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芳楼,音熙阁。
随娘气急败坏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头上的步摇都甩乱了,一边走一边骂。
“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死心呢?他一个张郎算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不就是商贾的公子么!闺女你要才有才,要艺有艺!只要你愿意,你开口!娘给你找门好亲!何必为了个张郎糟蹋自己呢!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让娘怎么活?让娘死后有什么脸去见你那命薄的亲娘啊!闺女你怎么就这么傻呢?”随娘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
床上躺着面色发白的随音,脖子上有一道淤青,床边上一众姐妹直抹眼泪,要不是随音身边的小丫坏发现的早,她早就步了黄泉,众姐妹想不明白,随音怎么就死脑筋的想寻死了!为了一个张郎?值得么?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一身火红如辣椒一般的海妍站了起来,她爱红衣性格也泼辣,“那小子把咱姐儿逼成这样!可不能放过他!”
“海姐儿你说吧!咱怎么着?”皇华抹着眼泪下定决心一般看着海妍。
“报官!”海妍牙一咬。
“海姐儿这报官怎么说?”茉莉看着她。
“这……”她也为难了。
“拐骗我女儿!”随娘开口了,众姑娘点头,随娘看了一眼,“映红,瑞香,你们留下照顾音儿,海妍、皇华、茉莉!你们和我走!今儿个我就撕破这张脸也要给我闺女讨个说法!”
“是!女儿听娘的!一定给给音姐儿讨个说法!”
随娘带着三个姐儿,后面跟着一群小丫环,浩浩荡荡往衙门走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娇芳楼的随娘么?”
“这是怎么了?这么气势汹汹的?”
“我听说是随音姑娘喜欢上个公子,那公子好像骗了她,她一想不开就寻了短见。”
“看样子这随娘是要上衙门!”
“可不!随妈娘把随音当亲闺女疼,如珠如宝的,这么个宝贝没了,能不生气么!”
“是呀!是呀!”
众人寻思着有热闹可看纷纷跟在后面,一起前往衙门。
衙门前,随娘撩起胳膊上前拿起鼓捶,双手用力把鸣冤鼓敲的震天响,她这厢敲着,三个姑娘十来个小丫环一起喊。
“冤枉哪!大人!给我家姐姐做主啊!”
这姑娘小丫环从小在楼里长大,自然知道怎么喊,这声音听上去冤屈的很,十几人一起喊,说不出的整齐,惊了围观百姓不说,连在后堂正陪宗亲王和世子喝茶的县官都吓了一跳。
“外面何事?”宗亲王眉一皱。
“这,下官问问。”县官不敢乱说,叫来衙役一问,才知是娇芳楼的随娘带着楼里的姑娘小丫环来告状。
“王爷,下官……”县官不知如何是好,寻问宗亲王。
“本王还到没见过审案。”宗亲王不知为何来了兴趣,“阿游陪父亲去听听。”
“是父王。”游世子点头,难得见父王有感兴趣的事,也就应了。
“那下官……”县官暗中擦汗。
“你审你的,我们在后面听就是了。”宗亲王说道。
“是。”县官心下打鼓。
公堂之上,县官一拍惊堂木,看向下面跪的一众女子。
“何人是苦主?”
“民妇是。”随娘应声。
“所告何人?”
“民妇所告张绅家大公子张郎!”
“告他什么?”
“民妇告他拐骗民妇女儿!”
“来人!带张郎!”
这厢衙役去带人,公堂后面,宗亲王父子听着,游世子皱着眉,“父王,儿子听这妇人的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本王听着也有些熟悉。”宗亲王也觉得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堂前,张郎带到。
县官惊堂木一拍,“张郎,本官问你,这妇人告你拐骗她女儿,可属实?”
“大人,休要听她胡说!”张郎反驳,“她那女儿是娼门女子,是那女子先勾搭张某的,张某何来拐骗一说!”
随娘听他这么说,立刻睁大眼睛,指着他鼻子骂,“你放屁!我家音儿清清白白的一姑娘!岂容你如些诬蔑!”
“妈妈做的是娼门中的生意!哪里还有什么清白可言!”张郎鄙夷。
“你!”随娘气急,指着他的手只发抖。
“我能证明!”海妍跪爬两步,“我们楼里的姑娘都是完碧之身,大人若是不信可找稳婆来验,一验就知,再者我们家开的是茶楼,不是做娼门生意!大人明鉴!”
“是呀大人!”茉莉叩头说道,“谁不知道我们娇芳楼向来品茶听琴,不做那种事,阿娘从来都没有逼过我们,把我们当亲生女儿一样养!”
“大人!”皇华也叩头,“我们都是阿娘救下来的,音姐儿更是阿娘一手带大的,如今音姐儿生死不明,这张郎却在这里血口喷人,毁我家姐儿的清白!还请大人做主!”
“随娘原来还是善人哪!”张郎嘲讽的笑了。
后堂一盏茶杯打翻,一声脆响,宗亲王冲了出来,一把揪起随娘。
“你是随玉兰!”
