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静，他继续说道：“其实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这个项目我已经筹划了两三年，从技术到生产，基本上各个环节都已经打通。对于校内比赛，可以说是十拿九稳。而一旦拿奖，我会立刻申请创业资金。到时候，参赛团队可能会直接转型成创业团队。我找你，并不只是让你帮忙打比赛，而是真正想邀请你一起创业。”
许知晓听着听着，逐渐愕然。
当天晚上，许知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一直睡不着。
凌晨1点多，他终于忍不住发短信给王骞。
“师兄，你为什么会选我？”
发完短信，就好像卸下了一直积压在心头的大石。
他松口气，准备关机睡觉，明早起来再看回复。
但没想到王骞的消息立刻就传了过来。
“因为我知道你很优秀。”
手机屏幕的荧光映在许知晓微红的脸上，显得有点失真。
“啊……谢谢。师兄这么说，是有，呃，了解过我吗？”
好好一句话，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直到发出去才发现不对。
许知晓默默捂脸。
……他为什么会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也写进去！
“嗯，我导师以前给你上过课，他很欣赏你。我也觉得你很好。”
许知晓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困意渐起，心底才慢慢有了一点踏实的感觉。
或许，或许……可以试一下吧？
只要不被发现。
第六章：落差
真正答应入伙的时候，许知晓内心其实有点小尴尬。
毕竟不久前才直白拒绝过一次，现在却又反口答应，好像显得自己端架子，挑剔又难搞。
好在王骞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然，绝口不提之前的波折，让许知晓慢慢放下了心。
王骞很快把他介绍给了团队的其他成员。
这绝对是一个大神云集的团队。
以许知晓校报成员的身份，对其中几乎每个人的光辉事迹都有所耳闻。
但最令许知晓震惊的是，他在团队里看到了那位在微博上高调向王骞表白的师姐。
见面时，大家都对这个新来的小师弟表示了欢迎和好奇。
许知晓却一直不由自主地留意着师姐和王骞的互动。
很自然，也很和睦，比起团队中的其他人，甚至更多了一种亲密的随意。
所以，在那么高调的表白之后，还能如此亲密地朝夕相处……
果然是在一起了吗？
即使没有，应该也离得不远了吧。
许知晓心底说不出的发闷。
就好像一辆爆了胎的自行车，强撑着骑到了终点，终于可以拆掉破轮子，慢慢把气放掉的感觉。
哪怕早就知道它已经坏了，可眼睁睁看着它，一点一点，被放掉已经灰暗的、软弱的、沉默的气息，那个过程，还是会让人难受。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之前持续了整整一路的担心和恐惧，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许知晓很快发现，加入大神团队的滋味，并不像他原本想象的那么好。
他是最后一个加入的成员。
而在他加入的时候，团队整体构思已十分完善，商业计划书几乎快定稿。需要他做的，实在少得可怜。
这群人在他加入之前就深交已久，彼此配合十分默契，团队效率高得惊人。
作为其中唯一的本科生，又是不折不扣的新人，许知晓不仅插不上手做事，反而一直在被反复提醒自己和这些人的差距。
他很努力地向身边的人学习，但现实有时候真的让他心生灰暗。
所有人都对他很好，把他当成需要关照的小弟弟，但真正做事的时候，他们好像根本就不需要他。
他原本也觉得自己还算优秀，可在这里，他一没经验，二没资历，又跟大家缺乏默契，不懂技术，唯一懂的东西好像又派不上用场……
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心理阴暗地怀疑，王骞到底为什么会邀请他？难道是为了补充团队的专业背景？
想不通这个问题，他只能强迫自己摈除杂念，努力再积极一点，主动一点，做得更多一些，更好一些。
显然，之前王骞说“对于校内赛十拿九稳”，并不是随口说说。
这个项目他酝酿多年，早就到了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的时候。如今又有一帮神队友压阵，何愁不成？
于是，无论是初赛的计划书审核、复赛的秘密答辩，还是终赛的现场展示，他们都以势如破竹的气势一路高歌猛进，最后轻轻松松就摘下了冠军。
什么叫唾手可得？
许知晓到今天才算是真的体会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
当站在主席台上领奖时，许知晓才终于对王骞的野心有了一点迟来的实感。
他真的是冲着创业去的。
这种程度的比赛，对他和整个团队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都太强了。
哪怕他现在正跟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也感觉是在黑暗里抬头仰望遥不可及的阳光。
那份荣耀，同样握在他手里，却根本没有落到他肩上。
持续两个月的校内赛彻底告一段落。
王骞的资金申请书也交了上去，只等经费批下来，一切就可以正式开始。
