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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龙错——by猫s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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珑白忽然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被廖蓝无数次亲吻过的银发上,水珠不断滴落,好像要和滚滚涌出的眼泪比赛似的,在地面的积水里溅开一个又一个涟漪。

“混蛋!你教我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你究竟是不是要我死!这10年你都在做什么啊!混蛋!混蛋!”

稚堇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看着珑白哭了很久很久。

这条隧道不是人工开凿的,而是山中的一条天然坑道,不知道有多长,放眼望去,光线不时可见,说明坑道上面分布着一些裂缝。珑白和稚堇走到最近的那道阳光下面,看到上方的裂缝虽然被植物覆盖着,但还能容单人通过。稚堇自诩人生经验比珑白丰富,自告奋勇先沿着岩壁攀了上去,贴在裂缝下听了半天,确认地面上没有其他人在,便用短剑劈开枝丫藤蔓,爬了出去,招呼珑白上来。

雪已经停了,日头西斜,山风吹来,两人同时打了个寒战。他们现在位于栖山的背面,得翻过整座山头才能到达地宫。稚堇急着要去救廖蓝,珑白却拉住了她:“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躲吧。那个东西不会伤害廖蓝。”

稚堇一惊:“你怎么知道?”

“玉坠子在廖蓝手上。它不会伤害拿着玉坠子的人。”稚堇张口要追问,珑白沮丧地摆摆手,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我只是天生就知道而已。如果我知道些什么,我肯定不会被廖蓝玩成这样。”

稚堇被他这一串绕口令似的话绕晕了,寒风又一阵阵吹得紧,想了想,说:“那我带你去我前两天藏身的地方,是猎户春天进山狩猎时暂居的窝棚,我们想好办法再行动。”

在去往窝棚的路上,两人瞄见好几个可疑的人,珑白认出其中一个在周鸩身边看到过,果然周鸩在漫山遍野地找他们。但这也表明,周鸩确实没有图纸,否则他的人会在水道出口直接拦截,而不是现在这样大海捞针。

两人偷偷摸进窝棚,幸好里面没有搜寻者,但稚堇也不敢待在这里了,翻出自己藏在角落的行囊,又和珑白溜回到坑道的裂缝处,重新回到了地下。

“还是这里安全。”稚堇在坑道里找了个绝对不会把光线透到地面上的角落,掏出行囊里的火石,指挥珑白搜集了干燥的枯枝烂叶,终于把火点上了。有了这点温暖,两人都感觉松了一口气。

稚堇把怀里的图纸拿出来,就着火光,小心翼翼地摊开在地上,两人专注地看着。“我想起来了,这是‘渡’字。摆渡的渡。”珑白指指水道旁边的一个符号。

“你想出来可真及时。”稚堇讽刺道,仔细看了看,“我觉得吧,这个‘渡’是说刚才那触手吧?从我们被拉下水的地方到我们出来的地方,距离那么远,我们自己游的话,根本到达不了,只有触手那个行进速度才行,所以得靠它拉着我们‘摆渡’过去。潮涨潮落的时候触手会出现,抓到猎物就往自己的巢穴里拖,那个不知是‘潮’还是‘巢’的符号,应该说的就是这件事。我说,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知道的小少爷,你知道这触手吗?”

珑白摇头:“我知道这地下有很多妖怪,但我不是每一个都有印象。”

稚堇鄙夷地斜睨着珑白:“我还以为恶龙统领百鬼,手下的妖怪随便使唤呢,居然连认都认不全。”

珑白恼怒地想反驳,稚堇的目光突然一呆,连着“咦”了三声。

“你又怎么了?”

稚堇像见鬼了一样盯着珑白:“咦咦咦咦咦咦。”

“你吃哑药啦?”珑白怒道,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忍不住松了松领口,“这火怎么这么热。”

稚堇的目光移向珑白身后:“啊啊啊啊啊啊!”

