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轩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那样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竟让他有些发冷,然后就见对方大袖一挥,一张雪白的,轻薄的纸就像是被人托着一般,飞过大殿,稳稳的落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扶苏和李斯皆是心下一紧,他们都是有眼光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一手功夫,在江湖上能够做到的恐怕也屈指可数,这人的武功到底有多强!
扶苏心中警惕,他拿起面前的宣纸看了起来,只一眼,他便惊呼出声:“匈奴人又进犯了?”
什么?!
李斯瞬间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了,一把抢过纸张匆匆扫过。
等他看完,一双眼睛惊疑不定的看向好端端的坐在上首的男人。
石之轩淡淡道:“这是第一件事,至于另一件——”他突然击掌,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
随着掌声响起,一个年轻的将军从后殿拐出,出现在三人面前。
“韩将军!”
李斯二人惊呼,扶苏更是忍不住,先一步说道:“你不是跟在父亲身边负责保护的吗?怎会秘密回了咸阳?”
比起扶苏的质问,李斯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身为一只已经快要成精的老狐狸,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他的预感也很快成真。
当韩信将那天的事情详细的讲了一遍之后,殿内一片死寂,几道视线一同落在石之轩身上。
半响,扶苏涩声道:“王君殿下打算如何做?”
石之轩缓缓地站起身,修长的身影沉静如渊,他冷声道:“此事不可传扬出去,我会亲自将陛下找回来,朝政由你和李斯共同处理,匈奴那边蒙恬将军离得近,再由韩信亲领三万秦军前往支援。”
李斯沉默片刻道:“没有陛下玺印,秦军是无法调动的。”
石之轩慢慢看向韩信。
青年猛然跪地,沉声道:“此事是我护驾不力,一切后果,末将一力承担!”
石之轩淡淡道:“我会在你赶到边境之前找到陛下。”
韩信点头,率先离开。
“如果……”扶苏眼眶微红,“如果父亲他已经……已经遇害……”
“闭嘴!”石之轩面色铁青,“他绝不可能出事!”他相信颜景白的能力!
石之轩没有耽搁,当天夜里便悄悄的离开了咸阳宫,临走前他狠狠地敲打了一番扶苏。
扶苏这人才学不错,手段谋略也还好,只是性子太柔软,当一个贤王的话也就罢了,若是当皇帝却是欠了点火候。
以石之轩的性子原本不会管这样的闲事的,奈何扶苏是颜景白中意的继承人之一,他不得不提醒这一次。
而且,他总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月圆夜,小院中。
荆天明缩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时不时的略带担忧的看向月光底下,那个显得有些孤单的背影。
张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忽然转身,朝他招了招手。
荆天明脖子一缩,然后吐了吐舌头,一脸我错了的表情磨磨蹭蹭的往对方走去。
张良摸了摸他的脑袋,无奈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明天还要赶路呢。”
“你不是也没睡吗?”荆天明小心翼翼的抬了抬眼睛,然后道:“三叔公还在想白天里的事情?”
张良抿了抿唇,道:“你觉得他说的对吗?”
荆天明龇牙,有些困扰的说道:“少羽说狗皇帝说的不对,是在蛊惑人心,我是不知道对不对啦,但是和以前相比,大街上的乞丐确实少了很多。”
张良再次叹了口气,“你也是这样认为的么?!”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失落,荆天明赶紧拽着他的衣袖道:“我什么都没有认为啦,狗皇帝就是狗皇帝,我还是很讨厌他的,三叔公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张良微笑道:“天色很晚了,你快去睡吧。”
“那你也早点休息。”荆天明呐呐道。
他低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忽然回身道:“三师公,其实你不需要在意狗皇帝的说法的,只要你坚定自己的信念,一直往前走别让自己后悔就好了。”
……
良久良久,直到荆天明的身影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张良才轻笑出声,他语音含笑道:“天明真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不是吗?!”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墙角的阴影中慢慢的走出一个人,长发素衣,正是盖聂。
只听他淡淡道:“天明确实是一个好孩子。”
张良摇头,“十六岁了,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偏头,静静的打量着盖聂,忽然道:“盖先生原本不必参与到这个计划当中来的,我和嬴政一样,有些好奇,你为的又是什么呢?”
盖聂沉默,就在张良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他才道:“小庄的流沙,我想帮他拿回来。”
张良目光一闪,“原来如此!”
……
颜景白已经坐了几天马车了,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将他带到哪里,又是有什么目的,他屡次试探未果,便也熄了弄明白的心思,反正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马车是一直往西去的,有很大的可能是前往咸阳。
可是又怎么会?这个时候去咸阳是自投罗网的想找死吗?
