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赵昭腿一软，晃了一下。萧天急忙扶住他，他却把萧天的手甩开，几步跑到客厅，一头扑到沙发上。
萧天跟过去，见他头埋在沙发垫儿里，肩膀一抽一抽的，便叹口气，从茶几上拿起纸抽，抽出几章塞到赵昭手里。“别鼻涕眼泪儿都蹭沙发垫儿上，你妈又要说。”
赵昭嗯了几声，听上去像是“要你管”，不过还是头也不抬地接过纸巾，垫在脸和沙发垫之间。
“你说说，有你这样的么，仗还没开始打，就缴械投降了？……小时候你被打也不哭的，碰着啥事都是傻笑，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萧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赵昭旁边闲扯，一边轻抚着他的背。
这时徐芬打开书房的门，她眼睛似乎有些红肿，但脊背挺得直直的。她冲着萧天点点头：“小天你再过来一下。”
得，说五分钟，还真是五分钟。
34、丈母娘的审问
赵昭猛地把头抬起来：“妈！”
只见他脸处处通红，额头还留着一些沙发垫花纹的引子，眼睛倒没怎么肿，看不出来刚是哭，只是说话还是带着一点哽咽之意。
徐芬看赵昭这样，有火也没处发，只是皱眉勉强安慰说：“你歇会儿喘口气，我和小天说会话，又不是要吃了他！”
萧天不放心地地看了看赵昭，又看徐芬。
“放着他没事儿，你先过来。”徐芬语气十分镇定，说完也不多看一眼赵昭，就转身进了书房，留了打开的门在身后。
萧天便跟着她进了书房，顺手把门带。徐芬这时已经坐在书桌前，头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却有犹如黑云汹涌般的压抑情绪涌来。萧天不由得紧张起来，无论接下来的是电闪雷鸣，还是暴雨滂沱，他都要应对。
因为这都是他自己的错。
萧天坐在了桌前，正对着徐芬。片刻，徐芬也把头抬了起来，正视着他。
徐姨在萧天的印象中，一直是美丽优雅的，她总穿着及膝裙的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发髻上是饰品总有温润的色泽，她一语一笑都不会大声，她眼底带着那个年代知识分子女性的清高凌厉，嘴角的微笑却不会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可如今，那标准鹅蛋型的脸，竟也显出几丝瘦削，发根也烫了细密的卷儿，以掩饰数量的稀疏和染色的界限，而她优雅的体态中，也似乎带了一丝踽偻。
徐芬叹了口气：“小天，你别怕，我就是跟你聊聊。”
萧天的话梗在喉咙，只能点了点头。
依旧是轻声细语、字斟句酌的语调。“小天，这学期到底发生什么了？寒假的时候还好好的。”
萧天一愣，忍不住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徐姨太厉害了，什么都瞒不住你。”
这不是拍马，是真心话。他正想斟酌着继续说点什么，就听见徐芬继续说道：“一眨眼二十多年了，昨天还是满地打滚儿的小不点儿，现在也都成大人了。”
“我前几天还和你妈说，等你和赵昭都结婚生娃了，给你俩的孩子指个娃娃亲，算补偿当年没成功的亲事。你和昭昭可能不知道，当时我和你妈妈住邻居，你们爸爸又是同事，我们前后脚怀了孩子，就开玩笑说，给两边孩子定个娃娃亲。结果验了B超，俩都是男孩，就再也没提过这个，谁知道应验在这里了。”
徐芬陷入了回忆，萧天也默默听着。“你俩一直感情好，我和你妈妈都挺高兴，挺放心，可是到了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我才觉出不对劲来。昭昭那孩子高考完了，就死活要跟你去一个城市，因为报志愿的事还跟我吵过。我当时也没多想，只当是好朋友一时分开心里难受，没让他报考跟你同城的学校，硬是让他留了下来。”
其实，这倒是徐姨多想了，赵昭那会儿想跟他报同个城市，真还没现在这个意思。萧天心想，也不知道是歪打正着，还是纯粹的马后炮？
“当时我是想，等分开四年再看看，毕竟人还小，遇到的人不多，遇见的事更少，等读完大学，各自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以前那些感情也就能放开了吧。谁知道他考研又报去你那里，我想劝也晚了，过年回来看你们都好好的，就放心了觉得自己多想了，谁知道……”
萧天语塞了，听徐姨的口气，她好像是认定了这事是赵昭主动的。他要反驳，却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徐姨，不是的，是我先……”
徐芬轻笑一声：“从小看大，我还不知道你俩么，怎么可能是你先主动的？除非是昭昭胡闹，你才会惯着他一起胡闹。”
萧天觉得这事必须说清楚，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徐姨，我是说真的！是我先喜欢他的，从初中就喜欢了。”
徐芬听了有些惊讶：“真的？我可一点也没看出来。”
