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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燎旧梦下——by虞结香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22

崔砚,你懂我的,对吧?那书里的信,你都明了,对吧?崔砚,崔砚……心里无数地念出你的名字,每一次都让我明白,相守是不可能的事。

注:油壁:油壁车,古人乘坐的一种车子。因车壁用油涂饰,故名。

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王维《红牡丹》的首句。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出自卓文君的《白头吟》。

征鼙:鼙,古代军中的一种小鼓。征鼙,出征的鼓声,亦比喻战事紧张。

五十三.

源源不断北上迁徙的逃难者,一路上与乔然他们反向而行,乔然南下,他们北上。

还有接连不断的阴雨天气。

梅雨愁深时,苍茫哀晚春。

乔然一身缕银线流云纹的素衣站在桥头,看底下小河淌淌,春碧潺潺,清澈见底,他些许慌神,好像看到了崔砚的脸。

卢温玉在叫他,马吃饱了干草与麦秸,已经可以启程。

灰蒙蒙的天,雨丝细幂,随着风飘。

青山小隐,四周凤竹繁花掩映,几树垂柳闲白昼。

浑开又密望中迷,乳燕归迟粉竹低。

晚春去,初夏早,一番滋味,却道难言,仿佛一切都不可挽回,仿佛所有,都走不出一场无尽的雨。

雨幕中,芸苕提着裙角,踮起脚尖,为卢温玉撑伞,卢温玉接过竹节分明的蜜合色油伞,“芸苕,你先入车吧。”

芸苕似有担忧,想说的话止于齿间,略施一礼,盈盈而过。

“乔弟。”卢温玉在他身后叫他。

“卢兄。”乔然从桥上下来,他浅笑道,“风光旖旎,一时看住了。”

“无妨。现在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扬州。

竹西佳处,淮左名都。

在这之前,扬州附近仪征一带,铜山与捺山之间,韩冬的十万大军,先行部队已经开到,摆放阵势,随时可以发动攻击。

金戈铁马,骑兵冲锋,平原之战毫无悬念。

数千骑兵奔离营区,帅旗飞扬,擂鼓鸣金,对方是毫无作战经验的农民军,种田,他们在行,打仗,他们不行,骑兵来回奔跑,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把对方阵仗冲散。

乔然他们隔着几十里路远,都听出了战争的激烈。

芸苕听得心惊肉跳,“离扬州还有多远?他们不会冲到这里来吧?”

卢温玉宽慰她,“不要紧。我们从边上过,虽然绕了远路,但拉开了距离。”

话音刚落,外头不知什么东西惊动了马匹,马儿受惊,抬起前腿,发出长啸。突然地停住,本就坐在前面的乔然差点被甩出马车,幸亏卢温玉眼疾手快护住了他。

乔然心里烦躁,又有什么事呐!他扒开帘幕,跳下马车,溅起一脚泥巴,“怎么回事?!”

“乔然!”盛临涯愉快地招手,“你们跑那么快,我只好拦路截住咯!”

田允书从盛临涯身后走出,“好久未见,可好?”

乔然呆了呆,连卢温玉与芸苕下车叫他也浑然不觉,他直径跑了上去,与盛临涯来了个熊抱,“真没想到还会遇见你们!”

盛临涯举起自己手,朝田允书使眼色,“小田,我可没抱他啊,是他抱我的!”

“去去去!”乔然推开他,“给点阳光就灿烂了哈,一边去一边去!我要跟你家小田也抱一个!”

凡事跟自己男人沾边,哪怕开玩笑,盛临涯都会跟人急,他伸着手臂拦开乔然,“你别得瑟,我看你身后那位公子脸色不太好吧?”

“啊?”乔然果然中招,他回头问卢温玉,“乔兄,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卢温玉微微一笑,顺带向前一步,与乔然并肩而立,“田公子,盛公子,自范阳一别,两位在蜀中度日,定然清平快乐吧!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能让你们出蜀呢?”

盛临涯与田允书相视一顾,田允书从包裹里取出长形的木制盒子。

“这是——”乔然心脏猛地一缩,“这是我送给崔砚的,怎么会在你们手上?”

田允书打开盒子,取出蝴蝶袖箭,他指了指匣盖上的“田”字,“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它还能是什么?乔然一头雾水。

“我倒是听说过。”卢温玉说道,“传言整个江湖都欠田家一份命债。若有朝一日蝴蝶袖箭重现江湖,所有武林人士、江湖门派,都要听其号令。”

“你说得没错。”盛临涯神情变得肃穆,“蝴蝶袖箭,号令如山,这是田家的标志,无论它是兴旺还是衰败,家族后人在,誓言就在。”

“可是……我能插句嘴吗?”乔然弱弱道,“我义父他说,这是他妻子用过的兵器。”

盛临涯关切地看向田允书,“小田,看样子华山前任掌门霍离的确与你的家族有关系,不然如此贵重之物,不会留在他手里。”

盛临涯又问乔然,“乔然,霍离有跟你提起过他妻子叫什么吗?”

