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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 上——by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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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七娘笑道:“他又不是我相公,他在何处,我又如何知道?”

几人面面相觑,秦佩忽而道:“我急着赴京赶考,想问赵老板买匹马,不知赵老板起身没有?”

郑七娘愣了愣,用团扇捂唇轻笑:“外子嗜睡,不到酉时不会起身的,不如这样,我代你问问?”

秦佩与她对视,点墨双眸如古井般平静无波:“倘若我现在就想知道呢?”

周芜立时会意,也冷笑道:“似乎七娘你不想让我们见到赵老板啊。”

郑七娘脸色一变,强笑道:“哪里哪里,不如这样,我现在就帮小兄弟你问问。”

她转身欲走,钱仲文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周芜,你上去看看!”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周芜脸色铁青地回来:“赵魁被毒死了。”

第八章:却立下视惊心骸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周芜脸色铁青地回来:“赵魁被毒死了。”

话音落毕,厅堂里一片死寂。

小豆子哆哆嗦嗦地问道:“要报官么?”

钱仲文转手就给他一个巴掌:“报报报,报什么官?!”

周芜看向郑七娘,温文表皮坠下,露出蛇蝎般的笑意:“说,那盒子去哪儿了?”

除去秦佩外的所有人一齐向她看去,郑七娘只低了头不答话。

“你这个女人,何其狠毒!”钱仲文恨恨道,“就为了独吞,竟然谋杀亲夫,还把孙吉也一并杀掉,我问你,吴禄喜到底去哪儿了?”

郑七娘猛然抬头,水粉下的脸庞无比扭曲:“死了,我杀了他之后抛在渡头了。”

“那盒子呢?”周芜掐住她的咽喉。

郑七娘看向秦佩,露出一丝极其诡异的笑意。

秦佩心下一凉,在心里把李隐兮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很是泰然。

郑七娘幽幽开口:“被那个姓李的公子拿走了。”

周芜正要去寻,秦佩淡淡道:“他已经走了。”

钱仲文一把扯住他的褙子:“说,他走了多久,去哪儿了?说!”

秦佩一动不动任他拽着,忽而冷笑道:“真是蠢材。”

钱仲文怒火中烧,正欲动手,就听周芜道:“钱兄息怒,我看他言语中似有深意,不如听他说完。”

“诸位不如坐下慢慢说?”秦佩甩开钱仲文的手,先行在窗边坐下。

“我不管诸位想寻什么物什,你们先前必然相识,对吧?”

“那又如何?”

“不必我多嘴,诸位应也知道,之前在店中打尖的,根本就不是李重双。”秦佩观察几人神色,继续道,“李重双早已死了,也是在渡头,你们见到的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后生,捡了你们的请柬也就欣然而来,共襄盛举了。”

他语气讽刺,其余人却并不在意,只惶然听着。

秦佩抿了口茶:“不知你们迄今为止,是否想过一个问题,这请柬是谁发的?”

郑七娘神色慌张,立时接话:“是奴家所写!”

秦佩摆摆手:“别的不提,敢问一句,老板娘你识字么?”

周芜从怀里掏出请柬,又去柜上寻了账簿,脸色发白:“也不是赵魁的字迹。”

“此人知晓往事,又能在深夜将孙吉活活烧死,让赵魁不加怀疑地饮下他送去的茶水或是菜点,毫无疑问应是几日内往来喜来客栈之人。”秦佩深思道,“赵魁,魁为一;钱仲文,仲为二;孙吉,季为三;李重双,重双即为四;周芜,芜为五;吴禄喜,陆为六;郑七娘自不必说……你们的姓也正好是赵钱孙里周吴郑,这总不是巧合吧?”

周芜桀桀怪笑:“真不知你是真聪明还是小聪明,如今透底给我们,你就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秦佩反问道:“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李重双’和那盒子的下落?”

周芜不语,秦佩才又继续道:“我的猜想是,多年前你们几人合谋杀了什么人,从他手上得到不少银两,从此你们便更名改姓。而这个盒子,想必是那人至死都护着的,你们以为从这盒子上定能得到更多好处,但苦于无法开启。商讨之下,你们便立下盟约,由赵魁与郑七娘留在此处,建了这六全镇看守这盒子。十余年后,你们接到请柬,以为盒子的事情有了消息,却不料中了埋伏,先后命丧于此。”

见众人神情怪异,秦佩点点头:“看来我说对了。”

“休要故弄玄虚,既然你自以为聪明,劳烦告诉我们,若不是郑七娘,那背后之人,却是谁?”

秦佩摇头:“我并无确凿证据,不过心下有个十不离九的猜测。”他的目光冷淡地扫向小豆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先后杀了李重双、孙吉、吴禄喜还有赵魁,郑七娘竟还愿为你遮掩乃至顶罪。倘若她最终因你而死,那你手上的人命可就有五条了。”

小豆子依然呆呆傻傻地看着他,手里抱着那只大虎皮猫,郑七娘则猛然站起,声嘶力竭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可不要信口雌黄!”

