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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鸟——by猫七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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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然?”

“唔。”对方匆匆挂断。

他心里七上八下,忙令人叫来几名心腹在急救室备战,自己到贵宾通道等人。他知道,为了避开难缠的记者,他们定然走此路。

约莫十分钟后,电梯门缓缓打开。

许伟棠怀中托一团红物,滴滴答答滴着水。一旁的管家面色惨白。

他把人接过来,抱入诊室,一眼望去,遍体鳞伤。

他却仍醒着,微张着眼,面上全无人色。他小声唤人,“伟棠伟棠。”

许伟棠俯下身去听他说话,太痛,沈喻然发不出声音来,急得不住朝他摇头。他将他小小手掌握在手中,点头道,“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听罢安了心,合上了眼。

路俊辉忽然发现,这位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贯刚强坚毅,而今居然掉下泪来,大颗大颗,滚滚而落。

路俊辉为沈喻然医伤。

从医廿多年,自认为多么惨烈都肉身都见识过,无非是碾碎,割裂,撕破,一堆烂肉而已。而如今这人的伤,竟令他心头发麻。有人用鞭子狠狠抽打他,背上股上无不皮开肉绽。又似在水中浸泡过,分开的皮肉惨白地翻像两侧。用过镇痛药,效果不大。他仍旧不住醒来,拧着眉,大口大口呼气,像条被抛在旱地里的鱼。用盐水洗伤口,那痛感恐怕用语言无法形容,他却一声不吭,整个过程犹如一卷默片。

万幸不曾伤及筋骨,都是皮肉伤。从处理到包扎花去一个时辰,沈喻然太过疲累,终于睡去。

许伟棠来坐在老友的私人休息室中,吸光一整盒烟。

“睡到半夜,忽然有人叫门,佣人开门去看,他浑身是血站在门口,赤着脚,也没打伞……”他嗓子全哑,说不下去,两手巨震。“他自他父亲那逃出来。”

路俊辉恼怒,“为人父母,怎忍心下此毒手。”

许伟棠一只拳头狠狠砸在墙上,“老路,我吞不下这口气。”

沈喻然昏睡数日,好歹熬过炎症,醒了过来。路俊辉到病房中去探他。许伟棠有事出一趟门,他坐在一头削水果给他吃。

“痛吗?”他问他。

沈喻然摇头,面色苍白如纸,虚弱得不成样子。

“怎么能由着他去打,拼不过力气好歹也要早些逃。”

沈喻然惨然一笑,“他这一生,许多事不遂心愿,到我头上又令他颜面无存,好歹给他打两下,出出气才是。”

“这哪是打两下这么简单,这是家庭暴力,等你好了,就去同他打官司。”路俊辉气不过。

沈喻然拼命摇头,“不不,他喝了酒,醉得不省人事,哪知道轻重。”

路俊辉咬牙切齿到发昏,恨铁不成钢。

“阿路,答应我一件事。”

路俊辉看他。

“别令伟棠伤害爸爸。”

路俊辉叹一口气,“你快快好起来,别让他心痛。否则,你比我了解他。”

沈喻然不语,闭上眼,疲累至极。

几日后,沈父再度找上门来。开口便道,“烦请许先生归还犬子。”

呵,好一个犬子,许伟棠险些呛声他是否真当儿子作犬养。

可他到底年长一些,已不似早前那般年轻气盛,“世上凡事尚有道理可讲,喻然千错万错,到底是个孩子。”他口中温言,心中已紧握一把枪。

“许先生同沈某谈教子?”

许伟棠看定他,“不敢,不过,您今日要将他带走,恐怕须问问在下意思。”

“伟棠!”沈喻然扶着门,他伤还为愈,周身裹满绷带。看得许伟棠肉痛。

“爸爸,我同您您回去。”

许伟棠一把扯住他,“好了,别任性!”

他站定,看住他,“这是我家事。”

许伟棠顿时气馁,松脱了手。

他终究还是同父亲回了去,自此断了几日音信。在一个微雨的黄昏,他打电话来,他在那头说,他要回到美国去。

他到底选择做孝子。

许伟棠问,“所以你放手了?”

“不,”他说,“说服了爸爸,我即刻回来找你。”他沉默一阵,小声问,“你会等我吗?”

许伟棠喉头酸涩,说不出话来,只问几时启程。

他没有说,半晌无言。他哭起来,说,“伟棠,对不起。”

“别哭。”他哄他,“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他仍抽噎不止,“他一生郁郁,因为母亲的事痛不欲生,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世上安得两全之法?

许伟棠惨笑,“好,只是,我这样老,你切莫叫我等太久。”

他放下电话,枯坐。

日垂西山,眨眼星辰漫天。

他再度拾起电话,这一次,他拨给了弟弟。

55.旧事如烟(下)

隔天傍晚,许伟棠约老友饮酒。

路俊辉忍不住奚落他,“眼看即要人走茶凉,你还有心同我在此厮混?”

