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点了点头,吩咐苏锦衣在此等待,自己便随智明去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那智明已带着墨九走进一个小院。
只见得禅房深深,花木隐隐,树上枝叶扶疏,草间鹊鸟起落。院中古井梧桐,辘轳声声,一少年僧人正在汲水。
禅房中茶烟袅袅,又一少年僧人正在煮茶,一老僧在黄色草编蒲团上盘膝而坐,闭门养神,慈恩则站在他身边。
慈恩见墨九与智明走来,对那老僧道,“掌门师兄,墨庄主到了。”
那老僧喧了一声佛号,睁开眼来,看向墨九。
墨九被对方一望,只觉精神震荡,看进对方眼中,更觉浩瀚无边,如沉渊海。当下心中已是了然,此人便是少林方丈慈恩。
墨九微施一礼,道,“晚辈墨九,见过慈恩大师。”
慈恩点头微笑,“墨师弟不必客气,先前带来书信老衲已是看过,墨师弟既是慧远师叔关门弟子,与老衲便是同辈。快请入座吧。”
说着,又对煮茶僧人道,“智心,还不为你墨师叔斟茶。”
那智心应声,“是”。已然端了紫砂茶壶上来。
墨九落了座,端起竹杯饮了一口,只觉茶香满溢,浸人心脾。
只听得慈恩道,“弊寺远在嵩洛,不及闽南盛产茶叶,只有这高山云雾茶相待,墨师弟莫要见怪才好。”
墨九道,“大师过谦了,在下少时在莆田寺中,常听师父提及这嵩山云雾茶之妙,如今品来,果非凡品。”
慈恩微笑,“算算时日,师叔他老人家如今已年过九十,不知身体可安否?”
墨九道,“有劳大师挂怀,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尚好,目前只在寺中静养。”
慈恩颔首,又道,“如此甚好,得知师叔贵体无恙,老衲等也可安心了。你师父信中所言之事,老衲自当承允。你既来这里,不妨多待些时日。”
说着,又对慈念道,“慈念,你待会儿便带这位墨师弟进藏经阁吧,他既是师叔关门弟子,我等自然不能慢待。”
慈念与墨九皆点头称是。慈恩又问了墨九许多在武学上的问题,墨九皆一一答了,约莫在慈恩禅房中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同慈念去了藏经阁。
第7章
这一日,墨九回到住处已是晚间,他甫一进院,便见苏锦衣迎了出来,面上神色极是担忧,只听苏锦衣道,“九爷,一切可好?”
墨九微微点头,“尚好。”
苏锦衣见他一去大半天不归,原担心少林和尚人多势众,打斗起来怕他吃亏,心下极是担忧。如今听他此言,方安下心来,又问,“九爷可用过晚膳了?晚间寺里的僧人送了些斋饭过来,属下这就去给九爷热一热。”
墨九这时已经走到屋中,见木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样素菜,盘中盛着几只雪白的馒头,只道,“不必了,我已经用过了。”
苏锦衣应了声“是”,又听墨九道,“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办,需得待上些时日。”
苏锦衣道,“属下知道了。”
接着,苏锦衣又道,“九爷,属下还有一事相禀。”
墨九道,“何事?”
苏锦衣自袖中取出一只锦袋,双手捧到墨九面前,“十四爷命属下将此物转交九爷。”
墨九见那锦袋中露出半截玉观音像,已知此物便是史家庄上遗失的玄玉观音,当下沉默了片刻。
苏锦衣见他沉思不语,托着玄玉观音问,“九爷?”
