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琬的心里抖了抖,颤着唇说道:“回郎君,妾与驸马得知此事时,也是胆战心惊,妾如何也想不到,傅家竟有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可此事事关重大,妾与驸马如何能为了傅家,便隐瞒不报?”
“你能如此想便好,也不枉圣人将你送到傅家,你起来罢。”卓惊凡缓了缓语气,对着窦琬温声说道,窦琬抬眼瞥了他一眼,摸不准对方是何心思。
“你回去后告诉傅玦,此事我知道了,你和他不用担心,让他尽心为圣人办事便是,不过你们当记着,不可再将此事告知他人。”卓惊凡语带深意的望着窦琬,窦琬的心里跳了跳,面上自是一派惶然的低声应下。
待到窦琬离开后,卓惊凡这才拿着密报,前往两仪殿的书房。
他一进书房,便将吕福等人给挥退了,接着快步上前,将密报递给了窦淳,窦淳接过密报打开一看,随后脸色便沉了下来。
“看来那穆轩的身份果真可疑。”窦淳看罢,将密报摆在一旁。
“傅太傅不知道他兄弟一家的动作么?”卓惊凡语带怀疑的问道。
“或许是知道的,否则当初为何要将嫡长女许给父皇?想必是为着向父皇表态,也想在事发之后,和傅家老二撇清关系罢。”窦淳沉吟着说道。
“傅家老二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敢和前朝余孽扯上关系,傅太傅一世英明都要毁在自家兄弟的手上了!”卓惊凡语气冷凝,冷声说道。
第七十一章:正统
其实傅家这事儿很简单,说白了便是傅太傅的兄弟和前朝余孽勾结在一起了,且勾结了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将近十年二十年。傅兄弟藏得挺深的,待到傅太傅发现苗头时,才惊觉来往几十年的兄弟表面的和气底下,藏着的是如此骇人听闻的狼子野心。
可他不敢打草惊蛇,也不知道自家兄弟到底和前朝余孽来往到什么样的地步,更甚者,他也只是嗅出了不对劲,连前朝余孽长什么样子都打探不到,他只能尽所能的想法子保住傅家。因此他接下了太子太傅的位置,之后还将嫡长女许给先皇,没承想先皇继位了,他一跃成为三师之中的太傅,女儿也成了皇后,这下子他更是心惊胆战,连忙将兄弟的事捂得死紧。
之后先皇开始打压傅家,傅太傅领着傅家众人越发低调,暗地里则是不断查着兄弟和前朝余孽往来的情形。只对方滑溜得很,愣是让他什么也查不出来,傅太傅这才惊觉,怕是对方隐在暗处的势力颇深。
傅太傅花了十多年的时间,都无法捉住对方的尾巴,末了在临终前将傅玦叫到跟前,把这事细细地说了一遍,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和重担,终于有个人可以分担,傅太傅一下子卸下了心头的重担,竟是就这样去了。而傅玦得知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当场就懵了,最后游魂似的回了公主府,和公主讨论了一夜,各自派了不少人手去查傅兄弟,总算是查出了些眉目来。
两人查出来的信息,此时便是摊在窦淳眼前书案上的密报。
而傅玦这一份密报送进来后,卓惊凡派去查穆轩的人也将消息送了回来,两相一对照,便可以推测出——穆轩便是那前朝余孽。
“看来三公主当是知道那穆轩的身份,觉着前朝公主的身份比较尊贵,瞧不上你封的平阳长公主呢。”卓惊凡冷笑了一声。
窦淳的脸色也是不好看,任谁知道自己的身边竟然潜伏着一个居心叵测的敌人,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的,且这一位穆郎君非常有能耐,竟是能够混到禁军统领的位置,甚至还得了先皇的信任和重用。
倘若先皇不是因着疑心病重,身旁总要安排好几拨人护卫,怕是早就被穆轩给刺杀了,先皇虽说信任穆轩,可也没有到将自身安全交给对方的地步,窦淳深知,遇上了自身安全时,他的父皇其实谁都不信,因此穆轩才会在宫里潜伏了这么久,却迟迟找不到机会。
