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了一番,夏子凌朝火堆处挪了挪身子。却不想刚动了动,便被一人从后背结结实实抱入了怀中。夏子凌挣扎了一下,身后之人却抱得更紧了些。
“别动!你着凉了,没有被子,我给你暖一暖。”朱椿异常清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爷……”
“真的不能唤我一声‘曜瑄’吗?”
喷在耳侧烫热的呼吸让夏子凌忍不住颤栗了一下,朱椿的声音中有着清晰可辨的哀求之意,让夏子凌忽然心中一酸。
“我们做一个约定好吗?在这里一日,便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子凌,可以吗?”
朱椿语末音色暗哑,已是带上了无尽的恳求,他高高在上惯了,突然露出的脆弱,让夏子凌心疼不已。这两日来维持的面具,在朱椿低下身段的示弱面前,忽然崩溃瓦解殆尽。
“曜……瑄。”之前觉得难以叫出的这个名字,其实唤出口来却觉得再顺畅不过。
这两个字吐出口之际,夏子凌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人颤了一颤,随后烫热的吻落在自己后颈处,带着无尽的眷恋和疼惜之意。
“子凌……睡吧。”良久之后,朱椿停下亲吻,紧紧地抱住夏子凌,略微喘息地在耳际低喃道。
“嗯。”夏子凌纠结了片刻,还是克制住转身看朱椿一眼的冲动,轻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朱椿的身体热得惊人,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一个拥抱,两人就同时情动不已,如若回头对视一眼,他真怕他们情不自禁做出点什么让彼此过后万分尴尬之事。
第91章:番人入寇(六)
清晨的阳光照入岩洞,夏子凌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二人的睡姿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面对面抱在一起,而自己……正被朱椿两臂紧紧拥着,脸庞贴在他的胸前。幸得朱椿的体温护着,一夜过去,风寒已然驱散,夏子凌并未生病。
轻轻抬头向上看去,鼻息不经意间拂在朱椿的锁骨之上,夏子凌敏锐地发现朱椿喉结微微动了动,然而视线继续上扬,却见搂着自己那人眼睛仍是紧闭着的。
夏子凌轻笑了笑,忽然开口道:“还要装睡吗?”
这家伙,想来是比自己起的还早。这么说……这个姿势就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变成这样的了。
朱椿闻言睁开眼睛,语气中尤带一丝慵懒地说到:“不过是不想起来罢了。”
“今日想吃什么?……曜瑄。”既然昨日已经达成协议,那么离开这里之前,夏子凌准备放纵自己一把,就按朱椿的意思率性而为吧。
夏子凌的称谓让朱椿眼眸之中乍然闪现欣喜之色,情动之下,他忽然一个翻身,将夏子凌压在身下。一臂置于夏子凌颈下,另一手轻抚上他的发丝,头则埋在夏子凌颈窝处动情轻吻着,岩洞之中,两人间的氛围忽然变得有些旖旎。
良久之后,朱椿才停下亲吻,暗哑地呢喃出一句:“我想吃……”
后面的话夏子凌没听清,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颈间适才被朱椿舔吻的地方有些微微刺痛从皮肤末梢传来,该死,肯定留下痕迹了!
这一个姿势真正是个一触即发的危险姿势。清晨初醒之时男人的正常生理状态本就让人无法抵挡,不过是肌肤相贴吻了吻颈间而已,夏子凌就清晰地感觉到隔着二人衣物,朱椿某样生机勃发的器物紧紧抵着自己,而自己的某个兄弟也礼尚往来,毫无逊色回敬着对方。
没想到自己一个坦然出口的称呼居然激得朱椿有些兽性大发的趋势。昨夜二人苦苦隐忍,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没有做出逾越之事,他可不想今日一觉醒来便功亏于溃。于是,夏子凌两手抗拒地推了推朱椿的胸膛,身子也微微挣扎扭动了几下。
“别动!”朱椿忽然按住夏子凌,一句暗哑到几乎模糊莫辩的话中满是警告意味。
夏子凌旋即感觉到身下抵着自己那物更壮大了几分,遂赶紧停下了动作。朱椿既然出言让自己别动,想来也不准备让这情势一发不可收拾下去吧?
