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依依便指了家咖啡馆,大约是想着安静点儿好说话。
从头到尾,姚依依没有对赵昭的不请自来表示出任何诧异,萧天便猜到,她可能知道的不少,心里略略放宽了。
落座点完东西,打发走服务员后,姚依依立刻笑吟吟地看着两个人:“你俩在一块儿了?”
萧天没想到她问的这么直接,不置可否的笑着说:“师姐别开玩笑了,把我们这种脸皮薄的人吓跑了怎么办?”
姚依依笑了笑,既然萧天把赵昭带来一起喝咖啡,就意味着赵昭也什么都知道,能有这种信任的关系哪里会害怕这几句取笑?但她没有继续逼问,而是开始说正事:
“欧浩说他看见你给他的电话了,当时确实是忙着没接到,然后正好我给他有事打电话,他就说让我来跟你谈,反正不管你本来想问他什么,问我都一样的。”
不管问欧浩什么,问姚依依都一样?这意思是……他们之间坦诚布公,全部达成了共识?
好,既然这么说,那他也没必要绕来绕去了。萧天便直接问道:“师姐跟他是形婚?”
姚依依托着腮,斜眼看他:“你看我哪里像是会被骗婚的人吗?”
萧天一时语塞,一般骗婚找的对象都是那种乖巧温顺,知书达理的小康家庭女孩子,这类女孩容易相信人,跟人相处的经验少,容易被花言巧语迷惑,也无从证明丈夫是否反常,即便发现被骗,也不会撕破脸你死我活。
再看姚依依这种人,就算她一时被花言巧语迷昏了头,等到发现的那一刻,她是肯定会把骗她的人连肉带骨咬下来一大块也未必罢休的人。
姚依依卷起手边的纸质菜单,恨恨地敲萧天的手臂。“你怀疑欧浩的人品也就算了,这个算你有道理,你丫的居然怀疑我的智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纸卷打着一点儿也不痛,但是萧天还是告饶道:“好好好,我错了。这顿我请还不行吗?”
姚依依满意地一笑:“这还差不多。”
既然搭了一顿咖啡钱,那可得好好聊个清楚了:“师姐,你俩啥时候说好形婚的,而且为啥要形婚啊?你也……完全看不出来啊?”
这时服务商端了咖啡上来,几人暂停了讲话,而姚依依往杯子里面加了整整两包糖,拿精致的金属小搅勺在杯子打着圈儿,搅着搅着,她突然说道:“你知道什么叫做无性恋吗?”
萧天点了点头,这在他的知识范围里,而旁边的赵昭则很有自觉地掏出手机开始百度。
姚依依继续说:“你也知道,这个确认起来挺麻烦的,有很多因素干扰,并且有时候的表现说不定也是暂时的。不过,我可花了老大力气,确定就是这样了。”
“至于什么时候,大概就是那次喝酒时候,他跟我出的柜,说你甩了他。然后形婚也是我提议的,他各方面硬件条件都很不错,拿回去家里不知道要烧几柱高香!”
萧天望天翻了个白眼,什么叫他甩了他,搞得一副受伤的情圣样子。
姚依依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啦好啦,师姐我知道是他活该。”
看来姚依依了解的不少,但萧天还是想问:“可是为什么要这么急?”
“哪里急了?傻孩子,我工作三年才回来考的博,你以为我还跟你们一样年轻吗?师姐我已经三十了啊,家里都已经急疯了!天天说我嫁不出去让他们在邻居间都抬不起头来,三天两头让我相亲恨不得立刻打包扔出去,你也不看看他们给我找的什么人来相亲,什么离婚带小孩的,什么四十多快五十的,什么专科毕业的,真是气都气死人了……”
“那也只要找了‘假’男朋友也就可以应付了,一定要闪婚吗?”
