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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燎旧梦下——by虞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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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正九站在城门之上的高墙后,眉头紧锁,面色铁青。

“大人,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走崔氏姐弟?”

单正九看也懒得看下属,只顾揉着眉心,有气无力说道,“没有粮食,百姓造反,这个罪可比放走崔氏大多了,你担得起?”

他的下属气道,“可是!都兵临城下了!这么多日过去,为何朝廷不派援兵?”

单正九恨铁不成钢,一巴掌拍在问话人的脑门上,“你白跟我这么多年了,那崔氏的大公子手段通天!跟圣上沾亲带故,又……”单正九声势弱了下去,嘟哝道,“君臣之间又不明不白……”

“可是大人——”

“别可是了!”单正九噔噔噔地下城楼,“既然那个鞑靼人说来接亲,那就让他接走吧!这个罪我可受不起了!马上给本官备马!赶快回京!”

单正九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他气道,“谁啊?!”

被撞的那个人扶正了官帽,尖着嗓子自报家门,“是我啊!单大人,你何故急成这样?天塌了也用不着你顶啊!”

“黄公公!你怎么?!”单正九涌起他乡遇故知之情,几乎热泪盈眶,“是不是圣上派出援兵了?到哪了?他们刚走,现在还追得上。”

黄公公摆摆手,擦着白粉的脸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快别提援兵的事了。圣上最近就为了鞑靼人的事,对崔氏大公子大发雷霆,两个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害得我们做下人的,众情惶惶,如履薄冰,甚是凄惨啊!”

“那公公这次来所为何事?”单正九眼皮子跳个不停,莫非是等不及,现在就要治自己的罪?

“杂家是来传口谕的。”

“什么口谕?”

“事关崔氏二公子的去留。”黄公公故作神秘,以为单正九会追问下文,可是单正九若有所思,只顾想自己的事,半天没接话,他只好讪讪地说道,“崔大公子一纸密令就令雁门关大开,如果崔二公子再去边关,圣上说,那这天下岂不是真的要易主了?可是之前已经下过圣旨了,不好朝令夕改,只能传下口谕,不再颁发圣旨。圣上苦心孤诣着呢!”

单正九安了安心,定了定神,“吾皇圣明!”

黄公公翘着兰花指指了指外头,“皇上圣明,就怕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

几场雪后,春风拂槛。

夭桃吐绛英,满城芬芳。风和烟暖燕巢成,正是一年好风光。

乔然前几天感冒了,现在还穿着雪挂子,不肯初试轻罗纱衣。他擤了擤鼻子,百无聊赖地听着屋外莺莺燕燕,闲看满院落花姹紫嫣红。

小虎从使劲一跳,从窗户那爬进来,“祖宗欸,你怎么不开门啊!”

乔然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身,打个哈欠道,“忘了。”

小虎:“……”

乔然:“有事?”

小虎:“公子去逛烟水坊了?”

乔然茫然。

小虎翻了个白目,“外头有个女人,非要找你。”

“找我?”乔然指了指自己,忽然想起了什么,“是芸苕?快请她过来。”

不一会,芸苕过来了。

“奴家见过乔公子。”

芸苕进来,乔然就眼前一亮,卸下艺伎妆容的她,不似野花凡草等闲春,更似瑶林玉树褪风尘。

乔然见她铅华消尽见天真,夸奖道:“你卸妆好看多了。”

芸苕羞涩,绯红了脸颊。她虽无美艳,但胜在清扬婉兮,淡眉如春水,玉肌伴清风。

乔然熟络地招呼她喝茶,“现在自由啦?”

芸苕喜悦,“是呐,托公子的福。芸苕真不知怎么回报公子的恩德。”

乔然提着细嘴小银壶的一抖,差点烫到自己,“你可别玩以身相许的那一套!”

芸苕噗嗤一声笑了,“奴家万万不敢。在清河,谁不知道公子是崔二公子的人。”

“胡说什么,我才不是。”乔然挖空心思想争辩,却怎么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芸苕掩嘴笑道,“公子别生气,我说笑呢。”

“你这小妮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眼巴巴地要见我,到底有什么事?”

“说起来呢,也是公子赠了太多银子,奴家不但赎了身,还买下了烟水坊。”

“什么?你把整座烟水坊都买下了?”乔然惊讶地瞪起眼睛,不是吧,我随手给一篮子钱,居然多到能买下一处产业?

芸苕正色道,“公子放心,以后烟水坊只做干净生意。”

“那……”乔然想了想,也不知该说什么,就接道,“那很好啊!”

芸苕又面露难色,“公子可否教授我们一些新曲子?就像上回元宵夜,公子唱的那种歌曲。可以吗?”

“行啊,不在话下嘛。”乔然爽快地答应,“不过,我可得收点学费啊!”

