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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风月 上——by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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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瑺铮被他看得心头砰砰直跳,只要一对上赫曜霆的眼睛就禁不住两眼发直。韩笺枫见他看赫曜霆的眼神露骨,心想:“这个赵胡子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曜霆看,连点礼貌都不懂,真是不知死活。”

他怕赫曜霆心生不悦,随即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酱牛腱子到赵瑺铮碟子里道:“赵团长,这道牛肉酱得很有滋味,你尝尝。”

赵瑺铮随口应了一声“好”。用筷子夹起来放在嘴里,也嚼不出个什么滋味。

韩笺枫又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的碟子里,赵瑺铮随之将目光转移到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又抬眼看了看对方俊逸儒雅的面孔,忽然在这两个俊朗青年面前觉得有些自惭形秽起来。下筷子的姿势也下意识地斯文缓慢,生怕一个不小心在那美好的进餐画面里现出丑态。

这家餐馆的山东菜做得很地道,不过其实不怎么对赵瑺铮的脾胃,加之他一度谨慎得有些神经质,这一餐可谓吃得平平淡淡没什么滋味。

鲁菜倒是很合韩笺枫的胃口,他吃得既不失斯文又格外尽兴,席间谈笑风生,优雅自如。

赫曜霆是个吃猫食的,每个菜都是浅尝辄止,比起口味偏咸的鲁菜,赫曜霆宁可选择牛奶饼干。对着这一桌子不对心思的菜,话也变得少了,只是席间礼貌性地穿插几句调剂调剂。

韩笺枫一边有意无意地夹两口菜,一边闲闲地跟赵瑺铮聊些满洲的事情,话题涉及到军务,赵瑺铮倒是来了兴致,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

聊了没几句,涉及到捐饷的事,对于赵瑺铮来讲,这次倒还真是无心的,实在是这事情对他来讲是个心头病,每天翻来覆去地惹他犯愁,无意识地便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赵瑺铮立时觉得后悔,他觉得此时提及这事,定会给赫曜霆添堵,吃饭的时候惹他皱眉,对于自己来讲也是很不快活的。

不想三言两语之后,久未动筷子的赫曜霆竟然夹了一截绿油油的青菜,慢条斯理地送到嘴边,心不在焉地慢慢咀嚼,缓缓咽下去。

赵瑺铮看他吃饭的模样,几乎感动得快要淌下眼泪,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吃东西竟然可以吃得那么好看。大部分的人吃东西的样子都不会太好看,但韩笺枫却可以把饭吃得潇洒,而赫曜霆吃东西的模样,赵瑺铮搜肠刮肚地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词汇——脱俗。

忽然,赫曜霆微微笑起来,温和可亲地询问赵瑺铮:“赵大哥,你在北满可有宅邸啊?”

赵瑺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怕三爷笑话,我们一帮土匪兵才进城,在乡镇里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哪里有什么宅邸。”

赫曜霆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租借南面的房子盖得好,古色古香的很有中国韵味,比赫家的房子建得更好,我想应该更合赵大哥的心意。”

赵瑺铮愣住了,觉得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似乎暗藏着什么玄机,但一时间也听不明白对方是何用意。他文化低说话粗糙,但人却不傻,甚至比他更精的人也不多。 此时也不敢贸然地回答,只是呵呵一笑,随便打起了哈哈。

赫曜霆将胳膊支在桌上,无意识地一只手托起下巴,随意地勾勾唇角:“赵大哥,我想留你在北满玩一个月,行吗?”

赵瑺铮有些受宠若惊,睁大一双虎眼:“行,当然行。”

赫曜霆忽然笑了:“就你一个人,一个副官都不带,也行吗?”

赵瑺铮几乎没有犹豫,脱口答道,“怎么不行。”

赫曜霆依旧微微笑着:“赵大哥还真是信得过我啊。”

赵瑺铮哈哈一笑:“我老赵有什么怕被人害的,有句老话说得好,叫‘光脚不怕穿鞋的’。三爷诚心招待,赵瑺铮荣幸之至。”

赫曜霆轻声道:“这样就再好不过了,”起身拍拍韩笺枫的肩膀,“既然赵大哥在北满没有宅邸,那么这一个月就在霜月阁下榻吧,笺枫,你要好好帮我招呼赵大哥。”抬眼看着赵瑺铮,温言道:“赵大哥,我这样安排好不好?”

