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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鸟——by猫七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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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娘忙帮他添碗筷,他接过来,两口吃掉一只面点,见沈喻然仍旧不动,“宝贝,粥待会儿就冷了。”尹芝头一回听许伟棠叫沈喻然宝贝,不过却觉得十分自然而然。她发觉自己也变了。

“你好烦。”沈喻然无精打采。

令他吃足一碗饭向来比登天还难,许先生在家盯着还好,否则早饭就半杯牛奶下肚,跪下来求他都绝不多吃一口。

尹芝背地里说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饿两顿才知饥饱。堂姐说你哪懂,他身体不好虚火大,吃不下很正常。

尹芝忽然想起路医生来时带来的纸袋,禁不住笑起来。

富人的生活向来多姿多彩,犹如一只万花筒,随便一旋转,便有令人称叹的斑斓花色。今日下海,明日飞天,九天揽月,五洋捉鳖,全平自己意愿。财富代表真正的随心所欲,囊中羞涩才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尹芝领悟得十分深刻。

跟乃娟收拾一家人出行用的东西,她自己的没几件,三下两下就装好,回头找堂姐,她却仍在沈喻然的衣帽间里忙碌,已经装满了一箱,仍在挑拣,“横竖就七八日,用得着带足三百件?”

“多带些总归有备无患,天气无常,何况又不知他中意那些。”

尹芝哀叹,乃娟笑到,“你放心,不会叫你做这份苦工帮着拎提,先生的工人又不只有你我!”

路君跟着一起过来,沈喻然要去哪,他这位私人医生必然随行。尹芝陪他去看沈喻然,一开门吓一跳,地上丢了一地的衣帽,许先生站在一旁无可奈何。

“这是怎么了?”尹芝小声问路俊辉。

路医生耸耸肩,“大抵是选择障碍综合征发作。”

尹芝弯身去拾地上的衣裳,“这件不是很好看?”一件藏青色的针织衫。

沈喻然扭头,“太深沉,不要。”

许先生也去跟着出主意,“那就这件酒红色的,趁得人白净,很讨喜。”

沈喻然不耐烦,“三伏天谁人穿秋衣,我又不是神经病患者!”

原是为这事发脾气,尹芝心里好笑。难怪,大家都是短衣短裤,路医生更是索性一条夏威夷沙滩裤,颜色夸张,全然不像一位专业医生。

“那样你会冷!”许先生意见多多。

“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冷热总还拿捏得准。”他当真生了气,寡着脸坐在床头。

尹芝忽然想起许伟棠同他说,他们的生活同普通人无异,柴米油盐,鸡毛蒜皮。

“就穿短袖,我替喻然多装几件外头进去,冷了就穿上。”

想也是不愿再为这些小事纠缠,许先生刮沈喻然鼻子,“好了好了,都依你,满意了?”

私底下被堂姐训,“多做事,少讲话,先生同喻然的事你不必有提意见,时间久了,当心家主对你心有嫌隙。”

“可他也不该事事管手管脚,喻然很可怜。”

“前几日你念韶韶可怜,现在有轮到喻然,你是观世音转世,专为世人操碎心?”乃娟不屑。

尹芝也觉得自己好笑,沈喻然哪里可怜,他含金汤匙长大,生活富足,应有尽有。自己同他简直天壤之别,一日不得坐享其成,有什么权利去可怜他人?

可他还是觉得,沈喻然如同那只极乐鸟,而许伟棠却不是赏鸟的人而是那只打造精细的鸟笼。

“外头有无数令他操心的事,回到家还要对爱人的琐事指指点点,不累?“

“他到底是一家之主,凡是须得他来拿捏分寸。我们食人俸禄,忠人之事,多多体谅,旁事便一概不须过问。”堂姐看问题冷静客观,永远像个局外人,尹芝却觉得自己不知不觉中融进了这座老宅,跟许多细微的感情纠葛不清。

