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了。”韩笺枫笑笑，伸手帮他擦掉嘴角边的残渣。
早饭之后，沈叶扒开韩笺枫的嘴巴，给他上冰硼散。
韩笺枫一上火就生口疮，口腔黏膜上起了好几个瓢虫大小的白点。沈叶一见便皱眉，咕哝一句道：“怎么上这么大火。”
韩笺枫被沈叶扯着下唇，咕哝一句：“想闺女想的。”
沈叶拿着棉签，毫不留情地往疮口上抹，恨恨道：“那还不着家。”
这话在韩笺枫听来颇有些幽怨的味道，他很想笑，但是嘴巴太疼，半张着嘴巴发出一声叹息，听在耳朵里，悠长而缠绵。
沈叶手一抖，下意识地轻了一些。不禁皱眉道：“也没多疼，你叫什么？”
警告无效，韩笺枫立时发出一连串长叹低吟，悠远绵长分外销魂。
沈叶嘴角抽搐，面目纠结，咬牙切齿道，“别叫了，让人听到，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韩笺枫极力忍住笑，从喉咙里吐出一句话：“你把我怎么了？”
沈叶气得火冒三丈，咬牙道：“疼死你。”随即下了几记重手。
疼得韩笺枫嘶嘶吸气，冷汗直流。
一阵清风吹进来，进来一大一小相貌极似的两个人，正是赫曜霆牵着小雪走了进来。
“沈大夫，你干什么呢？”赫曜霆嘴角含笑，促狭地挑挑眉，神色暧昧道：“笺枫他怎么叫得这么销魂？”
“我在做什么你看不到吗？”沈叶一瞬间面罩红布，牙齿暗咬道：“眼睛用来喘气的吧？赫三爷！”随即重重地哼了一声，收拾了药箱一拍韩笺枫：“好了，你可以滚了。”然后抬眼看着赫曜霆问道，“三爷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吗？”
韩笺枫施施然站起身来，也不立刻离开。
赫曜霆牵过小雪，不慌不忙道：“我外甥前几日有些咳嗽，你帮我看看。”
沈叶不耐地恩了一声，抱过小雪，专心致志地搭上脉。
赫曜霆悄没声息地向韩笺枫靠过来，附耳低声道：“昨天寿宴你提前离开了？”
韩笺枫微微一笑，耳语道：“那你不也什么都知道了么？”
赫曜霆微微笑道：“昨天挺顺利的，赵瑺铮进入状态很快，好像颇得女士好感啊。”抬眼看着韩笺枫，压下声音继续道，“对了，孔叔那小老婆七病八痛的，这时候最需要鸦片。”顿了一下低声问道：“赵瑺铮会烧烟吗？”
韩笺枫微微点点头：“我教过他了。”
“那就好。”赫曜霆浅笑一声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韩笺枫轻哼一声：“知道我辛苦就别亏待我。”
赫曜霆失笑道：“雪园实际的经营权给你，不算亏待吧。”
韩笺枫微微蹙眉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要休假。我得陪陪闺女，否则小叶子都快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
赫曜霆嗤笑一声道：“想闺女都想到医馆里来了。我听说沈大夫现在都帮你看起孩子了。”
韩笺枫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沈叶心肠软。是个好说话的。”
赫曜霆冷哼一声，扫了眼沈叶：“他……是个好人，你可别连累他。”
韩笺枫毫不含糊地正色道：“不会。”
赫曜霆勾勾嘴角，笑得很美艳：“你心里有数就好，逢场作戏那些事我不担心。”随即不动声色地向韩笺枫轻轻一拍，“可别动了真感情啊。”
这时候，沈叶刚好给小雪看好了病，面无表情地对赫曜霆道：“时节变换，难免闹点小病，我给你开了方子，按这个抓副药就好了。”
小雪与小叶子年龄相若，两个小孩子一碰面，相互好奇地看了又看。
赫曜霆端详着两个玉雪小童，忽然有点得意起来，因为有赫家血统的孩子比韩笺枫的闺女漂亮多了，特别是眼睛，黑白分明星光璀璨。
