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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燎旧梦下——by虞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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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有着初春温暖又清凉的气息,微风带来远处山峦树林的木叶香气,隔街的桃花开得妖娆又灿烂,挑着粘糖贩卖的小哥正吆喝着立春时节的农谚,一群总角稚童嘻嘻笑笑地玩闹着跑过街头巷尾。

一切都太真实了,青鸦能真真切切地闻到听到看到感受到,他用仅剩的那只手,手心朝上地伸出窗外,一滴屋檐雀角上的露水滴落,凉凉地湿在他的手里。

青鸦疑惑,“这不可能,我怎么……”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扇,田允书侧身进来了。他清冷的脸上流露着一丝忧虑。

盛临涯马上过去握起田允书双手,“外头还冷,怎就这样单薄地出去了。”

面对盛临涯,田允书这才微微笑了笑,他每次这样,都是为了让盛临涯放心。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看重你,比对自己还重要,那你怎舍得叫他因你而担忧。

“青鸦,我们与你说些事情。”田允书叫过来青鸦,“我想你现在一头雾水,也迫切欲知详情。”

青鸦大概猜到一二,沉下心来只等田允书如实相告。

田允书看了盛临涯一眼,盛临涯点点头,田允书在青鸦对面拂袖坐下,“这里是山西最东面的风波镇,陆燎昼夜不休背你逃出山东来到该地,因为我和临涯按照事先约定,已经等待在此。你肯定觉得奇怪,我向来不喜欢插足这些朝廷与武林的纠纷,怎么会事先和陆燎有约定。”

盛临涯将煮好的芙蕖茶倒入各自的茶碗里,一边倒一边说,“我们是被他逼来的。”

田允书以茶暖手,他说道,“我的母亲与姨母,是田家的掌上明珠,虽然田家已经在江湖销声匿迹,但当年谁不知“田家有二女,凤宁与沉溪“,她们与你的师父往来密切,是江湖好友,与你的师叔,自然也有联系,上一辈的事知道的人都不多了,我也无意叫你知道,说起我的母亲与姨母,只是让你明白,我为何在此,为何答应陆燎接应你们。”

在青鸦的印象里,田允书一直是个孤傲清高、沉默寡言的男人,今天说这么多,着实反常,但他并没有打断田允书,正如田允书所说,他现在一头雾水,迫切欲知所有的事。

“你放心,已经出了山东,就基本上能躲过追兵。”盛临涯说道,“只可惜你的手,不知是否还能再回到过去,意气风发与我一决高下的时候。”

青鸦刚端着茶,嘴唇才碰到就被烫了一口,他吃惊地放下芙蕖茶,呆了呆,自己真的恢复了所有知觉?丰禾的毒全消了?

青鸦回过神来剜了一眼盛临涯,“你别哪壶不开提哪一壶。”

他转而问田允书,“你能解丰禾的毒了?”

田允书又看了盛临涯一眼,眉宇间一丝犹豫。

青鸦看他举棋不定的样子,更加觉得田允书反常。他刚要追问,就听到盛临涯木楞楞地来了一句,“陆燎那怪人不叫我们告诉你。”

田允书:“……”

青鸦:“他不叫你们告诉我什么?”

这回是盛临涯看着田允书眼色,他几次张口又没讲出话来。

田允书看青鸦神色凝重,知道瞒不住,便替盛临涯说了,“丰禾本不是毒。他是千载难逢的无价之宝,旁人吃了都能延年益寿。你母亲怀你的时候,被人下了毒,血肉相连,你身体里也带有这种毒,此毒难解,你母亲就是因此而死。陆燎是为了救你,才骗你吃下丰禾,强迫你按照他的方式活。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后来陆燎告诉我的。”

青鸦:“他怎么不直接告诉我?”