她端详了萧天片刻，大约是看他是不是在撒谎，过后仿佛得出了结论才说：“小天啊，你可隐藏得真好，快十年了，我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就算这次，我也是从昭昭那里看出来的，你这儿一点儿破绽都没有啊？”
她沉默了许久，手指轻轻摩挲着桌面，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想。萧天等了许久，她才终于回过神来，苦笑一声：“不对，还是我想岔了。我一直担心昭昭他只要撒个娇掉个泪，闹个脾气，你就算不喜欢男的也得妥协。可却忽略了，你不是对谁都这样，你只会这么惯着昭昭一个，那就已经是喜欢了。”
萧天微笑道：“那是因为徐姨只见过我和昭昭一起玩，没见过我和其他朋友怎么相处的。”后半句他没说，但是两人都明白。只因为两家人相处太久太习惯，徐芬就自然而然地把萧天因为喜欢而做的所有事，都当成他对待朋友的常理了。
“想必你这么多年，也很辛苦吧。”徐芬摇头叹道。“你是有分寸的，若是昭昭不胡闹，你打算怎么过？”
萧天握紧了拳头，嘴上却轻松地说：“徐姨，我……是天生的，昭昭就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对女生完全不行的，就是没感觉，大学里也交过男朋友。”
徐芬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是“男朋友”这个词引发的。萧天看在眼里，心头也不由自主地随之一紧：这一下，他的印象分在狂掉啊！
“我原本的打算是拖一天算一天，不跟家里说也不结婚，除非有机会形婚，我没办法骗人家好好的女孩子。可是昭昭他和我不一样，他……”萧天咬了咬牙，“他其实不是同性恋，如果没有我，他肯定就找个女朋友，当个正常人。所以，我本来是永远不打算说的。”
他这样说就等于是承认了这次是赵昭主动的。徐姨太聪明，也太了解他们两个，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
徐芬点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说法：“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怕说了，让昭昭再也过不了正常日子。可为什么不再坚定点，昭昭那孩子稀里糊涂的，可小天你怎么能这样惯着他，由着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对不起，徐姨，我做不到。”他想了想，把唯一能想到的理由说了出来：“徐姨，我还年轻冲动，没能抵制住诱惑。”
“我也不知道我们能走到哪一步，我也想让他过正常日子，我也打算狠点儿心把他推开。可是……我也想自私一次，想随着自己心意一次……”
徐芬伸出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摇了摇，示意他住嘴。“小天……要是我硬把你们分开，你会记恨徐姨吗？”
“我不担心昭昭，孩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记恨当妈的。可是小天你，也是我看大的，要是你开始记恨我……”
萧天苦笑道：“我不会记恨徐姨的……”
“但是……”他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我也不可能让您把我们分开，昭昭也不会……”
“你这么确定吗？”徐芬目光幽暗地叹了口气：“放心吧，我没有那么笨，才不会制造罗密欧情结给你们加把柴火。我做过多少心理辅导，写过多少文章，都在说要如何如何。要冷静，要理解，不要棒打鸳鸯造成逆反心理。可轮到自己了……”
她勉强笑了一声，两手互相按了按手指，几乎咬牙切齿地说：“还真是忍不住想拿棍子抽你们一顿啊……”
萧天心里一喜，看来徐芬是打算冷处理这件事了。但他遏制住心情，很诚恳地说：“徐姨想抽就抽吧，这样心情好了对身体好。”
徐芬摇了摇头，“别说没用的。你们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尤其是你，想好怎么对你妈妈说了吗？”
“徐姨，能不能不告诉我妈妈？”萧天忍不住握紧拳头，这是他最担心的。他妈妈不像徐芬这样关注过类似话题，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事。
徐芬似笑非笑地问：“你怕我叫她一起拆散你们？”
萧天讪讪地说：“我怕她生气伤身体……”
徐芬冷哼一声：“别以为就你知道担心人！”
这是答应了？“那……？”
“想也别想。”徐芬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你发现自己性向这么多年了，都没跟你妈妈做点心理建设，如今想让我来做，你偷懒捡便宜，美得你！”
“而且，我可没说支持你们。冷处理着，能趁早分了赶紧分手！”
萧天“嗯嗯啊啊”地应着，但心里已经松了口气。随后徐芬赶他回家，又单独叫赵昭进了书房，也不知道母子俩说了些什么，第二天他再三问赵昭，赵昭也零零碎碎颠三倒四说不出什么。
