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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 下——by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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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格里……秦佩蹙眉,似乎是突厥部的天神。

“也罢,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有一点,不管如何,天、朝太子对我有恩,你们万不可害了他的性命。”秦佩顿了顿又道,“你们在长安另有要务,我无意干涉。这段时间我也有些私事未了,待到大局已定,我再与你们一道回金帐。”

“少主英明!”契苾咄罗等人虽是疑惑,可见他神态平静,不似作伪,便也暂且安下心来,决心全力寻找那铁盒子。

秦佩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另外,我要你们为我查一件事,除了尔等,另有一伙突厥人在长安,这些人是什么来头,来长安又想做什么,是否要对我们不利,你们可都给我查清楚了。”

“是,少主!”

契苾咄罗等人远去,秦佩才瘫坐在石凳上,面色惨白。

细雨经日不休,凉意刺骨,生生淋了半晌,秦佩猛然觉得再压制不住胸中郁气,干脆放声狂歌:“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荷衣兮蕙带,儵而来兮忽而逝……”

楚歌悲凉,心中更是凄怆,秦佩木然起身,踱至山门出才见陈忓肃立其外,面色与自己一般灰败。

“秦兄……”

秦佩一见他便知早上他定然也见了他字条,放心不下才尾随而来。

“他们可发现了你的踪迹?”秦佩目不斜视,淡淡道。

陈忓摇头:“你可会对圣上、殿下还有我天启朝不利?”

秦佩冷笑:“我说了你便会信?那我告诉你,我不会。”

陈忓却只是凝视他,最终轻声道,“我信。”

第十六章:夜灯仍对碧琉璃

回到车里的时候,除去恨狐,竟然喻老也在。

秦佩对他们点头,疲惫不堪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你……”喻老铁青着脸,命马车前行,在秦佩身侧坐下,“你当真仗着殿下宠信,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何必把东宫牵扯进去,何况此事是我个人私事,就算是殿下在此,怕也无权置喙吧?”

喻老阴郁道:“这可未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子对君上,哪里还有什么私密不成?”

“不去找你的解药,反而浪费时间在我这般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身上,丽竞门当真好手段好本事。”

喻老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恨狐一眼,“办事不力,回头自己去领鞭。”

秦佩刚想为他求情辩解,就听喻老道,“竟被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无用文官放倒,简直是我丽竞门之耻。”

秦佩懒得和他计较,闭上嘴。

车缓缓而行,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缓缓停下。

秦佩下车,发现是裴行止的茅庐也并不感十分意外。

“以环贤弟,许久不见,愚兄好生挂牵。”裴行止笑吟吟地迎出来,仿佛并未看见喻老与秦佩间的暗潮涌动一般。

已近子时,竹簧影动,风雨呼啸,裴行止的茅庐看上去竟有几分鬼魅。

“殿下今日未来罢?”

裴行止摇头:“不曾,今日所谈之事,万不可让殿下知晓。”

喻老讽刺道:“殿下身边的近臣一个比一个不把他放在眼里,你们瞒着他的事情难道还少么?”

裴行止反唇相讥:“是啊,若是忠臣良子都如你一般,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拿去邀功上报,不分轻重缓急地让殿下烦心,我看也不用雍王动手,咱们自己人就能将殿下的身子拖垮了。”

“行了,无事说这些晦气的话作甚!”秦佩蹙眉喝道,说罢也不管他二人,径自进了茅庐,找了个凭几靠着坐了。

两人互瞪一眼跟着进去,秦佩看向喻老,“殿下道靖西王为他找到了药方,还说连药材都集齐了,他可是骗我的?”

喻老沉默不语,秦佩想起先前与纳锦交涉情景,缓缓道,“也罢,殿下定是让你缄口不言,我也不让你为难,我问你话,你只点头或是摇头。”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想起了自家妻子、妹子的娇憨模样,又看向满脸邪魅煞气的喻老,尽管心绪沉重,但仍忍不住莞尔一笑。

“根本就未找到什么药方,是也不是?”