“他跟你的师父圣无名,你的亲生父亲沈若愚,还有崔砚的父亲崔文,都有生死过节。你跟他相处那么久,没发现他对圣无名又爱又恨吗?我也是听我母亲说起过,圣无名此生真正爱过的人,是沈若愚,沈若愚原本是少林高僧,为了你娘叛出少林后,圣无名心灰意冷,接受了一直仰慕他的崔文,原以为能与崔文长长久久,奈何崔文终究还是为了自己家族而与他分道扬镳。”

“那他呢?”青鸦板着脸,隐约有了怒气,陆燎说过崔文下了毒,杀了人,但他不想追究过去的事,现在又听田允书说起自家的事,难免不快,“陆燎当年究竟是报仇心切走火入魔,还是因为我师父一再负他才生了魔性?”

“其中细节,我亦不知。这些上一辈的恩怨情仇,我仅知表面。”田允书一边说一边暗自计算着时间,估摸着要走的人已经走远了,他决定三言两语收场,“事已至此,你虽断了一臂,可因祸得福,毒性消得差不多了,日后稍加注意,便无性命之忧。”

盛临涯:“你无性命之忧,我们俩就不负陆燎所托,还了小田他娘亲欠下的人情,此后,我们便要回蜀中去。你自己斟酌以后的路,不要再回山东。改名换姓,买房置地,安稳度过余生。”

青鸦按着桌面起身,他浅浅地笑了一笑,好像又变回了当初潇洒不羁的自己,“话也说尽了,茶也喝完了,时间也被你们拖延了,如果我没说错,当我醒来的时候,估计他才刚走。泱泱大国死了个王爷,不可能不了了之,他是去替我偿命。”

青鸦带上自己的剑,拱手道,“青鸦谢过盛兄与田兄在此接应,前路漫漫,大家有缘江湖再会。”

眼见青鸦要去追陆燎,盛临涯一手撑过桌子,脚尖一带,就飞到门口堵住他,“陆燎把毕生功力输给你,不是让你再去白白送死!”

话落人静,青鸦呆住,“你说什么?!”

田允书摇头一叹,无比心酸,无比无奈,他挽过盛临涯,给青鸦让出路来,“你非要走,我们不会拦你。这是你们的事情,说到底与我们无关。只是青鸦,在你一头冲出去之前,可要想想清楚,听闻那个齐王十分精明,怎么会干坐着等你去杀,火势从小到大,总要有个过程,他能逃为何不逃?除非他铁了心,早就预备不要性命也要借此打击崔卢两家。陆燎向来不与你分离,怎么那夜你单打独斗那么久不见他去帮你,除非他自己那边都有杀不完的人,你再想想,谁有权力召集那么多人以活人的身躯阻挡陆燎的杀戮?”

盛临涯:“我们收到消息,霍橘已为杨景璃所用,可惜我们知道时已经晚了。”

青鸦说道,“我猜到有诈,但霍离被杨景璃手下所杀,霍橘不为父报仇,还投靠仇家,实在令我不解。她不像是为钱折腰的女人。”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哪里有那么多事该照着常理走呢?按理你是崔砚唯一的师兄,可你看那崔氏二公子做了什么,他明知你身体抱恙,仍旧派你去杀人,杀的还不是普通人,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他早就打算好了,你死了,就是死无对证,一了百了,你若活着,就是一只现成的替罪羊,所有崔氏得罪皇族的罪,叫你一并受了。他吃定了你会护着他,不会连累他。现在你怀着陆燎毕生功力,稍加运转,学会控制他的内力,你的武功将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你确定要辜负陆燎的付出,又为了崔砚赴汤蹈火吗?!”田允书越说越气,一把推开房门,刚好经过门口的小厮吓了一跳,飞似地跑开了。

青鸦几乎咬碎后牙槽,他一脚跨出了门槛,并掷地有声地说道,“我永远不会怨恨崔砚,他从小到大承受的事,你们无法想象。他不是个好人,更加不是个有情义的人,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但他永远是我第一天认识的那个愁眉不展的小砚。”

岁月变换,事故重重,见他的眉目,依旧如初,儿时的陪伴历历在目,江湖千斤重,我替你担八百。从未食言,但这一次,最后一次——

我不再为了你。

四十三.