墨九半晌才道,“你先收着,等回了名剑山庄,再找个合适的时机送回史府。”
这玄玉观音原是史南湘将来妆奁里的镇箱之宝,苏锦衣虽早已下定决心要断了对墨九的痴念,此时想到还要收着这观音像在身边,没来由的便觉骨鲠在喉,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得墨九道,“若无其它事情,你且下去吧。”
苏锦衣听得墨九声音,方知自己失神,忙垂下头来,道,“是,属下告退,九爷早些安歇。”
墨九“嗯”了一声,苏锦衣这才退出了房间,往左首的禅房走去。
且说墨九在少林寺这一待,便是半月有余,他日日只在藏经阁参阅武学典籍,闲时便与慈恩、慈念等人煮茶下棋,谈禅论道。少林寺中戒律森严,僧众生活皆自己打理,不假他人之手,墨九自幼在莆田寺中长大,洗衣铺床等事虽能自理,此时带了侍从在身边,这些事便落到苏锦衣身上。
苏锦衣在墨九身边待了十年,心中虽然对他念念不忘,却从未为他做过这些洒扫之事,当下竟是不以苦,反以为乐。
堪堪地又过了数日,眼下已是八月的时节,正是夏伏将去,西陆禅嘶,嵩山上浓郁的树木已开始退去苍翠,染上轻黄。
墨九命苏锦衣收拾了行囊,次日,便辞别了慈恩等人,一主一仆,下了嵩山。
苏锦衣花了几两银子,在山下的茶棚处取回了马匹,两人俱各上了马,一路向南,打马而去。
两人一路南下,过了两日,便到了襄阳地界。
襄阳古城,自古以来便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军事重地,与荆州城并称长江中游的两颗明珠。
而对于江湖中人而言,襄阳城的重要还有另外两层原因。第一,当今武林盟主燕慕北的宅邸,便在这襄阳城中;第二,江湖中人闻之胆寒的五毒谷,据说便在襄阳城西的雾月峡中。
武林盟主燕慕北与五毒谷谷主五毒郎君,这一正一邪两大势力,数年来竟是相持不下。只因燕府机关重重,高手甚多,五毒郎君手段虽狠,却也投鼠忌器。而那雾月峡本是山水险恶之地,谷内终年雾霾,瘴气沉浮,毒蛇猛兽出没,加之五毒郎君用毒手段极为狠辣,武林中人攻打多次,皆无功而返。
这一日傍晚,苏、墨二人正行到襄阳之西,眼前只见山高路狭,树木葱郁,山花烂漫,笼在薄雾里,耳边只听得猿啼鹤唳,声声刺耳,四下里竟无半点人烟。
苏锦衣苦笑,“九爷,看来今夜只能委屈九爷在此露宿一晚了。”
墨九驻马而望,颔首道,“好,此处便是雾月峡外,找个避风的地方,今晚我们待在这里。”
两人皆下了马匹,牵着马在四周打探了一番,便寻到一块巨石后的一片小树林,山风被巨石挡了大半,树林内甚是干爽。
苏锦衣道,“九爷,就这里吧。”
墨九点头,二人将马匹系了,苏锦衣从树林里拾掇了些干柴,取出火折,生了一堆篝火。
整理了一番,又从包袱里取了些干粮,与墨九吃了,二人俱各背靠树身安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锦衣被一声狼嚎惊醒,谷中夜晚被浓雾笼罩,能见度并不高,更不见半点星月,此时篝火已然熄灭,苏锦衣生怕吵醒墨九,摸出火折小心地点燃。
“九爷?”
