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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得无厌——by农历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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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普朗被他缠得脱不开身,窦龙溪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你知道当年咱班花怎么样了么?”

罗普朗差点喘不上气。

“离婚了。丈夫养了个小三儿,在外面笑她生了孩子就成了个面口袋。呵呵,太胖了,我都认不出来了。那脂肪要爆出来,一脸横肉……”

罗普朗看他满意的,得意的,发酸的嘴脸,突然一根针扎上了罗普朗的神经。他摔了窦龙溪然后又怒气冲天地摔了门。他盛怒离去。

今天早上,罗普朗开着车,不得已路过这篇肮脏的辖区。大排档里油渍麻花肮脏的水蒸气四溢着。早上懒得起床做饭的父母领着孩子在这里对付,吃之前用半开的水涮涮碗,自我安慰一下。当年那个三角眼的小胖子成了个抽条的瘦弱少年,眼睛没脂肪欺负了,成了略圆的形状。当年那个清纯靓丽的女人现在老得不像话,甚至比罗锦蓝还老。他们一起做早餐卖,身上油腻腻的旧衣服一件绷在那女人的肚皮上,一件松松垮地罩在那少年身上。似乎是男人的衣服,穿旧了,不要了。

罗普朗惊恐地发现他的血管有点痒。他攥着方向盘的手哆嗦着。也许是惊吓。也许是兴奋。

那几只蛆在他的血管里不紧不慢地爬。他突然发现自己压根用不着瞧不起窦龙溪,他们都是一路货。那天他发怒是因为,他忽然从窦龙溪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嘴脸。

XX年后。

罗普朗乐得捶方向盘。

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他无比庆幸那个怂货给了自己英俊的脸和漂亮的身架子。小三儿的儿子好像既不像小三儿也不像怂货。他推开车门,慢慢走向他们。周围有人看过来,视线是复杂的。鸡窝棚里进来一只煌煌的凤凰。

那女人无意间抬头,恍惚了一下。

罗普朗长得像李诗远。

非常非常像。

年轻英俊,豪门出身的男人。年轻女人们的梦想。梦想他们为自己倾倒。梦想他们为自己争风吃醋。灰姑娘的段子是谁造的。你是天才。

因为你其实提到了,灰姑娘也是贵族家的小姐。可是,被大众遗忘了。

罗普朗看着那个专心致志卖早点的少年。他慢慢走向他,一步一步。几只蛆在他血管里翻滚,要挣破他血管,一路爬到了他的脑袋里。严格意义上说来,罗普朗是个单亲家庭里成长的悲惨小孩。他应该像报道里那样缺乏父爱,心里有缺憾。以至于性格有缺憾,人生有缺憾。

罗普朗的心大笑起来。那个油腻腻的卖早点的家伙。

怎么你是完整家庭里长大的,看上去比我还糟糕。

第3章

李博林知道自己有个异母哥哥。在他不多的童年的记忆里,他进过一处高大的房屋。房屋门后面站着个少年。大人们争吵厮打,那少年就站着看,漫不经心,面无表情。后来他们离开了那处像宫殿的房子。从此以后只要路过高大的别墅,他妈庾霞就拧他耳朵,冰凉的几根铁棒子绞着他的耳朵脆骨。他不敢哭,庾霞全身发抖,强迫他抬头,让他看:看看,你本来也可以住在这里,可是你爸爸的钱全被那个老死婆子拿走了!那全是你爸爸的钱!那是我们的钱!

感谢那时候D市穷,而他们能路过的别墅更是少之又少。等各种各样的别墅群密密麻麻从地理钻出来,庾霞明显平静很多。她已经认命,家里那个只能躺在床上的男人什么也没有。

她少女的梦碎成了一地的油条渣子,在油气弥漫腻腻歪歪的空间里,被买早点的人踩得烂如泥。

庾霞看着罗普朗,身体微微发抖。李博林感觉到他妈的异常,抬头一看,他几乎看见只能在照片里一见的年轻英俊的父亲走了出来,背对着太阳,慢慢走过来。仿佛那些光是他发散出来的。

太耀眼了。

罗普朗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打开火机点了根烟。眯着眼隔着排队买油条的人外面往里看。他身旁的人以为他要加塞,不满地往前挤了挤,不给他留空隙。前面大姐不乐意,转身一耳光。人群又炸开了,中年汉子叫嚷着“我非礼你?就你这满脸褶子的!”中年大姐揪着他的领子尖叫,一串儿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后面的人不耐烦,“要吵滚出去吵!我们还要买早点!”

