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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龙错——by猫s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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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无计可施之中,偏偏日轮又跳了一跳,稳稳地镶在了天顶中央。没有时间了,稚堇心一横,把刀插进腰带,捏着两个绳套,轻手轻脚地接近躯体,猛地一扑,把绳套往两只脚上套去。

一只脚套上了!但虾蛄们也猛撞过来,稚堇死死抓住手中的绳子不放,突然肩膀剧疼,一抬头,躯体的上半身已挺立起来,畸大的嘴巴已经咬住了她。

稚堇心里不惊反喜:这下虾蛄没那么容易撞开她了,最好再咬深点、咬牢点。在虾蛄和躯体的夹击下,她像风中的落叶一般甩来甩去,但眼睛仍紧盯着躯体的腿,找准一个间隙,准确地把绳套套过去,使劲一拉,牢牢环住了躯体的脚踝。

轮到她反击了。她从腰上抽出刀,朝咬住自己的脸砍去,躯体收嘴一缩,她一个鲤鱼打挺,突出虾蛄的包围,开始——割肉。

原来这才是这把刀的正确用法,她想想又要泪流满面。手背上一片片的肉割下来,一片片向四周扔出去,左手割了再割右手,虾蛄四散拼抢,有些聪明的则直接朝着更新鲜更大碗的活动肉块——稚堇扑来。但稚堇关心的是那两头套着绳套的虾蛄,必须使它们朝相反的方向奔突,这样才能利用它们的力量撕开躯体。

那两头白痴,一直跑在差不多的方向上……检验她生平所习武学是不是都喂狗了,就在此一举。稚堇瞬间爆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电光石火之间竟已穿过虾蛄的乱阵,冲到其中一头套着绳索的白痴前,一刀在自己左手胳膊上劈下一大块肉,远远地抛向另一头白痴的方向,然后朝面前的白痴伸出血淋淋的手臂,以最快的速度后退。

两头白痴终于拉开了两个方向,蛮牛一般疯狂前冲。稚堇在几乎要昏过去的疼痛中看到,躯体的两腿霎时张到180度,嘴巴极度扭曲,发出无声的嚎叫。终于,在短暂的拉锯后,哗啦一声,躯体脆生生地裂成了两爿。

沙尘暴来了。整个境界,连同日轮、躯体和虾蛄,都化为烟沙。她在坠落,耳边轰鸣着各种奇怪的声音,像是风声又像是雨声,像是哭声又像是笑声,像是人的声音又像是妖魔鬼怪的声音……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那些没有声音只有画面的高僧的记忆碎片。

如果配上现在这些声音,似乎很贴合呢。

她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嗅到了熟悉的人间的气味。糊了她一身一脸的烂泥,此时却比看到爹妈还让人安心。手背很疼,胳膊很疼,肉割得太多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而残废,但比起当年“把性命送给老爷”的诺言,这点牺牲,她觉得是非常微不足道了。

天色好像很暗,地面上老是有影子飘来飘去,轰鸣声越来越响。稚堇吃力地翻过身,想看清自己究竟掉在什么地方。然而,她第一眼望到的天空,就让她惊骇得再也无法挪开目光。

魔,无数的魔,充塞于天地之间,俨然把人间变成了活生生的地狱图景。在群魔的中心,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血红色巨龙,正杀得难解难分。

37.告别

廖蓝和珑白站在地宫里,脚下是人间与魔境的交界线。他们本以为打开魔境,是出现一道大门或者裂缝什么的,然而,实际上魔境和人间却像天空与水面连接起来一般,魔境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泊,魔物则是蜂拥而至的鱼群,径直从水中游向空中,不激起一点水花,甚至连廖蓝和珑白的倒影都没有丝毫波动。

但是,如此之多的魔物像烟雾一般穿过身体,耳边回荡着不可能在人间耳闻的各种怪叫声,很难不让人像冰冻住一般全身僵硬。珑白从身后环住廖蓝,把脸贴在他背上,凝视着下方。他们像是站在被透明玻璃隔开的深渊上,幸好两个人都不恐高,不然早就腿软跪了。

“害怕吗?”廖蓝握住珑白的手,问。

“才不呢。”珑白又抱紧了他一点,“我只是在想,还有多少东西是我不知道的。”

