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挑了挑眉,她早就料到了贤妃会否认,不过她若是没有准备,又哪里敢到昭云殿来将事情给挑明了,因此她举起手,轻轻拍了两下,就有两个宫婢押着一个被堵住了嘴的宫婢走入正殿。
当贤妃看见那被堵了嘴,还被绑了双手的宫婢时,脸上的镇定终于消失了,她的瞳孔骤缩,几乎忍不住要惊叫出声,因为这名宫婢,分明就是当日和她一起进了库房,且将谷璧亲自送往萧家的宫婢。
当日她命这名宫婢将谷璧送往萧家后,心里就打着斩草除根的心思,毕竟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尽管她相信宫婢的忠心,可是唯有死人才能真正的保守秘密,所以她暗地里往家里送了信,让阿耶安排人手,在宫婢离开萧家之后,便把人处理了,没承想当日阿耶明明说事情成了,结果现在这名宫婢却还活得好好的。
“妹妹你瞧着这名宫婢,是否觉着眼熟?”淑妃自是看见了贤妃的慌乱,她好整以暇的坐在上面,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贤妃此时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又哪里说得出话来,她瘫坐在椅子上,手心和后背都是一层冷汗,事到如今,她再怎么否认都没用了,怪道淑妃今日敢就这样上门来,原来自己早就落了把柄在对方的手里了。
淑妃也不在意贤妃的沉默,继续说道:“其实妹妹若真喜欢那谷璧,本宫又怎么会不肯割爱呢?妹妹实在不必坏了规矩。”语毕,摆摆手,一名站在淑妃身后的宫婢突然上前一步,原本掩在宽大衣袖中的双臂一抬,手里竟是捧着一个木匣子。
贤妃见到了木匣子,心里猛然一跳,只见宫婢伸手将木匣子打开,匣子里躺着的,可不就是那一块自己使人送往萧府的谷璧?
贤妃顿时惊愕万分,瞪大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偏偏这时淑妃又在一旁笑着说道:“瞧妹妹这模样,当真是对这谷璧喜爱得紧,本宫今日便将这谷璧送予妹妹,还望妹妹好生收藏着,毕竟这可是贡品,若是摔碎了,妹妹去哪里找相同的另一块呢?”
贤妃此时脸色一片惨白,除了感谢淑妃的赏赐之外,其余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就连跪在自己跟前的宫婢她都顾不上了。淑妃既然能够换了她的谷璧,她也就不用再纠缠宫婢的事了,总归是对方棋高一着,不只看穿了她和萧家的伎俩,还暗中插了一手,可笑她自以为做得隐蔽,原来早落入了旁人的圈套中。
“妹妹有了身子,还是多休息才好,本宫就不打扰你了,这宫婢既然妹妹不认识,那么本宫便一并带走了。”淑妃今儿个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打算走人,这时贤妃总算回过神来了,听她要将宫婢带走,赶紧开口说道:“这宫婢妹妹瞧着有点眼熟,竟像是先前犯了事的,这样的贱婢就不劳烦姐姐亲自动手了。”
“也好,总归是你宫里头出来的。”淑妃没有多加为难,从善如流的将人留给了贤妃,带着自己的宫婢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昭云殿。
待到淑妃离开后,贤妃这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精神放松后,就感觉到身子不大舒适,且下腹部还有隐隐的坠痛感,贤妃不敢轻忽,连忙使人去请太医。而那名被留下的宫婢,贤妃却没有将对方松绑,反而让人将她带下去看管起来。
太医很快就来了,替贤妃诊治一番后,表示贤妃动了胎气,所幸并不严重,只需要喝上几帖安胎药就行了。贤妃一听自个儿动了胎气,立时躺在床榻上不敢随意走动,本来想处置了那名宫婢,也因着想先养好身子再说,因此那宫婢就被她暂时抛在了脑后。……
淑妃离开了昭云殿后,并没有直接回到湘云殿,而是去了和湘云殿距离不远的临湖殿。临湖殿因着离观赏用的湖泊极近,因此历来都不住人,只用来游憩或宴客。
淑妃领着人来到临湖殿,眼下虽说已经入了春,可湖边还是带着寒气,所以往日里会来到临湖殿的人不多,此时殿内正是一片寂静,唯有淑妃一行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殿阁之中。淑妃来到临湖殿的后花园,园中有一座亭子,淑妃将身后的宫婢留在了花园入口,只带了两个心腹宫婢继续往前走去。
