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珩一低头,居然脸红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小声的说:“太好了。”居然是承认想看了。
我却受不了了,赶紧偷偷戳他:“喂,不许你给别人看。”
第九章
我的话引来他一笑,“小笨蛋……”
又逛了一阵子,我左看右看,等终于从蜃市中走出来,已经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抬头一看,天边远远的一角,正有一辆鸾车疾驰而来,车轮腾空,车身如雪,旁边跟着随行的八只翳鸟御风飞行,转眼已到眼前。这辆车用了六只翳鸟套驾,每只都上都系着不同颜色的丝罗绸带,降落的时候,群鸟收翅,丝带飘举,气势恢弘奢美,不同寻常。
待车停稳了,随从从外打开车门,将人扶下来。
白商今天的造型是宽松的长袍,长长的衣裾由四个人捧着。他金色的长发凌乱又精致的披在肩头,脖子上挂了一串绿松石,与肤色十分搭配。
我暗自计算西君殿下每天花在衣服和发型上的时间该有多少,白商已经朝我们走过来。
白商抱胸斜倾着身子说:“我听说今天蜃市闹腾得厉害过来看看。没想到……”他的目光从我到太嫦到玄珩,“嗬!还真热闹!”可一扫到星临,他马上站直了身体。
星临向他点头示意,“我出来逛逛。”
西君殿下的到来让我警惕得几乎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我走过去握紧星临的手,坚定的看着白商说:“不关他的事,是我叫他来的。”
星临温柔的看着我,笑了一下,也握紧了我的手。
白商摸着下巴开始意义不明的笑,笑得我毛骨悚然。
玄珩又恢复了我初次见他时的阴沉,“白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白商笑得随意,“我也是来逛逛。”
玄珩毫不客气,“逛?你明知道你不该来。”
白商轻飘飘的道,“真应该让真神用条链子把你牵着,这样你大概就高兴了。连我来看看你也要挡,争风吃醋的结果怎么样?看你那刻印,真是丑死了。”
玄珩开始低低的笑起来,阴森森的笑声仿佛从地狱传来,他脱下两手的手套,我这才发觉他死尸般惨白的手上十个指甲居然全是鲜红,乍一看像十个指尖沾了血,十分触目惊心。
太嫦连忙将他挡住,对白商说:“你来了就来了,又不是不知道他最忌讳什么,偏要提。”
玄珩明显很愤怒,“太嫦你别挡着我!”
太嫦看看白商又瞧瞧玄珩,说:“好吧,你们打吧,我好久没看你们打过了。”
星临说:“我也好久没有看过。”
他声音不大,语调也没什么起伏,白商和玄珩却顿时全都僵住。
星临沉下神色:“白商殿下究竟为了何事而来?”
白商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态,“上次苏上仙提出要早日呈上礼物返回沧溟之野,原本要去归墟殿向真神确定献礼的时间,没想到路过这里见到几位。”他态度恭敬庄重,与平时全然不同。
星临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意澜,你急着要走么?”
我当时说那些话,一是为玄珩,二是觉得老没动静真奇怪。可是听他这么一问,看着他莹白的脸庞,眼中如水的情绪,真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大大的恶事。
我结巴了,心中莫名其妙就愧疚得很,“呃……我、我也就是随便那么一问。”
星临短暂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了。我相信真神会尽快见你的。”
我还想解释,“不是的。我没有,我……”
星临拍拍我的手背,说:“今天大家都有些累了,就到这里吧。”
白商立即说:“我送苏上仙回去。”
星临点点头,脸上的神情迷蒙如春雨,他对我说:“只要你想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他转身同太嫦和玄珩一起离开,日光将他的背影拖长,仿佛拉出了许多寂寥与落寞。
我反射的要喊住他,却被白商捂住嘴塞到车里。
我挣开他的的手,奋力吼:“西君殿下你做什么!?”
白商冲我笑:“你不想见从渊?”
我一惊:“你把他怎么样了?”
这些天光顾着星临了,我这才想起来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从渊。
白商轻佻的笑笑,“你回去看不就知道了?”
就在我们说话的功夫,星临已经走远了,我瞪着白商:“你故意的对不对?”
白商笑得十分坦然:“没错,我不想你们两个在一起。”
我正色道,“以前我做错了事,可是现在不会了。趁这个机会我也刚好和你说明白,我想要回星临,他是我的。”
白商用手背支住下巴,笑吟吟的看着我:“苏上仙,原本我以为一百年过了你会变得成熟些,可没想到你还是和原来一样。你想把他从我这里要回去,可以。但是请你告诉我,你预备怎么安排他?你必定不能在昙华城久留,你要带他走?还是要带回去用完了之后再还给我?”