两人这么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夏子凌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化石了,已经饿了一夜的肚子终于“咕噜”发出了一声抗议。
这一声浅浅的声响在静谧的清晨清晰可闻,朱椿终于手臂撑在夏子凌身侧轻轻一用力,坐了起来,道:“随便找点野果果腹即可。”
“嗯。”鉴于朱椿脚上有伤“行动不便”,而夏子凌对寻找野果这样的事情又很是轻车熟路,他便主动出了岩洞,承担起准备早膳的任务。
离开岩洞南行几步,夏子凌正接近昨日摘取野果的一棵大树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微弱的踏破枯枝之声。夏子凌迅速屏息凝神,静静聆听了片刻,来人并未掩饰脚下步履,从声音上判断,应是个内力深厚之人。
……居然这么快便找来了?
夏子凌一个跃身藏在树上,片刻后,来人便映入了眼帘——
一脚深一脚浅走过来的人正是张守,这既在夏子凌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从来人的内力上,他便已经排除了那少年的可能性;可是张守等人竟然没有遭了那少年的毒手吗?
不过,来人是己方之人,显然要好过是敌人。夏子凌掂了掂手上的一枚野果,不偏不倚,正砸在树下路过的张守头上。
“哎哟……”张守哀叫了一声,抬起头来,却见夏子凌跃身翩然从树上而下。
“那怪异少年呢?”站稳之后,夏子凌即刻问出了心中疑问。
张守摸着无妄遭灾的脑袋,道:“将你与王爷打落崖下之后,那少年不知道怎的,突然面露恐惧之色,仓惶逃了。”
夏子凌皱了皱眉,那少年正在势头上,怎会突然跑了呢?
“但那少年跑了是跑了,现下的情形却是不容乐观。你与王爷坠落崖下不久,我便赶紧寻来了,恐怕王爷不速速回去,难以控制住现下局势。”
“哦?”夏子凌心中虽有百般疑问,却见张守神色焦急、不似作态,便说道:“如此,你与我一道面见王爷之后再细细道来吧。”
张守尾随夏子凌一路来到岩洞处,朱椿看到夏子凌身后还跟了一人,两人还未入洞,脸色已是黑了一半。见到夏子凌身后之人是张守时,遂向他射去了一道凌厉的眼刀。
“王爷……”两人落崖之后,张守两夜未合眼,匆匆寻来,见了朱椿,正有些激动想要表功,忽见自家王爷看自己的眼神跟有深仇大恨一般,很是不解,顿了一顿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关切问道:“王爷身体可无碍?”
“无碍得很。你倒是用心,这么快就寻来了?”
朱椿这个反问,听起来似乎有些微讽之意,张守心中惴惴斜瞄了主上一眼,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王爷坠落崖底,生死未卜,他作为王府仪卫长,自然是要尽心尽力赶紧寻来。莫非……王爷是嫌他来得晚了?
思及此,张守赶忙埋首道:“王爷,黑崖关之下荆棘丛生,道路未经开辟,甚是难走。臣日夜不眠赶来,仍是误了许多时辰,害王爷在此受苦,是臣之过!”
朱椿轻哼了一声,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之上,问道:“现下崖上情势如何?”
张守赶忙禀明道:“王爷前日坠落崖下,那少年亦是惊慌而逃,没了那少年,盘踞在黑崖关的千余番人很快便被王镇拿下了。拿下那伙番人之后,臣便带人从南侧绕道迂回而下寻来,却走出不远便见到被困在林中的赵信及黑崖关守卫两万之众。”
朱椿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这么说赵信等人未死?”
“是,或许是迫于那少年妖术,赵信等人才不得不甘于被缚于林中。”一个从二品的都指挥使,带了两万人,却跟待宰的猪羊一样被成堆绑在林中,那情景张守现下还有些好笑。想来赵信心中定是已将那少年凌迟千百遍了。
夏子凌插了一句,问到:“那此次番人入寇之事,也算是无碍了?”