“说人话行不……”珑白一回头,也“啊”地大叫了一声。

坑道里一股草木灰的呛鼻味道,烟雾夹带着火星,源源不断地从坑道上方的裂缝飘进来。

“他们在烧山,想逼我们出来!”稚堇脸色煞白,收起图纸,拉着珑白就跑,“快出坑道,不然我们要成叫化鸡了!”

周鸩看着染红天际的大火,张开双臂,炙热的气浪呼啸着划过他的身体,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御风飞翔般的快感。膝盖和手肘头尖锐地疼起来,那是曾经手脚被打断的旧伤在提醒他,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鸩爷,您离远点,野火不长眼,小心燎到您。”身边一个随从说。

周鸩轻笑一声,纹丝不动。“火太小了,浇油。”

随从大吃一惊:“鸩爷,很危险……”

“照我说的做!”周鸩厉声喝道,眉间的烧伤痕迹随之显现,让他原本俊朗的脸突然变得罗刹一般可怖。几个随从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没一会儿,空气中传来煤油的气味,周鸩眼前展开了真正的火海,栖山就像这片汪洋中燃烧的灯塔,在黑色天幕下亮得无比妖异。突然,随从们指着栖山,纷纷惊叫起来。

火海像是掀起了巨浪,向同一个方向汇去,只留下还冒着青烟的黑色焦野。眨眼之间,所有的火都已聚到栖山山顶,像是点起了一个比栖山本身还高耸的火把。无规则的火焰形状渐渐成形,凝成了一个四肢着地的巨大人形,虎视眈眈地对着山下的旷野。

人形抬起一只细长的前肢,须臾之间已点到了站得离栖山最近的几个人,没听到一声惨叫,火光一灼,那几个人就已灰飞烟灭。周鸩等人迅速往后撤,人形似乎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收回前肢,静静地盘踞在山头。

这时,周鸩看到了左后方两个正在奔逃的小小身影。他浮起微笑,对随从说:“把那两个人抓过来。”

看看前方神魔般伫立的敌人,再看看后方正被包围的猎物,周鸩突然有一种仰天狂笑的冲动。

“太有意思了!”从此刻开始,他才感觉到,自己真正活过来了。

15.衈龙

珑白和稚堇坐在椅子上,被捆了个严严实实。周鸩坐在两人对面,两手空空。

稚堇一发现自己被周鸩的人包围,逃跑也没戏,马上就着地上的煤油和余火把图纸点着了,被逮住时还有些边边角角没烧完,她塞进嘴里硬是咽了下去,嘴唇都被烫出好几个泡。这份狠劲,把周鸩看得又是哭笑不得又是佩服。现在,除了困在地宫里的廖蓝,这张图纸画了什么只有她知道了。

落水加上山火,珑白和稚堇都脏得像煤矿里的童工,只露出两对清亮的眼珠子,闷声不响地瞪着周鸩。周鸩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如果不是脸上隐约浮现的蚯蚓一般的旧伤疤,他也算是个美男子。“你们俩之前不是挺横的嘛,怎么,都焉了?廖大少爷的癖好真奇怪,专搞小孩子。”

珑白和稚堇仍是一声不吭,周鸩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下,不满地“啧”了一声。

“我呢,从小就喜欢捉弄廖大少爷。”两个煤矿童工的脸马上绷了一绷,周鸩笑得更欢了,“廖大少爷生气了,着急了,骂人了,哭鼻子了,我就开心了。不过呢,我喜欢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廖大少爷做这些表情,你们现在乞丐似的样子,会让我对廖大少爷的形象有不好的联想,影响我心情。”周鸩招手让随从过来,“领他们去洗干净,换身衣服,再带过来说话。”

珑白和稚堇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摆出耍赖的姿态:“我们肚子饿,吃饱了才有力气和你说话。”

“行。”周鸩的笑意更浓了,“你俩就是要吃龙肉,我也给端上来。”

半个时辰后,珑白和稚堇已经洗白白坐在桌子前,对着满满一桌饭菜狼吞虎咽。周鸩也坐在桌旁,托着腮,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们的吃相。