而卓惊凡便想得更多了,难怪老祖宗要和先皇的妃子勾结,实在是先皇的防御滴水不漏,若是不透过妃嫔,想要伤到先皇何其困难,且老祖宗做了多手准备,除了和后宫妃嫔串通之外,还和淮王搭上关系,其实仔细算起来,上一辈子的先皇输得也不冤,老祖宗花了这么多年才拿下对方,也算间接证明了先皇的能耐。
转念又想到,这一辈子若是没有自己,窦淳的东宫怕是和筛子差不多,到处是漏洞,或许上辈子的窦淳便是被蠢太子妃害死的也说不一定呢。卓惊凡的思维诡异的转了个弯,开始想象若是他没有醒过来,窦淳的太子妃还是身体原主的话,会是个什么情境。
他想了很久,怎么想都不觉着以身体原主的性子,能够斗得过张良媛和淑妃,看来老天让他来到这里,许是为了帮助窦淳。
“按照太傅生前所说,对方怕是已经布置良久,若是没把握一击必中,还是别打草惊蛇的好,毕竟我们不晓得对方是否有后招。”窦淳的声音拉回了卓惊凡的心思,他定了定心神,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现在我们只是怀疑穆轩就是前朝余孽,可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也有可能只是个挡箭牌,用来迷惑我们罢了。”
“嗯,我会使人盯着他和平阳,傅家那边就要麻烦你了。”窦淳阖上密报,淡淡地说道。
“行,傅家老二既然想找死,我便成全他,我必会将他查个底朝天,傅太傅手上的人,哪里会是那些人的对手,所以太傅才会一查十多年都查不出有用的线索。”卓惊凡笑了笑,将调查傅家的任务应承下来。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后,卓惊凡惦记着还在立政殿的窦琛,便不再打扰窦淳,匆匆地离开了两仪殿书房。待到回了立政殿之后,他让茯苓搬来前朝的史书,对于前朝余孽,他知道的不多,只先前翻阅前朝历史时,曾经看见过几眼。
大周朝之前是大武朝,大武朝的末代皇帝哀帝残忍暴虐,将天下搞得民不聊生,又逢天灾连连,因此各地都有义民起兵,大周朝的开国皇帝便是其中之一,几路兵马中,最后大周朝的开国皇帝领着兵攻入京都,然后又一路杀进宫里,待到一切结束了,才有人发现大武朝哀帝最幼小的皇子不见了。
自那之后,便时常有人打着正统的幌子,想要动摇大周朝的根基,在大周朝刚建立的前几年,小皇子确实替当时在位的圣人制造了不少麻烦,待到小皇子长成了,史书上曾经记载,有一次大周朝差一点便被这位代表着大武朝正统的皇子给推翻了,后来还是因着大武朝皇子手边的人手不够,最后还是被大周朝的圣人给镇压了。
可这一位皇子却是失去了踪影,大周朝历任的帝王,私底下都派了不少人去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一位皇子。而大周朝传到窦淳手上前前后后也几十年了,中间也出了几次前朝余孽造反的动静,大武朝的皇子一直没有死心,他的后代也没有死心,如今穆轩也不知道是皇子的第几代孙子,打着“恢复正统”的旗帜,又想要篡夺大周朝的江山。
只奇怪的是,上辈子老祖宗真的夺了大周朝的江山之后,为何不是恢复大武朝的国号,而是改立了大梁朝?卓惊凡翻着史书有些不解,他总觉着,老祖宗的身上一堆谜团,或许把人逮住了,便可以解开这些疑问罢。……
傅玦因着尚了公主,原本鸿胪寺少卿的差事也没了,圣人赏了他一个好听的头衔,正二品的文散官特进,特进历来便是个虚衔,常是赏赐列侯中有特殊地位者,如今傅玦身为驸马,封了个特进也不算踰矩。
傅家人对于傅玦行了特进自然是有各种不同的声音,傅大郎一家自是感恩戴德,不敢对圣人有所不满,而傅二郎和三郎两家人,则是在背后暗笑着傅玦的处境,如今傅玦只是看着风光罢了,实际上这个正二品的特进,和他原本握有实权的从四品上的鸿胪寺少卿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有许多人都觉着,傅家这是要没落了,傅太傅去了之后,朝中虽然还有傅家人,可是除了傅玦之外,其余的傅家人根本撑不起太傅还在时的辉煌,纵使太傅的门生顾念旧情,不会和傅家生分,可也就仅此罢了。傅大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自是不会和父亲的门生攀关系,可是二郎和三郎就不一样了,他们认为父亲去了之后,父亲手上的资源和人脉,都应该分给他们才是。
