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捷萎了:“……这音量还行吗?”
陆之瑶笑了,语气平和下来:“我这不是看你和方季也散了挺久了么,都要毕业了,找一个互相照应也挺好。你又不混圈子,遇到一个不是难得么?F大很不错,他这专业也不错,实习单位也比你那小公司好了百八十倍,听说留下的希望很大。再说又是王姐的表弟,知根知底的,比你今后不知道上哪……”
阮捷挠了挠耳朵,一声咳嗽打断了她。
不等他开口,陆之瑶抢先道:“别说了,我知道我比你妈还像你妈。”
阮捷大笑。
陆之瑶又道:“这不是因为你妈不知道么?她操不了心,我先给你操操心。我听人说过这个圈子,乱到不行啊,你这么傻,别人给你一滴雨露你就乐得跟钻石似的捧着,被人骗了怎么办?”
阮捷没答话,陆之瑶也不说了,一时间,两边都沉默下来。
阮捷继续玩桌上的糖纸。
半晌,他道:“我是想说,打算在郑北林这里住下去。”
陆之瑶道:“决定了?”
阮捷道:“决定了。”
陆之瑶道:“你该不是……”
“就住到实习结束,别神展开了啊。”阮捷笑道,“都住这么久了,忽然要走,也说不过去,让人家多想是不是?”
等了一会,还是没听到答应。
阮捷:“喂,喂,人还在吗?”
陆之瑶破口大骂:“在在在,安心住吧你,老娘要给王姐负荆请罪去了!”
阮捷继续赔罪,陆之瑶又嚷嚷一会才挂了。
阮捷躺在沙发上睡回笼觉,整颗心像被放在太阳底下,暖得快化了。
9
某天晚上加班回家,郑北林在厨房煮宵夜,阮捷进去凑热闹,目光不经意一瞟,就看见流理台上多出一只豆浆机。
再回头去看郑北林,后者正低头专注捞面。他会做的东西很少,宵夜就是饺子、汤圆和面条循环,多数时候是面条,偶尔熬粥,也不见他厌倦,阮捷本来是该厌倦的,但每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看见他这副一丝不苟的样子就觉得满足。郑北林好像真没对什么东西表现出明确的厌恶过。当然,似乎是特别关照阮捷,他试着做过一次甜点,不知道从哪本菜谱上翻来的拨丝香蕉,估计味道实在不敢恭维,最终阮捷也是在垃圾桶里发现的。郑北林没提过这次尝试,默不作声地继续他的老循环。
关于豆浆机,阮捷是想拍几句马屁的,想来想去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作罢。
之后郑北林会换着花样买早餐,也会在家做豆浆。
九月初拿到第一笔工资,组里几个相熟的成员怂恿他请客。阮捷算了算卡里的钱,工资不多,但之前父母多打来的让给郑北林的钱还在,也已经和家里反应过情况,这笔钱算进生活费里了,组里一共八个人,加上闹着要蹭饭的彭驰轩,一桌菜就能解决,团购不会太贵。
给郑北林打过电话交代了去向,下班后一行人轰轰烈烈集合,阮捷一看情况,愣了一下。师父徐哥不去,彭驰轩补上,就是八个人,结果组里还有人拉上了两位美工组的姑娘,成了十个人。
好在点了十二个菜,十个人挤是挤,也够吃。
订的餐厅在B区一座商场里,等菜的时候,阮捷在说一会想去看个钱包。
“我是1317,他是1520。差点就1314了啊,我说给我改个数字怎么了,顺口又讨喜,‘您好,这里是1314号为您服务’说出来多炫,结果范大姐死活不肯。你看阮阮,凭什么他的编号就那么好,还有妹子来电话问我1520在不在。”
“阮阮?哈哈……”
“怎么样,我取的,很好听吧?”
“好听个屁,太基啦!”
“现在的妹子啊……”
“话说客服部不就七个人么,怎么编号这么长?”