16.自由号

出发了,浩浩荡荡一队人。

船就泊在山下近海,如同一只银色的巨兽伏在水面。

船不同于飞机,只有平平白白的一串编号。每只游轮都有自己的名字,许氏私船名为Libery——自由号。

上了船才知道,这次出海,意不在于陪沈喻然出来作乐,许先生另外请了政界同己家生意有瓜葛的贵客,听人说有十几位。船将出海,过日本海,一路绕到朝鲜半岛。堂姐对这里十分熟悉,趁沈喻然午间休息,拉尹芝四处闲转。

这艘游艇令尹芝叹为观止,船内设置一如豪华宅邸,舞池,酒吧,桥牌室任何你可以想象的娱乐设施这里都一应俱全。

自由号顶着朝阳在太平洋上游弋,海风略带咸腥,有海鸟在不远处滑翔盘旋,浮光掠金,海天一色,亚热带气候令人烦闷的暑气已荡然无存,尹芝心情大好。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有这样的机会,置身于如此富丽而梦幻的世界。设想而来,倘若她有朝一日当真学业有成,亦成了一位十分出色的医生,保守说来,也绝不会有这样的经历。

堂姐拍她肩膀,“发呆便浪费了美景,不如同我去酒吧小坐。”

“待会喻然醒来,可能要人。”

“放心,有先生在,不必你我去坏人二人世界。”

“不说有贵客要应酬?”

“听说许家二少也在船上。”

船舱上看似单调的舷窗,里面却各个别有洞天,乃娟轻车熟路推开一扇门,光线微暗,是一间门庭尚且冷落的钢琴酒吧。吧台前站着一位金发男子,裸着结实的双臂,露出蜜色的皮肤。

“娟,好久不见。”尹芝见男子热情地拥抱堂姐,闪着一双晶蓝色的眸子问,“这位小姐是……”

“来,介绍你们认识。这位就是本沙明,大名鼎鼎的调酒师。”

男子面色微红,“过奖。”

“这位是我堂妹。”乃娟顿了下才道,“喻然的新医护。”

本沙明看向尹芝,绅士地点头,十分礼让。“喝点什么,我为两位调酒。”

“近来可有新花样儿?”乃娟问。

“怀旧未尝不是好事。”

“真好借口,那就罗布罗伊。”

“可要音乐?”

“随你喜欢。”

“嫉妒的情人?”

乃娟苦笑,“你果真还爱这一首。”

“尹小姐要什么?”

尹芝大窘,“我不懂鸡尾酒。”

“最近日本银座的岸久先生在全国竞技大会上调制出一种特殊的鸡尾酒。”他凝望着尹芝,眼波流动,是个英俊的男子。

“你还说没有新花样,厚此薄彼不须这般明显。“

本沙明窘迫地搔搔头,“看到尹小姐,忽然想起来。”鸡尾酒调好,摆在尹芝面前,淡淡的紫色,杯口别着一只橙色的水晶月亮。

尹芝从没看过这样漂亮的酒,还没放在口中,心便跟着醉了。她小心翼翼的啜一口,没有过于浓烈的酒精味,反而有一点淡淡的樱桃的清甜。

酒到一半,忽然有人进来,是小女佣韶韶,“乃娟姐,芝姐,可找到你们俩,喻然忽然晕船,现在还在呕吐,折腾得筋疲力尽,先生发脾气。”

尹芝一拍额头,实在玩忽职守。跟着堂姐往沈喻然房里去,才发觉这甲板这么大,推开舱门时已大汗淋漓。

路医生在看诊,一头呕吐的秽物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沈喻然垂在床头,面色苍白,不住喘气。许先生坐在一头替他揉背,一脸难掩的不快。

尹芝喂他服了药,换去汗湿的衣裳,擦身,拍背,如同侍奉婴儿。他慢慢安静,像个疲惫的旅人般迷蒙地睡去,眉头有些紧,手指却松散地扣在胸前。尹芝不禁望住他,他有种病态的美丽,像一朵被抽干水分强行封存下来的花朵。