来到亭子前,只见亭中已有一人带着宫婢在此候着,那人见到了淑妃,立刻屈膝行礼,恭敬的问安,“妾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起罢。”淑妃摆摆手,走入亭中,待到淑妃坐下来后,那人这才直起身,淑妃抬眼望了那人一眼,淡淡地说道:“本宫吩咐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回娘娘,这事儿妾已交给了妾的叔叔去办,妾的叔叔正是上林署的署令,绝不会引起怀疑的。”淑妃面前的那人,赫然就是沉寂已久的苏奉仪。
“嗯,如此便好,此事若是成了,本宫自是不会忘记当日答应过你的话。”淑妃点了点头,她本就知道苏奉仪的叔叔正好在司农寺当差,有了上林署的署令帮忙,她的计划也能更加顺利的进行。
“多谢娘娘。”苏奉仪心下一喜,更是无比的庆幸当初自己没有错过淑妃递来的橄榄枝。就在她被送到太极宫的佛堂不久后,淑妃就派了人来接近她,她本也是考虑很久,后来在淑妃承诺日后定会助自己回到殿下身边,且能够晋升良媛之位后,便毅然决然的加入了淑妃的阵营。
毕竟她的处境再差,也不会比现在还差了。
她本是婉贵妃安排进东宫的钉子,可是在她出事之后,婉贵妃对她不闻不问,因此她也就凉了心,且后来听说婉贵妃连自身都难保了,她也就早早的醒悟过来,自己不能再指望婉贵妃了。正当她心下一片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时,淑妃的人正好出现在她面前,因此最后苏奉仪选择了靠向淑妃。
淑妃每回有事交给她,就会让人传话,让她到临湖殿见面。临湖殿的位置较为偏僻,且平日里极少有人会靠近,尤其是冬日严寒时,更是杳无人烟,所以临湖殿着实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苏奉仪这一年多来,陆续替淑妃办了不少事,虽然她表面上被皇后送进了佛堂,平日里不得随意外出,可皇后早就被禁足了,如今是淑妃和贤妃共同掌着宫务,因此淑妃要替苏奉仪打掩护,那是再容易不过了。苏奉仪既然靠向了淑妃,多少也猜到了对方恐怕在计划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淑妃不说,她也不会不知趣的询问,虽然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可是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就是想想都让人惊惧不已,难道淑妃还真有胆子去做么?
只她想着淑妃这次吩咐下来的事,原本的那个想法又慢慢的浮上心头,她的叔叔是上林署的署令,专管宫内蔬菜种植和藏冰等事,她想着自己先前交给叔叔的那一包药,手心又是一片冷汗,心口也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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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窦淳脱口而出的“喜欢”,并没有改变他和卓惊凡之间相处的模式。
窦淳也不气馁,开始展开了黏人的行动,除去白日需待在崇仁殿“养伤”之外,其余时间都凑到卓惊凡身边,极尽可能的撒娇卖乖,就想磨得卓惊凡放下心里对他的怒气和成见。
卓惊凡被他这一副死皮赖脸的嘴脸给弄得哭笑不得,不过老实说,以窦淳的身份,如今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把身段放得这样低,着实让卓惊凡有些意外,同时也不得不让卓惊凡佩服,心里自然对着窦淳又心软了几分。
窦淳最会察言观色,看出了卓惊凡的退让后,自是打蛇随棍上,力求和卓惊凡之间的感情能够再更进一步,虽然母后生辰宴那一晚,他和卓惊凡并没有做到最后,但是那一晚和卓惊凡耳鬓厮磨的记忆,还是让他回味不已,也让他更加期待,真正将卓惊凡吃下肚子里时,滋味将是何等的美妙。
