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笺枫风度翩翩地站在衣香鬓影、花团锦簇的华丽场上,对宾客们笑得犹如三月春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孔佘红光满面地被簇拥着进了戏厅里,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花朵一样的小姐太太们,看戏的看戏,嗑着瓜子说笑的说笑,姹紫嫣红、莺莺燕燕,夹杂在丝竹管弦之间,自有种嘈杂的奢靡。
孔佘爱听戏,但他的姨太太们大多酷爱打麻将。
赫曜霆身体不好,礼到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韩笺枫陪在三个锦衣华贵、香气袭人的女士中间打了八圈。他一直输钱,在输了八百多块钱之后,揉揉太阳穴,温柔地苦笑一下:“在下有些渴了,失陪一下。”
这一桌小姐太太们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放他离开。一个脸盘圆圆的胖太太招呼侍者过来倒茶,那侍者笨手笨脚的不小心将茶水泼在了韩笺枫的上衣上,衣领以下湿了一大片。
韩笺枫也不责备,轻轻一笑:“看来这一次是真的要失陪了。”三位女士大感扫兴,不约而同地埋怨起侍者来。
一个相貌端正略带刻薄之相的年轻女人,尖声斥责:“混帐,这样笨手笨脚的,赶明非赶出去不可。”
韩笺枫微微一笑:“小婶子,别为了这点事气坏了身子,我回去换件衣裳就好了。”
众女大觉丧气,不想让他离席,却又不能强迫韩笺枫穿着湿衣服陪着她们打牌。更是变本加厉地责骂起那名侍者来出气。
韩笺枫起身向朝他这桌走过来的一人招手,笑着道:“我的救星来了。”
那人走到桌前,一身西装长身而立,颇有些英姿飒爽的味道。大大方方地向在座打了招呼,向“克夫相”的小姨太太道了声“太太。”
然后进行了自我介绍:“鄙姓赵,太太叫我赵瑺铮就好。”递上一只精美的小锦盒:“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胖太太立刻打趣:“哎呦,孔老爷做寿,寿星的礼有没有备上啊?”
韩笺枫接口道:“赵大哥是个面面俱到的人,自然精心为师父备了寿礼的。”
那小姨太太在旁边两位女士的怂恿下,啪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白金镶钻的卡地亚胸针,栩栩如生的小豹子抱着一颗明珠,在灯光下灿然生辉。
一旁的女士立时露出满面艳羡的表情。小姨太太克夫脸上,也被珠宝之光映照得红彤彤的。
韩笺枫扫了眼在座四人,语调缓缓道:“宝剑赠英雄,明珠配美人。”小姨太太听在耳朵里喜滋滋的,颇为受用。
韩笺枫有本事将女人们捧得晕晕乎乎,也有本事全身而退,动动嘴皮子便教女士们对某人热络起来。
“克夫相”小姨太太笑吟吟地抬眼看了眼赵瑺铮,觉得此人相貌堂堂,英伟不凡,虽不像韩笺枫那样俊美出挑,但多了分男子的阳刚之气,顿时生出几分好感来。
“赵大哥的牌技也好得很啊,”韩笺枫继续吹风,然后一拍赵瑺铮肩膀:“赵大哥,救场如救火,你来替我打一会吧。”赵瑺铮身子微微一僵,过电似的颤抖了一下。
赵瑺铮极力地察言观色,顺势坐下,向各位女士一颔首,开始砌牌。
韩笺枫自然而然地脱身离座。
一阵风吹过来,即使披了风衣,身上却也透着丝丝凉意。韩笺枫拉了拉衣领向外走,心想:“这一场寿宴一定会圆满结束,到时候定然会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嘴角慢慢浮现出一抹邪恶的笑容。
他知道,孔佘这个时候听过戏该休息了,他年岁大了,又常年纵情酒色,体力大不如前,而今挺不到延续至午夜的舞会欢庆结束。
出了孔宅,韩笺枫抬头看了看天色,心想这里离沈叶的医馆近,过去看看。
司机问道:“韩先生,去雪园吗?”韩笺枫回答道:“不,我有些喝多了,出来透透气。”顺着街道散步一样的走走,在街角叫了辆黄包车,直接去沈叶的医馆。
韩笺枫到沈叶那里的时候,天色黑了下来。
“爸爸!”刚进门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孩,张着双臂扑向韩笺枫。
韩笺枫抱紧了女孩,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小叶子,想爸爸了没有!”探探女儿额头,与手掌的温度相同,稍稍放下心来。
“想了,想了!”小叶子声音甜甜糯糯,赖在韩笺枫怀里撒娇,像个白净柔软的糯米团子。
沈叶衬衫外罩了件单薄的白大褂,内里的衣裤都有些狼狈的褶皱,看见韩笺枫突然到访,有些吃惊。
韩笺枫抱着女儿在他面前自然而然地坐下来,温柔地笑笑:“你还没休息吗?这个时候还会有病人来吗?”