他总是在爱别人,却从没被人爱着。

他也是。

漫长的时光里,从等待到习惯。习惯爱着别人,却忘记或者放弃要求对方以同等的感情回应自己。

双丝网,千千结。此情堪问天。

青鸦策马奔驰在荒林古道,哒哒地马蹄回荡在天地间,犹如一声一声焦急地催促。

陆燎,你不能这样对我!绝对不可以!

得快些找到他。大冷天里,寒风咧咧,青鸦一头白汗,心里只想着快点追上陆燎,追上他,非要抽他几鞭子才解气,反正他没了内力,等于没了武功,以前老是被他打得招架不住,如今该风水轮流转了。可一想到陆燎为了救自己,武功全废,如常人一般不堪一击,青鸦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没了武功的陆燎,不赶快找到他,实难心安。

你不是恨我师父吗?你不是恨我那个和尚爹吗?你干嘛还要为我做这么多?小师叔,现在该轮到我恨你了,恨你如此折磨我,让我后知后觉。小师叔,陆燎,你等着。

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吁——”青鸦恨不得胯下的马快一点,再快一点,却不得不勒住它,慢下节奏,前方人头攒动,好似在围堵什么。

青鸦下马,向路人询问,回答他的是一个粗布烂衫的中年汉子,他在寒风中冻得嘴唇乌紫,他漕着晋语说道,“公子哥儿,前头啊又抓逮住犯人了。就是那个杀死齐王凶手。”

前面临时设置了驿站,里一层外一层站满了士兵。但凡从风波镇进往山东的人都被一一拦下检查。又有一堆士兵,前前后后地押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青鸦看着那个背影,心头一震,因为他突然发觉,在自己记忆里,陆燎来去如风,他的样子,他的背影,都像被一场大雾笼罩,影影绰绰,朦朦胧胧,模糊不清。原来我从没有对你熟悉过。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就像裹着厚厚的棉衣掉进冰冷的潭水里,一直往下沉,窒息且绝望。

“排好队排好队!”凶神恶煞的一个总旗举着长矛驱赶着过路百姓,“拿出你们的通行证!打开包袱检查!”

青鸦腾空而起,只一手撑着马鞍借力,踩过那个总旗的头盔,迅速得像一颗石子飙击在湖面,几下功夫,在众人惊呼中,他踩过数十个人的脑袋,落到驿站正门外。

刚刚被押卸的犯人正被推搡着要关进牢车。

陆燎的内力与自己的内力时而相容时而相斥,青鸦落地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力道,杀气暴涨,一招未出却震飞了所有人。青鸦拉住锁链,只动了动手指,连带着挂着铁锁的牢车车门都被四分五裂,里头的男人瑟瑟发抖,惊恐失色。

看着跟自己有丁点神似的脸,青鸦掉头就走。那人不是陆燎,只是官府的人病急乱投医,但凡长的有点像通缉画像上的人,就见一个抓一个。

反应过来的士兵马上聚拢成圈,包围住青鸦。青鸦见天色已晚,仍未找到陆燎,更加担心着急,眼见这些人围成一圈堵住各方去路,涌起满腔烦闷,不加思索就出了金月。

“金月剑!”

“他才是青鸦!”

“大家一起上!”

“抓到犯人赏金百两!”

一时之间四面八方有人冲过来。金光过,人头落。那些冲上去的人飞刀舞剑,却连青鸦的一片衣角都带不到。

本来排队的平民百姓全都各鸟兽散。听说抓到青鸦赏金百两,驿站里又跑出来一波带刀侍卫。

仅一手也能连掌骇发,呼呼力声,风如刀刮,分袭数十个人。

青鸦杀红了眼,他从来没觉得杀人是这么爽快的事情,那些白白送死的人,还没有走近青鸦就被剑气弹开,摔得摔死,撞得撞伤。

青鸦本身的武功就仅次于崔砚等寥寥数人,现在有又加上陆燎的功力,必然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敌。只是无名剑式里有些招式,需要双手合力,每当需要左手时,青鸦心中都是一阵钝痛。

青鸦,你要少杀人,杀多了,会忘记本性。

陆燎说过的话突然如蛇信子似的扫进脑海。青鸦一怔,热度退却下来。刚才是怎么了,摆脱这些人易如反掌,怎么不由自主地杀得这般凶狠。

眼看近攻无用,背着弓箭的士兵爬上驿站的楼顶。

千钧一发之际,青鸦收剑背后,所有的箭簇竟然在距他几尺之地处纷纷跌落,就像碰到了一堵无形的墙!