许伟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闲闲道,“天要下雨,娘须家人。拦,是拦不住的。”

“所以由着他往美国去?”

许伟棠不答,起身再添新酒。

路俊辉紧张起来,“你究竟作何打算?”

“兵来将挡,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苦笑。

路俊辉纳罕,面对爱情,这人何时学会超然?

酒至七寻,许伟棠电话响,他拿起来听,吧台处灯光忽暗,令人看不测他的面色。只听他答,“好,我就来。”说罢霍地起身,抓起外套,将两张美金现钞压在杯底。

路俊辉按住他,“何事这么急?”

“沉思翰现人在医院,生命垂危。”

路俊辉倒吸一口气,“我随你一道走。”

他俩驾一部车,飙到破表直奔所在的圣保罗医院。

夜色已深,急救室外的长廊里只剩一束惨白的灯光。

沈喻然裹薄毯站在角落里,一头是方才拨来求救电话的老佣。许伟棠过去把瘦弱的小孩按在怀里,才发觉他周身冷透,不住发抖。

他望着他,目光充满怜悯。“宝贝,坐下来。”

他不动,好似一座僵直的陶俑。

他半拖半抱将他安置在长椅上。有医生走过来,许伟棠拦人,耳语几句,片刻便有护士带着针剂过来。

路俊辉惊骇,“做什么?”

许伟棠不答,过去挽起沈喻然衣袖。

小少年怔了一怔,恍然大悟要发生什么,剧烈地挣扎。

许伟棠丝毫不容商榷地扯住他的手腕,“听话!”

小少年泪水簌簌而落,“我在这等爸爸醒来。”

“你需要休息。“

沈喻然不动,他仰起头,用泪眼恳求他。

换做往日,他该一早败下阵来,可今次,他丝毫不为所动。

“睡一下,醒来就会没事。”

“不不。”沈喻然不住摇头。

但终究徒然,他无论如何无法自许伟棠的钳制中抽出手腕来,他强势不过他,只能由着针尖穿破血管,冰冷的液体融入他的血液里,他很快睡去,伏在许伟棠肩头,柔弱不堪。

他将他抱进休息室,吩咐那名老佣留在一旁照应,自己去急诊室外头等。

“为何这样做?”路俊辉跟过来,递一支烟给他。

他接过去,低头把玩,并未点燃,“这样一秒一秒去等,对他太残忍。”

“不准他守在至亲身边,就是待他仁慈?”

“你不会懂。”

“我不懂没关系,只是等他醒来,会怪你。”

“我会同他解释。”

“伟棠,你有时强势得令人害怕。”认识他廿多年,这一刻才真正领略他。

急救室的指示灯亮起来,有医生小心翼翼探身出来,两人同时奔过去,听医生遗憾地说,“抱歉,送来太晚,已回天乏术。”

许伟棠点头,闭一闭眼睛,轻轻吐一口气。

路俊辉事后无数次玩味他当时的表情,那似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令他多年不解。

许伟棠掏出手机拨电话。

“万事等喻然醒来再定。”路俊辉拦住他。

可他断然拒绝,“余下来的时间他只需去伤心,再去分神打理这些事,他会崩溃。”

“伟棠!”

“这是我的方式!”他大声喝止他,转身去看爱人。

沈喻然仍旧昏睡,在梦中亦紧锁眉头。许伟棠伸出手在那块肌肤上轻抚,但望替他展平,可惜无用。

他俯下身去,轻轻亲吻他的面颊,他说,“我爱你。”

月明中天,又眨眼落下,已近凌晨,他仍旧困意全无。在他床畔坐下,张着眼一直到天明。路俊辉送咖啡给他,他才发觉腰背已酸痛到几乎不能动。

沈喻然此刻发出微微的哼声,转一转身,像只小兽般蜷缩作小小一团。那模样,不知为何令人心酸。

许伟棠替他掩被脚,将他的手一一收进手中,他被打扰,终于醒来。一时间不甚清明此刻状况,呆滞地盯着许伟棠看了片刻,霍地坐起身,“爸爸呢?”

“听我慢慢同你说。”

他不答应,“说什么?”他伸手去推他,想下床去,“我去看爸爸。”

“喻然!”他拉过他,将他禁锢在臂弯中,“虽然残忍,但,人须接受现实。”

沈喻然转过身,瞪眼看定他,像是全然不曾认识过他这位陌生人。他似竭尽所能在他神色中寻找,他盼望一个不另自己受伤的答案,但他显然失败,面色开始转白。

“爸爸去世了,宝贝。”

沈喻然一声不响,眼中有一抹光亮转瞬即灭。

片刻后他忽然剧烈挣扎,他几乎环不住他,“不会的,我不信你,我去看他!”

他踉跄奔到门口,像只断了线的木偶,脚步不稳,一跤摔倒在地,许伟棠冲过去抱起他,他双手擦损,微微出血。

“伟棠。”他绝望,“爸爸怎么会走?”