“显得我们人多呗。”
“哈哈哈哈哈……”
彭驰轩还在客服部,却毫无障碍就和一桌人打成一片,阮捷反而成了配角。要看包也是阮捷单独和一位同事聊时候提到的,彭驰轩耳朵太贼,马上转移注意。
“钱在手里还没捂热呢就想买包啦?这里的很贵的。”
阮捷道:“给我房东买。”
有人道:“还给房东买这的钱包啊?”
彭驰轩笑道:“房东是他哥。”
阮捷和他解释过郑北林和他的关系,不想彭驰轩直接省略若干联系直接这么介绍,引得席上一片唏嘘。
“这哥哥当得真值啊,我第一笔工资,交了房租就买化妆品去了。”
还有人道:“那是你傻,怎么跟哥哥骗钱知道么?我妹没事就喜欢给我打电话,说哥我想你啦,肉麻话一大堆,完了就说我在哪哪看到一条裙子,我一听,明白了,爸妈不给买,就给她打钱了。上个月她给我送了支打火机,标签都没撕,一百块的,结果又从我这套走三百块,稳赚不赔。”
“曹哥你还缺妹妹吗?已经工作的那种。”
一桌人哄笑。
阮捷笑道:“我可没钱买太贵的,看来是要记住把标签撕了。”
彭驰轩道:“赚到钱记得再请兄弟吃一顿啊。”
阮捷伸手给他一拳,心说你也领工资了怎么不见掉一根毛。
吃完饭大家都散了,彭驰轩还有两位美工部的姑娘自告奋勇要陪阮捷去挑钱包,相中一款咖啡色短款折叠的,一看标价419,心里有了长达三十秒的寂静。
问服务员有没有折扣,对方笑容真诚:“帅哥很有眼光,这是刚上架的新品,不打折的。”
再两位姑娘和彭驰轩双眼泛贼光的怂恿下,阮捷掏出四百二十元,想一脸豪气说不用找了,彭驰轩像是察觉了他的心思,将那一快接过来,“加一块刚好坐车,谢谢阮阮。”
出了大厦,阮捷默默撕掉价格标签。
工资到账不足二十四小时已经花去一半,阮捷听着地铁低沉的轰鸣,手伸进包里摸摸这只419的钱包,心情复杂。
钱包放在运动包里,阮捷进门之前又摸了一下。皮革似乎沾上了人的体温,是温热的。
钥匙一拧,咔哒一下锁舌弹开,推门而入,愣住了。
客厅没开灯。
足足站了两分钟,阮捷才回了魂。
关上门,低头换鞋,把灯开了。
有点生气,打电话交代不回来时候郑北林什么都没说,转瞬又觉得这气生得无厘头,以前郑北林也不会说他在哪,打算去哪,况且既然他也不回家,他就没必要补充自己的坐标。
饭吃得有点渴了,阮捷把饮水机开关按下,先接了杯凉水喝完,再翻了茶叶放到被子里,打开电视换台,等水开。
忽然一声门响钻入耳廓,阮捷有些震惊,扭头去看,郑北林穿着家居黑T从主卧里出来。
“煮了黑米粥,晚了如果饿就去吃。”
阮捷眨巴眼睛:“你在啊?”
郑北林点头:“改图。”
阮捷心里一阵大逆转。
没有去鬼混没有去鬼混没有去鬼混……
旋即,心里那道声音戛然而止——谁说郑北林不着家是去鬼混的?他也有社交,还是两项工作的社交,两个圈子,比阮捷你这种小鱼小虾忙多了知道吗?
眼看郑北林又要回房,阮捷赶快收了心思,叫了他一声。
郑北林顿住,回过头来。
阮捷从沙发尾捞来书包,翻出那只咖啡色的新钱包来,起身走到郑北林面前,递过去。
郑北林见他想笑不笑,下巴微扬,埋头看看肩包,眼里渐渐燃起几点火星子似的笑意。
“给我的?”