珑白和稚堇吃到再也吃不下了,抱着肚子瘫在椅子上直喘气。周鸩贴心地让人上了三盅茶,摆开了长聊的架势。

“想知道我怎么打算吗?”周鸩先开了口。

珑白和稚堇果断点头。果然是小孩子,大人这个时候应该摆摆谱,周鸩心想。

“我在想,怎么样才能更好玩。眼下的状况,是你、我、她,都知道另外两人不知道的一点事情,但整个来龙去脉是怎么回事,”他指指地下,“只藏在廖大少爷一个人的脑子里。换句话说,我们都被他玩得团团转,他这会儿埋在土里倒跟没事人似的。”

周鸩抿了口茶,珑白和稚堇也不由自主地端起茶猛喝了一口,让周鸩不禁莞尔。“这样吧,我也不想被人说大人欺负小孩,我们来玩个‘把廖蓝挖出来’的游戏。具体怎么玩儿,待会再说,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把各自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公平起见,我会先说。虽然你们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但毕竟和廖大少爷生活的时间比我长得多,我有没有说谎,应该也不难判断。怎么样,敢不敢玩?”

珑白和稚堇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玩就玩。”以他俩目前的处境,没有别的选择,更何况,他们也太想多知道一些内情。

周鸩满意地一笑,慢条斯理地抿着茶,开始说他的故事。

周鸩对4岁半前的事情没有记忆。他好像生下来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十来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和他一起生活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里,漂浮着许多蓝色的光球。

房间门口随时有人把守,饭菜会定时送到房间里。孩子之间可以聊天,但大家都没有记忆,聊也聊不出什么名堂。过了段时间,有几个孩子病了,被移出了房间,再也没回来。

剩下的5个孩子,包括周鸩在内,都被冠以周姓,取了名字,带到了周家和廖家所居住的土楼。虽然大人们严厉告诫,不许和廖家的孩子交朋友,但和从小相处的小伙伴相比,周鸩更喜欢廖家那个斯斯文文、跟女孩子一样容易动感情的大少爷。

要是和廖大少爷一直玩下去就好了,周鸩曾这样祈愿。可惜,没过几个月,廖家就全体搬走了。而周鸩等5个孩子,也被带到了土楼之外的另一处大院生活。

“仆人们都喊我们‘少爷’,每天也都是锦衣玉食,享受得不得了。但就是有一点,不许出门。谁跑出去,折断一根手指。第二次跑出去,折断五根。第三次,打断一只手。”周鸩的口气好像喝茶一样稀松平常,“后来打断手脚对我来说就成了家常便饭,所以我最终练成了断手断脚后身手反而比没断前更灵活的绝技。当然,在大人面前,我还得装得很笨拙,以免他们过于提防我,所以我又多了一门演戏的绝技。双技傍身,真是自己都服了自己。”

珑白和稚堇没说话也没笑,听众这么不配合气氛,周鸩遗憾地叹了口气。

“其他孩子都劝我,逃什么逃呢,吃得好穿得好,不管是要听戏还是要嫖女支,只要我们吭一声,仆人都会安排他们上门。连一个孩子说要游泳,都把隔壁的房子买下来拆平,生生挖了个水池出来。但是我不行,我想飞出这个鸟笼,每天晚上,我都梦见我在土楼那边的野地里跑,那片野地太大了,好像永远跑不到边,真爽。”

周鸩顿了一下。虽然说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讲出来,但梦中和谁一起奔跑这种细节,不说也不算违约吧。于是他结束对梦境的描述,继续说了下去。

“14岁的时候,血病开始了,仆人中也有发病死掉的。这个时候,就有人通知我们,要出远门了。”

“我们被分开关进马车里,跟着周家的大队人马出发了。周家人就是心大,他们大概以为像养公子哥一样地养着我们,就能把每个人都养成没脑子没体力的蠢猪。走了几天,到了江边,准备第二天坐船的时候,我觉得机会来了,乘半夜大家睡着的时候,我轻松地打开了马车的锁,杀了看守我的人。我早就瞄上了一个和我身形差不多的周家人,杀了看守后我马上把他也杀了,换上他的衣服,把他的尸体抛到江里。”

