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疑问,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已经没必要了。
以前也有喜欢过人,以前也有几段无疾而终的恋爱,以前也有不得已默默无言转身离开的时候。
喜欢又怎样,想跟他在一起又怎样,人家已经要结婚了,况且他喜欢的人那么多,轮也轮不到自己。
崔陵陪他一起长大,青鸦为他生死与共,卢明珠与之结发连理。只有你,乔然,你既不是与他竹马成双,也无法助他宏图霸业,更没办法传宗接代,现代人的感情观念,在这里不适用。宏观地说,文明的进程不会随着个人的意愿而加快。
世界那么大,年岁还有那么久,余生如何度过呢?冷静下来想想,就会被抑郁的海洋淹没。
以前老妈常说,人呐,只要身意泰然,安隐快乐,此生就足够咯。
妈……
乔然抬头,努力睁大眼睛,别落泪。眼泪,香烟,酒精,安眠药,这些东西永远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就算心里有了人,我仍然想回去。
毕竟是活了小半辈子的成年人了,爱不爱没那么重要,认清现实最重要。
管他是一堆白骨还是惊艳画皮,我两面都不照,直接摔碎它!
乔然顺势做了个摔东西的举动。刚好后面路过的盛临涯看到了,盛临涯啧啧摇头,“又疯疯癫癫了。”
“我就是疯了!”乔然回身怒道,“疯得不轻。”
“看得出看得出。”盛临涯走过去,顺手搭在乔然肩膀上,“兄弟,别过意不去了。你再不甘心,崔砚也可能因为你放弃他原有的一切。”
乔然斜着眼睛道,“你们一个个的有病啊,哪只眼睛瞧见我看上崔砚那个死变态了?”
“死鸭子嘴硬。”盛临涯指着月亮道,“天上明月,看尽世间多少悲欢离合,你这点小情小爱,连隐瞒的必要都没有。”
盛临涯拍着乔然肩膀说道,“你看,月光一照,自然明了。”
几颗干瘪的松塔掉下,砸在随着季节变化而枯萎的荷叶池里,发出啵啵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变得清晰可闻,惊动栖息银杏枝头的飞鸟,月色下它们舞动羽翼纷纷飞散。
“一池冬水,缟夜沉醉啊!”盛临涯感慨道,“你慢慢疯,我先走了。我家小田还等我一起睡呢。”
盛临涯走两步又回头说道,“乔然啊,听说你在我们大阳王朝这是孤身一人,你总这样表面清平无事,内里抑郁寡欢,身体会越来越不好。我劝你……还是……成个家好。”
“这话是你劝我,还是有谁劳驾你代说的?”
“乔然,谁说你傻,我看你是很明白一个人嘛。”盛临涯不厚道地嘿嘿笑了,“你别怪我,也别怪他。大家无非都想你活得舒心。我看卢温玉人挺好的……”
乔然捡起掉在游廊上的松塔就往盛临涯身上砸去,盛临涯何等人也,除非砸他的人是陆燎,崔砚或者青鸦,不然谁也挨不到他边。青鸦中毒未醒,崔砚在回清河途中,陆燎的行踪鬼都不知道,乔然嘛,别说砸松塔了,万箭齐发也射不到盛临涯,盛临涯就这般轻飘飘地脚底抹油了。
乔然喘气,所有的事交织在一起,令他恨恨不已。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每当物是人非,只有月亮依旧。
太阳也会照常升起。
对于绝望的人来说,没有比太阳照常升起,明天又变今天这种事更绝望的了。
当然还是有好消息。
今天早上青鸦终于自己醒来了!
虽然就醒了两三个时辰,没过中午又睡下了。可这是好起来的征兆。大家都很高兴,田允书也对乔然刮目相看起来。
只有乔然又替青鸦开心,又暗自担忧。给他吃的毕竟只是最常见不过的牛黄解毒丸啊!用于火热内盛,咽龈肿痛,口舌生疮,目赤肿痛的牛黄解毒丸啊!买的时候只要九块九毛钱的牛黄解毒丸啊!
莫非老天开眼,瞎猫碰上死耗子,死马当活马医,成功了?
但愿但愿!
乔然最见不得生离死别,巴不得世界和平,身边每个人都好好的。
青鸦,这次你要是好了,就真是福大命大,得好好谢我了!
乔然最后数了数药,还有38粒,还能再吃一回。
是福是祸,全凭运气了。
青鸦再醒来时已经又是一天清早。乔然把最后剩余的药丸和一杯温水端到他床头。
“乔然,你这家伙……”青鸦虚弱地牵扯笑容,“总是待人那么好。”
“听你这语气好像我不该待人好似的。”乔然没好气。
青鸦就水送下牛黄解毒丸。
乔然又替他满上温开水,“多喝水。在我们那,几乎所有的毛病多喝水总是没错。”
“你不该救我。”
“什么?”乔然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我们多着急!”
“陆燎会杀了你。”
乔然一怔,立刻不以为意地说道,“叫他来啊!”