乔然摇头。

盛临涯又问,“那他女儿霍橘呢?她也没跟你提起过自己母亲?”

乔然摇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橘子姐根本不知道她母亲是谁。”

“所以……”卢温玉接话道,“如今没有人能够确定,霍掌门的妻子究竟是田凤宁还是田沉溪。”

乔然:“你也知道她们?”

卢温玉:“田家有二女,凤宁与沉溪。听父辈们谈起,两位皆是名动九州、震撼武林的女子。”

田允书收回木盒,略低着头说道,“也罢,我本无意知道她们谁才是我的母亲,谁又是我的姨母。崔砚派暗羽将蝴蝶袖箭物归原主,我田允书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托付我的事,我不会无动于衷。”

“他……”乔然一时犹豫,半天才问出口,“他托付你什么事?”

盛临涯说道,“我们一路赶来的路上,听说清河崔氏必将恢复天下太平。”

卢温玉:“我对妹郎他们有信心。”

乔然想到朱元璋等人,忧心忡忡,“这可不是有信心就能办到的事。古往今来,所有王朝的落败,原因无非三个,一个外患,二是内忧,三是天灾。”

“但是,清河崔氏必将恢复天下太平,这话最初是出自你口。”田允书眉宇淡漠,情绪令人捉摸不透,“清河崔氏,朝堂之上有皇帝撑腰,江湖之中,有群侠相随,边关之外,有强大外援苏日部落,同盟之间,有天下首富范阳卢氏。”

“这——是我说的。”乔然寻思,这些话他是与朱元璋说的,怎么会传得天下皆知,莫非自己身边还有暗羽跟着?不可能,如果暗羽尾随,怎么遇上红巾军,敌我未分之前,他们不出来保护?如果排除暗羽监听,那就只剩一个可能,是朱元璋自己传播开去的,因为他决心与崔氏合作!所以!他要造起舆论!得民心者得天下!他果然是聪明人!

卢温玉看乔然激动地双手骨节咔咔地响,他想也没想就握住乔然的手,“乔弟?何以至此?”

乔然咽了咽口水,万事开头难,但是这个头已经开成功了,他着急问田允书,“然后呢?然后呢?”

盛临涯说,“你笨啊,如果要群侠相随,要么有人是武林盟主,要么有人手握号令如山的蝴蝶袖箭,去年泰山比武,崔砚亲口说从此以往,取消武林大会,也就是说,除非我死了,否则没人能坐上武林盟主这个位置,而我家小田,是田家名正言顺的后人,他手里的蝴蝶袖箭,承载着所有武林人的鲜血与梦想,有了我们协助,你家崔砚不就羽翼更丰了吗?”

田允书:“习武之人,三人可成伍,十人可成军。”

乔然心有暖意,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好,总不能说谢谢吧,自己有什么资格替崔砚跟他们道谢呢?

“那,请问二位,之后作何打算?”卢温玉不失时机地问道。

盛临涯:“召集各路英雄好汉,成军立寨,听崔砚调遣。”

田允书:“之所以追上你们,亦是有一要事,需要卢少爷手令。”

乔然:“别别别——卢兄他可不是混江湖的,他也不插手政事。”

田允书冷冷地扫了一眼乔然,“你如今这般护着他,倒令我想起,我们在管城初相逢,崔砚护着你的情形。”

乔然没由来地觉得心虚又心慌,他掉头说道,“田允书,你可不像是八卦的人啊!”

卢温玉倒是觉得很满意,他睇了一眼乔然微微涨红的脸,旋而笑道,“我明白你们想要我的什么手令。成军立寨,花费无数,朝廷是不会为你们江湖人士拨军费派粮草的,这笔钱,自然是我出。”

明明是讨钱的一方,但是盛临涯志高气扬,“以前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范阳卢氏抬得出整箱整箱的黄金白银,现在养支军队,还怕养穷了你们?”

“行。”卢温玉点头道,“我没说不行。但是现在我手边一无笔墨二无纸,入扬州再出令,二位觉得如何?”

“不行。”田允书很强硬,“扬州现在入不得。”

卢温玉:“为何?”

田允书:“我们来的路上,红巾军与韩冬大军正在交战。观其战,闻其况,红巾军必败,但若他们退入城中死守,很有可能反败为胜。”

卢温玉沉思。

乔然恍然大悟,“扬州地处平原,历来重视防御,想必城墙高筑,实难攻克吧!”

卢温玉问乔然,“那乔弟还想入扬州吗?”

这下换乔然沉思了一会,他眼里似有精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忍心它成为战场。盛临涯,你们不是要召集各路群侠,立寨成军吗,眼下正是时机,你敢不敢临危受命?”

卢温玉站在乔然身旁,没作一句声。

田允书眼睛一眯,仿佛是为了再次确认,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乔然的意思,“你想守住扬州。”

盛临涯只觉浑身血液往上涌,横刀立马,意气风发,“好!我们舍命陪君子!”