这些问题我真没有想过。我顿时发觉我太依赖星临,因为他总是给人一种足够安心可靠的感觉,似乎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可是这样想来,我们的将来的确是步履艰难。
不过……再怎么也不能在情敌面前怯场。
我坚定的说,“我走,自然也带着星临走,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白商挑眉:“你这么确定他会跟你走?”
我说:“当然,他爱我、我也爱他。”
白商露出舒展的微笑:“好,只要他愿意跟你走,我就不再纠缠,”他将双手按在前额,“我以真神的名义起誓。”
我觉得他表现得十分古怪,可想想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只要西君殿下肯放手,应该就一切好办。于是我还给他一个笃定的微笑。
到了流金香榭之后白商就把我交给随侍的龙姬,我还是决定去看看从渊,于是向龙姬问明了方向,还好离我住的地方并不远,我也不忍心再麻烦那些龙姬,决定自己过去。
从渊的门没关,窗户也是大开着,一进去就能看到外室的墙上挂了一副字。字体奔放而遒劲,正是今天在蜃市看到的白商的笔迹,似乎也是自题的一行字: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这回我真觉得奇怪了,为什么西君殿下看起来一副纨绔贵族的模样,可是写出来的东西怎么都这么抑郁,似乎胸中抱负无法施展。
还没来得及再想下去,我忽然听见内室中传来一声呻吟。只轻轻的一声,却仿佛有纤细的丝线从耳膜中穿过,那颤抖的尾音,带着氵壬荡、暧昧,混合着室内浓郁得让人眩晕的熏香气味在人耳边炸开。
我打了个激灵,脑中瞬间浮现数个和星临在一起的火热场面。
内室的门毫不遮掩的敞着,我毫无防备、躲闪不及,一下就就其中的情形看了彻底。
正中央的大床上鲛绡映红,三具赤裸雪白的身体相互缠绕,蓝色的长发水草般铺了满床,纠缠在鲛龙族特有的晶莹鱼尾上。他们喘息着,磨蹭着,用同样美丽的身体相互缓解着对方的欲望,房间中慢慢充斥着情欲的味道。
宵明、烛光、从渊,三双深蓝的眼睛一样的迷蒙而魅惑,齐齐的朝我看过来。
我尴尬得要命,后退一步,转身就要离开。但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从渊高声道,“站住!”
他裸身站起来,我急忙转开脸,只觉得尴尬得无以复加。
我这算是坏了人家的好事吗?
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三个鲛龙族的美人什么时候又成了这样的关系?还三个人一起来?
“苏意澜,你把脸转过来,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从渊的声音清晰且明朗,完全没有刚才的氵壬靡气氛中该有的朦胧和倦怠。
我犹豫片刻,终于过头来,却看到三人已经全部衣着整齐、正襟危坐,很明显他们根本不是在聚在一起解决生理需要。
“是我专程找来宵明与烛光请教,”从渊解释道,“怎样才能令白商殿下回心转意。苏意澜,你怎么突然来了?”
烛光柔声道:“从渊对西君殿下也是一片痴心。”
宵明勾着金蓝色眼线的眼睛一眯,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艳丽夺人:“我们鲛龙族嘛,总是很有些服侍人的天分。”
“我只是担心你受不了白商的态度。”我叹气道,“但是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不过从渊……我怎么想都觉得,你决不会为了白商去向其他人请教床技。”
从渊猛地抬头向我看来,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之后他与宵明和烛光对望一眼。
烛光和宵明虽然长得一模一样,看起来却比宵明纤弱很多,声音也十分温柔。
他缓缓道,“意澜上仙,你知道创世神话么?”
已经不只一次有人提到这个问题,这次我当然不会说错:“好像是宇宙原本是一片大海,真神在海上飘着睡觉。然后不知怎么的就从真神的头顶,不,是从右手掌心长出了一朵花,这就是昙华城。后来,真神创造了神族服侍自己,然后创造人类,创造其他物种,世界就这样诞生了。”
烛光微微一笑,“不错,神族、仙族和人族都这样说。”
我听出不对来:“难道龙族和蛟族不是?”
烛光说:“您不知道也并不奇怪,现在连很多鲛龙族人也不清楚。其实在我族最远古的创世神话中,我们原本就与拥有双翅、双腿的神族和人族泾渭分明,反倒是陆地上爬行而生的蛇类……他们才是我们的血亲。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不拜真神、不尊天地,我们的故土是海洋,敬仰的图腾是一条沉睡在海中的金色大蛇,它拥有抗衡真神的力量,以月为名。只有它才是庇佑我族的神灵。”
这说法跟星临和我讲的完全不一样,更突兀的令人难以接受,我看着宵明说:“你撒谎。”
宵明妖艳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意澜上仙,现在我并不勉强您相信,但总有一天,你会亲身来验证它的真假。”
我想起那时星临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传说往往是被改动后的真相,众生都企图让事实向自己有利的方向倾斜。
他还说:谁主宰世界,谁就有权创造历史。
我心惊肉跳:“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宵明眨了眨细长的眼眸,“不管是神族还是仙族,都从心底里看不起我们。这其实没什么,因为我们也从心底里看不起他们。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找回自己的神灵,能重新回到丹砂海,在那无边的海水中,我们才是最强大的。不过……只要有真神的存在,这一切都似乎只能是幻想。”
我猛然一惊说:“你们想做什么?”