油条摊子前面沸反盈天,似乎还有人企图趁乱加塞。庾霞的脸更白了,两只手的手指搅在一起。李博林明白了那个男人是谁。煎油条的锅孜孜响着,煎着他的面皮的心。罗普朗应该是没笑的,他手指间的烟袅袅升起像是在笑,西装褶皱像是在笑,钻石袖扣在阳光底下一闪一眨眼,笑眯眯地欣赏这生命力顽强的热闹。

那对母子手足无措。罗普朗不着急,慢慢看。两只人形的老鼠。快意顺着血管流淌,血管里的蛆高声尖唱。罗普朗以前总挨打,罗锦蓝打他下死力,全身一块青一块紫。最难对付的是夏天,他不爱穿短裤。因为要费尽心机跟人解释他腿上的瘀伤擦伤怎么来的。李诗远在家的时候还能拦一拦,李诗远和罗锦蓝彻底离婚那天罗锦蓝打了罗普朗一顿狠的,揪着他腿上的肉来回旋,用衣服架子抽他,或者拳打脚踢,扇耳光。

李诗远滚出家门的一个月里罗普朗都在耳鸣中度过的。

罗普朗歪着头欣赏那一堆金黄的油条,油汪汪的,饱胀胀的。

李博林缩着肩。

早饭那一阵应付过去,罗普朗还没走。离准备午饭还早,大排档安静下来。摆了一地的油腻的桌子椅子小凳,泛着油腻的光。李博林系着肮脏的围裙拿着抹布出来擦桌子,低着头。罗普朗比他高太多,他低头看他。这个瘦瘦的小少年和记忆力不友好的小胖子完全不符。身上肥大的衣服,不知道捡的谁的,或是特地买大,能穿个七八年。小老鼠瑟缩在肥大的衣服里。

罗普朗微笑地打招呼:“忙完啦。”

李博林全身一紧。

庾霞突然从锅灶后面冲出来,把罗普朗都吓一跳,她拽着李博林的领子,推搡着他,仿佛努力把皱成一团的人抻长。她眼里放光,语无伦次地说:“你……你是小朗?”

罗普朗整理笑容:“阿姨好。”

庾霞几乎开始撕吧李博林,她尖声道:“这……这是你弟弟,你看看他,你看看……”

她几乎要把李博林推罗普朗身上。

她曾今构想过无数次和老死婆子以及那个死孩子重逢的情景。她无数次地挠花罗锦蓝的脸,抓她的胖肚子,打断她的肥腿,以及一刀废了罗普朗。她在梦里实战演习,折磨这些人。可是真的重逢时,她发现她害怕。这个高大的男人一锥子扎懵她了,十几年前那个带给她希望的男人活了过来,不再是家里那一堆半死不活的枯柴骨头。

“看……这是你弟弟,你看……”

罗普朗吓得后退,李博林既羞又恼,但是他不忍心吼醒他妈。他仿佛看到罗普朗身上的微笑更大了,罗普朗抬手准备自卫,袖扣上的钻石一划,一串光芒的微笑。

李博林无地自容,他站着阻了他妈一下。庾霞一耳光抽他:“你这死孩子!叫人!哥哥!”

李博林大概也是习惯了的,不自然地活动一下嘴角,小声道:“哥哥。”

正在变声期,活像渴了很多天的公鸭子。

“大声点!”庾霞尖叫了。

李博林豁出去:“哥哥!”

罗普朗微微一笑:“唉。”

随即又补了一句:“弟弟这么大了。叫什么名字啊?”

没等庾霞发癔症,李博林迅速道:“李博林。今年十七。”

罗普朗笑道:“还在上高中呢。这是放寒假了?”