阮捷点头:“发了工资,给瑶瑶也买了。”
心里默默对陆之瑶磕头道歉。
郑北林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再合上,“早点睡。”
阮捷还没缓过来,主卧门已经重新关上。
头上冒出一串问号。
完了?这就完了?
阮捷一颗飘起来的心被一巴掌扇回原地,坐在沙发上想,一会郑北林忙完了还会出来,说不定还有后续,结果等到十二点也没动静——已经是郑北林休息的时间了。
洗完澡回卧室里躺着,心疼那四百多块钱,自己都没用过那么好的,越想越委屈,再想又窝火。结果翻一个身,又清醒了,本来不就是表达心意么?在郑北林这里打扰这么久,人家连伙食费都只意思意思收那么一点,这是想方设法的补偿,应该的,难道还要别人感恩戴德?
心里纠结成一团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悲剧就发生在第二天早上。
郑北林早上郑北林也有课,两人一道起床,郑北林煮面,一起吃了,同路出门,郑北林去停车场,他离开小区,去地铁站。
站在自动售票机前,线路也选好了,往运动包里摸钱包,没了。他也不急,又把包翻了一遍,还是不见踪影,才确定真没带在身上,身后还有人排队,只好先让开。
把昨天的记忆梳理了一遍,可以肯定,回家以后除了给郑北林拿钱包,是没有动过这个运动包的。自己的钱包和郑北林的差别很大,不可能拿错,再者,这么大一个东西,要是一起掉出来了,肯定会发现。
那就是丢了,回家之前。
地铁票是自己买的,郑北林这里离地铁站近,出来步行就好——那么基本上能确定了,在地铁上没的。
幸亏证件都不在钱包里,银行卡能挂失,只是当务之急……
纠结半晌,拨了郑北林的号码。
“嗨……早餐好吃吗?”
“……”
早餐好像是对方煮的。
阮捷顿住,进站人越来越多,他往角落挪了些,一边笑道:“到哪了啊?”
郑北林:“……急事?”
既然这么直接,那他也就直接了。
阮捷收起笑,画风突变:“北林哥你方便来地铁站一趟吗,就家门口这个,我钱包没了。”
郑北林:“钱包没了?”
阮捷可怜巴巴:“我特么连地铁都上不去了啊——”
短暂几秒停顿后,郑北林道:“原地等着。”
阮捷:“哦。”
挂断。
阮捷收起手机,在原地站好,站了那么两分钟,恍然回神——为什么让他在原地等?为什么他让他在原地等他还真就在原地等?他二十二了啊!
上班高峰,郑北林不可能开出太远,阮捷就站在自动售票机旁玩手机。二十多分钟后,郑北林出现在他面前,摸出钱包,给他抽了一叠红钞,给自己留了一张,也不清点,就递到他面前。
一叠钱不多,但也不少,又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大男人和一个嫩脸大男生,周围的目光很快聚集过来。但阮捷来不及顾忌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郑北林手里的钱包上——明明是万物凋零的秋,阮捷心里却开了满满一园子的花。
郑北林已经用上了,更让人偷乐的是,钱包里没有照片,没有奇怪的双人合影或是陌生面孔的单人照——男的或是女的。
尽管郑北林说过是独身主义,但毕竟是醉后话,阮捷心里还存着一只问号,现在问号碎了一半——就算郑北林有对象,也不是那么爱对方。或许单凭钱包里有没有照片来评判太荒唐,但只要是那么一点几率,他也觉得捡了宝。
郑北林把地铁卡和公交卡一并给了他,急匆匆又走了,F大和他上班的B区方向相反,距这里还有些远,但愿郑北林不要迟到。
刷卡上了地铁,阮捷还在想钱包的事。
他对郑北林有好感。
有一点。