宵明撩了一下自己蓝色的长发,“您不是已经猜到了?”
我惊讶于他们的胆大包天,“你们不会成功的。”
他们只是纤弱的鲛龙族,即使拥有自己的神灵,又怎么可能拥有与真神平齐的力量?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失去了真神,整个世界都将崩溃。
来昙华城的这些天我看尽了龙姬和鲛妾的遭遇,不是不同情,但问题是:同情顶什么用?
虽然我没有见过真神,可是单凭他能凭空创造出无数的生命也知道他的力量大到恐怖。政治的问题我不懂,可是我相信一句话:有实力才有说话的权利。宵明、烛光、从渊……龙姬和鲛妾长的是都不错,却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可以与他人交战的力量。
烛光说:“意澜上仙,上次吞月盛会你听过我唱的歌吧。”
我点头。那天距离虽然隔得远,但他唱的歌词我听得很清楚,什么你我片刻欢笑,什么且相亲,好听是好听,可也是典型的氵壬词浪语、靡靡之音。
烛光说:“可我们唱的最多的不是那些。意澜上仙,今天我再唱一首给你听。”
他唱道:“西北望,上高楼,浮云尽头,是我故洲。万里波光濯濯来,蛟女长歌缓缓归。何处寻愁?何地怀忧?怎敌他翻云覆雨手?我无羁儿女,皆成囚。绝隔天涯,离分骨肉,风侵雷袭,含泪怎相救?任冰雪摧折久,待夜深时候,听海声入梦来,月如钩。何日共执手?望窗外明月,泪痕透。”
烛光的歌声凄绝异常,字字带血,如同天风海雨逼面而来。
他没有落泪,我却听得句句摧心。
等他唱完,我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时从渊开口了,他说:“苏意澜,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飞上日月山顶的时候,我指给你看的丹砂海。我说那海面是美丽的深红,我说那海水中有许多形状各异的珊瑚。但我们许多鲛龙族从一出生就被困在沧溟之野,他们从来没有去过那片海域。蛟龙的力量来源于水,在水中能自然的现出龙身。但从小,他们能现出龙身的机会,只在床上,为了仙族或者神族更尽兴而已。”
他深蓝的眼睛凝望着我,我第一次读出了其中深深蕴藏的悲哀。
我忍不住要问:“你不是喜欢白商吗?”
“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从渊自嘲的笑笑,“你也看到这份喜欢的结果是如何了。不过我早知道这样的结果,所以并不怎么伤心。在白商面前表现得那么明显,不过是为了有和宵明、烛光接触的机会,让龙姬与鲛妾能真正取得联系。”
顿了一会儿,我问,“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
从渊的下唇被自己咬出一排月白的齿印。许久,他才低声说:“你是真的关心我。”
我只觉得嗓子干涸得厉害:“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地方吗?”
烛光静静看我一阵,忽然拉着宵明来到我面前跪下,“意澜上仙,您是这次仙族的使者,最近大家又传闻你与诸方四君十分亲密,如果有机会,能不能请您将我弟弟带下昙华城?我们兄弟俩不可能全部离开,但只要能走一个,也是好的。”
从渊也望着我说:“苏意澜,你愿意帮这个忙吗?”
鲛龙族人相貌柔美,大大眼睛中感情纯净而清澈。
想着这些天我看到的宵明和烛光的遭遇,想着从渊毫无结果的爱恋。此情此景,我实在是说不出来任何拒绝的话。
只是面对白商……我实在是没有把握。
“好,”我点点头,“我会尽全力试一试的。”
第十章
接下来,我没有再打搅下去,而是回到流金香榭自己的房间,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只想好好休息,昏沉沉的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没过多久,第二个梦已经来临。
——第二个梦开始——
梦里,我激烈的喘息,强烈的快感让大脑极度眩晕,我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颈背痒痒的,有人在沿着我的脖子往下亲吻我的脊背。
我转过头,星临放大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我熟悉他的一切表情,他微笑,他皱眉,他沉吟,他凝望着我,每一张面孔每一副表情都美到让人窒息。
但现在我面前的他却是连我都从未见过的艳丽。
秾艳的眉眼,皎白的脸庞。他身上只披着一件极薄的白绡上衣,晶莹的汗珠浸透了布料,半掩半映之间,他闭着眼睛,下颔微微仰起,银色修长的睫毛不时轻轻颤动,胸膛起伏,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呼吸。
我亲吻他,睁眼看我:“意澜,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