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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鼠的故事+番外篇——by饮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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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前一段日子,松鼠每日都要来铺子里闲逛一圈,看看衣裳,或是同吱吱一同坐在窗子间,听枝头那两只雀鸟啾啾鸣叫。当然,话唠的毛病自是少不了的,以至于吱吱时常要撇过头去,表露出不想再听人啰嗦的态度。

这几日,却不曾见到松鼠了,前几日送来一壶果酒,便匆匆离开,之后仿佛凭空消失,再寻不见。一起闲聊的时间久了,耳边少了那人聒噪声音,吱吱难免有些不适应,然而吱吱认识他并不很长久,也不大能摸清他的性子,于是便也将那一点不适应抛掷脑后,不再去想。

然而即便不曾表露,吱吱的这些心思,仍旧能叫阿虎一眼看穿。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些日子,本该迟钝的阿虎竟能够觉察出吱吱情绪的微妙不同。

隐约感觉到吱吱心中的浅淡愁绪,阿虎并不怎么欢喜。这些日子,也不知是不是得了怪病,他愈发对吱吱有了独占的心思。不再是从前,单纯喜欢那只绒毛球儿一般的小鼠。他想要对方眼中心中只是自己,想要对方眉梢眼角不经意间表露的细微情绪只是因为自己。现下,那只松鼠占了吱吱心中的一方角落,阿虎莫名觉着烦闷。

那只松鼠凭什么要让吱吱记挂着。

不过是这几日认识的人,那二人哪里就能如此熟悉亲密了。

阿虎虽不大开心,然而他性子内敛,那一点不开心便被他藏在心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严肃态度,言语交谈时倒看不出异样。

“我虽不喜欢饮酒,不过松鼠酿的果酒还不错,我还想喝些。”吱吱晃动着手中的酒葫芦,小半壶的酒液便随其动作响动起来,启开,凑近了嗅三两口,他道,“可惜只剩这些了,只能省着点喝了。”

言罢,又要仰头饮去。

阿虎瞧见他面上泛起薄红已然微醺,分明不是擅长饮酒的人,还要学人家故作豪迈一饮而尽,也是让人头疼。

于是不由分说夺走吱吱手中酒葫芦,藏在身后,偏偏少年微微偏了头,睁大一双水雾迷离的漆黑瞳眸:“你怎么夺我的东西啊。”

声音软糯且带着些微鼻音,分明是酒醉的景况。

心口处仿似有猫爪子轻轻挠过,阿虎愣了愣,片刻后整理好心绪,开口时又是威严沉稳的调子:“便是果酒,你也不适宜多喝,酒醉可是很难受的。”

吱吱不理会,站起身便要来抢,奈何阿虎生得高大,挺直了脊背站起来,兀自将酒葫芦拿在手中,举高了,任吱吱如何伸长手臂都触碰不到。

兴许趁着醉意胆子也能大一些,也更能抛开脸面。

吱吱头脑有些迷糊,他只是觉着生气,眼前这个家伙凭什么举高了酒葫芦逗弄自己,愈气愤,脸颊便愈热。吱吱顾不得脸上的热烫,他看着上方的美味果酒,踮起脚,又一次伸长了手臂,结果是预料之中的尴尬。

指尖都碰触不到。

刚想跳两下奋力去抢,又下意识觉着那太过滑稽。

自己又不是猴子,凭什么被人随意嬉耍逗弄。

“吱吱,你觉得那松鼠如何?”将果酒藏起来,阿虎忽然想起使自己莫名郁闷的一桩事情。

于吱吱心中,阿虎占着怎样的分量,松鼠占着怎样的分量,他们二人,谁更重要一些。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谁比谁更重要呢,不疼不痒,不咸不淡,问不出来也没什么要紧,若只是想同吱吱做朋友,便没有必要问这个无聊问题。然而阿虎放不下,仿佛心中坠了石头,些微的咯人。

问吧,问吧,问出来了,便也放下一件心事。

阿虎懵懂地想到这样一句话。

第十五章

吱吱与阿虎鲜少闹过脾气,他们的相处,从来都是悠闲自然。阿虎虽看着严肃,内里却是温柔体贴,吱吱外表乖巧柔顺,却也有固执倔强的一面,幸而二人的脾气算得上温和,即便偶有口角摩擦,亦能各自思索,平和收场。