韩笺枫生了一双秋水带晕的桃花眼，而小叶子却不像他，单眼皮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只是眉毛生得好看，仿佛水墨画上的春山黛云。
赫曜霆拍拍小雪一指小叶子道：“小雪，去跟妹妹打个招呼。”
谁知道这小子微微一笑，小大人一样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捧起小叶子的小脸，对准眉毛轻轻亲了一口。
看得堂上一众大人下巴差点掉地上，沈叶扶扶额头立刻做出望天状。
韩笺枫嘴角不经意地抽了抽，就见自家女儿哇哇大哭着跑向他，一指小雪：“爸爸，他欺负我！他咬我眼睛！”
小雪也呆住了，倍受打击地想：“我没欺负她呀！”
小孩子的哭闹是有传染效果的，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除了跟着哭嚎之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小雪跑向赫曜霆，抱着大腿，一脸委屈，哭得梨花带雨：“妹妹讨厌我！”
赫曜霆基本是个对小孩子毫无经验的人，此时除了黑脸就是黑脸。尴尬了半天道：“不是的，妹妹胆子小，你送她块糖，她就笑了。”
小雪恍然大悟，很绅士地拿了块巧克力塞到小叶子手里。
谁知道那小丫头随手扔掉，下巴一偏，傲气凌人地从鼻子里哼一声。
大人们齐刷刷地抽搐了一下眼角，不约而同地想，“这是什么反应。”
“我被讨厌了……”这是章念雪小朋友的第一反应，紧接着就是特别不甘的一股怒火，“她凭什么讨厌我！”随即伸手颁过小叶子的脸，在面颊上很响亮地亲了一口。他人小，动作却很迅捷，在场的大人都还来不及阻止，就听到小叶子嘹亮的哭声再度响起来。
“乖，我们小叶子是小淑女，不哭不哭。”韩笺枫即刻抱起女儿呵哄着，接着打了个圆场，“哥哥是喜欢你呢，你待会叫声雪哥哥，不哭啊。”
没想到小叶子把头埋在韩笺枫怀里，立刻很乖地不哭了。
韩笺枫循循善诱：“小叶子乖，叫雪哥哥。”
小叶子这一次倒是很淑女地叫了一声“雪哥哥。”声音甜甜的，听得小雪晕陶陶，心里直美。紧接着严肃认真地宣布道：“爸爸，雪哥哥欺负我，我讨厌他！”
小雪本来春风得意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韩笺枫尴尬地笑笑道：“我这闺女，实在是被我惯坏了。”
赫曜霆笑笑道：“小孩子嘛，小时候总是难免打打闹闹。咱们小时候不也是一样。”
韩笺枫一愣，半晌没有说话，随即笑了笑。
赫曜霆觉得让自家外甥在小女生面前自尊心继续受挫，那也不是上策，事情说完，也没必要在沈叶这里给他添麻烦，随即起身告辞。
小雪坐在汽车上，一脸的神色凝重，不同寻常沉默了很久，忽然抬起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赫曜霆：“我每次亲三舅和大舅妈的时候，你们都可喜欢了。小叶子为什么那么讨厌？”
“她是小女孩，跟我们不同。”赫曜霆哈哈笑了起来，“你很喜欢她吗”
小雪皱皱眉头道，“她眉毛长得好看，像沈叔叔。”
赫曜霆忽然陷入了沉默，他也觉得那孩子很眼熟，像谁说不上来，总之不像韩笺枫。被小雪这么一提点，感觉那神情还真有几分沈叶的味道，一样的孤高傲慢，一本正经。若有所思地自语道，“不像韩笺枫吗？”
小雪摇摇头道：“不像”，继而说道：“幸亏不像韩叔叔，我不喜欢他。”
赫曜霆失笑道：“为什么？”
小雪也不回答，反而问道：“舅舅喜欢他？”
赫曜霆一愣笑道：“你人小鬼大反而问起我来了。”
小雪咬咬红润娇嫩的嘴唇，闷声道：“我不想让他当我舅妈。”
赫曜霆闻言哈哈大笑道：“你韩叔叔是我的朋友，就算我想娶，他也不能嫁啊。”
小雪立刻露出一个灿烂无邪的笑容：“三舅，你娶我爸爸吧。”