父亲和大伯关系很不好,那位堂哥自然也表现出哥哥该有的样子过。而在顾筱女士娘家这边,阮捷是老大,所以,他从来没有尝过有个哥哥是什么滋味。和方季在一起时候,终于感受到什么才是哥哥该有的样子,不过太短暂,回味起来还不够写一部中篇小说。
昨天听那位同事说兄妹间的事,羡慕是有的,而且还下意识拿了郑北林来作对比。不是堂哥,也不是方季,脑海里闪现出的第一个人是郑北林。
但郑北林不是个完美的好哥哥。
所以,可以肯定,他对郑北林,除了对偶像的崇拜、对兄长的喜爱,还有别的东西。本来不该有的,又不得不承认的。
一点点。
到站,有人从这条拥挤的沙丁鱼罐头里离开,也有人拼了命塞进来,门关上,地铁呼啸着冲响下一站点。阮捷把包放到身前,用手按着,勒令自己不能再跑神。
郑北林给了他八张红钞,包里只剩一张和少许零钱,估计出站前还得去ATM机前排个队。
四百多块的钱包,换来八百块钱,一张地铁卡,一张公交卡。
想起同事说妹妹送打火机的事,噗嗤一下笑起来,顿时有人扭头看他,眼里还有睡意。
阮捷低下头,收敛表情,摸出手机编了条短信,给郑北林发过去。
【不会迟到吧?】
没有回信。
到站了。
阮捷握着手机出站。直到进了办公室,喝完一杯速溶咖啡,手机才震了一下。
【难说】
阮捷心想完了这是堵路上了。
【QAQ!那怎么办?我听我们老师说迟到扣钱还是小事,关键是有记录,会被批评的吧??】
等了大概五分钟。
【玩笑】
阮捷:“……”
心情复杂地盯着这两个字,新短信又进来了,还是郑北林的。
【钱包很漂亮,昨天忙赶工,忘记说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地铁上刚想通了些事,阮捷一张脸立马红了。发觉耳朵烫得过分,慌忙看四周,同时都专心盯着电脑,没人理会他。松了口气,喝下半杯咖啡又给郑北林回复。
【咱俩要这么客气吗>0<】
所以说就是贱的,明明是听不到谢谢一夜没睡好。
手太快,发送以后才想起话没说完,又赶快补过去。
【迟到真没事?】
大概过了两分钟才收到回复。
【没事,运气没那么差】
【哦……午休我去补办卡,晚上有空吗,在外面吃吧,我请】
再把这八百块还了。
这次大概过去十多分钟,回复才过来。
【不着急】
间隔十多秒。
【晚上我请郑北夕吃饭,你下班直接来大学城】
阮捷一愣,不知道该乐还是该忧。
郑北林要请他姐姐吃饭,不知道是早有计划还是临时起意,不过前者可能性大得多。
所以……他是被临时捎上了。
10
阮捷算是和郑北夕第一次见面。
听说以前郑父在外经商,两个孩子都跟着郑母在C市,所以阮捷也只见过郑北林一次,郑北夕好像比郑北林还要年长三四岁,阮捷第一次听说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大学生。相比郑北林,郑北夕各方面都比较平庸,郑母不常提及长女,阮捷也很少听母亲说起这个人。她办婚礼、连带小孩的周岁宴阮捷也没有出席,都是父母去忙人情。
见到本人,有些认不出。郑北林客厅里放的那张全家福有些年纪了,照片上的郑北夕穿着打扮都是大姑娘样,现在头发高高挽起,戴一副白色细边眼镜,咖啡色印花衬衣,棉布长裙,举手投足都不掩成熟和老练,把向来老气横秋的郑北林也压了下去。
“阮叔叔家的小孩呀,都这么大了。”
对方满目惊讶,阮捷便笑道:“北夕姐真年轻,看不出来生了孩子。”
郑北夕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她化了淡妆,五官端正,但谈不上惊艳。眼睛和郑北林的很像,只不过她化了眼线,要显得大一些,但眼神是最有神韵的。阮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恰好服务生上菜,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