许先生已无心去应客,坐在沙发里抱着电脑收邮件,右手擎一只烟,并不点燃。

乃娟开口道歉,“先生对不起。”尹芝也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好在许先生为人豁达,面色已缓和许多,苦笑道,“不怪你们,他是同我在赌一口气。”

尹芝不知如何答,在她看来,他待他实在好,像爱人少,像父兄多,除却爱管手管脚,他不向来将他视若珍宝,怎会舍得去惹他不快。

床头的金丝座钟闷闷敲了七下,床上的人轻轻动一动,发出微弱的叹息声。许先生走过去,坐在他床侧看他,他人已半醒,只是方才的针药有安眠作用,令他一时半会张不开眼。

“叫厨房弄些好消化的东西给他吃。”许先生小声吩咐,并伸出手去在他额头上试温度。床上的人却一偏头,睁开眼睛来。几个人即刻齐齐去看他,他多么惹人在意,不知他可否知道。

他撑身坐起来,即刻有人在背后塞一颗枕头,他抹一抹额头,马上有冷松毛巾贴上去,小心翼翼擦拭。

他却神色寡淡,半晌对许先生道,”不是有客?去忙就是。“

尹芝略微明白一二,他大概是在为船上有旁人而闹情绪。

“没事,有伟伦陪着。”

沈喻然停一停,忽然一笑,“二少惯于欢场,知道生意两字怎写?你当心他放飞你煮好的鸭子。”

许先生仍不动,沈喻然叹气,“你在我眼前晃动,我心里烦得很,晚饭也吃不下。“

许伟棠倒丝毫不动气,拎起外套无奈笑笑说,”有什么不舒服,叫阿芝他们去叫我,就在第一间会客厅。”

沈喻然似笑非笑,“你何时改行行了医?”他伶牙俐齿调皮起来,惹得许伟棠当真笑起来,无可奈何揉了下他头发转身出门。

沈喻然靠在枕上叹气,那架势如同终于搞定因苦恼而不肯上学的幼童般如释重负。

“还打针吗?”他问尹芝。

尹芝搪塞,“有何不妥?”

沈喻然气馁,“有些痛,不舒服。”

路医生逗他,“沈喻然向来人来杀人,佛来杀佛,害怕这点痛?”

知道他奚落他,立刻反击“我又不是无知无觉的机器人!”

尹芝站在一旁也忍不住嘴角牵上去,忘了几时开始,她发觉这人倒有几分可爱之处。

沈喻然晚餐一盅清粥,几碟小菜。用青瓷杯盏乘着,色香味俱全。他却勉强接过勺子,老大不情愿。

尹芝调侃他,“是将饮鸩?”

沈喻然抬起头,“做个交易如何?”当真是经济社会,事事讲究条件交换。

“说来听听。”

“将他们倒掉,跟许伟棠说我吃过了可好?”

“有什么好处给我?”

“今天你擅离职守的事日后我大可不计前嫌。”尹芝哭笑不得,真小气,都过去了半日他还记在心上呢。

不过她记起那日路医生的话来,何须未一餐去为难一位病人,于是她到头还是说,“我当是什么天大的事,不吃不饿?”

“你去喝酒了。”沈喻然不答话,转移话题。

“你怎么知道?”

沈喻然笑着戳戳鼻尖,“因为这里啊。”

那样子古灵精怪,像个孩子。

17.遥远的他(上)

尹芝一路忙到夜里,双腿发软。趁沈喻然小睡的功夫出来,倚在船舷歇脚。

有人在他身后轻咳以引起她的注意,是路俊辉。

“喏,趁热吃。”他递她一只咸肉三文治。

晚餐时间早过了,她却不觉得饿。

“想要照顾人,先得顾好自己,怎好一直饿着肚子。”

他讲话温柔,十分体贴。

尹芝三口两口吃完,这会儿已全然顾不得女子形象,“去看喻然。”

路俊辉拉住她,“去休息,由我来。”

“不去玩乐?”