“非也,”张守顿了顿,继续说到:“王爷,臣觉得那王镇有问题,拿下千余番人之后,臣提议待寻得王爷之后将这些番人带回成都拷问,王镇却执意要将其就地正法,臣险些与他起了争执,还是陈长史掷下一语‘此番出征大军统帅乃是王爷,代表的是皇家天恩,尔等任意妄为,莫非是要藐视皇上’,王镇才被镇住了。”
“但臣率人来寻王爷,留下陈长史带着两万侍卫,若是久久不归,臣恐局势仍有变数。”
张守口中的陈长史便是蜀王府长史陈南宾,洪武帝曾赞其“诗文清劲有法”,在士林中也算是一位有名望之人。此人足智多谋,也算是朱椿身边一大谋士,却终是文人,若是真到了动武之时,难免居于劣势,是以张守的担忧不是没有来源的。
夏子凌闻言,道:“我看有问题的不仅是王镇,那赵信,或者背后之人,未必心中就没有暗鬼。”
结合战场上王镇的恣意妄为,不难揣测他们是想要掩盖什么。不过时局不到万不得已、没有退路,他们也不会对蜀王府的人出手的,所以……只要速速赶回崖上,一切应当无忧。
张守点了点头,道:“还请王爷速速赶回去坐镇大局。”
张守语毕,夏子凌亦是与他一道望着朱椿,朱椿却不急着离开,而是对张守说到:“你先在洞口候着。”
张守以为王爷要整理衣襟,便先行退到洞口等候。朱椿却是张守前脚刚出去,便一把握住了夏子凌的手。
“王爷……”张守就在几步之外,夏子凌有些惊慌地瞄了瞄洞口,低声唤到。
朱椿眼带眷恋盯着夏子凌不放,道:“再唤我一声‘曜瑄’”。
说好的放开束缚,二人坦诚相待,却不想这清净只维持了短短不到两日,便被打破,朱椿心中纵然百般不舍,却也无法。
夏子凌看着朱椿恳切的目光,不忍拒绝,低声喃喃唤出“曜瑄”二字。
听到这心中渴望的称谓,朱椿握着他的手轻轻一颤,有些微微汗湿,叹了一声,终是没有再做出逾越之举,只是放开夏子凌的手,擦身走出岩洞之时,在他耳际留下了一句几乎轻到不可闻的话——
“如若可以,真想与你在此隐居一世。”
第92章:番人入寇(七)
由于张守来时已经将路探仔细了,返回崖上的路途倒是一帆风顺,只用了大半日,天黑之前就到了崖上。
三人返回得正是时候,赵信刚准备让王镇先行将被俘番人押回成都,他则在此处等候蜀王音讯,蜀王已然全身而回,计划只好作罢。
不管赵信、王镇等人之前多嚣张跋扈,有了蜀王坐镇,二人面上还是只得恭恭敬敬,佯作嘘寒问暖,不敢忤逆朱椿的意思。
而一路上,朱椿已经与夏子凌商量好,不管是战场上王镇的阳奉阴违,还是之后想要独断专权之举,朱椿都暂且装作不甚在意。返回崖上之后,朱椿对赵信、王镇二人态度和蔼,并且下令,这伙番人押解回成都之后,着四川三司官员全权审理,只要把结果报予自己知晓便可。
赵信、王镇得了此令,俱是眉开眼笑,心下道蜀王果然如传言中一般儒雅仁厚。他本是喜欢舞文弄墨的风雅人士,披挂上阵也是不得已而为,哪里有心思掺和官场的明争暗斗,成都那位,看来是想多了。
众人一路和和气气回了成都,朱椿立刻返回王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果然如先前所言,毫不干预审理番人叛乱一事。
千余番人关押入狱之后,由于此案涉及谋逆造反,并且损毁了黑崖关,张景不敢马虎,即刻召集三司会审,这审理的效率也着实很高,不过一天一夜就将案情摸了个水落石出,第二日一早便报予了蜀王。