青鸦连喝两杯水就觉得胃胀,他撑着床面,坐起来几分。乔然替他把枕头竖起,让他靠得更加舒适。
“乔然。”青鸦停了一会,放空着目光,半天都没有回神,“他终究还是成亲了。”
乔然陪坐在一旁,眼神也空洞起来,他也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吐言,“有些事情崔砚必须要做,你是他师兄,应该比我更清楚。”
青鸦失落的笑意徘徊在嘴角,“是呐,我怎么会不清楚呢,就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永远不说,永远不争。”
“明珠小姐是个好人。”乔然说道,“在泰山的时候碰到杨景璃来砸场子,卢明珠说卢氏与崔氏共进退,世间同富贵的人多多少,能共苦的人却没几个。崔氏与卢氏缔结姻联,最好不过。崔氏有政权,卢氏有金钱,两者结合刚好对抗皇帝手中的军权。”
“乔然,原来你一直看的清清楚楚。以前崔砚老跟我说,怕你人太傻,出去外面会吃亏。没想到他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不是他看错了我,是我有他在身边,就什么也不用操心,久而久之,自然清平无事,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呵……”青鸦长舒了一口气,“你既然没心没肺,就不会对他那么上心了。”
“我哪有对他很上心?”乔然反驳。
青鸦没有接话,他眼皮犯沉,眯了下去。
乔然急忙推他,“青鸦,别睡!”
青鸦费力睁了睁眼睛,“看来你的药,不够疗效啊……”
“可是我没药了啊,我没有了!”乔然又推他又掐他,“青鸦!青鸦!!青鸦!!!”
青鸦眼神已经失去焦点,睫毛逐渐贴上眼袋,“乔然,你快走……快走吧……”
乔然急得想哭,伸手就想去拍青鸦的脸,伸到一半就被人截住,那感觉仿佛一瞬间被冻住,然后就被甩了出去。
乔然在地上滚得眼冒金星,还好卢氏富裕,房间里都铺着柔软舒适的地毯,不然肯定骨头都要断几根。
“法克!”乔然疼的呲牙咧嘴地爬起来。
“你——”乔然刚指着那个人蹦出一个字,就被那人隔空点穴。
“陆燎……你果然还是出现了。”青鸦用胳膊肘支撑着自己,他侧着身子,费力地抬起眼睛瞪向陆燎。
陆燎抓住他的胳膊,就把青鸦整个人翻了个面,他几下撕开青鸦的衣服,手指在青鸦后背上龙飞凤舞,顷刻间就封住了各大要穴。
“谁给你吃了药,是地上那小子吗?”陆燎冷冰冰的问完,目光杀向乔然。
乔然被定在那,手指还指着陆燎所站的位置。
陆燎走向乔然。他越接近,乔然就越觉得冷,寒气逼人。
陆燎抓住乔然披散在肩的头发,提高了乔然的头颅,乔然只听到后脖子咔咔地响,却没有知觉,完了完了,该不会脑袋和脖子已经分家了吧。
“陆燎!”青鸦挣扎着滚下床铺,“你别动手!”
“我不轻易杀人,你忘了吗?”陆燎推开乔然。
乔然又撞到地上,他有痛说不出,窝火极了。这动静也不小,为何不见有人来救场啊!盛临涯!田允书!卢温玉!你们都死哪儿去了!
陆燎回到青鸦身边,一脚踩到青鸦脸上,“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你忘了吗?”
青鸦愤恨地望着陆燎,他的脸被踩得变形,表情也变得很狰狞。
陆燎提起腿,脚从他脸上移开,青鸦刚想动,须臾之间就被踢中腹部,滚向里面,额头咚地一声撞到床柱子,鲜血直流。
血流了青鸦满面,青鸦却惊愕地发觉,自己的血是凉的!
不等他做出反应,青鸦又被陆燎提了起来,这样血应该流得更快,可是不消片刻血就停住了,青鸦感觉额头伤口发紧,好像在逐渐地收拢。
青鸦在陆燎漆黑幽暗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感受到了吗,你正变得跟我一样。”陆燎脸上没有表情,话里没有情绪,一如既往冰冷冷、寒嗖嗖。
“你……你个怪物!”
青鸦又被陆燎一拳打飞,砸到房间中央的桌椅,桌椅被砸裂,青鸦的一条腿被断裂的桌脚刺穿。钻心地疼痛令他爆发了惨叫。
乔然伸着手臂又酸又累,斜倒在地上刚好看到这一幕,满腔怒火,恨不得一鞋子丢过去砸死陆燎。
但那是不可能的。陆燎的手指绕过青鸦的头发,绕了几圈,再猛地一扯,青鸦被拖行到了门口。
门开了,屋外是死了一地的护卫。
盛临涯灰头土脸站在那,“姓陆的,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照做了。小田在哪?”
陆燎拖着青鸦直径出门,他从死尸上踏过。
“陆燎!”盛临涯在他背后大吼,“你就是个懦夫!”
