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锐扶着夫人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扶着她的胳膊往楼梯那里走去。
沈靖彦说:“等等,我跟你妈才见面,你让我跟她好好说话吧。”
祁景锐的脚步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丝毫的停顿,他依旧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在经过段凌身边的时候,还顺手揽过了段凌的肩膀,把人一起带去了楼上。
完全把客厅里的另外两个人没当回事地晾在一边。
祁景锐把他们送到房间的门口,然后柔和地低声道:“晚安。”
段凌只好点点头,握着夫人冰冷的手扶她进去了。服侍夫人睡下后,段凌掖掖被角,却无意中发现了床头的柜子上的好几瓶止痛药。
段凌顿时停下了动作,他轻轻地拿起其中一个小瓶一看。上面熟悉的字眼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依稀地记得,自己母亲在去世之前,似乎也服过这种止痛药。
段凌忽然觉得冷,很冷。
他呆滞地在床边站立了半晌。
好一会儿后,他缓缓伸出手把床头灯拧掉了,指尖却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他就这么全身僵硬地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又静悄悄地出去了并且小心地关好了门,来到了楼梯那里。
第二十四章:祁宅(中)
段凌脚步轻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侧过身子站定,凝神听着正厅里的对话。
先是沈靖彦说了一句,“这是沈旷,算是你的……”
祁景锐却打断了,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过来?”
他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丝毫感情。
沈靖彦笑道:“我还是想过来看看你和祁嫣,虽然我知道你可能根本不欢迎我。”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可段凌却并不觉得沈靖彦的神情或语气里流露出了那么一丝一毫的歉意和愧疚。他更像是无所谓和炫耀。
祁景锐当然也看出来了,他阴沉皱起眉,冷冷道:“那就赶紧滚。”
“作为祁家的长孙,你的礼节和风度学到哪里去了?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吗?”如果是指责的口吻也就罢了,但沈靖彦偏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和无所谓的姿态说出这些话,像是故意惹人生气似的,那样子看起来特别让人嫌恶和气恼。
段凌冷笑,他就最见不得有人摆出这样一副嘴脸了。明明是自己做了恶心的事在先,到头来却还要反过来指责别人。
段凌从楼梯那边大步地走过来,边走边说,“礼节是对人用的,对畜生可用不上吧。”
闻言,沈靖彦的脸色僵了僵,但他忍下了。倒是旁边的沈旷腾地起身了,指着段凌很不客气地质问,“你说谁畜生呢?!”
段凌也故意整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徐徐道:“畜生应人话,所以,谁应就是谁呗。”他又走到沈靖彦面前,笑着反问:“我说的没错吧?沈先生,你应该最了解了。”
沈靖彦还未发作,沈旷却一下子就被段凌逼急了,口不择言地吼道:“你什么人啊竟敢跑来插话!我们祁家内部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狗吠!”
虚张声势。
段凌早就猜到沈旷的身份了,他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正欲出言反击。
祁景锐却先开口了,而且是直接地反问,“谁说他是外人?”他在讲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急很快,而那语气更是相当笃定。
语毕。不仅段凌怔了怔,就连另外两个姓沈的也是呆滞了片刻。
沈旷强压下怒意,把语气放缓了朝祁景锐道:“哥,我好歹也算是祁家的人,但他……他只是个外人而已……”
“别叫我,”祁景锐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恶心。”
这是段凌第一次见他如此明显而又直接地表现出极大的厌恶。
沈旷的脸色红红白白了好一阵。
沈靖彦倒是不气不恼,像是已经习惯了祁景锐的这种冷漠的态度似的。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沈旷的肩,“快别吵了,还是让我来说吧。你今天跟着我坐了一整天的飞机,肯定累坏了吧,就坐在沙发上歇一歇,话说完我们就走。”
又在作,装成这个样子给谁看呢?难道祁景锐还会在乎吗?段凌看着眼前一副“父子情深”的场面在心底直冷笑,看来,沈靖彦的虚伪程度和夏辰有的一拼了。
沈旷被按着肩膀重新坐下了,他咬咬牙也就不再说话了,还是不甘心地抬头愤愤地瞪了段凌一眼。而段凌直接无视了。
沈靖彦开口道:“好了,我也不跟你开玩笑了,说正事吧,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你回去一趟。”
祁景锐冷冷地反讽,“你有这个资格吗?”