也是因着心里存着这样的念想,所以窦淳盯着卓惊凡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幽深,卓惊凡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在窦淳的眼中看见绿光了。
卓惊凡也不是不知人事的雏儿,哪里会看不懂窦淳的眼神?他本想无视对方的热情,可随着对方越来越露骨的眼神,他甚至生出一种,窦淳正用着眼神在剥着自己衣裳的错觉。
每当他站在窦淳面前,迎着对方的眼神时,对方眼中的欲望和火热,让周围的空气彷佛都跟着燃烧起来了,他日日夜夜被这种目光锁定着,心里的防线竟是越来越薄弱,而当他察觉自己竟会因着被窦淳注目而喜悦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卓惊凡扪心自问,自己的性子很不容易相信旁人,也不容易动心,想他上辈子妻妾成群,就连太子妃都只得了体面和尊重,其余侍妾们都是为了她们背后的家族和势力所纳,更谈不上喜欢了。他没想到,自己到大周朝走了一遭,竟破天荒的尝到了动心的滋味。
往常他总觉着这些个男女私情最是无用,他看多了因着感情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决定的例子,所以心中更是不相信感情,因此在窦淳对他说了喜欢后,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没承想在窦淳的软磨硬泡下,原本坚定的想法竟是有了动摇。
窦淳眼见着努力有了成效,自是卯足了劲儿赖在卓惊凡的身边,卓惊凡被他缠得烦了,往往是一脸嫌弃,却在无可奈何之下藏着不易让人察觉的包容。只窦淳最会看人眼色,哪里看不出卓惊凡隐藏起来的心思,不过他也不敢得意忘形,免得届时使得卓惊凡恼羞成怒,那就不好了。……
因着太子遇刺受了重伤,所以迎娶继妃的事儿便耽搁下来了,只这一日早朝时,却有御史大夫上奏章弹劾萧家,指称萧家故意损毁了聘礼中的玉璋,此举实为大不敬,又当日萧娘子不满太子迟迟未到,竟纵火泄愤,如此不敬且跋扈的娘子,不堪为太子继妃。
当日萧府走水的事儿,在场的众臣们自是都听说了,毕竟当日萧府上空的那一团浓烟,就是住在京都另一头的人家都看得见,只他们竟不知,原来萧府的走水不是意外,而是萧娘子自己放的火?
群臣因着御史大夫的弹劾,在底下议论纷纷,这时站在一旁的卓容雍,脸色自是难看不已,先不说萧家是他的岳家,萧家被弹劾了,他的面上无光,且说当日萧家一出事,萧老太爷便亲自到了卓府,那一场火的起因旁人不知道,他和老太爷可是一清二楚。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太子遇刺时,萧家竟正好走水,更何况玉璋还被故意摔碎了,卓容雍和老太爷将几件事摆在一起,顿时就看出了其中的道道来,这显然是有人想阻止太子迎娶继妃,想阻止萧家女入宫。
卓容雍和老太爷自是赶紧想法子遮掩玉璋一事,他们说动了贤妃帮他们一把后,就安心的等着太子康复,届时卓容雍再上一道折子,将这桩婚事在圣人面前提一提,再请钦天监算一个适合迎娶继妃的黄道吉日就成了。谁知他们没等到太子康复,竟是等来了御史大夫的弹劾,且玉璋的事他们瞒得死紧,知晓的下人都已经打杀了,御史大夫又是如何知晓的?
还不等卓容雍理出头绪来,圣人得知了玉璋被摔碎一事,自是震怒不已,当下便立刻遣人前往萧府查看玉璋,同时还将卓容雍叫到跟前又是一番呵斥,随后便怒气冲冲的结束了早朝。
圣人下了早朝回到书房后不久,前往萧府的内监也捧着玉璋回来了。
内监将玉璋呈了上去,圣人只是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竟是比方才更为愤怒,圣人立即召来了中书舍人,直接拟旨斥责了萧家,旨中阐明萧家先是摔碎玉璋在前,后又企图用假的玉璋欺瞒圣人,可说是罪加一等,实在可恶至极,并且明言萧六娘品行不端,不堪成为太子继妃。
这一道圣旨一下,整个京都顿时一片哗然。
众人都没想到,萧府竟是如此大胆,敢将代表着信物的玉璋给摔碎了,且犯了错之后不想着赶紧向圣人坦白谢罪,还敢弄一块假的玉璋企图蒙混过关,萧府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罢?莫不是仗着和卓府是姻亲,有卓相在背后替他们撑腰,所以才敢如此行事罢?