点头。

秦佩蹙眉,“可是如太医所说中了那蝰毒?”

点头。

“那毒或许不止有蝰毒,还有别的混在一处?”

点头。

“解药只有下毒之人才有?”

点头。

秦佩浑身发凉,颤声问:“若这毒不解,殿下会如何?”

喻老不做声,裴行止咬牙道:“只是绝嗣?”

喻老闭眼咬牙,面容更如石刻一般。

看向已经周身颤抖,面白如纸的秦佩,裴行止心一横道:“有性命之忧否?”

仿佛整座泰山都压在颈项处般,可喻老终是点了点头。

风吹山林、雨落花台、兔走乌飞,统统都听不见了,秦佩觉得自己恍若聋了痴了,三千世界灰飞烟灭,眼前明明灭灭间竟是初见时“李重双”那对流光荡漾、顾盼神飞的凤眼。

“秦佩!”

“贤弟!”

“大人!”

秦佩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瘫在恨狐怀里,喻老正死命掐自己的人中。

“所以……除非突厥人把解药交出来,不然太子都凶多吉少,对吧?”秦佩环顾几人,见他们面上均是凝重之色,心下亦是一凉。

“殿下自己也知晓了?”裴行止幽幽问。

喻老叹息:“丽竞门与你们这些文官不同,我们是皇家的刀剑,只听命于天子和储君,自然不敢有任何隐瞒。”

裴行止深思道:“如今的形势……”

秦佩看着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有两伙突厥人,一伙人行事残暴肆虐,杀了夏侯经等人,还有一伙人则更加狠毒女干险——踏马案挑起士庶间隙,离间殿下与雍王,采女案如今看来怕是直接与殿下所中之毒有关,据我所知他们应该也不知另一伙突厥人的底细与行动,我猜测那帮人大开杀戒甚至还可能坏了他们的事。”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隔岸观火,让这些突厥人自相残杀?”裴行止会意,“不出意外,雍王身边那拨子人应是左贤王部,行事很有阿史那乌木老辣刁毒之风,至于那帮来开杀戒的人……”

秦佩倦怠道:“两拨人,其实都是为了那铁盒子去的,图的都是个名正言顺。”

“查查漠北突厥人的动向。”裴行止对喻老交待道,换来对方一个白眼。

喻老从袖中拿出一份邸报,“殿下早先便让我查了,如今漠北突厥余部正斗得死去活来,金顿可汗的第二子阿史那附离去年带着近万人找到漠北金帐,想要登上汗位,可左贤王部却坚称金顿可汗临终前已经决定传位给阿史那乌木,纵然阿史那乌木已经身死,也应该留给他的儿子……”

秦佩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插口道,“若我没有猜错,那铁盒里必然是金顿可汗临终前的金册,应该是传给阿史那乌木的,所以两方都在拼命寻找。”

“那阿史那乌木的儿子如今在何处?”裴行止蹙眉道。

喻老摇头:“阿史那乌木此人莫测得很,至今我们都不知他真实身份,很多密档都已尘封,没有陛下的诏令,就算是太子殿下都无权查阅。我们也只大概知道,阿史那乌木很有可能死在汉境。”

“若是他死在长安,他的孽种……”秦佩顿了顿,“如今应也在长安,这些突厥人来恐怕也是为了寻他。”

茅庐并不似宫内那般灯火辉煌,只有小小一柄烛台,四人围坐。

光线幽暗,秦佩脸色显得愈发苍白,一双眼眸在烛光映照下竟成灿金之色,恍若琥珀。

想起他今晚行迹,裴行止与喻老心中俱是一凛。

似是看透他们心中惊疑,秦佩只直直看着眼前跳跃烛火,淡淡道,“你们只需保殿下平安就是,我自会去突厥人周旋要来解药。”

“你……”