陆燎停下,身影消瘦,明黄的银杏叶子在他四周飘下。
再一眨眼,他与青鸦都消失不见。
卢温玉带着另一批护卫声势浩大的赶来清风院,可惜为时已晚。他看着一地的死尸,就算是平常温和文雅的他也忍不住发怒了,“盛临涯!他们身上全是你的刀伤!是你杀了我范阳堂的护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盛临涯收回鲜血淋漓的刀,深深皱着眉头,“他拿小田威胁我。”
卢温玉惊诧道,“田公子不是好好的吗?”
这时田允书揉着发红的手腕从护卫后面走了出来,“临涯,我没事了。”
盛临涯一看到田允书就奔上去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小田!都怪我太大意了!”
卢温玉已经进屋探看,一见地上的乔然就跑过去扶起他,“盛临涯,你快进来帮忙!”
盛临涯紧紧牵着田允书的手,就连替乔然解穴也不放开。
乔然重获自由,身体僵硬许久,半天动弹不了。卢温玉默默地替他按摩胳膊和腿。
田允书虽然没亲眼看到,但看着混乱的房间和空空如也的床铺就推断了事实,“陆燎还是把青鸦带走了。”
盛临涯眉头紧锁,对卢温玉说道,“卢少爷,杀了你们范阳堂那么多人,实在是迫不得已。你若要追究,尽管去报官,我无话可说,但能不能抓到我就是另一回事了。”
田允书说道,“我们是江湖人士,关键时候自然不会按寻常路子来。希望卢少爷能够体谅。假如今天被挟持的是乔然,你一样也会不顾一切。”
乔然听着这话,心里意味难言,再看卢温玉也没有否认,胸膛里这颗心就像沉入了大海,他呼吸不过来,想透出海面。
盛临涯又对乔然说道,“乔然,你再见到崔砚替我跟他说,青鸦被带走的事与我们无关,他自己抛下青鸦去成亲,怪不得陆燎欺负我们人少找上门来。今天我们就要回蜀中,陆燎那种怪物,我们不想惹。”
卢温玉搀扶着乔然往外一步一步走,乔然扶着门框停下,“青鸦被带走,我也无能为力。我无权无势又没有武功,清河我是不会去的。你们要走,我也要走。”
卢温玉紧张问道,“你又要走?”
乔然垂下眼眸说道,“我要回华山。义父还在等我。”
盛临涯微微张口,似有难言之隐。田允书拉紧他的手,无言地摇摇头。
乔然已经缓过来了力气,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臂弯,撇下了卢温玉原本扶着他的双手。
这一刻,乔然觉得排山倒海的疲惫,恨自己的无能,恨命运的不公。
他力不从心地叹息,“走吧,都走吧!有缘千里江湖再会。”
多年以前,乔然在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里看过这样一段话,一直记忆犹新:你可以像疯狗那样对周围的一切愤愤不平,你可以诅咒你的命运,但是等最后一刻到了之时,你只能轻轻放手而去。
如今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这段话深刻的含义。
你越害怕什么,越逃避什么,到最后,你不得不全盘忍受。
无论你认不认,这就是命。
注:“今人不见古时月”出自《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作者李白。
原文: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三十二.
出了范阳城,才跑了三十里地。乔然就遇到麻烦了。
虽然预感去华山的路上不会太平,但是也没想过危机来得这么快。
拦下马车的仅两人而已。
车夫已经吓得腿软,惊慌失措地缩车底下去了。
乔然大大方方地跳下马车。
“你们是谁?”
回答乔然的人手握长鞭,声音雌雄莫辩,“我是陆白衣,他是千山寂。”
略后一步于陆白衣身侧的千山寂,一条黑布蒙着眼睛绑在脑后。
“哦~”乔然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们就是反圣山庄的那几个小人。”
陆白衣听言笑了,眼珠子转动,说话的同时扫视围着乔然的卢氏府兵,“乔公子好大的排场,出行还带着一帮走狗。”
乔然眯眯眼,皮笑肉不笑,“哪有一帮,我明明只带了你们两条狗。”
陆白衣发出古怪的笑声,他本身声音阴柔,再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十分刺耳,“乔公子嘴里不饶人,以后必下拔舌地狱!”
千山寂已经没有多少耐心,黑布遮着他被青鸦割瞎的眼睛,令他的表情也变得隐晦起来,“白衣,别跟他废话了。”
陆白衣这才收了笑,阴恻恻地说道,“乔公子,上次让你跑了,这次你就没那么好运了。”
临走前卢温玉不放心,亲自挑选一支二十人的卢氏府兵,要求他们护送乔然平安到达华山。有这二十位兄弟在,乔然此刻自然安之若素。但他不急于解决麻烦,乔然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趁此机会,他当然就问了,“你们反圣山庄,究竟为何一直跟我过不去?”
陆白衣与千山寂“对视”一眼,千山寂面无表情,陆白衣怪模怪样地说道,“也好,便让你死个明白。起初我们对你并无杀意,我们的目标是崔砚,你好死赖活都与我们无关。后来齐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两个齐王的事,他带着御前四大高手去泰山抓人,抓谁都不要紧,只要能够打击崔砚,偏偏你在崔砚心里不够分量,他舍你保崔陵。谁知你自寻死路,中途逃跑,虽然皇上已经不再追究,但你已经惹怒了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