“别问我这身本领是怎么练成的,廖大少爷这么个文弱书生都能排出这么大一个阵,我这种天生的野小子更不在话下了。”周鸩面有得色,“然后,周家人翻天覆地地找我,却根本没想到我就混在队伍里。周家人互相之间嘴很严,很少交流,这一点真是帮了我大忙,不然他们早就能发现有人被掉包了。”

“我时常想,那个时候,如果我直接逃走,会不会更好?可惜,被人莫名其妙关了那么多年,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真的很想知道。所以说,好奇害死人啊。我就躲在队伍里,每天找机会偷听大人们的谈话。他们忙着找我,气急败坏,互相指责,一方面话也说多了,一方面对偷听又没有防备,没两天,我就听到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周鸩眯起眼睛,指了指自己:“首先,我和其他4个孩子,都是祭品。”珑白和稚堇不约而同“啊”了一声,周鸩对着珑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廖大少爷果然连这种程度的内情都没告诉你。”

“我们在100年前开始沉睡,以100年前的样子重新苏醒。也许我们睡下时是记得爹娘的模样的,也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但过了那么久,什么都忘了,什么也没了。”

“100年前沉睡的孩子有10个,我记忆里那些生病后失踪的孩子,就是没有通过蓝色光球考验的失败品;最后剩下我们5个是合格的。难怪不让我们出门,逃跑先不说,万一被路上的豆腐撞死了,被哪家的姑娘美死了,这可怎么整啊。”

“其实,听到这里,我应该先把另外4个祭品小伙伴放走的,但是呢,有仁有义不是我的作风。我继续一门心思偷听,听到的东西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血病,是源自沉睡在眠江畔的一条恶龙,恶龙不除,血病不绝,这个你们应该也很清楚。这条恶龙呢,是100年前被周家和廖家吃掉的。”

珑白和稚堇震惊地“啊”了一声。稚堇同情地看看珑白,替他一阵肉疼。

“周家和廖家,原先住在眠江边两个相邻不远的村子里。那年闹旱灾,颗粒无收,眠江都见底了,有一天,周村附近的江边传来打雷一样的声音,村民跑去一看,发现搁浅了一条龙。”

“自古以来龙就是亵渎不得的神物,但偏偏那会儿人人都饿得绿了眼睛,只看到江边趴着一大块肉,哪里还管你是龙是虫。周村村民杀了这条龙,就地分了吃了,廖村人得知消息后赶来,也捡到了点剩肉残骨。总之,没到半天,这只龙连块鳞片都没留下,被吃得一干二净。”

“过了几天,雨来了,旱灾结束了,但两村人的噩梦却开始了。除了陆续有村民全身流血而死,孕妇生下来的孩子也都是死胎。两村人请了无数郎中、风水先生、法师来看,都没有办法。到最后,来了个云游的野僧,一看就说,你们是遭了衈龙的报应。”

周鸩蘸着茶水,在桌板上写下“衈”。“我很久后才搞清楚这字怎么写。这是一种报复心极强的龙,无缘无故被人杀了吃了,冤魂自然是不灭光仇人不罢休。野僧说,破解的方法也有,但是恶毒得很。”

“只能说周家和廖家骨子里就不是好人,自己做的孽,自己承担后果灭族就算了,却为了苟且偷生,还是用了野僧的法子。他们花了好几年时间,建造了五行法阵和地宫,奉上祭品,镇压衈龙的怒气。然后,又找了10个乙未年正月初一出生的孩子——我就是其中之一,由野僧做法,变成‘人俑’,供奉一座寺庙里。从此,周家和廖家也就定居在了寺庙附近,就是后来我和廖大少爷小时候住的土楼。所以吧,好歹我还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不是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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