因此他们闹上了傅大郎的长房,想要逼着傅大郎交出傅太傅的人脉,可傅大郎自个儿都没有接手父亲的人脉,又如何分给底下两个弟弟?二郎和三郎如何会信他的说词,他们只以为,傅大郎这是存心压着他们,不让他们落了好。
可傅大郎着实冤枉,因为傅太傅的人手和人脉早在傅玦大婚后,就全部移交给傅玦了,当然,这一点连傅大郎都不知道。
傅二郎和三郎闹了好几回之后,最后还是傅老夫人站了出来,将他们狠狠地训了一顿,纵使二郎和三郎不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可她只要活着一日,他兄弟二人自是不能违逆她,毕竟她可是嫡母,如若二郎和三郎胆敢不敬嫡母,傅老夫人往大理寺一告,二郎和三郎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傅家关起门来闹的这一场官司,并没有传到外头去,毕竟嫡子兄长和庶子弟弟们之间闹了龃龉,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得让人看了笑话,只道太傅去了之后,傅家便要分崩离析了。因此众人也算有默契,关起门来闹得再凶,打开门走出去还是装着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不让人瞧出自家的笑话来。
傅玦对于傅府的动静自是了如指掌,毕竟太傅走前将他手中的人手都交给了傅玦,便是想让傅玦掌着傅府,虽然明面上管家的还是傅夫人,可实际上对于各房各院落的大小消息,傅玦比傅夫人还灵通。
对于二叔和三叔为何闹到父亲面前,傅玦心知肚明,他一早便看出了两个叔叔的野心,祖父在时还好,还有人能压制他们,待到祖父去了,他们顶上没了人,行事便渐渐张狂起来了。祖父也是看透了他们的性子,才会一直弹压不让他们往上升迁,否则以祖父太傅的身份,想要提拔两个儿子还不容易么?
以前傅玦可能还无法理解祖父的苦心,可是自从祖父向他透露二叔祖的底细后,傅玦这才晓得祖父是怕二叔和三叔被二叔祖给利用了。只这事儿不好明说,更是不能说与二叔和三叔听,所以傅玦便打算和祖父一样,背着黑锅得了,只要能够保住祖父这一房就行,反正他如今也没了差事,谁都知道他的前途没了,二叔和三叔总不好还让他帮着奔走罢。
傅玦颇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豁达,再加上他是小辈,若是做事说话有不周全的地方,想来两位叔叔应是不好和他计较才是。傅二郎和傅三郎确实不好对着侄子发脾气,反而觉着侄子现在应该比他们更憋屈,使得他二人每回见到了傅玦,脸上的表情就和缓许多。
傅玦平日里住在公主府,只有早晚会回到傅府向傅夫人晨昏定省,这一日,他一早来到傅府,还没进到母亲的院子,就被一个小丫鬟半途拦截了。傅玦站在月洞门前,往前是前往母亲的院子,往左是往另一个院子,显然小丫鬟是特意等在这里了,就是为了堵着他。
“见过郎君,郎君万福。”小丫鬟十二三岁的模样,见了他赶紧福了福身子。
“你是在哪个院子侍候的丫鬟,这时候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傅玦瞥了对方一眼,淡淡地问道。
“回郎君,奴婢是在惜芳院侍候的。”小丫鬟脆生生的答道,她见傅玦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似乎没有不快,因此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主子身体不适,已经昏过去好几次了,可夫人硬是拦着不让请大夫,主子也是没法子了,不得已才让奴婢等在这里,斗胆请求郎君开恩。”语毕便跪了下去,狠狠地磕了几个头。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主子是哪一位?”傅玦又问。