随娘愣在那片刻,猛的认出来人是谁,顿时痛哭流涕,“老爷!你是老爷!老爷!”
“夫人呢?我的夫人呢!”宗亲王急切的问。
“夫人去世了!”随玉兰痛哭,“夫人被捅了三刀,又落了水,没挨过去!”
“夫人!”宗亲王有些站不稳,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姐呢?囡囡呢?我的囡囡!还活着么?还活着么?”
“小姐……”她听到小姐,眦目欲裂,手指向张郎,“就是他!就是他!逼得小姐寻了短见!”
张郎愣在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别说他了,在场的众人围观的百姓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游世子的一巴掌煽在了张郎的脸上。
“本世子家囡囡有个好歹,本世子要你全家陪葬!”
音熙阁内,昏迷了三天三夜的随音睁开了眼。
“醒了,可醒了!”随玉兰看着她醒了,眼泪又落了下来,宗亲王游世子的心放下了,却紧张的看着她,她离开家时还不到三岁,这一分别就是十几年,不知她还记得多少。
她侧头看着随玉兰,皱起了眉,“阿娘,你怎么哭了?”
“还不是你被你吓的。”随玉兰抹眼泪。
“阿娘不哭。”随音轻笑,“阿娘,我想起家了,想起娘亲了……”她看着床顶慢慢的说,“家里有一颗大榕树,哥哥从树上摔了下来,摔折了胳膊,娘亲哭了好几天,父亲要罚哥哥,我抱着父亲的腿说,‘爹爹……’”
“哥哥的胳膊已经断了,父亲就别罚哥哥了,囡囡愿意一个月不吃糖,替哥哥受罚。”游世子的眼泪下来了,“囡囡,我是哥哥。”
她侧过头,看他,“哥哥长大了原来是这个样子。”她有些迷糊的说。
“囡囡,我是爹爹,还记得么?”宗亲王看着床上那眉眼这前肖像妻子的女子,一点也不怀疑,这个就是他的女儿。
“爹爹老了。”她皱起眉。
“是因为囡囡长大了。”宗亲王笑了。
门猛然打开,张郎冲了进来,跪在随音的床前痛哭,“音儿,音儿,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原谅我!”他要是早知道随音是宗亲王一直在找的女儿就不会那样对她了。
“你……”她皱紧眉看他,在众人要赶他出去的时候,随音开口了,“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张郎愣住,想说,你别装了。可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他知道,她是真的不认识他了。
随音把他给忘了,不!应该说,他就像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一样。
她没了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那些对于她等同于恶梦的记忆。
焉夜离看着手中完全消失的线,眼中满是乌云。
是谁毁了我的恶梦!
随意茶肆,靠在窗边的龙玉手中把玩着枚圆润的青玉石,嘴上勾出艳丽的笑。
好戏要开始了。
(叁)
随音觉得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到了哥哥,梦到了爹爹,梦中的哥哥长大了,爹爹变老了,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梦到了在逃亡,梦到了姨姨带着她为了生存,为了找爹爹而开了娇芳楼,收养了很多苦命人家的女孩子。
没有人相信,她们都是清清白白,没有人相信她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骂她们辱她们,姨姨为了她们当街大骂,为了她们得罪了不少人,遇上好人情投意合的,姨姨就当嫁女儿般嫁出去,姨姨从没有亏待过她们,她们真的很幸运。
她的梦中有一大段空白,她不知道发生了,只知道她将自己吊在了房梁上,却不知道是谁?
到底是谁呢?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忘记不好么?疼了,痛了,都不记得了,这样不是很好么?
是谁?
重要么?
嗯,不知道。
随音。
嗯?
你该醒了。
醒了?我一直……
……
随音睁开眼睛,那个梦非常的清晰,如印在脑海中,“不记得痛,不记得疼……”她脸上露出笑容,“是呀,不记得,也很好。”
她睁开眼,眨了眨,屋内竟然没有人,似乎人才出去,桌上放着一碗雪梨银耳羹还冒着热气,还有一盘……!那是芝麻酥饼么!
穿着里衣走到桌边,烧饼大小满是黑白芝麻的酥饼不是芝麻酥饼是什么!她小时候最美好的记忆都是和这芝麻酥饼有关!但是很难吃到的!左右看看,没人!很好!拿起一块芝麻酥饼咬一口!
唔!红糖的!好好吃!
一口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去,几乎是含化了的,才去咬第二口,一块酥饼对于成人没多少,再慢慢吃,也很快就吃完了,她小心的,左右看了看,还是没人!非常好!拿起第二块!嗷的咬了口!这个是桂花的!太好吃了!
幸福的直冒泡泡!
噗——!哈哈——!
一声笑从门口传来,随音像受了惊的小老鼠,立刻钻到桌子底下,双手拿着咬了一半的酥饼,瞪着笑瘫在门槛的随玉兰,那双眼睛瞪的又圆又大,好似在说,我的!不给你!不准抢!