秦佩温雅一笑,面孔在幽光下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尘归尘,土归土,我自有我的归路。”

第十七章:一杯且为江山醉

中秋那日,天色阴霾,并无明月。

纵是这般,也未拂了长安百姓阖家团圆,歌舞升平的兴致,就连平日里案牍劳形,在官场上钻营倾轧的大小官吏,乘着休沐也在尽享天人之乐。即使在中秋灯会上见到平时恨不得剥皮抽骨的政敌,竟也能和颜悦色地给个笑脸,一片和气太平。

朱子英的女儿已然会走,朱子英与夫人正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看灯,唯恐她走丢了去。

赵子熙与苏景明也褪去繁冗朝服,邀上三五好友在圣和居上占了个最好的位置,又请来乐坊歌姬,其乐融融地赏月闲谈,高歌纵酒。

裴行止则回了永宁坊的大宅,与父兄族人一道射覆清谈,吟诗作赋,又看着家中女眷焚香祭月,族中稚儿前奔后跑、喧哗一片。

长安居大不易,陈忓宦途二载,终于能将故里老母妻儿一道接来,围坐在狭窄小院内,饮一盅家乡的美酒,尝一口故乡的佳肴,纵使头顶并无彩云明月,这个中秋亦是再圆满不过。

秦佩孤身在帝京,家中仆役早被他打发回去过节,自己则毫无悬念地随侍东宫。

近来他往东宫实在是跑的勤了些,轩辕冕只道他是担忧自己身子,并未太往心内去,殊不知秦佩确是觉得,这般的日子,也算是过一月少一月,过一日少一日了。

皇帝不在,徒有个抱恙的监国太子,这十几余载后宫妃嫔又如同摆设。若是大开筵席以示天家和睦喜庆,轩辕冕自己都觉得假的很,干脆便下了恩旨,除去周贵妃、林贵妃、张妃这三位已有开府皇子的妃嫔,其余妃嫔即使生的是公主亦可出宫团聚;若无所出亦可回娘家省亲,只是严禁铺张攀比。

这么一来,整个宫禁都冷冷清清,除去小心翼翼的宦官宫婢,仿佛只有他二人一般。

“以环,”轩辕冕斜靠在榻上看他,“你有事瞒着孤。”

他口气笃定,秦佩挑眉,笑道,“难道殿下就无事瞒着我了?”

轩辕冕摇头:“孤今日觉得你与裴行止他们行踪诡秘,偏喻老也被你们收买了去,一心只瞒着孤,你们眼里还有君臣之分么?”

他措辞严厉,眼中却不见多少愠怒,秦佩勾勾嘴角,淡然道,“没有。”

轩辕冕被他一噎,重重将茶盏放在案上,“秦佩!虽说孤待你是与他人不同,可你也不能恃宠而骄!”

秦佩依旧满面淡漠地听他发落,不置可否。

轩辕冕一急,往前坐了坐,扯住秦佩的衣袖,“孤最后一次得到你的线报,是说你竟然敢去赴突厥人的约,其间凶险你可知晓?”

他眼中关切简直快满溢出来,秦佩心中一软,抚上他手背,柔声道,“殿下莫忧虑,都是些繁琐的小事,何必为了这些事让殿下烦心?”

见轩辕冕并未信服,他又道,“何况先父与突厥人有旧,殿下不是不知,很多事让我去做,总是……”

“就是因为有私,才不能让你去做!”轩辕冕甩开他手,起身踱了几步,回身指着他,怒不可遏,“若是乃父有什么把柄在突厥人手上用来要挟你,就算你不怕,他们将那些把柄抖出来,你日后当如何自处?若是他们以为那铁盒为你所有,怀璧有罪,你又该以何自保?你与雍王早已撕破面皮,突厥人又盯上了你,殊不知若是他与突厥人一同定下的计策,目的就是让你身败名裂,乃至不得善终,你又该如何?”