“行啊!不在话下嘛!”芸苕学着乔然刚才的样子,也很爽快。

随后两人又东扯西扯了一会,天色暗了芸苕才欣然而归。

烟水坊里,卢温玉煮着瑞雪红梅梨花白,嫣红一瓣,纯白又一瓣,花瓣随着沸水翻滚。他拿起黄鹂环翠柳的茶碟,倒进一些芙蓉茶,花香与茶香,充满整个雅房。

“多好的茶,无人共饮,实乃憾事。”

卢温玉幽幽一声轻叹,眉宇间像凝结了一层白霜,他自己轻言细语着,“人之相交,贵在知心。朋友易得,知心难求。更何况……他心有所属,所属非吾。”

房外芸苕轻轻扣门,“卢公子?可以进来吗?”

卢温玉:“进来吧。”

芸苕开门再关门,嗅了嗅,“公子煮茶呢,好香啊!”

“能饮一杯无?”卢温玉朝她温柔微笑,客气地替她舀了一木勺,倾入浅底冰纹的碗里,“暖暖身子。”

芸苕双手捧起,热汽腾升,顿时觉得手也暖了,人也放松了,她谢过卢温玉,提起正事来,“乔公子答应我了,他很干脆,一点也没犹豫。卢公子觉得他闷闷不乐,是不是多虑了?”

“他答应就好。”卢温玉熄灭了炉火,“白日里等待,夜里也等待,我就怕他等出个好歹来。话也不常说,人也不爱走动,做什么都是懒懒的,你今天去他在做什么?是不是窗前帘下呆坐着?”

芸苕想了想,点点头。

“他喜欢唱歌,我喜欢他开心。”卢温玉起身道,“他有事做,就不会想那么多。时间对他而言,就不会那么难捱。”

“卢公子真替乔公子想得周到,不惜花重金买下整条烟水巷,你们二位都是芸苕的恩人,就恕芸苕多嘴,卢公子请勿怪罪。”

“你说便是,何来怪罪不怪罪呢。”

“咫尺天涯,卢公子为何不与乔公子明说呢?”

卢温玉默了默,唇角漾开苦涩的弧度,似笑又似悲,他极轻极轻地吐出四个字,宛若叹息,“情深不寿。”

四十七.

“天气真好啊!”乔然伸了个懒腰,跑到院子里蹦蹦跳跳活动了一会手脚。

自从每天去烟水坊“教学”,乔然觉得自己的日子过起来充实了很多。

人一忙碌,就没空闲去胡思乱想。

卢温玉手里提着珐琅食盒,等乔然蹦哒完,才微笑着招呼他过来用早膳。

“乔弟刚才练什么功?怪有趣的。”卢温玉细心地替他搅匀紫芋肉糜粥。

乔然笑得粲然,他说道,“哪里是什么武功哦!哈哈!听好了,这是——全国中小学生第九套广播体操!”

卢温玉:“……”

乔然喝完粥,舔了舔嘴唇。

卢温玉眼神慌乱,即刻就挪开了眼睛,“乔弟,好久没见你笑得如此灿烂了。”

“今天阳光很大,风也很大。”乔然抬头看着波澜起伏似海洋的朝霞,露齿笑道,“牙齿也要晒晒太阳!”

卢温玉:“……”

“走啦走啦,带她们排练了这么久,今天烟水坊改头换面重新开张,我们必须捧场去!”乔然拉起卢温玉就往屋里头走。

卢温玉被他拉着,虽然隔着衣物,但他跟在背后,情不自禁。

乔然解开起居时穿的外衣,眼神放空了一阵说道,“小狼那丫头不在这,我都不晓得外出怎么穿衣服了。”

卢温玉从牛皮铜锁的樟木箱子里取出一件水蓝绫月白纱的直裾,“之前见你穿过这件深衣,很是清然,如今乍暖还寒,也是适合的。”

卢温玉顺手给乔然披上,乔然还在手忙脚乱地找袖子,卢温玉就动作很自然地替他套进了貂颏刻丝的袖笼子,一个转身,卢温玉与乔然面对面而站立,卢温玉低着头,神情十分认真地替乔然系上衿带。

以带束腰后发觉无以为饰,卢温玉解下自己腰上的翡翠垂珠平安佩,系进乔然的腰带里。

乔然闻到卢温玉身上浅浅地香气,有点像梅花散入春风里,若有似无,清淡雅致。

陌上温如玉,公子世无双。依旧这么人如其名。乔然正这样想着,仿佛听到了竖琴的声音,一时心思荡漾,真奇怪,怎么会有幻听?

这时卢温玉抬起头来,发现乔然目不转睛对着自己,他自然而然温柔地笑了,“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说话之间,卢温玉还不忘把乔然的头发撩出衣服,拨到后背。

乔然干笑几声,连说没事。赶紧假装换鞋子,没话找话,便来了一句:“以前崔砚也总说蓝色很适合我。”

乔然背对着卢温玉穿好他的靴子,没有发现卢温玉眼里,似有流星坠落,瞬间就暗淡了光芒。

一大早烟水巷已经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听说姑娘们要唱新式歌曲,有些公子哥儿不远千里从京城赶来,上回乔然唱过一首《沧海一声笑》,震惊全场,赏金无数,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就传开了,听说烟水坊请他做了老师,有钱只怕没处花的王孙贵族都赶来了,好像皇帝与崔氏之间、中央与地方之间的矛盾,对他们来说,都不如一场“演唱会”重要。

“没错,就是演唱会。”乔然一个拍板就定了案。于是“演唱会”这个词,极度拉风地出现到了这里。

乔然好不容易拨开众人,挤进了烟水坊,他热得用手扇风,“外头那些人是疯了吗?”