这伙番人乃是来自成都西南叙州府,叙州从汉唐开始一贯便是汉人与吐蕃杂居之地,民风彪悍。这几个相连的部落被那妖人少年挑唆之后,便生出谋逆之心,企图推翻我朝政权。这是大致情况,而张景的文书之中,将此番叛乱的计划、进攻路线以及叛乱头领名单都一一详细说清了,最后奏请皇上的是,建议将这些个谋逆犯上的罪人统统赐死,以儆效尤。
洪武帝对少数民族一贯秉承怀柔政策,但这次番人入寇事件,把整个黑崖关夷为平地,并且杀死了十余位守关将士,受伤的士卒连同断了一只手臂的谭副指挥使在内共有二三十人,也算是情节相当恶劣了,张景提出的将叛乱之人赐死也无可厚非。
但……这所有的描述之中却单单少了一样——番人叛乱的原因。张景在奏折中只含糊带了一句——“川西番人刁蛮不化”,而夏子凌却觉得这么一个原因有些匪夷所思了。吐蕃灭亡之后,川西再无统一的政权,经历元朝的铁蹄之后,少数民族也已经安分了许多,怎么会因为一个“刁蛮不化”就几个部落联合叛乱呢?在他看来,一般百姓揭竿而起,多是不堪重负,不管汉人还是番人,这都是一个道理。
朱椿看完张景呈上的文书,轻轻合上,道:“张大人果然是干吏啊,短短时间便将此案调查得一清二楚,本王对你所奏并无异议,张大人即刻拟一封上呈皇上的奏折,你我二人联合署名上奏吧。”
张景微微怔了怔,“王爷……兹事体大,若是上奏皇上,一来一回耗时甚多,臣担心拖久了那逃脱的妖人寻来,横生枝节呀。”
朱椿微微一笑,“就算你我先斩后奏,杀了这些番人,那妖人寻来,也是挡不住的,索性张大人便安心等着皇命吧。”
朱椿说完这句,却是语气一凛,继续道:“况且先前本王已拟了奏折上奏皇上,父皇对这样的大事必然关切得很,你我不等皇命到了便先行判罚,倘若父皇怪罪下来,是张大人还是本王担当责任呢?”
张景闻言,只得无奈垂首道:“王爷说的甚是,是本官操之过急了,一切但听王爷做主,臣即刻便去拟了奏折。”
朱椿颔首应允之后,张景便火急火燎走了。
张景走后片刻,张守来报:“王爷,那人醒了。”
朱椿与夏子凌交换了一个眼色,起身随张守出了承运殿,来到后院一密室中。只见一个黑壮的中年异族男子坐在床榻上,眼中还有些孟松之色。
男子见三人进屋,顿时眼露警觉之色,夏子凌赶忙用蜀地方言说到:“这位大哥不必惊慌,你此时身在蜀王府中,安全无忧。”
男子闻言点了点头,用浓重的川西口音问到:“我怎会在此?我的族人呢?”
夏子凌道:“他们暂时羁押在都指挥使司狱中,性命无忧,你不用担心。王爷此番百般周折,将你偷偷带来此处,是想知晓你等为何忤逆叛乱,还望你将内情一一道来,或可保得你族人不死。”
看来这人懂汉话,夏子凌果然没挑错人。从王镇的态度上来看,在黑崖关时,夏子凌已经感觉到他想要杀人灭口借而掩饰什么,多半是怕蜀王从番人那里牵出一些蜀中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他又隐隐感觉会与张景有关。叛乱的番人被押回成都之后,要再伺机到狱中拷问,必然会惊动张景,而夏子凌现下还不想打草惊蛇。
是以他与朱椿合计,让张守择一人下了假死的毒。赵信与王镇皆是武夫,心机不算深沉,见此人暴毙而亡之后,不疑有他,随意丢弃在沿途乱葬岗之中。待大军远去之后,朱椿则派张守带人,悄悄将此人寻回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