秦佩起身,缓缓走近她:“此案中死去之人必不是元凶,而钱、周二人的嫌疑,也都有办法洗脱。”

“如何呢?”郑七娘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同怨鬼一般恨恨地看着秦佩。

“周芜,你可还记得孙吉被烧死后,胡捕快前来询问,你当时说过什么?”

周芜皱紧双眉:“隔着好几天,我又说了那么多话,哪里还记得?”

秦佩摇头:“你说过听见钱玄义出房门,过了半天才回来。”

“对,那又如何?”

“钱老板,我没记错的话,那时你应当在李重双的房里吧?”

钱仲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仍是点了点头:“不错。”

“我和李重双在孙吉的房里试了试,假设周芜不在自己的房里,他是听不见钱仲文回房的,再除去死于非命的吴禄喜和刚刚暴毙的赵老板,可能动手的只有两个——郑七娘和小豆子。”

小豆子紧紧抱着猫,眼泛泪花:“不是我,我没杀人!”

不知是恐惧还是心虚,他手劲极大,那虎皮猫嘶叫一声,如同夜枭。

秦佩转头看郑七娘:“他不知你一直在帮他,甚至不知你为何帮他,何苦呢。”见郑七娘不语,他又道,“那我问你,吴禄喜被何种兵器所杀?”

郑七娘咬紧下唇:“刀。”

秦佩冷笑,郑七娘懦懦道:“斧头。”

秦佩只漠然看着她,而一旁的钱周二人缓步向小豆子移去,面露杀机。

小豆子猛然将虎皮猫摔在地上,向着秦佩扑过来,双手扼住他的咽喉。

他二人犹自厮打,钱周二人愣在原地,而郑七娘已然痴痴狂狂,反复念叨:“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

第九章:十年前事费思量

即使小豆子年纪尚小,但毕竟做惯了力气活,而秦佩到底是一介弱质书生,如何敌得过他?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秦佩已毫无招架之力,被摁在地上掐住咽喉,面色涨的通红,乃至微微发紫。

“不出手么?”钱仲文看周芜。

周芜女干诈一笑:“这后生自作聪明,又知道了那许多,如何还留的得他?且不如借他人之手除掉他,反正剩下孤儿寡母,你我也好对付。”

钱仲文拱手:“周兄高见,钱某自愧不如。”

而不知是否大限将至而灵台空蕴,秦佩竟于迷离恍惚中,忆起往昔种种吉光片羽——儿时在家塾中诵读诗书,偶尔可以看见父亲站在窗外远远观望,脸上似是嘉许;义父去家中造访,父亲为自己引见时悲欣交集的神情;仲夏某日,一个看起来极为凉薄的大人淡然道:“秦大人为国尽忠,以身殉国……”

突然一声轻响,他喉中的桎梏像是一下子被击碎,小豆子软软地瘫倒在一旁,同时一双手扶住他的肩,关切道:“无碍吧?”

秦泱咳了好一阵才定过神来,只见数位彪形大汉制住钱周等人,李隐兮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手里执着一把弓箭。

秦佩扫了眼小豆子肩上伤口,敷衍道:“李兄好箭法,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李隐兮拂去身上灰尘,笑道:“我还怕我错过了好戏,如今看来,似乎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真巧,”秦佩闷咳道,“正好来得及帮在下收尸,实是感激不尽。”

李隐兮就当没听见他言中讽刺之意,吩咐领头一位手下:“这些人个个是丧心病狂之徒,看好他们,当心他们自尽。”

说罢,他又亲自倒了杯茶递给秦佩,不无殷勤道:“如何,真相大白了?”

秦佩极不文雅地露出眼白,走到周芜面前:“我问你,当初渡头被你们杀死那人,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周芜冷笑道:“你不过一个书生,又非官员狱吏,我凭什么要回答你?”他又看向李隐兮,“而且你们,这是在滥用私刑,悠悠苍天,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李隐兮悠然一笑:“哦?有意思,一个背着人命的人还敢在我面前提什么王法?”他放低了声音,露出一抹极柔和的笑意:“你知道要活剐多少刀,人才会死么?”他风姿秀美,一袭白衣立于晨光之下,但不知为何,众人见他目光,只感到惊恐无状。

秦佩淡淡插话:“三千。”

李隐兮双手笼在袖中,微微颌首:“秦兄博闻强识,那你现在猜猜,要多少刀,他才会……”

“我说,”周芜急促道,“那是约莫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还没有六全镇,而江边那渡口也还未废弃。我屡试不第,意兴阑珊地从洛京回江州老家,不巧遇上西蜀王叛乱,便从蒙山转道顺江到了万州。当时正是三月,却下起了大雪,我便和其他几人滞留在渡口。”