姑娘们笑靥如花,“就是要疯魔了才好呢!”

芸苕递来浸过兰花露的鲛帕,“快擦擦汗吧,正是易伤寒的时节。”

芸苕递给卢温玉,卢温玉又给了乔然,刚要给乔然递湿帕的芸苕,只好半道回手转而又给了卢温玉。

鲛帕拭汗过后,又是清尘又是净手又是温亮嗓茶。忙活了好半天,外头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芸苕问要不要去新搭起来的舞台,拉开帘幕,乔然说,再等等。

卢温玉上了二楼,指着坊间那个牡丹花形状的戏台子问,“乔弟,为何取名‘舞台’呢?”

卢温玉这么一问,乔然还真答不出所以然来,舞台为啥叫舞台?这个得百度。

好在卢温玉也就是随便问问,马上又说到别的地方去了,“乔弟很喜欢牡丹花吗?”

“也没有啦。”乔然悠然自得地托着腮,“牡丹,花之富贵者也,雍荣华贵,历来以国花着称。我想迎合大部分人的口味嘛。只要是漂亮的花,我都喜欢。嘿嘿,那你呢?”

“菊花——”

卢温玉本想借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诗句表达心境,谁知话还没说完,就听乔然噗嗤一声口水都笑喷出来了。卢温玉惊诧地呆愣在那不知所措。

乔然赶紧用手背抹了抹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要笑你的,谁叫你——哈哈哈——谁叫你戳到我笑点了。”

“笑点?”卢温玉不理解,“何为笑点?为何菊花就是你的笑点?”

乔然愈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菊花笑点,哈哈哈哈!救命——菊花只能是我的泪点好吗?!哈哈哈哈!”

卢温玉一脸“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这会子芸苕又来催了,“巳时都去了过半,乔公子,你看?”

底下人头攒动,声音鼎沸。乔然“嗯”出一声鼻音,很是满意的样子,“拿剪刀!”

“我随身带着呢!”芸苕兴奋地亮出一把錾珍珠的鎏金剪。

“走!剪彩去!”

大门口熙熙攘攘,有钱的人买票入场,没钱的人只好背个小板凳坐在烟水坊外,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整条烟水巷已经水泄不通。

有人爬到树上,有人攀上墙头,还有的人最幸运,直接蹲守在自己家房顶,顺便还能收想上房顶来观看的人的钱。

乔然根本没想到,自己举办的“演唱会”居然把“黄牛”这种职业提前了几百年。或许古代也有“黄牛”,只是不叫这个名字。眼下乔然可没时间想那么多,他喜笑颜开说了一通别人都听不懂“开业致辞”,然后拿起剪刀喀嚓喀嚓,剪断红彤彤的绸缎。楼上放响礼花,五颜六色的绸带飘落,女孩们站在廊上往外撒花,漫天花雨,温柔香。

首先出场的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个个玲珑剔透十分可爱,统一着装,衣服的颜色也是乔然亲自到染布坊去试验,才染出来水蜜桃似的渐变色,小姑娘们梳着一边一个的垂挂髻,用明亮亮的鹅黄色丝绸扎成一朵朵小花贴着发髻,她们兴高采烈地登上大牡丹的舞台,以高中低音划分,背靠背站成幸运草的队形。

乔然带头鼓掌,卢温玉自然跟着乔然一起拍手,芸苕也做同样的动作,众人虽不明意,但兴起之中全都鼓了起来。

“Ladiesandgentlemen,boysandgirls——”乔然拿着自己用竹纸层层粘贴起来卷成圈做成“扩音器”,“Welcometotheyanshuifang!下面请欣赏由烟水坊水蜜桃童声合唱团倾情演唱的歌曲——《茉莉花》!另外——诶呀现在不用鼓掌啦!另外还要感谢烟水坊的演奏团!多谢他们的伴奏!”

刚要开始,就听到乔然又拿起他的“扩音器”补充一句,“拜托各位演唱期间不要说话,不要吃东西!”

“好!”有人带头应道。

马上场面就安静下来。

各种传统乐器响起,天衣无缝地配合。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玉笛飞声曲飞扬,坊内坊外歌声绕梁。

循着天籁之声钻进巷子里的一个光着脑袋的马脸叫花子,遭到周围的人嫌弃的目光。

他不以为意地往里头拥,嘴里还念念有词“真好听啊!是仙女在唱歌吧!”

前头一位大婶回过头来推了他一把,“别做声!欸——原来是个叫花子!走开些!”

那人赔笑,找了个角落盘腿坐下,闭上眼睛不做声了。

烟水坊里面刚唱完《茉莉花》,停了一会,叫花子隐约听到一个极好听的男声报出下一首曲名,《南海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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