“好,好”赵瑺铮连声答道:“一切都麻烦韩经理了。”其实他只知道雪园,根本不知道霜月阁。

一顿饭吃得和谐又别有深意,韩笺枫起身付账的时候,风度翩翩地将小费塞进侍者胸前的口袋里,尔雅一笑:“你们厨子菜做得不错,下次我来的时候,很想见见他。”

那侍者也不怎么会看眼色,依旧面无表情道:“我家厨子就是老板。我们老板很忙的,可没有空见你。”

韩笺枫微微一笑,又向侍者口袋里塞了两块大洋,风流倜傥地出去开车。

赵瑺铮却只觉得这顿饭吃得谨小慎微、窝窝囊囊,吃下去的东西仿佛全部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15、一碗素面

韩笺枫本来是准备将车开去赫宅的,赫曜霆半路上却道:“笺枫,先去霜月阁,然后叫小五来接我。”

韩笺枫微微一笑:“三爷,霜月阁在近郊,离市里远,我还是先送你回家。你放心,我会将赵团长照顾好的。”

赫曜霆倒也没有坚持,笑一笑:“好,有劳你了。”

韩笺枫微微一笑:“三爷交代的事,我会尽心去办。”

赵瑺铮坐在车里插不上话,听着这二人打哑谜。听他们提到霜月阁在郊区,又听韩笺枫要先送赫曜霆回家,心里一惊,心想:“赫老三不是要留我在北满玩几天么,带我到郊区干什么,不会是想让姓韩的带人暗中杀了我吧。”一想到方才吃饭的时候曾提到捐饷的事,心里不禁暗暗害怕起来,生怕是触怒了赫曜霆,打算将他杀人灭口。

赵瑺铮心里暗暗盘算着,韩笺枫是个小白脸,应该不难对付,若是下了车之后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先挟持韩笺枫,保了性命再说。主意打定之后,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赫曜霆与韩笺枫倒真没有这个心思,依旧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笑。

韩笺枫意识到赵瑺铮不同寻常的沉默,低笑道:“赵团长,霜月阁清静,可以好好休息。”

赫曜霆回到公馆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今天在那家中西合璧的餐馆吃了顿见鬼的饭,熬到入夜,胃里早就空了。径直去了餐厅,外套一脱,卷起衬衫袖管,在冰箱里翻了半天,掏出来现成能吃的东西——一盒牛奶,两根大葱。

赫曜霆举着这两样食物看了又看,心想就这么生嚼下去,那简直就是自虐。但现在实在是饿得两眼发蓝,几乎没力气亲自下厨,犹豫着要不要叫厨子过来。

他平时讨厌人多,下人们都会趁他回来之前偷偷地离开。只怕厨子仆从一来,一顿折腾下来,估计又烦得没有胃口了。随即撕开牛奶盒的包装,刚要喝一口,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了起来:“你要是就这么把牛奶生喝下去,一会准胃疼。”

赫曜霆冷哼一声,放下牛奶,顿时没了再碰这东西的欲望。

章曜沄八风不动地站在门口,挑眉问道:“怎么?饿了?”

赫曜霆长叹口气道:“是啊,没别的能吃的东西了。”

章曜沄在灶台上翻了翻,找出一把切面,将锅支上,烧起水来:“你等一下,一会就好了。”然后开始切葱花。

赫曜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章曜沄道:“你会做饭吗?”