且不说众人如何非议萧家,卓容雍下朝之后,自是赶紧往萧家走一趟,萧家此时已知晓了早朝发生的事,老太爷将卓容雍请到书房,正在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时,圣旨就到了。
卓容雍和老太爷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没有喜悦,他们匆匆离开书房来到前院,此时老夫人已经使人开了正门,正厅的堂上还备好了香案,众人赶紧跪下接旨,谁知圣旨竟是将萧家狠狠的斥责了一顿,末了更是明言说道萧六娘不堪成为太子继妃,萧家上下都愣住了,萧六娘更是险些厥了过去。
传旨的内监宣读完圣旨,萧家众人只得伏地磕头,恭敬的接过圣旨,待到传旨的内监离开后,所有人都还是沉默不语,直到一名丫鬟惊声叫道:“小娘子——”这才使得众人醒过神来,赶忙望过去,就见萧六娘脸色苍白,闭着眼直挺挺的瘫在丫鬟的怀里。
接着萧老夫人也是身形一晃,吓得萧夫人立即上前扶住老夫人,口里不断连声吩咐着,“快!快过来搭把手,其他人扶着小娘子回屋,再去请太夫过来。”她一边忙着搀扶老夫人,一边又要挂心女儿的情况,顿时忙得团团转,所幸萧大郎正好站在旁边,立刻伸手帮忙扶着老夫人。
“我没事,你们都去看看大姐儿罢。”老夫人喘了一口气,挥挥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态,整个人瞬间像是老了十几岁似的,一旁沉默不语的萧老太爷,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变得佝偻,整个人透着一股颓丧。
卓容雍站在角落,面上也是凝重得很,他走到老太爷身旁,伸手搀扶着对方,带着对方慢慢走回书房。进了书房后,他才开口轻声说道:“岳父,当时贤妃分明送出一块相似的谷璧,且当初府中知道的人都处理干净了,按理来说,这事儿应该瞒得过去才是。”
“只怕是有人存心让我们不好过。”萧老太爷冷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卓容雍点点头,脸色还是一片凝重,“今儿个大姐儿已经被圣人呵斥,看来进宫成为继妃是无望了,如此一来我们还得趁早做打算才是。”
“……打算?萧府还能有什么打算?这一次栽了这个跟头,还不晓得圣人的气什么时候才能消,在圣人消气之前,萧家人最好是别到圣人眼前晃悠,你也别想着把你家二姐儿送进宫去,你别忘了,你的夫人可也是萧家女。”老太爷瞥了卓容雍一眼,将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此时毫不客气的点了出来。
卓容雍被老太爷戳穿了心思,面上有些尴尬,不过他定了定心神,开口说道:“岳父您也别怪小婿说话直接,如今萧府再无可能出一个太子继妃,不如想法子送一个卓家女入宫,或是恢复我儿的正妃身份,也好过圣人再指婚其他人罢。”
“你想复立太子妃?当初太子妃被废是因着不能替太子孕育子嗣,难不成现在就能了?”老太爷勾起唇角,嘲讽的说道。
“……”卓容雍被老太爷拿话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在他的心里,自然是想着把二姐儿送进宫去,可若是圣人因着对萧家的怒气,连带着也对卓家看不顺眼,那么他们唯一能走的路子,就只有在宫里的卓惊凡了。
虽然卓惊凡已经被废,可圣人并没有将他逐出宫,且还让他留在东宫里,不管圣人真正的用意为何,至少卓惊凡如今的处境比萧六娘或是二姐儿来得好。萧六娘已经被下旨呵斥,不说无法入宫为太子继妃,往后就是说亲怕是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毕竟圣人都说了萧六娘品行不端,京都里的高门大户人家,谁愿意娶一个品行不端的娘子当媳妇?
至于二姐儿,虽然一直想要入宫,可是因着卓家已经送了一位郎君进去,且秦王和楚王正拿他做筏子,当成造反的理由,在这节骨眼儿上,他自是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因此他想来想去,复立太子妃反而成了眼下还算有可能的事。……
萧府被圣人呵斥一事,立时就传了开来,宫里的贤妃很快的也得到了消息。当消息传进昭云殿时,贤妃正在喝药,她听着贴身宫婢的禀报,心下一惊,竟是将碗给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