“他生了病……”

“是我令他伤心欲绝,他不要我了。”他小声说。

“别怕,有我。”许伟棠用力按他在胸膛上,“我永远在你身边。”

56.旧梦如仙

“许先生令人杀害沈父?”尹芝颤声问,她耳际嗡嗡响,眼前金星四冒。

“七年前,伟棠已亲口向我坦白。”路俊辉答。

“我要报警!”她忍不住,心下愤怒多过悲伤。

“别傻,一早过了追诉期。”

“所以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阿芝,你年届三十,人却一点未变,思想作为同当年如出一辙。”

尹芝垂头不语,只觉这颗头有千斤重,并非一双肩膀可以支撑。

“我明白你此刻心境。路俊辉轻轻说,“可你,有无试想一个问题?”

“莫卖关子。”

“当年喻然为何吞下这枚芯片?”

尹芝心头一震,似被人重拳一击,她懵懂摇头。

路俊辉站起身,“阿芝,我们回山中看一看。”

尹芝向后退却,缩在沙发中,“不不。”她连连摇首。

路俊辉嗟叹几句,伸手拉起她,“做最后一次诀别,从今往后,悉数忘却。”

“我当真可以?”她眼里满是绝望神色。

“接受事实,相信时间。”

他俩驾车在海岸公路上飞驰,一刹间苦辣酸甜,百般滋味盘在心上。沿路照旧生长茂密热带植物,一队鸥鸟在碧海青天间盘旋飞过。这片景致好似亘古不变,可世间之事,已在数年中翻云覆雨。

车子攀上蜿蜒山路,此处已不见有人打理过的痕迹,两侧杂草丛生,树木肆意生长,遮天蔽日。

静静将车子泊在空地,眼前光景令她大吃一惊。当年吐露雪白花串的两株槐树悉数枯死,像轰然倒塌的巨人坍在泥土里。尹芝奔过去,“怎么一回事?”

“恐怕是受雷击。”

尹芝慨叹,莫说是人,连同树亦如此。

她抬起头,三十年代建造的法式洋宅仍旧孤倚山崖,只是现在已霉斑处处,屋檐上的瓦片脱落,如同老人凹凸不平的肌肤。她走近,伸手轻抚门铃下那片小小木牌,烂掉一角,依稀可辨花体英文,斜斜书写,cut-off。此处,永久与世隔绝。

她推推门,上了锁的。路俊辉走上来,抖抖手中一串钥匙,叮当响。“当年时常出入这里,我留有备用。”

他扭动锁孔,尹芝手心冰冷。

哗地打开门,大堂空荡荡,有下午温暖暧昧的斜阳自老虎窗处投射进来,鼻间一股浓浓尘埃味。

尹芝掩住面,权当脆弱也好,她无法停止流泪。

路俊辉拍拍她肩膀,她勉强收声,走进去,抚弄每一件家具。一时间仿若置身倒错时空,有人自背后叫她,“阿芝,阿芝,我们下山去!”

“自找到喻然后,伟棠再未回来过。”

尹芝黯然。

“耳闻他到加拿大去了,终日呆在安大略湖上。”

忽然之间,她有所觉悟——根本无须问罪,痛失挚爱,已是对许伟棠至大的惩罚。他有生之年背负沉重往事,永无超脱。

他俩俯身吹去一重浮尘,在沙发上坐下来。

“在去游乐园前一日,喻然是否接过一个电话?”路俊辉问。

“你怎会知道?”

“为寻他踪迹,查阅通讯记录一事必不可缺。”

“我当年绝非有意隐瞒。”尹芝道歉。

“这不怪你。”他温柔望着她。

“我至今不知对方来自何处。”

“是许伟伦。”

尹芝一愕,“什么?”

“当年喻然离开山中,大概是因有二少的接应。”

“等等,我听不懂,这一切毫无头绪。”

“听我慢慢讲。”

路俊辉停一停,似在理顺思绪。

“可还记得当年,伟棠因公司财务问题,受到警方盘问?”

“最终由喻然出面解决。”

“正是。之所以有此问题,是因许伟伦同余汉声勾结,挪用大笔银行公款用作沈园建造。”

这些事,当年是许氏佣人的她略有耳闻。

路俊辉看着她,“你以为,伟棠为商多年,他当真不知自己弟弟是怎样一块料?”

“的确奇怪。”

“他所以听之任之,任由他插手许氏,全因在许伟伦手中握有他所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尹芝脑内似划过一道白光,猛然记起多年前,医院的天台上,她无意撞见许伟棠正同人通话,他说,“凡是都能依你,但你若再敢觊觎喻然……”对方,莫非就是许伟伦。

“手足也并不可信。他表面帮他,暗地里留有他的罪证。”

“之前不是一度相安无事?”

“皆因伟棠一味妥协。可喻然并不知有此事,他平素不认同二少品行,因沈园之事后更觉忍无可忍,他害怕许伟伦败坏许氏心血,于是他迫令许伟棠将这位弟弟排出许氏。”

“许先生当时一定左右两难。”

“我猜他曾预谋暗害弟弟。”

尹芝又是一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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