“十年了……”郑七娘幽幽道,似已从方才的疯癫中醒转过来。

“我们这些人,当时各个都穷困潦倒,在那个雪夜几乎冷的不能动弹。就在那时,我们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极其有钱的旅人。”周芜缓缓道来,其余人也仿似陷入十年前的往事里,唯有窗外风声在屋内回荡。

“他穿着狐裘,身上带着一个包袱,腰间有一兵器,我从某本博物志中读到过,那应是把西域的宝刀,就在这时我左手两人突然发难,与那旅人厮打起来。”

钱仲文叹了口气:“不错,那便是我和赵大哥。后来孙吉与李重双也反应过来,双拳难敌四手,很快那旅人就被我们杀了。我们搜了他的包裹,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千五百两银子,那可是笔大数目,够平常人家花销几辈子。”

小豆子的脸上满是泪痕,额上青筋都因悲愤凸了出来,郑七娘也在一边泫然欲泣。

周芜继续道:“我与吴禄喜对天发誓,此事绝不外传,他们便分给我们一人一百两封口,赵魁一人独得四百两,钱仲文、孙吉与李重双一人分了三百两。而在他怀里,我们发现了那个盒子,一直到死,他都不肯松手。那盒子好生古怪,我们都觉得此人身份必然非同寻常,而这盒子里必然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商讨之下,赵魁提出他便留在此地看守这个盒子,一旦有什么消息便知会我们。于是我们几人歃血为盟,改头换面结为异姓兄弟,而这个镇也便成了六全镇。”

秦佩蹙眉:“这些我也都料到了,那郑七娘又是何时出现的?”

周芜瞥了眼郑七娘:“当年我便觉得诡异,但赵大一头栽进去,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当夜在渡头就出现了一个女人……”他顿住不语,似有尴尬。

“然后呢?”秦佩不明就里催促道。

钱仲文冷哼一声:“还能怎样,自荐枕席后来就成了老板娘呗。”

秦佩难免有些难堪,李隐兮为他打圆场道:“后来你们便各奔前程了?”

“后来的事,我们便不知道了,而那个孩子,我们从未见过。”

小豆子哽咽道:“当时我和娘亲一道去买些吃食,在快到渡口的时候却看见那群畜生……于是娘亲便让我藏在芦花之下,她去与他们周旋。”

“都是为了我,若不是为我,娘亲这么些年何苦忍辱负重,任人欺凌!?”

郑七娘想伸手去够小豆子,无奈双手都被绑着,只能相对哀哀哭泣。

此景实在凄凉,但李隐兮竟还笑得出来:“以环兄还是猜错了,这分明是合谋而不是遮掩。”

秦佩微愠道:“我又不是查案的,卷入此事惟求自保,你又……”

李隐兮却未理他,只吩咐道:“恨狐,把这些人押至万州州府。”他又转身,对着秦佩意味深长的一笑:“我既与你世代相交,就不能眼看着你错过春闱。所以……”

“赶路吧,咱们得日夜兼程才行呵。”

——第一卷·喜来客栈·完——

第二卷:洛京春闱

第一章:却上轻舆御晚风

艳阳高照,正是插秧时节,农夫在连绵不绝的稻田里耕作,背朝苍天汗滴入土。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李隐兮沉吟道。

此刻他二人正轻车快马,向洛京疾驰而去。

车驾颠簸,秦佩无法温书,只好与李隐兮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

“想不到李兄竟如此悲天悯人,真乃栋梁之器。”

李隐兮竟点点头,坦然受之,让秦佩瞬间不知如何接腔。

两人沉默半晌,李隐兮问道:“对了,先前我便诧异,你是如何得知郑七娘是那小豆子的生母的?”

“看出来的。”秦佩惜字如金。

“哦,如何?”

秦佩有些怀缅地笑笑:“年幼时,我因顽劣被先生责罚,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拿戒尺打手心罢了。我娘就站在窗口,但却未出声拦阻,我如今想想,她那时的神情和郑七娘很有几分相似。”

“不过一人是望子成龙,一人是怕暴露行迹。”李隐兮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低低笑了起来。

见他笑得耀如春华,秦佩忍了又忍,终还是好奇问道:“为何突然发笑?”

李隐兮摇头轻叹:“你先生是拿戒尺打你,我幼时若是受罚则必然是杖责,也无人为我说半句好话。好在后来找到了个靠山,从此才事过境迁,免了那些皮肉之苦。”

此人气度不凡,知道许多朝野秘事,还与周玦相熟,秦佩之前猜测他身份若是五侯七贵也不为过,如今听到“杖责”二字,心里不由一个咯噔——须知按天启律例,除去公堂便只有宫中有权杖责。李隐兮此人,怕不是普通权贵那么简单,必是皇子亲王无疑。

秦佩离开京城日久,对宫中事毫无所知,在心里筛选了一遍,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在一边惴惴不安,李隐兮却怡然自得地打个哈欠,径自闭目养神了。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连换了十余匹马,一行人赶至洛京竟用了不到半月。

下马车的时候,秦佩只觉得自己骨架支离,双腿都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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