李博林嗯了一声。

庾霞抖着声音道:“你们兄弟也这么多年没见了,真快呀……要吃点东西吗?”

罗普朗微笑。大概是大排档到处开灶,暖和。这时节了还有苍蝇。一只大苍蝇飞过烂白菜叶子,再爬上油条,不走了。“……不了,我吃过了的。”

庾霞道:“要不家里去坐坐?哎呀小林这孩子就是不长进!上不了台盘!不叫人也不知道招待人!”

罗普朗道:“阿姨我看你也挺忙的,中午赶上饭点耽误不好。”

庾霞道:“不忙不忙!你爸……你爸他也挺想你的。”

罗普朗的眼睛闪了一下。自从罗锦蓝和李诗远离婚以后,和李诗远的亲戚全断了。多年也不见他,不知怎样。

“我爸他还好么。”

庾霞顿了下:“还……还好。就是人不大精神,身子弱了些。”

罗普朗笑道:“以后再去看吧。年前阿姨你们也挺忙的。”

三人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罗普朗趄趄身欲走,庾霞唉了一声。罗普朗看她。庾霞道:“你们兄弟有这么多年没见了,一定有很多话说。我就不夹在这儿了,你们聊,你们聊。”

庾霞热切的目光让罗普朗的笑容扩大。李博林头垂的更低。

“那这样吧,我带着小林出去逛逛。不在阿姨这里添乱了。”

庾霞笑道:“这样好,这样好,这样好。”

李博林死气沉沉地站着。

罗普朗的车是他新换的别克林荫大道。李博林缩在他旁边,让罗普朗突然觉得自己伟岸了。对照物很重要。

李博林在偷偷观察自己。罗普朗抿着嘴微笑。相貌不是主要的,不要以貌取人,面目何足较。这些至理名言振聋发聩的原因是大部分人的确以貌取人相貌的确能决定很多东西以及面目还是值得计较一番的。

罗普朗很有自信。

李博林是铁了心不说话。罗普朗轻声笑道:“怎么你也不问咱们去哪里。”他嗓音温柔低沉,一种荷尔蒙在大提琴上跳舞的声音。这微颤的弦音撩拨神经,像毒药一样,摧枯拉朽烧开去。

李博林艰难地摇摇头。

罗普朗睨了一眼副驾驶上那一堆废物,瑟缩地瘫着。他心情越发好了起来,他想大笑。他愉快地说:“哥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CD里放着音乐。维瓦尔第的,《四季》。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弦乐淙淙流过去。

李博林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罗普朗笑道:“你别不好意思。我是你哥。忙了一早上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李博林嗯了一声。

罗普朗道:“那就去吃点东西。答应了阿姨出来逛逛,问题是……咱们怎么逛?”

李博林有点惊讶地看他,随即看到他微微调笑的眼神。

“带女孩子逛街我有经验。带你逛街怎么个逛法?”

李博林笑了一下:“去吃火锅吧。”

罗普朗笑得温柔亲切:“行啊。该好好吃一顿。咱们兄弟也确实很多年没见了。”

第4章

罗普朗带着李博林去吃了一顿。列鼎楼是他名下的产业。餐饮业竞争激烈,所幸罗锦蓝给他找了个能干的经理。卖点就是列鼎而食的奢华,生意竟然也不差。罗普朗不大过来,这下一来,乐经理出门迎接。李博林跟在他后面,略略四处望了望。室内设计得很高明,深色的大理石把大堂打造得幽深空旷,高高在上。乐经理领着他们去了汉风的雅间,罗普朗走在李博林旁边。李博林突然闻到他身上一股优雅的香水气。

列鼎楼里的古风雅间是乐经理想出来的点子。当初只有汉风三间,连罗普朗都过来瞧稀奇。窦龙溪跟着来凑热闹,看服务员一水儿妖娆的曲裾,亭亭地小步匀着走,看得一愣一愣的。一面笑道,你这经理真他妈能作幺儿。

罗普朗道:历史系毕业的。我妈当初硬塞给我我还不乐意呢,谁知道是能作幺,我都不知道列鼎楼的雅间现在也算“上流社会”烧钱的必选之地了。

窦龙溪又瞄一瞄戴着眼镜面无表情的乐经理,乐道:历史系好。上下五千年,心眼儿学全了。

乐经理指挥女服务员布菜,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窦龙溪就那么盯着他看,乐经理一点反应也没有。

窦龙溪是什么阵仗都见过的,李博林不是。他跪坐在席上,也有点被唬着了。罗普朗其实也没来过几次,微笑道:“乐经理,隔壁几间儿都收拾好了?”