章曜沄将菜刀重重向菜板上一剁,抬眼看着他:“我儿子都养那么大了,还伺候不了你啊。”

赫曜霆对上他一双水汽中朦胧带雾的丹凤眼,心里温暖起来,整个厨房里立时弥漫着一股暖暖的家常琐碎的温馨。二人目光相对,皆是一怔,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家人的感觉,过日子的感觉,又或者是一点点爱人在身边的感觉。

章曜沄不敢再沉浸在这片暖意里,别开脸:“水开了。”顺手将面条下了锅。

赫曜霆忽然伸出手去,猛然将章曜沄狠狠搂进怀里,形成了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感觉到章曜沄挣扎着要推开他,赫曜霆赖在他身上轻声说道:“你别推开我,我饿得晕了。大师哥——”常年吃药浑身氤氲出的苦气沾染了章曜沄一身,融浸在一片葱花的香气里。

章曜沄一怔,不由自主地回抱了他,双手环住了赫曜霆的背心,轻轻拍拍柔声道:“你是真晕还是假晕啊?”

赫曜霆身体一僵,冷哼一声闷声道:“我是装的。”

只听嘭的一声,赫曜霆撞到了后面的墙上,正是遭了一记霸王卸甲。

章曜沄扫他一眼:“面条好了。”转身取了个瓷碗,开始从锅里有条不紊地捞面条。

赫曜霆揉揉撞得发疼的后背,没好气地咕哝一声:“让我抱一会能死吗?”真恨不得把姓章的拎过来暴揍一顿。

面条上了桌,赫三爷却面罩寒霜地盯着瓷碗恶狠狠地猛看,恨不得把那瓷碗看碎了似的。

章曜沄也俯身在桌边坐下,眉毛一挑,冷笑一声:“怎么,饭碗跟你有仇吗?面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瞪的。”

“你说什么?”赫曜霆眉头皱了起来,刚要再回几句嘴,胃里饿得一阵难受,隐隐地发起疼来,下意识地微微弯下了腰,一只手抬起来捂在腹部轻轻揉了揉。

章曜沄知道他胃不好,饿得久了恐怕要难受,心头一软,柔声道:“我忙活了半天,你总得赏个脸吧,可别让我白忙啊。”

赫曜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觉得没必要跟自己的肠胃过不去,挑起一筷子,咬了一口。难吃得差点吐出来,看着章曜沄一张期盼的脸,勉强将那面条咽了下去,实在不忍心让章曜沄失望,强忍着又硬吞了两口,终于再也吃不下去了,将碗筷一推:“我吃饱了。”

章曜沄皱皱眉头:“我忙活半天,你怎么就吃这么几口?”

赫曜霆冷笑道:“大师哥,你也不尝尝,你做的面条有多难吃。”

章曜沄一愣,挑起一筷子尝了尝,狐疑道:“有那么难吃吗?我觉得还可以啊。是你太娇气了吧,挑食。”

赫曜霆恼道:“我娇气?我挑食?是你做的饭根本就难以下咽。老子勉强吃几口,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章曜沄笑着瞧了瞧赫曜霆,忽然又有些丧气,低声自语道:“难以下咽?不应该啊,小雪从来没嫌弃过我做的饭啊。”

赫曜霆嗤笑一声道:“那是孩子命硬,被你这样养了几年还能活下来。”

章曜沄忽然抬起眼睛闲闲地问道:“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怎么饿成这样?”

赫曜霆冷哼一声:“我去干什么用得着你管。”

章曜沄随口道:“我是管不着,谁爱管你!”

赫曜霆一笑道:“我去跟一个经理吃了顿饭,结果是家鲁菜馆,那菜咸的差点没齁死我。”忽然抬眼看看章曜沄问道:“对了,你今天好像也一整天没在家,你干什么去了?”

章曜沄冷笑一声:“怎么,三爷派人监视我?”

赫曜霆嗤笑一声:“谁监视你了,我方才看你衣服上还带霜气,猜你是刚回来。”

章曜沄淡然道:“我今天去找工作了。”

赫曜霆一怔,挑眉看着章曜沄问道:“找了什么工作?”