苏锦衣一惊,四下里哪还有墨九的身影。
“嗷嗷……”
只听得狼嚎之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苏锦衣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他猛地跃起,往小树林外奔去。
待奔出数丈,只见得朦胧的雾色里一人擎着火把而站,被一群狼围在中间。
那人周围已经躺了一地的狼尸,狼血溅了他一身,狼群见他出手极狠,杀了许多狼,幽森的狼眼,早已经充满了愤怒,嚎叫声越发地大了,只待他力竭,群狼一拥而上,将那人撕个粉碎。
苏锦衣靠近些一看,见那人所穿衣裳,与墨九无异,观其情形,竟是身受重伤的样子。
当下一惊,已自腰间取出数柄墨飞扬常用的飞刀,对准头狼及其身边的几头狼飞射而去。
飞刀射出的同时,他身影迅速向前掠去,一柄柄飞刀皆射中狼头要害,几头狼立即伏地而亡。
那几头狼正是狼群的首领,狼群见首领死去,立即一乱,苏锦衣趁乱之间,已是掠到墨九身边,道,“九爷,快走。”
说话间,已将火把扔向狼群,抄起墨九的身子,迅速向外突围而去。
群狼见首领死了,虽是一乱,见苏锦衣劫走墨九,当下更是愤怒,皆嚎叫着向他二人前进的方向撒开蹄子追去。
苏锦衣轻功虽是不弱,狼群速度却也极快,尤其那些狼对此间地形甚是熟悉,山路崎岖,苏锦衣又带着个墨九,奔出一炷香时间,体力已是有些不支,脚步不由得迟缓了些。
猛然间几匹狼已是欺近,向苏、墨二人扑来。
苏锦衣又是几把飞刀飞出,将几头狼击毙,然这片刻之间,狼群又快围了上来。
他抱着墨九,只感觉墨九身上热度惊人,心中不妙,绝不能再被狼群围住。
黑夜里人眼所视极短,只听墨九道,“前面有水,到水里面去。”
苏锦衣这才往前方一看,见几丈远的地方黑漆漆的一团,面上微微波动,他也知夜里黑水白石,前面必是一水潭,心下一动,计上心来,使出全身力气往前奔去。
待奔到前方,果见一水潭,苏锦衣急忙带着墨九,跃入水中。
狼群向来并不涉水,只能立在水边,嚎叫着干巴巴地看着苏、墨二人越泅越远,直到身影消失在水面氤氲的雾气里。
苏锦衣泅到对岸,带着墨九上了岸,两人的衣衫皆已湿透,他一触之下,只觉墨九身子时冷时热,微微颤抖,气息紊乱,似是中毒之象。
他急忙找了个避风之处,将墨九放了下来,问道,“九爷,可是中毒了?”
墨九面色惨白,气息微弱,道,“方才不小心着了五毒郎君的道,中了化石散。”
这化石散是武林中人甚为忌惮的毒药,原是数十种极热之物炼成,中者全身燥热,皆须宽袍冷食,以散去热毒,谓之行散。练武者尤寄服食此物,只因服食之后,不运功则罢,一旦运功,热毒上涌,必致内息大乱,气血过盛,轻则吐血,重则血脉逆行而亡。
墨九此刻衣衫尽湿,都贴在身上,对散热极是不利,加之他之前与狼群斗时,引动内力,已是乱了真气,再在冷水中一泡,冷热相浸,体内冰火相煎,十分难受。
苏锦衣见他额间冷汗连连,神情极为痛苦。顾不得他是如何中了五毒郎君的化石散,双手已是探向他衣襟,道,“九爷,衣裳湿了无法散热,属下必须解下您的衣衫,得罪了。”
墨九此时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真气乱窜,左奔右突,找不到出口,头脑中已是一片混乱,任由苏锦衣解着他的衣衫。
待苏锦衣将他上身的衣衫皆退了,接触到清凉的夜风,体内热流缓缓涌出,他才觉得略微好些。
苏锦衣扶着他躺在一片干燥的枯叶之上,生起一团篝火,将自己的外衫也脱了,待要与墨九的衣服一起烤干。
猛然间只觉得身子一震,一人已将他拦腰抱住,他立足未稳,向后跌去,摔在地上,被墨九一双精壮的胳膊抱在怀中。
苏锦衣乍见墨九双目赤红,贴着他的身子极热,正惊骇间,“九……”
“九”字尚未道完,听得“嘶”的一声,濡湿的中衣已被墨九撕破,身子下倾,翻身已将他压在身下。
原来墨九被热毒烧得有些神智不清,恍惚之间见苏锦衣在火堆旁解衣,头脑里猛然涌入那一夜在清风院中墨发披肩,衣衫半退,白面朱唇,美艳较娇娥尤胜几分的苏锦衣。一时之间牵动情,欲,身体不受控制地扑了上去。
第8章
“九爷……”
苏锦衣被墨九压在身下,熨帖着他滚烫的皮肤,心下已乱作一团,不知道如何是好。耳边只听得墨九喃喃道,“好舒服,你身上好凉。”