赫曜霆差点从座位上翻倒下来。哭笑不得地低头问道：“小雪，想不想吃雪糕？”
小雪摆弄了一下衣角应了一声：“恩。”
“小五，停车。”在汽车里面坐得气闷了，正好下车走一走。但是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子就留车上吧，省得又问出什么匪夷所思的奇葩问题。
赫曜霆走近雪糕摊刚要付钱，一只白玉一样的手抢在他前面，塞了一把零钱给摊位老板。
赫曜霆不悦地皱皱眉，对雪糕摊老板道：“再另外给我拿一个吧。”
老板陪笑着道：“先生不好意思，这是最后一个了。”
赫曜霆转向那‘不速之客’道：“这位小姐，能不能商量一下。这是雪糕钱，这支雪糕可不可以让给我？”那女孩子是个女学生打扮，相貌端庄，青山眉黛，杏眼桃腮，浑身透着些新女性的英气，眼角一粒淡淡的美人痣，减弱了几分眉宇间的凌厉之感。
赫曜霆瞧着那颗痣，倒是瞧出了几分喜感来，心想：“倒是个好模样的女孩子，大眼睛有几分像曜霖，怎么偏偏生了颗媒婆痣。”
那女孩子直截了当道：“不行。”
赫曜霆轻叹口气，耐着性子继续交涉：“我多给你一倍的钱。”
女孩子冷哼一声坚持道：“那也不行。”
赫曜霆心生不悦，正色道：“小姐，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女孩子下巴一扬道：“雪糕是我先看上的，也是我先付的钱。本来就是我先你后。”
赫曜霆冷声道：“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女孩子冷笑道：“你怎么这么没有风度？”说着随手扯开包着的纸，两三口吃掉了雪糕。
女孩子挑眉看了赫曜霆一眼，得意洋洋地转身走了，转身的时候被旁边过来的人轻轻撞了一下，黑色的百褶裙子裙摆在温暖的春风中一荡一荡。
赫曜霆很不耐地冷哼一声，悻悻然地正要离开。那女孩子忽然跑回来，忿忿不平地拦住赫曜霆。
赫曜霆很诧异，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觉得连那颗“媒婆痣”都愤怒地在脸上跳跃。
那女孩子气吁吁地瞪着赫曜霆道：“想不到你这人，长得人模人样的，竟然是个贼。”
赫曜霆莫名其妙地笑了道：“什么意思？无凭无据的，怎么诽谤我？”
那女孩子不由分说拉了他道：“你偷了我的钱包还想赖，跟我去巡捕房。”
赫曜霆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道：“小姐，你搞错了吧。”不动声色地挥袖挣脱开她。
“想跑，”谁知那女孩反应很敏捷，手劲也很大，竟然直接挡在他面前，拽住他嚷道：“抓小偷！抓小偷！”
巡街的巡警闻声被引过来，见赫曜霆器宇不凡，犹豫了一下，很客气道：“先生，麻烦你跟我去一趟巡捕房，做个调查。”
赫曜霆懂俄语，与巡捕房的副督查本来就是熟人。赫家一直用白花花的大洋供着多年，方一表明了身份，便受到了礼遇，探长几乎不做调查，便要放他走了。可是那女孩子却不依不饶，一直吵嚷着要依法公办。
赫曜霆此时却索性不走了，总之就算是抓不到小偷，也会有的是人愿意来顶罪的。很无奈地在巡捕房耗了一下午，在探长办公室里喝了三杯咖啡之后，小偷被凤栖逮了过来。
随便瞟了眼那脸色尴尬的媒婆相女孩子，心想：“今儿真倒霉。”施施然起身告辞。
23、北方佳人
桃花满天的时候，北满的环境也随着变暖的天气变得热络起来，草木欣荣，生机盎然，赫家的庭院里，一只只雪白的鸽子像散落在墨绿色天鹅绒上的珍珠一般。
春天里，赫曜霆的身体也变得比天凉的时候好了很多，他酷爱养鸽子，在早上喂过一群鸽子之后，凤梧从外面带来了一叠报纸。展开一看，头条赫然刊登着孔佘在克山祖宅遭遇土匪入室抢劫杀害的消息。