姚依依沉默了一下,“好吧,就知道忽悠不了你。本来我也想像正常人一样,至少假装处上个半年一年的,结果欧浩那里出了点事,不得不提前。我想,早结早离也是好事,就答应了。当然,对外面是说,今年结比较好,明年跟属相不合。”
“什么事?”
问归问,萧天心里也差不多有点儿数。欧浩到处玩,沾花惹草没个长性,总有一天会惹上事。
果然,姚依依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招惹了谁,要把他是同性恋的事说出来,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被他家人知道的时候,让欧浩勉强拦了下来。虽说实际上的证据没到家人手上,但还是惹了不少怀疑,再加上这事有一次就有二次,所以他就找我说,既然说好要结,那就早结了吧,这样他家人就不疑心了,他好分担点压力。”
萧天摇了摇头:“师姐那你可要小心啊,他惹的人搞不好会把怨气撒到你身上。”
这年头社会新闻看多,可担心的事也多了起来。
姚依依长长舒了口气:“我也知道啊,这种浑水真不该趟的。可是当初既然说好了形婚,也没理由为了这种程度的事就撕毁协议吧,那也有点儿太不够义气了。反正我也跟他通牒了,这事让他自己解决。”
萧天想了想,决定不多劝了,姚依依也保证自己会小心,并多谢萧天的担心。在校门口告别之后,赵昭忍了半天的问题终于有机会一涌而出:“欧浩到底惹到了什么人啊?你知道吗?”
萧天摇了摇头,他已经好几年没跟欧浩说过太多话了。“谁知道了,他招惹的人搞不好有一个排!当初我跟他分手,就是发现他在外面乱来,当时真的挺气的,结果他说不就是玩玩么……”
之后萧天才意识到,其实他才是傻逼,没问欧浩要什么表态,就以为他跟自己想的一样,在一起就要认真在一起。
赵昭抓住他的手,很认真地安慰他:“算了,谁年轻时没爱过几个傻逼呢?”
萧天心里暖暖的,但嘴上却不承认:“别脑补过头啊,哪有那么夸张!”
赵昭以为萧天是不承认那个“爱”字,嗤笑道:“拉倒吧,你别自欺欺人了,要是不爱他,你这种重度精神洁癖患者能跟不爱的人在一起?”
萧天小心地问:“那你不介意,我说一直喜欢你,中途却爱上了别人?”
“我不也喜欢过好几个女生,才轮到你的吗?彼此彼此啦~”
“那你好歹也意思意思吃点儿醋啊……”萧天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有啥好吃醋的,对自己没自信的才会吃醋。再说,该吃的早就吃完了,”赵昭抓抓头,怪不好意思地说,“知道你跟师兄在一起之后,我吃醋吃得快疯掉了来着……”
38、婚礼
欧浩和姚依依的婚礼如期举行了。
郑老师带着所有实验室的同学,一起去酒店参加婚礼,整整坐满了三张桌子。大家一起包了一个大红包,红包背面的名字写得满满当当,还录了一段祝贺的视频。
迎宾的门厅前,欧浩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眉眼间满是笑意,挽着一身白纱容光焕发的姚依依,看上去是那么般配恩爱,令人艳羡。
萧天在走进宴会厅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议论:“结婚结的这么快,是不是新娘子带球跑?”他侧头看去,只见发出这无端揣测的人是个年岁颇轻的小姑娘,打扮时尚容颜俏丽,正因被自己妈妈瞪了一眼而悄悄吐舌。看她们走去的坐席方向,像是男方的亲属。
姚依依那天说,因为她比欧浩要大好几岁,欧浩家里并不是很满意,不过闹出事情之后,他家里人觉得只要能结婚就好,对姚依依也和缓了几分脸色。
至少,面上的礼节都还过得去的。
姚依依除了年纪大这个长辈眼里的“短板”之外,家庭背景清白干净,长相学历也都很出挑,至少不是说出去会觉得丢人的儿媳妇。
被嫌弃着的姚依依也是表面笑着,对欧浩的父母敬茶,看着一派和气融融,她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婆家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从今,她也犯不着去讨好,双方心知肚明彼此只是做个面子。