注:浑开又密望中迷:唐代,吴融《梅雨》。

蜜合:蜜合色为古代染料颜色的一种,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中有这样的记载:“浅黄白色曰蜜合”,因此此色应当为现今的略带黄味之本白色。也有认为是近似为桔黄色,《红楼梦》中曾有提及。

天下三分明月夜:唐·徐凝《忆扬州》,“二分明月”后来成为扬州的代称。

五十四.

“哦?他守住了。”崔砚话里的意思,并没有多少出人意料,他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眸,细碎的光刺在他眸低幽沉地晃,“怎么守的?”

“说来也特别简单。”崔禹屏声静气地说道,“乔公子叫一些当地的百姓,用红巾包头,假装逃兵,把溃不成军的红巾队伍带进了扬州外围的泥泞地。然后大开城门,即使有部分落单的农民兵,看着扬州歌舞升平十分热闹的样子,皆不敢进。盛临涯他带着各路武林人士,埋伏四处,手起刀落,杀得那些逆贼魂飞魄散。”

崔砚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亦如平常,不轻不重地说道,“《三国志·文聘传》记载,孙权领兵数万至江夏,文聘敕令城中人躲于暗处,使不得见,自己卧舍不起。隐潜默守果然使孙权起疑,恐有密图与外援,不敢进攻而退去。”

崔禹:“不承想乔公子亦是博览军书、活学活用之人。如今红巾军被一分为二,北方由朱元璋统领,南方各个头目死得死,伤得伤,剩下的人要不在争地盘要不就在争女人,基本已经偃旗息鼓,不成气候。”

“陈友谅那里呢?细作派进去了吗?依乔然之见,此人不除,心腹大患。”提到陈友谅,崔砚的语气不再宁和,声线里有些沉沉地决断与冷冽。

崔禹:“此人生性多疑,不熟之人实难接近。”

崔砚垂眸,思虑万千,遗下一束灰暗的目光,“果不其然,乔然说中了,杀他,还得靠朱元璋。”

崔禹:“是,属下会派人每时每刻盯着他。”

崔砚:“韩冬现在何处驻营?”

崔禹:“武将无令不得入城,他驻兵扬州城外。”

崔砚:“我们还要多久到扬州?”

崔禹:“不出三日。”

“很好。”崔砚略略点头,“你下去吧。”

崔禹踟蹰,咬咬牙,递出了书信一封,“夫人的信。”

崔砚没抬眼,“放下即可。”

崔砚心里清楚,乔然下定决心,毅然绝然地离开,卢明珠“煽风点火”的“功劳”不小。他不想怪谁,却也无法当作不知道。卢明珠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再过几月,孩子就要呱呱坠地。而自己……好像从来产生过作父亲的喜悦。“父亲”这个词,那么的不真切,那么的遥远,甚至不可承受。没办法想像,会有一个全新的生命,血脉相连,日渐成长,他将会遇见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暮色沉沉,夕阳西坠,碎金色的余晖洒落在室外长廊的木地板上,似掺了金箔的红颜料倾倒于地,浓墨重彩地流淌。田允书走过木板廊桥,在一房窗外目及乔然与卢温玉正下棋。

卢温玉着一象牙玉雕琢而成的白子,出奇致胜地落入半局黑子之中。乔然见此,便随手翻乱棋盘,黑白棋子磕撞,玎玲清脆,他嘴里囔囔着“我不玩了”,卢温玉好脾气,便笑说,“好好好,都依你”……

太阳总会下山,这时分,紫金色的暗光无处不在,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好像任谁,都难逃厄运。

田允书回来问盛临涯,“是不是世上所有感情,到最后,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薄?”

盛临涯不假思索地说道,“人心难测,有一往情深、矢志不渝的人,自然也有朝三暮四、薄情寡义的人。”

田允书温然含笑,“是了,我本不必问你。”

盛临涯也随之笑了,“你当然不必问我,我待你如何你是知道的。”

田允书“嗯”了一声,又吟吟道,“何其有幸,此生不相疑,不相弃,不相离。”

盛临涯见他目光澹澹,浓情化作春水,全流淌在眼眸里,禁不住将人搂入怀中。有情人只盼,朝朝暮暮相见,岁岁月月团圆。

月上柳梢头,之后盛临涯说道,“别人爱怎样,我们管不了。既已得了手令,我们就可以在各座城池的卢氏钱庄兑现,北方各个门派的掌门已派弟子下山,我们得去速速接应。”

田允书凝眉道,“接到消息,崔砚这两日就将抵达扬州。”

盛临涯下意识地看了看房门口,烦心道,“那我们更得走了。崔砚那个人,白长了一张无比好看的脸,着实心地不善,他可以容忍乔然离开他,但肯定容忍不了乔然背叛他。”

“乔然空手套白狼,一招空城计就替他守得一座城,之前又陪在他身边那么久,于情于理,都算不上背叛吧?”

盛临涯晃晃手指,“不,小田,这你就搞错了,移情别恋这种事啊,以崔砚那种骨子里就扭曲的脾性,亲手杀了乔然也不是没可能。你想想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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