沈叶没回答,板着脸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韩笺枫一怔,忽然就笑了,笑得肩头一颤一颤的。
沈叶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皱皱眉头问道:“你笑什么?”
韩笺枫好容易止住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话说的,好像是小媳妇在埋怨久未归家的丈夫一样。”
沈叶怒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亏我还帮你看了那么多天孩子,一见面就拿我开涮!”
韩笺枫笑道:“你别生气啊。”抬眼看着沈叶,仿佛大人在看小孩子似的,眼神里除了温柔还有点点宠溺,“不能生气。”
沈叶反问道:“你拿我取笑,我为什么不能生气?”
韩笺枫道:“我那是逗你乐呢。你若生气,就更像小媳妇了。”
沈叶被气得炸毛,一拍桌子一声怒吼:“姓韩的,你给我滚。”
韩笺枫苦笑一声:“我现在不能滚。”
沈叶不耐烦了:“为什么?难不成你生病了?要我给你看病吗?”
韩笺枫轻叹口气:“我生病了。”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叶,桃花眼闪着狡黠的笑意:“相思病。”
沈叶冷哼一声:“这病我不会治。你既然回来了,就带着小叶子赶快滚,别在我这待着。”
韩笺枫依旧是柔情满面的微笑着:“我这个病不用治,看见你自然就好了。”
沈叶怒道:“姓韩的,你有完没完?老子可没工夫跟你瞎贫,再胡说,老子揍你啊!”
韩笺枫也不生气,怀中的女儿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不是生病,是遭了难。”
沈叶一愣,问道:“你遭了什么难了?”
韩笺枫单手抱着女儿,腾出另一只手解开风衣扣子,里面的上衣水渍未干:“我遭了水灾。沈大夫,劳烦你借件衣服给我呗。再说小叶子睡着了,我这样也没法立刻带她离开。”
沈叶面无表情地起身:“孩子留下。你换完衣服赶紧滚!”
21、积习难改
沈叶的医馆大堂后面是他的起居室。
哗啦一声打开起居室的门,里面的景象颇为震撼。满床满地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各种东西,以书居多,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与较为整洁的外间形成巨大的反差。
沈叶勉勉强强扒拉出一个地方,韩笺枫抱着女儿,过雷区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进了屋。
沈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衣柜,拉开柜门呼啦一声,里面的衣物一股脑淌了出来,也分不清什么衬衫、西裤、袜子,还是长袍马褂。
沈叶在一堆衣物里面翻了半天,拖出一件还算洁净的衬衫抛给韩笺枫,顺手接过他怀里的孩子,在床上扒出块地方,将孩子安置下。
小叶子睡觉很老实,睡梦中还自顾自地吧嗒吧嗒嘴,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这孩子勉强算得上清秀,单眼皮俏鼻子,颜色尚不及韩笺枫一半,不过两弯眉毛却犹如两条纤秀的蝴蝶触角,甚是秀美。
沈叶傻呆呆地看了小叶子半晌,糊里糊涂地说了一句话:“小叶子怎么跟你长得不像?”
韩笺枫解开领口的扣子,挑眉道:“怎么不像?”
