。萧天怕他撞到哪儿,想去仔细看看,却见赵昭把头死死埋在枕头中。他只好用哄小孩的语调轻声说:“转过来看看,有没有撞破哪儿?”
赵昭一边抽气一边说没事,一边还用手拽着他衣角不放。
“你放开,我去开灯。”
“不许去。”
“你跟灯有啥仇啊?难道哭了?怕我看见了?”
“不许开!”
见赵昭还有力气喊叫,萧天觉得他大概没真伤着,便叹了口气,“好好好,不开。”然后他笑着推推赵昭,说:“不会真是掉眼泪儿了怕我看见吧。我说你跟我有啥仇啊,非要狠狠撞这一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滚!你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