沈靖彦却笑了起来,“作为祁家的女婿,我当然有管理家族的资格。而且作为你的父亲,我同样有这个资格。”
这句话着实让人恼火,段凌简直暴躁地想揍人。祁景锐把他的拳头握住了,然后轻轻拉到自己身边。
他深知沈靖彦这人的劣性,像他这种圆滑世故城府极深的小人,偏生特别能忍气吞声,不管怎么打脸他都依旧“能屈能伸”,甚至还能笑脸相迎。否则,一个没什么背景空有一副好皮相的男人怎么能玩弄得了祁家两位大小姐呢?而且,事情闹得越厉害,家族里面越乱,他就越合意越高兴。
但祁景锐知道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在哪,他冷漠地说了一句,“族谱里没有你的名字,记清楚了。”
果然,方才还能勉强维持和气的沈靖彦这下子就有点克制不住了。
这句话一针见血地戳到他的痛脚。
他竭尽全力地攀上祁家不就是为了能在继承权里分一杯羹吗?但是,祁家的家主,老爷子却根本不承认他。而只有族谱上的人,才有资格妄想继承权。
听到祁景锐这么说后,段凌立刻会意,他了然地接过话头,“看来,不管在哪都是有主次之分的啊。”他在祁景锐身边坐下来,自然而然地回握住对方的手,像拉家常一样地笑着提起,“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趟德国吧?是不是也该带着我见见老爷子了?”
祁景锐抬眸看着段凌,目光幽深而柔和。
他们俩就这么若无旁人地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祁景锐低声答道:“好。”
段凌笑得愈发高兴了,“你说,是不是该叫上我老爹一起过去呢?因为我记得,咱们小时候,两家人经常聚在一起合办家宴呢。”
祁景锐弯起嘴角微微笑了,像是想到了那段两小无猜的美好时光。
“我好久没见老爷子了,不过呢,在我们去德国之前,你还要去我家一趟,因为……”段凌把身体靠近,亲密地凑在祁景锐耳边,小声道,“要先跟我去认个亲。”
祁景锐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客厅里安静极了,就算他们俩耳语的声音再小再低,听在旁人耳里也是清清楚楚的,更何况段凌的声音里还带了很明显的雀跃兴奋。
祁景锐此时也乐得配合段凌,他微微侧过身子靠得更近,一只手轻轻揽住段凌的腰,像是把他圈在自己怀里一样。
他们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暧昧着,把周围的人都当成空气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旁边两位姓沈的都不再出声了。沈靖彦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克制而怨恨的神情。
被彻底地打回原形了。
第二十五章:祁宅(下)
“就算我不是族谱上的人,也不被承认,”沈靖彦终于肯出声了,“但老爷子还是会认沈旷的,而且已经认了。就算你再怎么不想,他也是你弟弟。”
“你大可以不认我这个父亲,但你无法不认他!”沈靖彦拽着沈旷站起来,“他同样也有继承权!”
祁景锐一脸冷漠。
“怪只怪你们祁家太不争气了,直系的仅有两个男子,而且还都是在我名下的,都是我儿子,”沈靖彦抬起头,脸上是古怪的似笑非笑,“你真以为沈旷就没有你尊贵吗?他跟你是一样的。不管是身份、地位、长次,你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你是祁嫣的孩子,而他是祁姝的孩子。尤其是在老爷子眼里,你和他根本就没有区别。”
“我这次来找你只是想和平解决继承权的事,让你和沈旷都有。就算祁家不肯认我,但只要有两个儿子在就行了,可是你呢?你却用这种态度对我?!”
段凌毫不掩饰地冷笑,“你也敢说和平解决?像你这种人就应该一无所有!明明是你出轨在先,对不起夫人,现在反倒来装受害者?还想让我们对你感恩戴德吗?真是令人恶心!”
沈靖彦转过头来盯着段凌,眼底直冒火。沈旷也盯着段凌看,他只是觉得段凌有些眼熟,但一时并想不起来他的身份,只好恶声恶气地问道:“你他妈到底是谁啊!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滚到一边去!”
“该滚的人是你。”
祁景锐说完便把段凌拉到自己的身后,看都不想多看那俩人一眼,对旁边的管家道:“送人。”
管家会意,带上门口处的两个保镖走到沈靖彦旁边,半客气半威胁道:“沈先生,现在已经很晚了,您还是请回吧。”
沈靖彦看了看祁景锐,脸上再也挂不住虚假的笑容,慢慢真实的疏离冷漠。
“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日后也别怨我了,给我等着看吧!”然后沈靖彦一把拽起沈旷,气冲冲地大步离开了。
段凌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不自觉地握紧了祁景锐的手。
“唉……”他轻轻叹了一声,又扭过头看着祁景锐,“你现在愿意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你应该猜到了。”
“的确是猜到了,但是,那个沈旷也是祁家的人?”
祁景锐点点头,靠在沙发上侧过脸,额前的发微微散落下来,稍稍挡住了眉眼,他看起来几分疲惫。
“那个人就像私生子。”
“等等!你刚刚说,像?”段凌诧异地看着祁景锐,“我以为他就是私生子,怎么,难道他不是吗?”
祁景锐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他是祁姝的孩子。祁姝是我母亲的堂妹,比我妈小了八岁,年龄跟沈靖彦差不多。”
“相差八岁?”