沈叶脱口道:“没你长得漂亮。”
韩笺枫失笑道:“大概像她妈妈。”
沈叶也觉得有点失言,当着父亲的面说人家孩子不漂亮,实在是很不得人心。马上改口:“但她眉毛却生却很好。”顿了一顿:“性子也不像你,这孩子话少、听话,总是一本正经的。”继而嘿嘿一笑:“我看她倒像是我女儿。”
韩笺枫脸色变了变,干笑两声:“是吗?”
沈叶起了好奇心,脱口问道:“她妈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想来相貌很平凡吧。”
韩笺枫漠然道:“我也记不住了,都过了那么多年。这孩子命苦,她妈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生下来就没见过妈妈。”
沈叶心道,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人家给他生了个女儿,还送了命,结果韩笺枫这个人渣,连那个可怜女人的样子都记不住。
他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没滋没味的,讪讪道:“想不到你这样的人还会有女人啊。”一想到韩笺枫的女人,这个词汇就刺得慌,很想骂人却骂不出,闷闷的很不舒服。
韩笺枫轻笑一声:“我有女人不奇怪吧。”
沈叶不悦地皱皱眉头,嘴角挂着不屑说道:“是不奇怪,你这样的人。”低声咕哝了一句:“有女儿就很怪。”一时间不想纠结于这个无聊的问题,岔开话题:“你闺女怎么叫小叶子,这也不像个正经名字。”
韩笺枫沉吟一下,缓缓念出两句词:“莲子已成荷叶老。青露洗、萍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沈叶皮笑肉不笑道:“想不到你这个人还挺深情的。”
韩笺枫无奈地叹口气:“是她妈给取的。”
沈叶一怔,忽然就不再说话了。
韩笺枫见他不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粒粒解开衬衫衣扣,很潇洒地脱下来随手一丢:“你叫沈叶,她叫小叶子。你俩倒挺有缘的。”
沈叶嘻嘻一笑:“恩,是挺有缘。”继而皱着眉头不悦道:“哎?你怎么在我这随手丢垃圾。”回身看见韩笺枫赤膊着上身,平肩细腰一览无余,一身肌肤白皙匀称,透着美玉的光泽,仿佛上好的白瓷。
顿时心里怦怦直跳,脖子根上热辣辣的,脸颊也跟着烫起来,慌忙别开目光,咕哝一声:“你怎么说脱就脱,也不打个招呼。”心里却暗自赞叹,韩笺枫身材真好。
韩笺枫笑道:“你又不是大姑娘,我避着你干什么。”衬衫穿在身上,发现很不合身。
沈叶个子比韩笺枫矮将近半个头,身材骨架也略小一号。他的衣服穿在韩笺枫身上,衣服扣子勉勉强强只能系到腰部往上三个。锁骨下面一片细白的肌肤,自然而然袒露了出来,透出几分随性慵懒来。
沈叶不自在的略皱皱眉头道:“你穿衣服不系扣子的吗?”一张小白脸白里透红,这时候倒不像壮士,反而像个没出阁的大姑娘。
韩笺枫苦笑一声:“你也不看看这件衬衫有多小。”而后笑了笑:“从前没注意,原来你骨架这样小。”桃花眼水汪汪地泛出点不怀好意的波光,莫名地让人心荡。
沈叶大为光火地瞪他一眼:“要饭还嫌馊!”重重地冷哼一声:“谁像你,傻大个的,做衣服都嫌费料子。”
韩笺枫觉着再逗逗沈叶,他就要发飙了。毕竟作为一个男人身材矮小,是比较忌讳被人当面指出来的。
其实沈叶也没有多矮,算是中等身材。只不过韩笺枫是个高挑个,身材比例又很完美,沈叶往他面前一站就显得小巧了。
韩笺枫扫一眼周围,岔开话题:“你这房间怎么乱得天理难容?平时也不收拾一下?”
沈叶白他一眼,干巴巴道:“我不会做家务。”
韩笺枫笑道:“哪有什么不会的,是你不想做吧。一点小活而已,改善一下生存环境有什么不好?”