姚依依的父母穿着红色的唐装,满脸喜色地跟宾客炫耀自己的女婿,似乎全然忘记当初逼迫女儿接受各种相亲男时的说辞,说她年纪大了不能再挑了,说她这个样子不会有好男人看得上她叫她不要做梦了。
以“为你好”为名的专制,换来的是以“为你好”为名的谎言。
郑老师当了证婚人,教书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自己的两个学生喜结连理的情况。发表证婚词,激动地磕巴好多次,见过诸多大场面的他,几乎念不完那感情洋溢的短短讲稿。
仪式华丽,酒席精美,座下的人却心思不一。
萧天一边吃菜一边听着同桌人的调侃,视线却不小心落在邻桌上,有一个人看上去有点眼熟,萧天叫不上名,但隐约记得这男生应该是欧浩的伴儿。
那个男生觉察到他的目光,勉强地笑了笑,慢慢地抿着杯中的酒。
那男生也是跟着家人来的,看来婚礼的真相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比如这种跟家里圈子有交集的人,就特意被隐瞒了。大约欧浩是打算在家人面前收敛一二,便没对圈里人大肆宣扬,等以后事态平息了,再出去过放荡不羁的生活。
萧天没有上前烦扰忙得头晕目眩的新郎新娘,只是遥遥看着他们在各个酒桌间穿梭,敬酒。因为从此以后,他和欧浩也好,姚依依也好,都将重新恢复普通的同门关系。知晓彼此的隐私,并不给他带来质问干涉他们的生活和选择的权利。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一行人结伴走回学校。两个街口的距离,在浓浓的夜色和闪耀的灯火下,似乎也拉长了许多。
谁也不知道这一刻,那个按下发送键的人,怀有什么样的心情。
有些人回到家,还会顶着醉意履行查邮件的习惯,比如赵老师这样已经习惯将邮件当短信一样查看的;有的人回去洗完漱就睡了,直到第二天才打开电脑,打开邮箱;还有些人,直到暗潮涌动中的窃窃私语提醒了他们,才重又打开已经快被遗忘的邮箱。
一封名为“欧浩是个死同性恋,无耻骗婚,内附证据艳照”的邮件,被发送到了几乎所有认识人的邮箱里,五彩的附件标示,赤裸裸地招摇着,邀请收件人点开它。
附件的照片,萧天没有下载,赵昭也愤怒地差点儿摔了鼠标,痛骂那个发邮件的人太狠毒了。不是出于对病毒的担忧,而是出于对他人隐私的尊重。但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坚持,不用他人的隐私满足自己私欲。
照片会有什么样的尺度,萧天不想去猜。他只是给姚依依发了短信,问她怎么回事,还好吧。
姚依依只回复了短短的一句:“放心,我挺得住。”
一句话里,包含了几天来所有的焦头烂额。
之前,萧天还天真地以为,只要纠缠欧浩的人知道这是形婚,就不大会把怨气撒到姚依依身上,如果是想要夺回欧浩,那当然没必要纠缠姚依依,毕竟人家只是个暂时的合作伙伴,连情敌都算不上。却忘了那人如果是真的恨欧浩,想让他身败名裂,那姚依依要承担的,不仅仅是一些连带的舆论压力,而是实打实的伤害。
有时候,伤害并不仅仅是泼硫酸捅刀子,有些东西比硫酸还要毒,比刀子还要利。
姚依依又追加了一条回复,像是想要萧天放心:“当我顶不住压力,准备对所有人撒谎的时候,就有觉悟接受万一被揭穿的后果。世上没有无缘由的因果,无论好坏,都是自己选的路。”
他记起那天晚上姚依依说:“可惜萧师弟你太小了,也还没毕业,不然我形婚也要找你这种洁身自好的才对,总比欧浩那个一屁股烂桃花的家伙放心多了,哎呀哎呀,还真心哪天被人找上门来骂小三呢呵呵~”
一如既往,萧天没有联系欧浩,欧浩也没来找他。这是他们唯一的默契,他不会去自以为是的多问,他也不会自作多情的多说。
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实验室的气氛低迷了很多天,大家都很有默契地装作没收到那个邮件。