想想张良的为人,还有他在历史上的名声,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看来对方应该是早有谋划了!
颜景白这几天倒也谨守自己的本分,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俘虏,让项少羽和荆天明这两个看他不顺眼的少年想找茬都找不到理由。
直到某一天,在路上听说匈奴犯境的消息后,颜景白终于爆发了。
冰冷而又气势十足的威压别说两个少年,就是张良这样淡漠冷静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
一双眼睛讥削讽刺,颜景白几乎是无比刻薄的说道:“竟是如此么?!一帮亡国之人,竟不惜与外族之人联合,来颠覆我大秦江山,真是好本事啊!寡人钦佩!”
“你在胡说什么!”荆天明跳脚道:“什么和外族人联合?!我们才没有!”
颜景白没有说话,脸上神情是显而易见的鄙夷。
项少羽按住荆天明的肩膀,怒喝道:“爱信信,不信拉倒!就算联合匈奴又怎样,只要能让大秦亡国怎样都好!”
“闭嘴!”
说这一句话的不是颜景白,而是张良,他的面色并不好看,在听到项少羽的那番话后,就更差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冷声道:“这样的话我不想在听到!”
向来温温雅雅的张良都发火了,荆天明二人都有些害怕,项少羽低下了脑袋,他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话了。
训斥了两人,张良看向颜景白,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良虽非圣贤,却也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什么是就算死上一万次也不可踏错一步的!此事我们确实与人合谋,但绝对不是匈奴!”
颜景白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心中却暗暗点头,总算是探听到一点消息了。
129.北方
颜景白敏锐的察觉到张良他们改变了行程。
那日知道匈奴人犯境的消息之后,他们一行几人在一个小镇中停留了半日,后来大概是收到了什么消息,让张良改变了主意,马车一转,绕开了咸阳,往北而去。
颜景白虽然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开口去问,他只是在想,石之轩应该已经知道他失踪的消息了才是。
以他的性子必定会亲自来寻,而朝堂上有李斯、王翦等人在,也不可能出什么乱子,唯一让他头疼的是匈奴。
这个游牧民族是天生的猎手和战士,艰难的生活环境养成了他们彪悍的民风,每年都会时不时的南下烧上抢掠一番,在秦国还未统一六国之时就让当时的嬴政头疼不已。
甚至在颜景白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放弃了骊山秦陵、阿房宫等等费时费力的巨大建筑,唯一没有放弃的只有能够巩固北方边防的万里长城。
他有信心在自己有生之年让匈奴不能踏入中原一步,但匈奴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机动性强,想要将他们完全灭族简直比登天还难。
无法彻底清除,以绝后患,就只能提前准备,防患于未然。
秦朝不可能一直这样强大下去的,历史上就连强盛如大汉都一再的拿匈奴无可奈何,击退了再来,来了再击退,如此反复,直到国家灭亡换了一个新的朝代还是依旧如此。
他不得不为以后的秦朝做些提前的防范。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大秦国力渐强的时候,在匈奴已经多年未曾犯境的现在,他们竟然毫无预兆的就南下了。
在他被掳之前,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而且现在还是六月,匈奴就算要南下也绝对不会选择这个季节才是,那么,其中情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马车一路向北,渐渐的颜景白也看出来了,这是往上郡的方向,秦国双璧之一的蒙恬,就驻扎在那里,护卫着大秦北方的防线。
这次匈奴人的进攻来的突然,以上郡的兵力怕是不太够,这也是秦国律法所导致的,怕那些边关大将有不臣之心,每次调兵御敌,都要秦王亲自下旨才可以。
而现在他人在宫外,只能寄希望于石之轩能有个应急之策了,看来有些规定必须要改改了。
正在颜景白思考着关于秦朝律法的不足之处时,一直摇摇晃晃,稳定前行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悴不及防之下,颜景白的身子因为惯性的缘故猛然向前栽去,幸好被张良扶了一把,才及时的稳住了身子。
颜景白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就见张良朝他淡淡的笑了一下,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马车外,道路旁,高大而又茂密的树荫下,白衣白发的老者负手而立,宽大的衣摆飘舞在风中,一排的仙风道骨,高人风范。
“师叔!”张良动容,赶紧走了上去。
荀子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笑眯眯的摸了摸荆天明和项少羽的脑袋,这才道:“此次前来,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说。”
张良目光一闪,道:“我有自己的坚持,有些事情旁人再劝也是无用。”
荀子神情豁达通透,他淡淡道:“听不听在你,说不说在我。”
张良叹息一声,拍了拍荆天明的肩膀,让他们暂且避开。
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两个少年表现的难得的听话,乖乖地回到马车那里。
“师叔请说,良洗耳恭听。”张良声音无奈。
荀子负手眺望北方,眼神沧桑,“我刚从北面过来,匈奴人叩关,所过之处,十室九空。上郡蒙恬虽然用兵如神,但可用之兵却不多,而匈奴人这次却是齐集了二十万人,一旦上郡被破,中原大地又将陷入战火。”
袖中的双拳紧紧握起,张良淡漠道:“所以呢?师叔是想让我放掉嬴政?”