随玉兰见状笑的更大声了,从门框上滑坐到地上,“哎哟喂!笑死我了!这么呆萌呆萌的!真是我家小姐!不行了!不行了!肚子疼!”
“阿娘,你这是怎么了?”海妍上前扶她,她一边笑一边手颤颤抖抖的指屋里,海妍往屋里一看,噗的一声也笑了,这桌子下面吃的一脸渣渣的小耗子是谁呀?她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姐姐还能这样?
“有什么好笑的!”随音反应过来,从桌子底下出来,看了她们一眼,默默的抹脸,心里暗想习惯什么的真要不得!
要说她怎么会在心里有这么个习惯,那要从芝麻酥饼说起,这芝麻酥饼是家里有大事发生时才会做的,比如逢年过节,祭祖之类的,这酥饼多半也是供品,而随音小时候会跑到供桌下面偷吃,老人都说小孩子吃供品有福气,所以也没人管,但是她也怕让大人抓着说教,所以每次都和小耗子似的,却不知,她家无良的父母哥哥,早在外面笑趴了。
“就是,有什么好笑的!”游世子说着嘴角翘的很高。
“你?”随音见着他,眉一皱,怎么和梦中的哥哥长的那么像呀?
“囡囡,我是哥哥,你不记得了?明明昨天还认得呢!”游世子一脸受伤的表情,妹妹睡了一觉居然不记得他了!
“啊!”随音愣了下,揉揉头,“我没做梦?你和爹真的找我来了?”
游世子看着她揉头,没有扑粉的脸有些苍白,却透着年轻的味道,脸上还有没抹干净的渣渣,这么呆,这么萌,这么可爱的小丫头,不是他这囡囡是谁!
“囡囡,我是哥哥,记得么,是哥哥,让你吃苦了,对不起!对不起!”他伸出手抱住她,她往自己的倒在他的怀里,很陌生却有些熟悉的怀抱,让她的鼻子发酸,就像小时候被人欺负了,受了委屈了,只要叫一声哥哥,哥哥就会帮她出头,保护她,让她什么也不用怕。
“哥哥……”她趴在他的肩头,抽鼻子。
“哎!”
“哥哥!”
“哎!”
她叫一声,他应一声,好像要把那差的十几年补上一般!
三日后,远上都城的宗亲王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道圣旨,封祁随音(皇族姓祁)为一品贵主,号宜安!追封其母为王妃!
在大盛朝,贵主是介于公主与郡主之间,虽说随音是宗亲王之女是当今皇帝的堂妹,封个公主没什么,问题就在于这些年的民间对她的名声不太好,而且宗亲王一脉有退出朝堂之意,众文官又大力反对,皇帝只能退而求其次,封她为贵主,却又狠狠的打了一干文臣的脸,封为一品贵主,并亲自赐号!
要知道在大盛朝,自古公主最高的不过从二品,当今的只有和亲的公主才会抬到从二品,从皇室往下排,从三品到从五品的公主大有人在,从各位王爷家的郡主排到县主,从五品到从七品也是一抓一大把,而一个贵主却是正一品,这不是打皇家女儿的脸么!
而且,这封号向来都是后宫太后来赐,或是正宫娘娘来赐,如今陛下亲赐,不得不让人高看宗亲王一脉一眼!
宗亲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和先皇是一奶同胞,当今太后的小儿子,然而,他幼时不得太皇的喜爱,曾被逐出宫围,后又被卷入皇位之争,他本无心争皇位,却被人视为眼中钉,因此而失去了爱妻,也和幼女分别多年,也因妻女出了事,他才发了狠,力保亲哥坐上皇位,可以说这江山有一半是他帮着先皇打下来的,而他不求钱不求权,不纳妾不娶侧室,一心想找到妻女,而今终是让他找到了,他自请离都城,交了兵权,入钰陵城为城主。
皇帝也念在他劳苦功高,更念在叔侄之情上,准许了,要知道皇帝小时候和这位皇叔很好,就像是宗亲王家的另一个儿子,本来只想封个从二品的公主就行了,可那群文官一闹,皇帝脾气上来了,不封公主,封为贵主,还是正一品,这回众臣都傻眼了。
宗亲王可不管那么多,接了旨就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现在天大的事都没有他家闺女重要!
宗亲王回来后,先是和女儿相认,赠了随玉兰万金,感谢她将贵主养大,然而她却不收。
“王爷,当年若非王妃相救,玉兰早早已是个死人了,王妃不嫌弃玉兰出身卑微,愿认我为妹妹,更让我与之同姓,玉兰这些年没把小姐照顾好,险些断送了小姐的性命,这万金,当真不敢收!”随玉兰不敢提随音自杀所为何事,因为当事人不记得了,他们巴不得她想不起来那些糟心事,免得恶心到她。“这楼内的事,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肮脏,本来开的是茶楼不知怎么就成这样了,楼内也不留人过夜,还望王爷见谅。”
随玉兰道歉,宗亲王也明白,女子有女子的无奈,如今女儿没事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