需要向珑白解释吗?廖蓝想。不,不需要了。他回过身,吻上珑白的嘴唇。群魔在身旁呼啸而过,洞开的魔境随时会将他吞噬,但他浑然不觉,天地间仿佛只有怀中这个瓷娃娃般的小人儿。

他做到了,在高僧记忆中领悟到的,没有办法时的最后一个办法。这个局里的一切,每样事物,每个人,每一步机关,其实都是双刃剑。衈龙镇守着魔境的大门,100年前,它上到人间作恶,以凡人之力根本无法对抗,挺身而出的高僧们屡战屡败后,最终只能走一条险路——以魔制魔。

打败强者,吃掉强者,比强者更强,比更强者还要强,直至成为唯一的最强者——这是魔境唯一的法则。一旦魔境大门打开,群魔倾巢而出,魔之王者——衈龙就会成为唯一的猎杀对象。这就像动物族群之中的权力争夺战,谁能斩杀原来的霸主,就可以夺取至高无上的王权。这也就意味着,新的魔境守门人同时易主。

但是,在100年前的人龙大战中,虽然魔境大门被成功打开,群魔也重创了衈龙,但新的王者却并未决出。因为,最终对决的双方,是化身成魔的高僧们和衈龙。前者的能力并不足以杀死衈龙,战斗的最终目的只是最大限度地削弱衈龙力量,从而能够进行封印。因此,胜负未决、新王未立时,魔门就已被关上,不管是魔境的王者还是守门人,都仍是衈龙。

本来这是一步一举多得的好棋,如果衈龙被封印、形神俱灭,魔境的王者和守门人已经名存实亡。紧闭的魔门背后,要经过漫长的相互厮杀,才会有新的王者诞生,魔门也才有可能通过其而打开。然而,之后的种种变故,把局面一步步推到了今日的境地。

廖蓝只能重演100年前的一幕。先把五行法阵解开,让衈龙现出实形,打开魔境大门,放群魔出来猎杀衈龙。然而,和100年前不同的是,如今,封印的条件已经被破坏殆尽,他得用高僧留下来的不是招数的招数。

但在此之前,他作为衈龙的躯壳,必须把自己藏起来,让群魔有足够的时间攻击衈龙。而且,衈龙一旦寄生到他的身体,他很有可能会失去自己的意识,那就无法完成接下来的重要步骤了。幸而,这片土地上埋着很多尸体,其中包括为数众多的廖家人,10年前被周家残杀的冤魂们,现在可以为族里唯一的幸存者——廖蓝帮上大忙了。

在木阵、土阵还没打破之前,廖蓝已经争分夺秒,让木人和土人把自己的鲜血沾染到这些尸体的身上。虽然五行法阵的封印解开后,有了实体的衈龙能够用眼睛视物,但那么多魔物纠缠着它,要在茫茫大地上找一个小小的躯壳,嗅觉无疑比视觉更管用。这些沾着廖蓝鲜血气息的尸体,就是为了迷惑衈龙的鼻子,拖延时间。更何况,廖蓝流了很多血,非常虚弱,自身的气息随之也变得微弱了,衈龙更加不容易寻找到他。

一切好像都在按照廖蓝的计划顺利行进着。但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不安。他像是站在悬崖边上,随时刮来一阵风,就可能把卷吹落万丈深渊。

这阵风就是周鸩——这个局里最大的变数。

廖蓝结束了与珑白的长吻,凝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们在这里告别,好吗?”

珑白摇摇头,清澈的灰色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

“你什么都不能做了,走吧。”

珑白还是摇头。

“我从没想过和你一起活下去。我活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替你而死。”

廖蓝终于说出口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不管说不说都不会改变结局的事实,非要挑明了,珑白才会死心吧。

“我想看着你死。”珑白平静地回答,好像这句话早已在心里预演过千百次。

“好。”廖蓝同样平静地回答。珑白就是这样执拗的孩子,廖蓝也不是没有预料到他的反应,这样的永别,也不算轻率吧。于是,廖蓝当着珑白的面,取下耳上的玉坠子,放到嘴里,咽了下去。