沈叶板起脸孔道:“人的优点和缺点,那都是天生的。不会做家务,也是天生的。就跟某些人天生风流成性一样,这叫积习难改。”
韩笺枫忽然伸手握住沈叶的手,神情十分的温柔平静,听着他方才说的话,心里面觉得有几分趣味,“积习难改……”兀自嗤笑一声,将沈叶的手攥在手心里来回揉搓,“我不是天生的风流,应酬上的事,很多时候也是没有办法。”
韩笺枫的手温软细腻,沈叶被握得挺舒服,也忘了将手抽出来,冷哼一声:“我才不信,你素来都是满嘴浑话,没个正经。”
韩笺枫很温柔地笑了,自然而然将另一只手搭在沈叶肩膀上,柔声道:“我以为有的人不喜欢我正经。重表理轻情意,你说是不是?”
沈叶都没察觉出有什么异常,等他反应过来,刚要问一句:“你说什么?”话未说完,就被韩笺枫沉甸甸地搂进怀里。他比韩笺枫矮半个头,下巴自然而然地抵在韩笺枫肩膀上。
沈叶被抱得莫名其妙,除了挣扎和破口大骂之外,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反抗的结果,是被韩笺枫搂得更紧。沈叶身上的味道很清新略带着点香甜气,是出自于天然的味道,不是香水那种直愣的香。
韩笺枫也不生气,反而拥着他柔声唤着:“沈叶,不许动。让我抱一会,我很累,特别累……”语调是情人之间的蜜语,似水般缱绻,听在耳朵里软洋洋的荡气回肠。
沈叶心里不悦地想,你累就躺下睡觉呗,抱着我算怎么回事,难道还能解乏不成。但是却仿佛被下了咒似的,怎么也推不开他,除了不知所措之外,还觉得这个拥抱很温暖,很舒服。
韩笺枫将下巴抵在沈叶脸颊上轻轻蹭了蹭,在他耳畔边轻轻呵口气,柔声道:“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就只对你一个人。”
沈叶骨骼纤小,成年男子里属于清瘦的类型,搂起来感觉很单薄。韩笺枫搂着沈叶心想其实他挺秀气,只不过那个性格……一时间很难找到什么词语来形容,总之就是——很壮士。
韩笺枫毫不怀疑,沈叶若是生在古代,指不定被人一怂恿就会去从事刺秦等爱国主义活动。
但是他不发飙的时候,软软地靠在自己怀里,其实很安静,很让人舒服,令人心里平静而安逸。
韩笺枫轻声叹息了一声,仿佛自语:“你要找的人,如果不在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半晌也没得到回答,沈叶被他抱在怀里,也挺舒服,舒服地浑身放松,呼吸柔缓,居然就这么站着睡着了。
韩笺枫哭笑不得地将他放在摆了一堆杂物的床上,顺手给他盖了条旧毯子。看着沈叶和小叶子一大一小,眉目相似的两个人,相偎而眠的情景发了会愣。
22、儿女小趣
翌日清晨,沈叶从不同以往的清新空气里面醒过来,发现卧室基本被拾掇出了个能住人的样子。
韩笺枫拎着豆浆油条进来,一脸和蔼可亲的家常爸爸相。
沈叶忽然有种错觉,仿佛是田螺姑娘下凡嫁到他家了,立刻被韩笺枫的一身圣光给刺激得呆住了。一脸茫然,心中狐疑:“韩笺枫,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沈叶在氤氲的早餐香气中,捡了一个油炸糕开始嚼起来,顺手递了一个给小叶子。
很凑巧小叶子对这种甜腻腻的食物也十分钟爱,吃得津津有味。
韩笺枫不爱吃甜的,随手拿起杯豆浆,喝了一口,皱皱眉头便放下。
沈叶递了根油条给他,韩笺枫摇摇头,苦笑道:“我生了口疮,不能吃这个。”
沈叶把剩下一口油炸糕塞进嘴里,嘴角还沾着两粒芝麻,鼓着腮帮子道:“等一下,我帮你上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