但从郑老师的神色上,很明显地看出来,他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在得知自己最优秀的两个学生结婚时有多高兴,他此时就有多颓丧。
一周之后,欧浩和姚依依却笑吟吟地来了,带了从他们度蜜月地带来的特产,又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聊了许久。
萧天猜得到他们的打算,一个谎言既然已经编织了,那么不管耗费多少个补丁,都要维持下去:“发邮件的人别有用心。”“照片是PS的。”“已经报警诽谤了,抓到是谁一定不饶他。”“他们感情很好,度完蜜月回来,已经在打算要小孩了……”
带了东西,安抚了老板之后,欧浩和姚依依跟师弟们简单说了些场面话,想必是觉得多说对两方都是负担,便也没说留下请吃饭,找了个借口走了,留下一箱海南的芒果,香气四溢。
伤痛也好,笑话也好,最后都在一地金黄的果皮中,化为了无关人等的谈资罢了。
打扫干净之后,一切如常。
和赵昭一起走在覆满落叶的路上时,在笑闹的空隙里,煽情的余响后,萧天也时常会想他们的以后,而赵昭就笑话他多愁善感未老先衰。
他总是很乐观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吃点儿小苦头小憋屈又不会死。”
萧天默默翻了个白眼: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就是仗着他老妈已经默认了吗?
慢慢来吧,人生还长着呢。
不管是我行我素,还是远走高飞,不管是欺骗隐瞒,还是破釜沉舟,自己选的路总要自己走完。
幸运的是,在这孤独的世间,他永远有人陪伴……
——正文完——
番外:过年
“春运”这个词汇被选入辞海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你曾经在春节前后坐上返乡的列车,一切尽在不言中:站着的人比坐着的多,等到了晚上,过道中、甚至座位下都躺满了人。
还有,去卫生间的路途是那么近,同时又那么远。
这次学期末项目事多,萧天和赵昭没能按时放假,两个人上车的时候,正好赶在高峰前两天,勉强能保障上厕所而已。不过赵昭还是很夸张地惊叹道:“你以前都是这么回家的啊!”
“现在还好了,真要赶上高峰时比这还恐怖。”
两个人安顿好行李,座位是挨着的,萧天把靠窗的位置让给赵昭,说:“你坐里边儿,能靠窗睡会儿。”
“不用了,还是你进去,你靠窗户睡,我靠着你睡。”
于是萧天就坐进去,把两人外套脱下来,一个挂在上面衣勾上,铺开挡住窗外透进来的寒气,一件铺在两人腿上,赵昭不解地看着他,萧天说:“晚上会特别冷。”
赵昭点点头,在衣服下面抓住萧天的手,又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萧天把他推起来,说:“还早呢,等晚上困了再睡。”
对面也是回家的学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等到了后来,都撑不住东倒西歪地睡了。萧天隔着衣服靠在窗边,赵昭靠在他肩膀上。
迷迷糊糊地躺了许久,赵昭问:“睡着没?”
“没。”
“你大一时说你一个人坐火车特不容易。”
“有吗?”
“我当时就想,以后我一定要考过来,陪你一起坐车回家。”
“行了,睡吧。”萧天心中一暖,捏捏赵昭的手,又抽出另一边的手,把腿上的衣服往赵昭那边挪了挪,换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昏昏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四点多钟萧天就醒了,觉得一边肩膀酸痛,睁眼一看,赵昭一颗大头死沉死沉地压在上面。他也不敢动,怕把赵昭弄醒,好在过了没多久赵昭就醒了,睡眼惺忪地问洗漱用具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