几日前，孔佘的小姨太太提出，想要趁着天气好，回乡下的祖宅去散散心。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到了乡下，当晚忽然一群土匪横冲直闯进来。匪首一枪爆开孔佘的脑袋，随后杀掉了宅子里所有的人。
孔佘的祖宅有炮楼，有打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攻下来的，自然是有人混入孔宅，自动打开了宅子大门将人放了进来。
赫曜霆微微一笑，随手将报纸放下。对于赵瑺铮干脆利落斩草除根的办事方式很是满意。孔家的几处住宅经过两次倒卖，不动声色地归了赵瑺铮，除此之外，还有凤梧送过去的二十万现大洋。赫曜霆给他的报酬不少，但也不能多得过分。打下啥底是啥底，若是太过抬举他，往后反倒不容易支使。
小雪跑过来，缠着赫曜霆带他去找小叶子。
没等赫曜霆出门，韩笺枫领着小叶子，提着一笼鸽子前来拜访了。
通体雪白的信鸽，赫曜霆分外喜欢，高高兴兴地吩咐凤栖来喂鸽子。
凤栖伶伶俐俐地迎上来，一看见韩笺枫，嘹亮的大嗓门热络地叫了一声，“韩哥！”一头生气勃勃的短发支棱着，神采奕奕颇为精神。
韩笺枫微微笑着，“小七，总是那么精神！好久不见哈。”随手将鸽笼子递给了他。
凤栖拎过去，憨憨呼呼地嘿嘿一笑，笑出一排雪白整齐的好牙齿，脆生生道，“那是韩哥贵人事忙。”
韩笺枫笑笑道：“你哥最近还好吧？”
凤栖嘻嘻一笑答道：“挺好。”
小叶子是被她老爹硬带过来的，满脸不情愿的矜持。小雪倒是欢欢喜喜地拉着小叶子，一会去看鸽子，一会又拿点心糖果给她吃。小叶子就那么别别扭扭地应付着，一脸慷慨就义的壮士相。
赫曜霆又要差人招呼韩笺枫进客厅，韩笺枫犹豫了一下却道：“我不进去了，免得见到星娅，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赫曜霆轻叹一声道：“大嫂今天不在家，早早的去了布坊。”随即淡淡一笑：“不过今日天气好，咱们不如出去走走。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除了孔佘这一块心病，此时倒是可以顺畅地呼一口气了。
韩笺枫笑了，春风细雨一般，“也好，你想去哪里？”
赫曜霆轻咬下嘴唇，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随便吧。”
韩笺枫侧头一瞧，见赫曜霆穿了件八成新的月白长衫，领口处银龙盘丝的梅花扣精秀别致，中式的服装斯文而飘逸，衬得他身材颀长挺拔，随意又大方，瞧着很顺眼又不显得太过正式，桃花眼透出点赞许的光，微笑着道，“那好，我们去丁香花园转转吧，正好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赫曜霆衣袖微微一甩，很潇洒地抬腿往前迈步：“好，就去那里吧。”回身关照凤栖：“小七，仔细照看好小少爷和韩小姐。”
凤栖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嘞，三爷，您就放心吧！”
丁香花园是一处犹太式的花园别墅群，坐落在沿江北岸，住民稀少，环境清幽，避雨长廊错落有致，是个很不错的野游地方。
北方的春天很短，只有五六月分是好时光，云烟苍茫，江水清澈，波光潋滟。江岸上的桃花全都盛开了，一树桃花一树柳，粉白翠绿，美景如画分外新鲜妖娆。
赫曜霆与韩笺枫两个人就像大学生一样，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二人骑过一座小桥的时候，赫曜霆忽然眼前一亮。下意识地放慢车速定睛一看。一片粉红雪白的花海里，一个身穿湖蓝色碎花上衣，银色云影纱长裙的女孩子正提着个篮子凭栏远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