“再见。”廖蓝对珑白轻声道。烈火立即在腹中熊熊蔓延,瞬间模糊的视线中,珑白的脸庞正渐渐远去。

周鸩还在地宫的上空厮杀。一不小心被廖蓝送到空白的境界之后,他一度想过赶快逃离,但衈龙稍瞬即至,他不得不以魔的状态进行抵挡。衈龙如此强大,他不得不没有底限地伸展自己的魔性,直至变成与衈龙几乎完全相同的形态。

100年前的那些高僧,就是用类似的办法,把自身变成了活着的祭品,获得了人与魔的双重身份。只不过,刻意变成活祭的高僧们,始终恪守着人与魔之间那一条脆弱的分界线,不让自己从人道堕落魔道。但是,无意中变成活祭的周鸩,却是渴望着跨过那条分界线。

不想变回人类。人的心太过混乱暧昧,连真实和虚幻都难分难辨。在那片旷野上,小小的廖大少爷,明明总是慢吞吞地跑在周鸩身后,永远都追不上他的。但是,为什么周鸩一想起廖大少爷,浮现出来的却只有他的背影?远远的,高高在上的,压根不屑于回头看一眼。

戏弄廖大少爷,已经不再是一个好玩的游戏了。那个拥有人类名字的自己——不管叫陈福乐还是叫周鸩——都不能令自己快乐了。或者说,他这个人,从来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也不再幻想能够寻获。那么,就不要再作为人活下去了,成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自己——魔,才能得到在人间得不到的东西。

但是,要想彻底成魔,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不断膨胀的魔性驱使周鸩紧咬着衈龙不放,残存的人性的思维变得很慢很慢。有些低级的魔把他误认为衈龙,对他啃咬撕扯,他都听之任之。疼痛能让他多保持一些清醒,好在乱阵之中抽出身来,了却残局。

和周鸩一样,衈龙也在拼死搏斗,想突出重围。它的肉身刚刚形成,远远不如100年前时强大,蝼蚁般纤弱的人类躯壳,如今反而是它唯一的屏障。如果不赶快进入躯壳,它很快会被群魔撕成碎片。

周鸩和衈龙都在寻找廖蓝。周鸩抢先衈龙一步,在群魔中杀出一条血路,向地宫冲去。覆盖在地宫之上的山体被凌空撞碎,飞石滚滚,草木齐摧,栖山顿时缺了一角。

周鸩继续以庞大的身躯撞击山体,他已经看到地宫的大门了,这具陵墓一般的暗红色建筑,马上就要被开棺起尸,掘出深藏在其中的秘宝。

周鸩集聚全身的力气,向已经完全暴露出来的地宫狠狠撞去。眼前腾起漫天尘土,地宫霎时化为齑粉,魔境的大门就明晃晃地敞开在日光之下。

然而,周鸩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越过地宫,以更快的速度扑向眠江。魔境的大门是留给衈龙的,他的目的并不在于此。他相信廖大少爷也看到了他的举动,一定震惊得合不上嘴,正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吧。

周鸩一头扎进冰冷的江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转瞬之间,他已深入江底,黝黑的江底涌动着一股细微而绵长的暗流,那是眠江的龙脉之水,一头连接着“龙眼”——那口倒悬在岩壁顶端却不会滴落的泉水,另一头连接着魔境的大门。

廖大少爷看不到这股暗流,只有身为活祭品的他能看到。老和尚的记忆里也有这股暗流,老和尚身边的人,有些则和廖大少爷一样,即使身处在暗流中,也是一脸茫然;有些人则显然能够看见,不过,这些人做的事情,在廖大少爷眼中,大概像哑剧一样无法理解吧。

暗流的作用,可不止把泉眼和眠江任何一处水域连接起来这么简单。相比处处占了先机的廖大少爷,一直被命运压迫得狼狈不堪的周鸩,也有自己的杀着呢。

周鸩抓住暗流,它像蛇一般在手心中强劲地扭动着。真名是最大的咒,他想起自己对两个小鬼说过的话。然而,他压根不在乎廖大少爷会不会拿他的真名下咒,谁知道他的真名都没有关系。

因为,他已经给自己下了咒——只有活祭才能给活祭下的诅咒。

“陈福乐,愿生生世世以己之躯,受万魔践踏,连通幽冥之河界,引魔境屠戮人间!”