乐经理笑道:“按照朝代分的,都归置整齐了。”

罗普朗道:“窦经理来过没有?”

乐经理道:“来过几回,他比较中意汉风,其他的没去过。”

罗普朗大笑:“他来你就狠狠宰他,反正他钱多。”

乐经理没答话。李博林跪坐着,脚开始发麻。他挪动挪动腿,罗普朗笑道:“我也不习惯。腿麻了。”

外面有人嚷嚷,推拉门被哗地一声拉开。窦龙溪喝多了,一身酒气。靠在门框上抽烟,姿势潇洒地嚣张。

“我就惦记你这间汉风了。今天来一问,有人了。过来一看才知道是你。”

罗普朗看他脸通红通红,蜜色肌肤透出的红是暗色的。让人觉得不健康。乐经理大概怕他闹事,笑道:“窦经理,要不隔壁间刚装修好,您去看看?”

窦龙溪转过头来把视线对在乐经理脸上,笑嘻嘻伸手捏他下巴。乐经理吓一跳,往后一退。窦龙溪叼着烟,咳嗽似地笑两声:“还他妈那么不经逗。没劲。”

罗普朗道:“喝多了就去醒醒酒,又陪谁来的?”

窦龙溪松松垮垮倚着门框,手指夹着烟,慢条斯理地吐出一阵烟雾:“报社记者。操,真他妈跟伺候祖宗似地。本来请了个主任,主任又带个女徒弟来,那家伙小脸甩的,‘无冕王后’,伶牙俐齿熊得我跟孙子似的。”

罗普朗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被拿捏了。”

窦龙溪道:“记者他妈的惹不起。随便弄条啥模棱两可的新闻我就倒霉了。谢谢我吧你,我好歹是卖车的,你这饭店给人一‘报道’可就惨了。我这可是帮你进贡。”

罗普朗道:“乐经理,窦经理的酒算我帐上。”

窦龙溪大笑:“谢谢了哈。“一面又奇道:”你旁边这谁?”

李博林一愣,没想到还有他的事。罗普朗省略地说:“李博林。”没前没后,一个名字。

窦龙溪看着李博林,明白似地啊了一声,笑嘻嘻道:“不是太像啊。你俩。”

李博林把头埋更低,窦龙溪索性蹬了鞋子盘腿坐下,叼着烟看他:“怎么也不叫人?我比你哥还大呢。叫吧。”

李博林脸上脖子上血红,期期艾艾叫了一声,哥。声音低得仿佛随时要被掐死。

窦龙溪蹙眉看罗普朗:“你俩还真不是一个种的啊?”

李博林脸上的血色刷地退下去,只剩半截脖子还在红,上下对比分明。罗普朗没接他的话,慢条斯理嚼着肉。窦龙溪满案寻找筷子,李博林笑吟吟地拿起一双道:“窦哥,这一双筷子干净的,我还没用过。”窦龙溪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行,谢了。你叫我‘豆哥’听着别扭。那就叫我‘龙溪哥’吧。”

李博林道:“龙溪哥。”

罗普朗道:“你不要解酒么,喝点茶吧。”

窦龙溪捧着茶杯笑嘻嘻道:“你们哥俩还真不像。你哥多帅啊。”

李博林也笑:“龙溪哥更帅。”

窦龙溪挺受用:“他是长得像他爸吧?你像你妈?”

李博林也没不自在:“是呀,长相上倒是老爸偏心了。”

罗普朗道:“你这一肚子气到底找到地方撒了。舒服点没?”

窦龙溪按了烟,夹了一筷子青菜嚼。乐经理叫服务员又拿了双筷子来,李博林夹了一筷子给罗普朗,笑得有些怯怯地:“哥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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