章曜沄答道:“中俄工业学校,在那里当老师。我跟系主任谈得颇为投缘,晚上就被他请到家里吃了顿饭。”

赫曜霆不屑地冷笑:“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跟你投缘呢我猜你们那系主任肯定是个怪物。”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你来我往的却不斗气,吵得热热乎乎的时候,小雪揉着眼睛进了餐厅,软糯糯地冲章曜沄叫了一声:“爸爸。”

一看见赫曜霆当即扑了上去:“三舅,抱抱!”赫曜霆弯腰将孩子抱在怀里,很亲昵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亲。章曜沄嘴角一抽,心想:“这个臭小子,倒是跟他亲。”

小雪立时缠着赫曜霆撒起娇来,赫曜霆被他缠得没法,只好一边抱着他哄,一边讲起了西游记里面故事。赫曜霆讲得鞠躬尽瘁、绘声绘色,小雪听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章曜沄这个亲爹倒被凉凉地晾在了一边,根本插不上话。看着这暖融融的画面,又移不开目光。

转念忧伤地想,大概是这孩子从小没有妈妈在身边的缘故,所以跟母家的人特别亲。自己平时对小雪格外严格,孩子很怕他,倒是从赫曜霆那里得到了许多疼爱,念及此处心中不免对赫曜霆生出了几分感激。又暗自叹口气,黯然地想着,如果此时在他面前抱着小雪讲故事的是雪渘,那该有多好。

16、清晨时光

韩笺枫抬起手腕看一眼表,表针已经指向晚上九点一刻,距离霜月阁大概还有十五分钟的距离,扫一眼后视镜,看到赵瑺铮一张严阵以待的脸孔,心中暗笑起来。温文尔雅地笑着道:“赵团长,你这是在盘算着,下车之后要从哪个角度用枪指着我比较容易脱身,是吧?”

赵瑺铮一惊,发现手里的枪都被自己握得热了,尴尬地干笑两声:“韩先生这说哪里的话?”

韩笺枫笑道:“枪筒子都握热了吧?你也不嫌累得慌,赵团长。”

赵瑺铮抬手擦一把额上的汗:“军人嘛,从来都是枪不离身,怕累就不当兵了。”

韩笺枫笑笑,不再说话。

汽车一路飞驰,最终停在郊外一间犹太人盖的小别墅门前,韩笺枫拉开车门,笑得颇有风度:“到了,赵团长请下车吧。”

赵瑺铮下车的时候手里还握着枪,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脖子根立刻红了起来,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此便在韩笺枫面前显得颇为小家子气。

韩笺枫看都不看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别墅。

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赵瑺铮依旧没有恢复神态自若的淡然姿态,看着韩笺枫对自己保持着一脸春意桃花的笑容,迟疑着问道:“韩先生,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韩笺枫神态自若,不自觉地抬手扒拉了一下额前垂下来的头发:“因为今天有重要的客人来,三爷怕隔墙有耳。”

赵瑺铮疑道:“重要的客人,是谁呀?”

韩笺枫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赵瑺铮:“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赵瑺铮瞪大眼睛,奇道:“你是说我吗?”

韩笺枫忽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赵团长,三爷知道你在为军费的事情发愁。现在有个机会能赚上一笔钱,足够你军中三年粮饷,你可愿意挣这个钱啊?”

赵瑺铮听得两眼放光,但是方才闹了个笑话,此时不想被韩笺枫再看得低了,极力地让面上的表情不显得那么迫切,也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只是哈哈一笑:“有钱不赚,那是傻子。”

韩笺枫冷笑一声:“不过这钱不是白赚的,得要你帮三爷做件事。”

赵瑺铮笑道:“我这个人除了打打杀杀,别的什么也不会做,只怕会坏了三爷的事情。”他这里是自谦的话,哪知韩笺枫竟然接口道:“你说得对,三爷早就想到这一层了。所以才会将赵团长暂时安排在霜月阁,让我来慢慢教你。”继而循循善诱:“这赚钱的路子虽然不大容易,但是与你从前可大不一样。咱们相互合作,大家得利,彼此又不失面子,你说这是不是美事一桩呢?”

赵瑺铮连忙笑道:“那自然是,”心里暗想,韩笺枫这张嘴,真是厉害,这不是暗指我从前像是穷亲戚上门,专找赫家讨钱么。忽然又不服气起来,“韩笺枫是个什么货色,凭什么讥讽我。”轻咳一声,直言问道:“三爷要我做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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