38.没辙

黑云压城,眠江暴涨,顷刻吞没沿江低矮的房屋。世世代代居住在岸边的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漩涡同时在江上出现。来不及逃离的渔船,不是被慢慢卷进漩涡,而是被漩涡下面的什么东西直接擭住,瞬间连船带人被绞成粉末。

漩涡随着洪水爬上江岸,所到之处,房屋霎时瓦解,人们被肉眼看不见的力量屠杀,鲜血横流,水中绽开了一朵朵血色的莲花,伸出长长的荧蓝色花蕊,闪电一般向天空蜿蜒而去,汇集到同一个方向——栖山。

周鸩正渐渐失去残余的人形,他将和泉水——阻断人间和魔境的幽冥之河——融为一体。如果说人间是座城,幽冥之河便是护城河,对人类甜美鲜血虎视眈眈的魔境,只能望河兴叹。在100年前,正是由于某个法师的疏忽,以自己的身躯在幽冥之河上架起了一道“跳板”,让衈龙得以进入人间肆虐。

那座“跳板”,高僧们在联手猎杀衈龙前就早已将其关闭。恰好身为水阵的祭品,才能在老和尚的记忆里看明白这段故事,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如今周鸩依葫芦画瓢,轻易就把自己变成了新的“跳板”。群魔纷纷踩着他的身体,进入人间大快朵颐。

周鸩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他知道,作为人,他马上就要死了。记忆、感情、意识……统统都将

消失。他将成为魔境的一部分,经年累月地横亘在幽冥之河中。人类会把他的行为称之为“自杀”,而只有他明白,这才是“解脱”

唯一可惜的是,他看不到廖大少爷的惨状了。地宫已经粉碎,魔境大门一览无遗,衈龙一定已经发现了廖大少爷的踪迹;人类的鲜血比争王夺霸更有吸引力,群魔势必会暂且搁置战局,先到人间饱饱美餐一顿,回头再找衈龙厮杀。而在这个空档里,衈龙有足够的时间进入廖大少爷的身体。

然后,衈龙将在廖大少爷体内蛰伏10年,再以魔王之姿破壳而出。想到廖大少爷就要度过生不如死的10年,还有衈龙出世时他粉身碎骨的死法,周鸩高兴得要疯了。

思维像沙子一般迅速流失……马上就要死了吧。周鸩安祥地闭上了眼睛,渐渐沉入坟墓般的无边黑暗。

廖蓝也在下沉,沉入红色的业火。神话故事里,英雄都是威风凛凛地战胜妖魔鬼怪,站在高处受万民景仰。相比之下,廖蓝这一仗就是赢了,姿势也算不上好看。更何况,与挚爱之人生离死别,心中除了悲苦,没有半点救世的喜悦。

廖蓝没有看到周鸩引发的骚乱,否则他在悲苦之余,一定还会啼笑皆非:对弈到最后,双方竟不约而同地走了一样的棋——自我献祭。直白点说,也就是自杀。

简直像一出闹剧。

玉坠子在腹中越来越烫,视线中只有舞动的火焰,廖蓝感觉到身体似乎在融化。玉坠子不仅仅是开启地宫的钥匙,更是打开魔境大门的钥匙,由魔境守门人掌控。在100年前的人龙大战中,高僧们历尽千辛万苦,从衈龙身上窃得玉坠子,才终于成功实施了群魔屠龙计划。如果不是周家受衈龙蛊惑,将死胎作为躯壳送入地宫,玉坠子原本将和衈龙一起现形并被封印,魔境将经过更加漫长的岁月,才能重新打造出开门的钥匙,人间的安宁将更多一层保障。

如今回忆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在他替代珑白成为衈龙躯壳那一刻起,结局就已注定。不管是与衈龙一脉相连的躯壳,还是凝聚着魔境之力的玉坠子,在衈龙败亡之后,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个猎杀目标。吞下躯壳,夺取玉坠子,才能成为真正的新一任魔境守门人——魔之最强者。

在高僧的记忆碎片里,当月亮升起,群魔就像鱼群洄游一般,纷纷重归魔境。高僧的同伴之一早早吞下玉坠子,守候在魔门旁边。他熊熊燃烧着,魔物像飞蛾扑火一般涌向他,啃咬撕扯,当火焰渐渐熄灭,魔境和人间之间那面镜子似的水面全部蒸发,魔门已经关上,地面上只余下兀自闪烁的玉坠子,半掩在灰化的人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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