秦佩干脆以手指天,“今日虽无明月为证,但我依旧可以对朗朗青天起誓,若是我不顾己身安危擅做主张,便不得好死,不入轮回!”

轩辕冕被他说得悚然一惊,怒气不减反增,“花好月圆之日,发这些晦气的毒誓作甚?”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轩辕冕虽不是天子,但好歹也是个储君,平日里又温和有礼,待人和气,这般盛怒,煞是罕见,随侍的宦官宫婢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秦佩缓缓放下酒杯,也跟着站起身,踱至轩辕冕身侧,低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很多事逃是逃不过去的,若不能趋利避害,倒不如迎难而上,即使不能一劳永逸,也能图个一了百了。”

轩辕冕回头看他,怒气未消,秦佩犹豫了下,隔着衣服握住他手腕,“在帝京已有两年了,来往过的人、遭遇过的事、受教过的道理千千万万,可我如今却只信四字真言。”

轩辕冕感到手上灼热,心猿意马道,“什么?”

秦佩淡淡道:“及时行乐。”

轩辕冕定定地看他:“行乐何为?杜康解忧抑是易水辞别?”

到底当了这些年的储君,轩辕冕的眼力鲜有人能及,秦佩折回去拎起酒壶,对一旁的怀恩道,“这么点酒,如何够喝?取一坛来。”

怀恩忙不迭地命人去了。

秦佩看着天际灰色流云,淡淡道:“一愿我天启朝海内宴清,久安长治。”

轩辕冕愣怔地看他一仰头,满壶的酒如同白水般灌了下去,溢出的少许琥珀琼浆沿着他的唇角流下,滑过修长颈项,最终渗入轻薄衣襟。

“你……”

秦佩酒量如海,此刻面不改色,眼睛依旧清明,对取来酒的怀恩道,“再去取个碗来。”

怀恩为难的看向轩辕冕,见轩辕冕只无奈地摆摆手,也只好从命。

新取来的碗似是邢窑白瓷,碗口颇深,秦佩却不甚满意,只淡淡道:“这便是最大的?”

怀恩抽着嘴角点头,眼睁睁地看着秦佩有些费力地拎起酒坛,心道秦公子不会已经醉了吧?

“再愿我华夏正朔绵延万世,世上再无干戈……”

秦佩仰头又是一大口,轩辕冕看着心惊,正欲劝说,就听内侍忽而来报,在怀恩耳边低声细语。

怀恩面色一变,瞥了眼轩辕冕脸色方壮着胆道,“一个时辰前,雍王府刚添了个小世子,据闻要请圣上赐名。”

轩辕冕漠不关心地点了点头,悠悠笑道,“雍王洪福齐天,孤却是没那个福分了。”

他清静淡泊犹如松上白雪,秦佩却是心内一痛,缓缓放下酒坛,笑笑,“子孙绕膝,天伦之乐,臣却不想要那种福气。”

轩辕冕抬眼看他,眼中说不清是愠怒还是欣喜,秦佩又豪饮一口,缓缓在榻上坐下,“千杯不醉果真是骗人的,三愿……”

语意未尽,他便睡死过去,人事不省。

轩辕冕在他身侧坐下,看着他冷清睡颜,突然极想将他叫醒,问问那第三愿又是什么,内中可会提及他?犹豫半晌,想着或许来日方长,也便作罢。

可那时他不知道,世上哪有什么来日方长。

——第七卷·养虺成蛇·完——

第八卷:尘埃落定

第一章:锦瑟华年谁与度

“听闻女人生完孩子都得坐月子?”秦佩面无表情道。

赫连雅娴一口水差点喷出去,一边的洛王殷勤地端茶递水,不时小心翼翼地看她那西瓜大的肚子。

“问你娘亲去啊,我和你很熟么,问我作甚?”赫连雅娴没好气,虽说时过境迁,懵懂时对太子的那点情愫也早烟消云散,可想起传闻里太子对此人情根深种,却也为天下闺阁女儿忿忿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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