“子房智谋无双。”荀子收回视线,静静的看着他道:“你若想推翻秦朝的话,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可是让外族人入关,让天下苍生流离失所,重新陷入战火,这是你想看到的?”
张良沉默,他的脸渐渐冷了下来。
荀子叹道:“你若当真下定决心,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话,当初就应该一剑将嬴政杀了,而不是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将人带在身边。”
张良想要反驳,他没有杀人纯碎是因为防备着和他合作的那个人而已,想要给自己留下一个有利的筹码,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沉默了下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他真的能够坐视匈奴入关,让天下生灵涂炭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若真这么狠心,必将成为千古罪人!
荀子看着他阴沉的面色,叹息着摇了摇头,然后朝马车那边走去。
张良是个聪明人,也是儒家最出色的人才,他相信对方能够想通。
“荀夫子!”荆天明跳下马车,拽着他的衣袖道:“你和三叔公说什么了?”说着他有些担忧的看向站在树底下一动没动的张良,那里传过来的冷气压摆明了对方的心情不是太好。
荀子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让他考虑清楚。”
说着,他朝盖聂卫庄二人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推开车门,只一眼就看到了背脊笔直,端坐在里面的颜景白。
“秦王嬴政?!”荀子目光赞叹,“果然名不虚传!”
虽做女子装扮,但这一身威严气度,天下间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人。
颜景白沉声问道:“你又是谁?!”
“儒家荀子!”
颜景白挑眉,“原来你就是荀子。”
他有些讶异,“陛下认得老夫?”
“儒家贤者之名,自然如雷贯耳!而且,”颜景白声音淡淡道:“我家王君曾与寡人说过,你的武功不错。”
荀子唇角微抽,他虽然并不喜欢争强好胜,也从不认为自己的武功天下无敌,但毕竟几十年的功力摆在那儿,就是阴阳家的东皇太一对他也要忌惮几分,可在别人眼中,却成了武功还不错,实在让他颇受打击。
不过,他转念又想到几年前的那次交手,那点打击瞬间又烟消云散,对方的实力确实强劲,让他震惊之余也有点心服。
但是那样的一个绝世高手,却做了嬴政的王君,不得不说这是自从他知道对方的身份后,花了几年时间都没有缓过来的事情。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张良终于回来了,两人对视的瞬间,对方虽然面色紧绷,但荀子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动摇。
荀子心中欣慰,有动摇就好,张良看上去非常温润尔雅的一个人,但他骨子里却比谁都固执,本来让这样一个心境坚定的人改变主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好在对方并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内心。
儒家的信念“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他心中比仇恨更加重要。
当马车再次启程的时候,荀子抚着长须,望着远去的马车,叹道:“便再帮你们一次吧。”
他转身,望向与马车相反的方向,“几年苦修,也让老夫再来看看,是不是依旧要败于你手。”
……
“你在做什么?”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卫庄虽然有片刻的怔愣,却并没有被吓到,他转身,静静的看向来人。
盖聂却并没有看他,而是抬头看向已经成为小黑点的鸟儿,道:“是在给赤练送信?”
卫庄不知口否的啊了一声,道:“找我有事?”
“吃饭了,”盖聂淡淡道:“我来叫你吃饭。”
“那快走吧。”卫庄拉着他的手边走边道:“我也正好饿了。”
盖聂最后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天空,然后慢慢低头,将所有的疑问压在心底。
咸阳宫,中车府令赵高的府邸。
他刚进屋,一个黑影就重重的压在他身上。
收回差点就拍到对方身上的掌心,赵高道:“公子怎么来了?竟然没人通告!”
胡亥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了,论身高只比赵高低了半个头,此刻他紧紧的拽着对方的衣袖道:“是我特意没让他们说的。”
赵高叹了一口气,拉着他在床边坐下,有些不悦的说道:“那公子也不该就这么扑到奴才身上,刚刚奴才差点就伤到你。”
“这不是没伤到嘛。”胡亥无所谓的说道。
赵高拧眉,脸上尽是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