许知晓又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许母在电话那头很温柔地问：“工作有着落了吗？”
这一次，许知晓张着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通话结束后，他从阳台走回宿舍。
江超正在看他的奖状，对着上面的一连串名字摇头晃脑，啧啧感叹，“牛！太牛了！都是牛人啊！”
他抬起头，冲许知晓嘿嘿笑，“呆许，求抱大腿！以后你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兄弟，走哪儿都记得带我飞啊！”
许知晓的脸微微一白，刹那间，几乎觉得无地自容。
第七章：进退
周末，许知晓破天荒主动约王骞出来。
“怎么突然要见面？”王骞打量着四周，“还约在这里。”
这家茶座虽然开在岭大附近，但环境古典，消费价格相对偏高，很少有学生过来。
许知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顿时更差了，几乎被懊恼的情绪没顶。
他为什么要选在茶座见面？
这根本不是大学生正常会有的选择！王骞一定觉得他很奇怪！
可是他又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食堂？太不正式了。
教室？太过刻板了。
图书馆？并不是适合谈话的场合。
咖啡厅？
又有点……暧昧。
好吧，或许并没有。但是他心里有鬼，总觉得两个男生约在那种地方见面容易引起误会。
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脸上的神情就难免显得呆板和严肃。
王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原本放松的眼神也渐渐锐利起来，“知晓，到底什么事？”
是了，自从他加入团队，他就开始这样称呼他。
其实身边很多人都这样叫他，显得很亲切。
但许知晓很怕听到王骞这样叫他，他觉得心很慌。
手指在桌面下无力地蜷曲，许知晓甚至不敢直视王骞的眼睛，那里面的信任和关心都让他受不起，“……没事。”
“没事你不会约我出来。”
王骞似乎是笑了一下，但许知晓没看清，也没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任何笑意。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许知晓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师兄，我想跟你说件事。”
王骞定定注视着他，没应声。
这沉默几乎抽去了许知晓一半的勇气。
他有些慌张地抬起眼，对上王骞深沉的眼睛，勉强镇定道：“师兄，其实我……”
“正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说。”王骞突然出言打断他。
他这次是真的笑了一下，但眼睛深处分明藏着更具侵略性的情绪。
“之前申请的资助金已经批下来了，过两天我会召集大家开会，商量入股的事情，到时候就需要你这个财政管家发挥作用了。”
许知晓没反应过来，傻傻看着他。
王骞的表情柔和了些，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们的团队里，只有你一个人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员。一旦真正开始创业，所有跟资金有关的事情都必须、也只能由你经手，你的责任会很重，但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我知道你前一阵一直在给自己补课，现在对项目的了解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差，你缺的只是一个发挥所长的机会。我对你有信心。”
许知晓看上去意外又茫然，“啊……”
其实，他今天约他出来，本意是想说退出的。
他觉得自己辜负了王骞的信任，即使努力去做事了，但好像也没能对团队成果起到多大贡献，最后还理所当然地享用了团队的成就和荣誉。
这二者对于他来说，实在都太难堪了。
但王骞这样说，害他原本准备的那些话，突然全没了用武之地。
许知晓不知道王骞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退缩，但他到底没把话说出口。
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次见面。
王骞也没说错，经费批下来后，之前一直在团队中打酱油的许知晓，一下子就忙了起来。
团队会议上，大家几经讨论，最终确定了入股方式。
会后，许知晓计算出团队的股本结构，花了几天时间，仔仔细细把预期财务报表做了出来。
为了方便非财会专业人士理解，他还另外做了详细的分析说明。
这些他之前也做过，还写进了比赛用的商业计划书，只不过这次的数据更可靠。
但比赛毕竟更看重项目创意，对财务分析并不重视。甚至就连团队中的很多人，之前都没认真看过他写的那些内容。
现在涉及到真金白银，大家终于重视起这个问题，主动去看分析，然后回来大呼膜拜。
许知晓好像突然间从影子变成了实体，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虽然知道大家只是开玩笑，但许知晓还是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尸位素餐的滋味，真的太难受了。