他暗自猜测，母子两人的对话肯定不会那么冷静，说不定最后就是纯感性抒发弄到涕泪交流情绪崩溃。毕竟他第二天看见徐芬和赵昭的时候，那两人的眼睛都有些肿。
徐芬信守了承诺，没有对杨秀秀提起这件事，但也让两人的某些计划成为泡影。徐芬虽然事多，但也毕竟是在学校任教，暑假期间其余事情想推还是推得掉的，因而大半时间都在家监管两人。为了避免给徐芬火上浇油，也避免被杨秀秀也看出点儿什么，两个人收敛了彼此间的亲热行为。
此时正是心意相通情深火热的时候，天知道他们有多想在从小长大的房间里来上一次，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
因此到校时，两人刚一丢掉行李，就气喘吁吁地吻在一起，倒在有些许潮气浸染的床铺上。可正当萧天把手伸到赵昭的T恤下时，突然传来铁门的一声响。
35、做实验
“谁？”两个人立刻分开，检查了下衣服是否整齐，然后一起开门出去，伸头往院门处看。
只见有个小个子站在门口，怀里还抱着个大箱子，仔细一看是同门的乐元，比萧天赵昭两人小一届，也是本校保研，所以开学前就认识了。此时他正艰难地从环抱的箱子边缘伸出几根手指，摇着手指打招呼道：“哈喽，师兄，我也搬上来了！”
萧天往那间空屋看了一眼：“住那里？没空调啊……”
师弟立刻苦了脸说：“我们寝室也一样不给安空调啊，线路老化什么的，连风扇都转不动。再加上室友太奇葩了，还不如住这里，省得我也成神经病。”
得，没办法了。二人世界泡汤了，这会儿还得帮忙搬东西，怎么说也是同门同住的情谊。不过搬东西的过程中，赵昭在他耳旁说：“没事，晚上再偷偷过去找你。”
莫名的有种偷情的感觉。萧天咂了砸嘴，觉得这种感觉反而更兴奋了，果然人心底里都喜欢这种刺激吗？
从此两个人谨慎言行，只能偷偷摸摸晚上关了灯来睡一块，等早起再回到各自屋子，这么贼兮兮的做久了还是觉得有些麻烦。更何况，他们的屋门就在乐元屋子到洗手间的途中，就算关了门窗也不敢搞出什么大动静来，大部分时候亲亲抱抱也就直接睡了。
就这么近乎禁欲地过了大半个月，萧天告诉赵昭，后天一起出差去，就他俩。原来他手里放了好久的要做测试的样品，终于在B市的研究院排到了机时。
这个实验一个人做很吃力，通常都是两个人一起配合，再不济也要轮班带个饭什么的。萧天跟老板汇报说找了赵昭帮忙，老板就点头表示知道了，除此之外再无二话。
出差前这两天，赵昭一直在暗暗激动，觉得出去在宾馆住一块儿，终于能有二人世界了，萧天看出他在想什么，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戳穿。等到了B市的第一天，刚办好入住撂下行李，萧天就拉他出门：“走，晚上有人请吃饭，吃烤鸭去。”
“谁呀？这么好。”赵昭问道。
“我本科同学，两个在地科院，还有两个在其他学校的，趁实验没做呢一起吃个饭。”
到了附近的烤鸭店，连赵昭坐下来一共六个人，简单给赵昭介绍了下，就也不多虚套寒暄，直接开吃开喝。几个本科同学好久不见，又都是同个学科的，因此聊天聊得热火朝天，这个说哪里哪里发的那篇文章纯粹是扯淡，那个说谁跟的老板正在做那个领域感觉很牛掰的样子……
赵昭不太插得上话，但也乐呵呵地听着。说了半天，有人意识到不太好，便说：“行了行了，咱不谈学术行么？”
萧天看了眼赵昭，立刻响应：“大家十一都咋安排的，去哪儿玩？”
甲：“十一啊，老板给安排了做离子探针，硬是插队进去的。”
乙：“要开学术会，准备会场报道台打印啥的。”
丙：“闭关改论文。”
甲：“你改的哪篇？XX地中生代那个？”
丙：“还好，范围最后就定在石炭纪了，不然真就做不完了。”
乙：“诶，你那阵子不是在做那个古生代的岩浆岩，&*&*￥@……”
最开始提议不谈学术的人：“……”
轮到萧天，他歪头琢磨了一下，说：“十一还没安排。”说完就立刻被哄笑：“行了吧，这次实验数据的处理等着你呢！”
看来都是一样的苦逼……赵昭有点儿汗颜，他手里也是一堆事情要做来着，读文献，画图，预处理样品……
喝酒聊天聊到险些没有末班地铁了，众人才带着酒意分开，萧天和赵昭也走回招待所。两人稍作洗漱就躺下了，坐车一天确实累够呛，几乎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翌日一早，两个人勉强按时醒过来，赶去实验室。那间放着测试仪器的机房一进去就觉得一股寒气袭来，简直冰爽翻天，萧天低声解释说，这台机器很娇贵，整个机房都要恒温在十几度。
赵昭这才明白，萧天为啥在九月暑热未退的时候，往行李箱里放了羽绒服。不光羽绒服，还有秋裤保温杯。除此之外，还有泡面咖啡。
“而且这实验是按天花钱的，一天一万块，所以做好熬夜的准备吧。”
好贵！赵昭觉得牙疼。难怪这实验不能一个人做，万一睡着了或者困迷糊操作错了，损失就大了。
负责测试仪器的老师调试好仪器，给两个人做了指导，让两个人轮流操作了一遍，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只留了个联系方式，说有事叫他。
于是只剩下萧天和赵昭两个人在冰冷的机房，片刻不敢放松地盯着屏幕选点，连午饭都要轮流去吃，等到了晚上，也只敢轮流躺了一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