“回郎君,奴婢名叫春鹃,奴婢的主子是惜娘子。”小丫鬟答道。
“来顺,去禀告夫人一声,将春鹃的卖身契送到惜芳院,以后春鹃的月钱也不用府里出了,她的主子自会打点。”傅玦唤来自己的长随,吩咐了几句,随后不再理会还跪在原地的春鹃,一甩衣袖便径自离去了。
直到傅玦走远了,春鹃都还回不过神来。
傅玦和小丫鬟在月洞门前这一出,很快就传遍了府里,惜芳院里自也是听说了,春鹃回到院子后,立即就被叫到了主子跟前,惜芳院的正房里,一位面容精致的娘子坐在软榻上,娘子身上穿着粉色的撒花烟罗衫,外面罩着一件淡紫色的素绒绣花袄,下身是丝地绣花百蝶裙,头上则梳着垂云髻,髻上簪着一根三翅莺羽珠钗,还有一对梅花白玉簪,脸上则是画着淡淡的妆容。
春鹃见了娘子,立时福了福身子,“见过娘子,娘子万福。”
“你今儿个可是见着郎君了?”那娘子虽然面貌姣好,可是细看脸色却是有些苍白,语气也是柔柔的,还带点有气无力。
“回娘子,奴婢见着了。”春鹃点点头,只见那娘子闻言眼睛闪过一丝光亮,接着又问,“郎君如何说?是否有说几时会来看我?”
“回娘子,郎君说……”春鹃有些犹豫,娘子见她这般作态,心里一沉,已是猜到了对方恐怕将事情给搞砸了,可她手头上没有可用之人,也不好和这小丫鬟置气,只得温声说道:“你且老实说罢,我不会怪你的。”
“郎君使人将奴婢的卖身契送到您手上,还说往后奴婢的月钱不用府里出了,自有娘子您替我打点。”春鹃低垂着头,呐呐的说道。
那娘子一听瞪大了双眼猛地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她捂着左心口,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说的?”春鹃只得将之前遇到傅玦的情形重复一遍,连两人的对话都没有落下。
“……你……我……我真是被你给害惨了。”娘子听罢后,脸上神色挣扎了几番,末了只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那娘子也无力再和春鹃说什么,挥了挥手,便让对方退下了,待到春鹃离开后,娘子呆坐在房内,心里暗暗思忖着,要如何才能接近傅玦?太后将她赏到傅家,可不是让她枯坐在院子里当主子的,若是她不能攀上傅玦,太后可是不会饶过她的。
只是她来到傅家这段时日,被丢在这个偏僻的院落,虽说吃喝不缺,还有丫鬟服侍,可她和另外三人来到傅家的目的,都是为了服侍傅玦,只没想到傅夫人会将她们扣留在傅府,且不让她们和傅玦接触。
娘子蹙着眉沉思,难道湖阳长公主的手段真的这样好,竟能将驸马给拢得死死的,旁人一点儿机会也没有?她才不信,但凡郎君便没有不偷腥的,只要让她逮到机会,她定能服侍傅玦。……
傅府有四个太后赏赐的美婢这一回事,四公主窦琬自是知道的,她的心里头当然不舒服,就算她和傅玦的赐婚里有圣人的算计,可也架不住傅玦已是她的驸马,除非她和傅玦和离,否则他们这一辈子都要栓在一起了。既然她和傅玦很有可能搭伙过一辈子,她又为何要给自己添堵,没事弄一堆侍妾在眼前碍眼?
因此她也乐得装傻,只要太后没有明旨说是给她的,她便当作那四个人不存在,太后要是真的不怕被人诟病,尽管拿出懿旨来压她,届时她也不会有二话,只怕太后根本也没脸动用懿旨,窦琬忿忿的想。
谁知窦琬正想当作那些美婢不存在,就听说了小丫鬟拦路的事儿。
窦琬顿时眉一挑,领着掌事姑姑和几个女官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傅府。傅府对于公主突然驾临,实在失措惊慌得很,可公主也没废话,进了傅府问清了方向,便直接杀到了那个什么惜芳院的。
来到惜芳院前,院子里的人看来都得了消息,此时已经领着各自的丫鬟站在院门口恭迎公主的到来。窦琬搭着身旁女官的手,微扬着下巴缓缓走入惜芳院,那四名美婢自是赶紧向她行礼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