有了资金支持，公司很快正式成立。
生产商和供应商都是早就联系好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展开。
而随着技术的真正投产，团队的整体重心逐渐转移到了市场开拓上。
王骞带着人手和样品开始四处跑客户，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在学校。
许知晓变成了唯一的留守人员。
开题报告交上去后，他得到暂时的空闲，于是私下排了大家的课表，帮忙去听一些重要的课程，做做笔记。
研究生的课不多，很多课只有十来个人甚至几个人一起上。
许知晓一个生面孔坐在里面，很是显眼。
好在他向来表情不多，就算心里羞涩尴尬窘迫得快晕过去，面上也看不出来。
帮忙听课的事他没跟人说过，所以当回校后收到他挨个分发的笔记，大家都吃了一惊。
尤其是自动化和计算机专业，因为自己是门外汉，所以许知晓记得格外小心谨慎，生怕出错。
一群师兄一惊一乍地大叫，直夸他是“贤内助”。
许知晓勉强保持着面无表情，其实内心早裂了八百回了。
他真的不喜欢被说成像女生什么的……
王骞翻看着手里厚厚的笔记，一时没有说话。
留意着他的师姐——余欢——突然笑道：“为什么王骞的笔记比我们多这么多？小师弟，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许知晓的心悄悄一紧。
比起其他人，他确实是帮王骞多听了一门课，但有这么明显吗？
他瞄了眼王骞手里的笔记本，再看看别人的，强自镇定地解释，“不是，因为大家的课表有冲突，不能每门课都去，所以我排了一下，刚好就帮师兄多听了一门……”
“好了，别吓他。”王骞出声帮他解了围，“有免费笔记还不够？”
大家纷纷笑起来。
许知晓偷瞄着余欢的表情，没看出任何异样，这才稍稍放下提着的心。
第八章：春节
虽然大家花了很多精力去开发客户，但短期内的成效并不理想。
第一批产品的生产规模并不大，但市场打不开，库存就始终无法减少。
每多拖一天，资金上的消耗就多增加一分。
时间的压力就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扛在每个人肩上。
现实终于让所有人尝到了创业的艰难。
而这种艰难并不会因为你是天之骄子就手下留情。
许知晓在团队中担任的是内控后勤的角色，并不接触市场工作。
但团队中的低迷氛围还是感染了他。
他心里着急，却也一时帮不上忙。
时间很快逼近期末，寒假也接踵而来。
王骞果断给团队放了假，决定年后再碰头，想办法摆脱困境。
许知晓在学校里无事可做，便提前回了家。
回家后，他一反常态，开始积极地往公司跑。
许父本以为他回心转意，愿意回来工作，但仔细留意后，发现他并不是在做项目，反而找业务部拿了很多客户资料研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除夕的早晨，许知晓没有按时下楼吃早餐。
许父去敲他的卧室门，无人应答。
开门一看，许知晓趴在书桌前，睡得正香。
或许是被敲门声打扰，他无意识地动了动胳膊。
人没醒，但手碰到了鼠标，暗着的电脑屏幕静悄悄亮起来。
许父走到桌前，盯着屏幕细看。
许母端着热过的早餐走进来，见许知晓睡在书桌前，顿时皱眉，小声道：“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晚上这么冷，空调也没开，感冒了怎么办？”
许父抬手关掉显示器，低声道：“把人叫醒，吃了饭回床上去睡。”
许母注意到他的动作，问：“你刚刚在看什么？”
许父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忽然心生慨然，言语间带着浅浅的欣慰，“没什么，儿子长大了，知道上进了。”
晚上看春晚的时候，许知晓开始群发拜年短信。
但有些人显然值得更用心的对待。
他给王骞发的信息反复编写了好多次，从最初长长的一段，几经删改，最终变成了简单的一句——
“师兄，祝你春节快乐！全家幸福健康！相信明年项目一定会顺顺利利！”
虽然遣词造句都很老土，但三个感叹号看上去十分喜庆。
王骞过了一会儿回复道：“谢谢，也祝你和家人新年快乐！明年我们一定会成功！”
想想王骞平时的作风，这两个感叹号还真有点不搭。
盯着那个“我们”看了好一阵，许知晓终于放下了手机。
一旁坐着的许父扭头看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许知晓避开他的目光，若无其事，“没什么。”
说完又低头看手机，其实是在借机调整表情。
他心里也很纳闷，自己表情很明显吗？没有吧？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许父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许知晓早有防备，此时淡然地说了实话，“没有。”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许母听到这番对话，转过来看了父子俩一眼，顺便调小了电视的音量。
许父继续说：“谈恋爱也没什么，你年龄也这么大了。家里不会给你什么压力，你自己喜欢就好。”
许知晓眼睛盯着手机，嘴里“嗯”了一声。
许父和许母对视一眼，接着道：“真恋爱了就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别瞒着家里，我们在这件事上还是很开明的。”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