青鸦提气飘行,在众人大骇之中跳上马匹,一夹马肚子,就跃过铁篱栅栏,鲜衣怒马扬鞭而去。

领头的百户骇然地看着满地人头与残躯,扶着长矛呕吐不止,半天才颤颤巍巍地指向青鸦消失的方向,“还不给我追!”

一去百里,浅草逐没。满身清露,冷浸萧发。

临近聊城,聊河已经解冻,流水沽沽,冰破如镜裂。

隔了数日再次回到这里,感觉从没来过似的。有种恍惚的错觉,平静、平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刀山火海的风里来雪里去,又确确实实地发生过。

马首红尘洗尽土,恍若隔世知何处。

百川东到海,再无西归日。原来真的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重来。

聊城的衙门今天特别的“热闹”。

西市临着朋来客栈左邻右舍的商户们都拖家带口地赶来围观,那夜的大火,他们跟着遭殃,一夜之间不知多少人倾家荡产,这笔钱,是官府出还是崔氏赔,总要有个说法。

范阳卢氏在聊城也有钱庄,打理钱庄的庄主是卢氏分支之一的某位少爷。崔千雪把他叫来,带人登记户籍,核实财产损失,先把钱抵了出去,这才平息了外头的事端。

衙门外头井然有序了,衙门里头才好升堂办案。

单正九的到来,令聊城的衙门平添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身为大理寺卿,一国的法制都掌握在他的手里。若铁面无私,到不了这个位置,若贪赃枉法,更达不到这个高度。法度与人情,秩序与权势,无一不是矛与盾,权衡之间,尽是人命关天。

近年来皇室与各大地方士族在权利之间你争我夺,愈演愈烈。从崔二公子擅自取消武林大会起,就与皇室彻底撕破了脸皮。除夕夜崔砚的贴身暗羽崔陵,被齐王的派出的四大高手暗杀,明眼人都知道,但官府只判了白虎误杀,清河崔氏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在崔大小姐与苏日部落联姻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派出江湖人士刺杀齐王,齐王之死震动全国,如何处理都是一条死路。单正九是火烧眉毛、坐立不安,来聊城的路上,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当真是“浑欲不胜簪”啊!

“升堂——”

“威武——”

秦镜高悬,公堂左右肃静回避。

单正九顾及崔千雪毕竟是弱女子一个,特地叫人搬来柚木雕百鹊的太师椅,请崔氏大小姐坐着。

旁人不知道崔千雪,但小狼怎会不知,她家大小姐走南闯北,在外面永远不会流露出软弱的一面。这不,崔千雪淡定从容地站在太师椅边上,仪态得体地问单正九,这次对薄,究竟是公堂还是“私堂”。

“单大人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到了聊城就火急火燎地升堂听审,传闻单大人刚正不阿,国之栋梁,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名副其实。但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大家都难堪。”崔千雪徐徐道来,那感觉跟吟诗作对似的,丝毫没有怯弱。

单正九:“大小姐请讲,本官洗耳恭听。”

“俗话说,千里为官只为财。单大人既然坐到大理寺卿这个位置,想必小钱薄财已经不放在眼里,千雪自小经营家族生意,钱粮税收一概不落,自然也是知道其中玄机的。就是不知单大人,是如何打算的呢?”崔千雪淡淡地匀了一抹月影映花似的浅笑,美的不可方物,“只有把此事摆上台面讲,这把名贵的椅子我才坐得住。”

单正九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回答得不加思索,而且滴水不漏,“有的人为官只为财,有的人为官只为权,有的人为官唯恐负了皇恩浩荡,还有的人为官铁面无私只求天下安定,而在下为官,只为不负寒窗苦读的一身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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