苏锦衣这才发现墨九只是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与他耳鬓厮磨,四体相接,炙热的鼻息吐在他脸上,热流源源不断地渗进他的皮肤,渐渐地,苏锦衣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被点燃了一般,火烧火燎地。
“九爷……”
苏锦衣喘息渐粗,他暗恋墨九多年,如今与心爱之人抱做一团,已然情难自禁,早将之前的决绝之心抛得一干二净。
墨九此刻虽是神智恍惚,然身下之人情动,正是干柴遇烈火,越烧越旺,大有燎原之势。
黑夜里,只听得两个男性急剧的喘息之声,粗沉黯哑,有若蠢蠢之兽。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两人撕扯摩擦之间,这才一起泻在对方身上,墨九被热毒折磨半夜,竟是晕了过去。
一场厮磨下来,两人皆出了一身的汗,苏锦衣只觉浑身粘腻,待要推开墨九,去取水擦身,无奈墨九双臂死死抱着他,半分也挪动不得。
墨九体内热毒散发出来,渡到苏锦衣身上,虽是夜里雾湿露重,他却觉得极热,只有腰间微微发凉。
苏锦衣这才猛然想到自己腰间挂的,正是那尊玄玉观音。
那玄玉观音本是极北之地的寒玉雕成,对散热有绝佳的效果。
想到此处,他心中大喜,忙取出玄玉观音,贴在墨九丹田处。
玄玉观音一碰上墨九的身体,顷刻间竟如逢甘露一般,玉色更加莹润,青烟蒸腾,吸收着墨九体内的热毒。
苏锦衣颇通医理,知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之理,大约这寒玉,便是化石散热毒的克星。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苏锦衣见墨九面色渐转正常,传到他身上的热量不再炙热得难受,渐转温和。他累了大半夜,极是疲倦,这才安心地睡了。
且说两个大男人袒胸露背在山林里搂着睡了一夜,次日醒来,两人皆颇觉尴尬。
墨九向来排斥与他人间的肢体接触,万想不到竟是搂着自己的暗卫睡了一夜,心上极是不快。尤其他裤子里一片粘腻,想到自己不但搂了,还跟野兽一样对一个男人发了情,当下面色又沉了几分。
此时苏锦衣已用昨夜被墨九撕碎的破布绞了湿巾过来,见墨九面色阴沉,垂首立在一边道,“九爷,身子可好些了?”
墨九微微运功调息,只觉经脉畅通,内息顺畅,方知身上热毒已是散了大半,便道,“已经好了,昨夜多谢你照拂。”
苏锦衣听得他身体无碍,不由得面上一喜,“如此甚好,九爷,先擦擦身子吧。”
他说着,便捧了湿布上前,要为墨九擦背。
墨九原已习惯被人服侍,此刻被苏锦衣的手一碰,昨夜的种种便不由自主地涌上心来,双眉微敛,已是拂开了苏锦衣的手。
只听墨九沉声道,“我去湖边洗。”
苏锦衣的手上拿着湿布,怔在风中,心底苦笑:九爷,果然对昨夜之事十分介怀。
且说两人梳洗好了,便寻回了马匹,一路向东,往襄阳城的方向而去。
苏锦衣心中虽然颇想知道墨九如何中了化石散之毒,然他俩上下尊卑有别,墨九不说,苏锦衣便不能问。只是记在心上,以后若遇到五毒谷的人,绝不手软。
两人行了半日,山势渐缓,道路渐宽,视野也逐渐开阔,不多时,已是出了山区,行在平原之上。
放眼望去,只见村舍俨然,田间三五农人,正在水塘中采摘莲藕,间或几只鸥鹭,扑扇着雪白的翅膀,停在田埂上休憩。大道边水草肥美,有青牛正在啃草。
两人驱马向前,偶尔可遇到有人赶着驮满货物的牛车经过,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已是进入官道,人烟也渐渐多起来。
待骑到襄阳城郊,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铃声作响,间杂着刀剑相交之声,自道旁的小树林里传来。
忽地,听得一女子喝道,“山西五鬼,你们居然加入了五毒谷!”
又听一人阴阳怪气地道,“桀桀,姓史的小丫头,今天我兄弟就送你和那姓段的小子去地府做一对神仙眷侣。”
又听一男子道,“三主公,别和他们废话,咋们先收拾了他们。”
苏锦衣心下一震,听那声音,那女子必是史南湘无疑了。至于那段姓男子,如果他没猜错,正是霹雳门掌门段洪瑞之子段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