“嗯。”
这下轮到段凌沉默了。其实上流圈子的这些事他从小到大也看过、听过不少,祁景锐这么稍稍一提,段凌就懂了。
年轻并且外表充满魅力的沈靖彦让祁家的长女祁嫣爱上自己,并且让她怀孕,借以攀上祁家。但老爷子却不承认这个极有城府的外圈女婿。而且,沈靖彦其实并不爱这个比自己大了八岁的女人,尽管她雍容华贵。或许,他更喜欢和他年纪相仿的祁姝,即使这种喜欢也是廉价的,是日后同祁家交易的筹码。后来,祁姝怀孕了。如果老爷子一早就知道这种丑事,肯定会让她打掉孩子。但祁姝死死相瞒。而且她当时害怕此事暴露,一查出自己怀孕了便火速和圈内人结了婚,她的丈夫甚至还以为祁姝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她们俩的孩子。最后,祁姝把孩子生了下来并且养大了。沈旷成年后,老爷子就不得不接受了。
段凌说:“原来沈旷已经成年了是吗?我看他的确没比你小多少。这么说来,那岂不是在夫人怀孕的时候,沈靖彦就已经和……”段凌赶紧刹住了话头。
祁景锐当然知道段凌接下来的话,而且只要一想到那件事,他的目光就变得无比森冷,“你说的没错,母亲在怀我的时候,他就经常出去鬼混。”
“那时候祁姝还经常来看望母亲,她非常开心,后来才知道祁姝只是为了见沈靖彦。”
“两年前,沈旷的身份被祁姝和沈靖彦搬出来了,而祁家不顾一切地要压下这条丑闻,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宅邸,控得死死的。”
“两年前……”段凌低喃出声,脑海里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说,“是不是你离开的那天?”
祁景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着段凌,缓缓点头。
“抱歉,那时候我不能对你说出原因。”
段凌试图用开玩笑的轻松语气说,没关系。但他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那种感觉,像是心脏像是被人用力地捏紧了。
有点难以喘气。
段凌惶惶地避开对方坦然的目光,他沉沉地埋下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握紧了,越来越紧,直到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都变得异常突兀。
“怎么了?”祁景锐有些疑惑地问。他伸手把挡在段凌面前的发丝拨到耳后,段凌赶紧制止了他的动作,转而把对方的手指紧紧握住了。
“对不起。”段凌说。他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几分钟后,他又抬起头来。
段凌看着自己眼前的人,又慢慢地重复了一句。
“对不起。”
祁景锐也看向段凌,漆黑的眼眸显得很深邃,他就这么盯着段凌看一会儿,随后又敛下眉目,“段凌,其实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那时候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很多事情我都不想解释。”
“那是因为你当时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搞得太累了,我又在折腾,所以你更不想多说话了,我能懂那种感觉的。”
“而当时的我又很没自信,很害怕,甚至憎恶你一再让我体会那种得要却要失去的感觉……所以,我无法控制我自己。”
“那时候的我,让你感到更累了吧?所以你说要跟我分开,分开……”
看到段凌这么为他辩解,祁景锐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垂下眼帘,再抬起头时候脸上淡淡的,心里却暖暖的,这种暖意驱散了先前的疲惫和心寒。
祁景锐忽然很想抱着段凌,吻他……
不过,段凌比他先行一步。他先是松开了祁景锐的手指,然后伸出手臂环上了对方的脖子。
“看来啊,我们兜了一圈弯路,不过还好,我终究是把你找回来了。”
哪怕是以上一辈子的代价换回来的。
段凌这话颇为无头无尾,但凭他们之间的默契,祁景锐岂会不懂?
他了然地笑了一下,“如果我不要你呢?”竟罕见地开起了玩笑。
段凌二话不说地仰起头来吻他,“不行,你必须收了我,否则像我这种的,根本无处可去啊。”
“让我考虑考虑……”
段凌难抑自己的那股冲动,他终于忍不住在对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段凌脸上的神情,是他自己看不到的痴迷和狂热。
“好了,现在已经很晚了。”祁景锐出声唤道,然后拉着段凌站了起来。段凌的动作被打断,这让他终于从意乱情迷中找回了一点理智。
“你今晚就留在这睡吧,楼上有很多房间。”
段凌下意识地说:“我不能跟你睡吗?”
“我在沙发上躺一下,不回房了,三小时后我就该离开了。”
段凌看到了祁景锐脸上有一丝难掩的疲惫,的确,他今天实在太累了。
“可以不去吗?”段凌心疼起来,“你需要休息。”
“我约了人。”祁景锐重新靠回沙发上,然后拉着段凌的手晃了晃,“你在十点的时候不是也约了人?现在只剩八小时了,快去睡吧。”
段凌站着不动。
祁景锐揉了揉他的头发,“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