“那些达官贵人,只有伟棠应付得来,我同他们无话讲。”

“说不定可以邂逅摩登女郎。”

路俊辉怔了下,“眼下这一位已十分好。”

没想到他会讲这么一句,尹芝一时没了动作。路俊辉却大笑,摇摇头往船舱里去了。

尹芝讷讷站了半晌,忽然想起那杯没来得及饮尽的鸡尾酒,她独自一人去推酒吧的门。客人玩兴正酣,都挤在舞池那头跳舞,酒吧里照旧冷清。那人就坐在角落里,看一本法文小说,调酒师手中无酒,却捧一杯清淡的冷茶。

“尹小姐!”他十分意外。

“扰你雅兴。”

“哪里。”他放下书,“喻然怎么样?”他声线紧巴巴,眉心聚在一块。

尹芝捉到他眼里闪动的关切,压着心里的惊异答道“已经好许多。”

意识到自己有些许失态,调酒师淡淡一笑,“那杯酒放久了,已经浑浊,我再为你调制一杯可好?”

“麻烦你。”尹芝跟本沙明坐在吧台旁,忽然发现角落里有一方小小画框,里面夹一副素描,她看了一会,竟又是沈喻然。

“你认得喻然?”

本沙明注意到他看到了什么,抬手搓搓头发小声道:“下午忍不住拿出来翻看,竟忘了收起来。”

“是你的手笔?”

本沙明将鸡尾酒递给他,“画得这么像?叫你一眼就认得出是他。”

尹芝拾起画框,“五官未必精准,但神态捕捉得如同照片。”

“画过几百张他的画,这一张他最喜欢,本是送他的生日礼物,三年前他一一转回与我,说是做个纪念。”

三年前,算来算去,那是他刚刚搬入山中的日子。关于沈喻然的往事,如今已听得许多,但仍旧穿不成一条完整的线索,尹芝还有许多疑问。可没法探求,毕竟这是他人私事。她呷一口酒,静静发呆。本沙明扭开唱机,还是那支曲子,名字很怪,听一次就记住,嫉妒的情人。

“可以欣赏你的画作吗。”尹芝小心翼翼。

本沙明一笑,“那就作为你深夜前来同我聊天打发时间的还礼。”

画册有三四本,的确有数百张之多,有些是速写,有些则是工笔细致的油画。尹芝一页一页翻看,仿佛在追溯沈喻然的过往。这些画作看来绝非凭空想象,他一定曾是他的模特。许多画面造型夸张——美丽清秀的少年低头嗅一朵玫瑰,或是躺在一只巨大的盘中,甚至淋湿了头发,裹着一条雪白的浴巾无辜的坐着。那姿态娇媚得栩栩如生。

尹芝不由长大嘴巴,“你是如何做到的?”许伟棠怎么可能会同意。

“不必紧张。”本沙明耸耸肩,“很简单,他喜欢我的画,而我喜欢他的人!”

“你同他如何相识?”

“说来话长。”

“洗耳恭听。”

本沙明斟一杯酒,缓缓道“:我母亲是法国人,父亲是华裔,自我儿时起他们便形同陌路,多年后,母亲去世,我带着她的意愿和一笔遗产来中国寻根。当时钟爱速写,画过许多中国的人同风貌,有天旅行路过本市,刚巧听说时代广场那里有慈善就会。天有些阴暗,有个人站在台上讲话。我凑上去,讲话人的外貌令我吃惊不已,我走过世界的去多角落,见过各色的人,乡野间,都会里,却从没有一个人,给我这样多的震惊,他人不高,甚至得用娇小来形容,穿一件灰色西装,一侧额发掖而后。举手投足之间散发高贵的气质,三言两语便赢得起伏的掌声。”

那样的沈喻然,尹芝没有见过,甚至,无法想象。

“后来呢?”

“后来我回到暂住的寓所,凭借那天的印象将这位美人画了下来。想知道他是谁并不难,我定了报纸,隔天版头便是他的新闻,他是许氏地产的执行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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