这一回却是不同了。

相看生厌,任谁都不想后退一步做出妥协举动。

长久的沉默里,吱吱回转身看一眼以背示人的阿虎,也是郁闷气愤无处发泄,他停顿了良久,然而那个人仍旧不曾转过身来看他一眼,不曾同他说一句温柔言语。

气急攻心,吱吱蹙了眉头,闷闷道:“你不理我,我也不见得愿意搭理你,无缘无故不理人,哪个受得了。”

说罢,顺手抓走一把麻质布条儿,最后横一眼阿虎,便兀自迈过门槛,走出了铺子。

其实他发觉阿虎生闷气是酒醒之后的事情,那时候天光正晴,吱吱自昏沉睡梦中醒转。初醒时候难免会犯迷糊,吱吱揉一揉眼睛,待到视线终于明晰,他看见阿虎背对他,垂着脑袋,是个万分丧气心灰的模样。

自床铺间坐起身,随手翻一翻面前高高堆起的衣料山,酒醉时的景象便慢慢浮现心中。

先是阿虎故作轻松的一句话语。

“你觉着松鼠如何?”

一如既往的,面上无甚表情,然而那双眼睛却微微垂下,漆黑的眸子看向下方——那条随意丢着的浅绯色披帛,不错视线。

“松鼠啊,会酿果酒,待人也算和善,倒是个不错的伙伴。”吱吱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半眯了眼睛,软了四肢,开口时的声音亦是含糊难明。

彼时阿虎猛然抬眼,眼眸直直地看向他,视线相交,却是沉默良久,方道:“那么,你以为,我与松鼠,谁更好些。”不待他作出回应,便继续询问,“若是,有一日你只能同我们中的一个做朋友,你会不会……”

将那句话说出口似乎是无比艰难的,吱吱清楚地看到阿虎面上悄然生起的红晕。

然而他生平最厌恶做抉择,二者择其一,有了这个,便要放下那个,被抛下的那个人定然不会好受。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被人抛却,没有任何现实作用,却要明确地给出一个答案。这种逼迫性的问题,本就是蠢。

醉里头脑昏沉,藏在心底里的坏脾气似乎也随着这一句问话,而隐隐生出些苗头。吱吱打断阿虎的话语,开口时的语气仍似往常柔和清澈:“为什么要问这个?”

“只是偶尔想问问,其实,我觉着那只松鼠不大对劲,虽和善友好,却始终有种不大好的感觉。吱吱,你是什么时候遇见他的,与他相处时,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吱吱只是看着他,不大明白他为何疑心松鼠。

长久不曾得到回应,阿虎觉出些尴尬,他摸摸鼻子,开口时声音有些冷硬:“我想,日后还是少与他接触,毕竟你涉世未深,好多事情都不曾懂得,万一惹出祸端,便不好了。”

踌躇良久,却是说出这样一句话,阿虎本不想用这种生硬的说教语气,他只是想要平心静气地同吱吱聊一聊,他不在时的日子。

然而他终究做不到平心静气,一想到那只松鼠,一想到那只松鼠与吱吱的亲昵姿态,便觉心中腾起小小火苗,再想一想吱吱对松鼠的夸赞,那一点火苗儿便渐渐壮大,变作灼烈的火焰,灼烧胸间,燃不尽。

他知道这样毫无根据的猜度厌恶是错,然而却没有办法。

心中的千回百转曲曲折折,吱吱看不见。眼前的少年睁大了朦胧醉眼,眸中是分明的愠怒:“那不过是个朋友,一只松鼠而已,何必一定要让我同他少些来往,阿虎,你是不是不想我有朋友,不然为什么你交朋友无可厚非,换作我,却是惹是生非了。”

吱吱撇过头,有些难过:“其实你一直觉着我不过是只弱小的灰鼠吧,没什么能耐,胆子小,脑袋又笨,这样的一只鼠妖,只能给你添乱,对不对。”

其实阿虎不喜欢松鼠,吱吱并不如何在意,他只是不喜欢阿虎这样管住他手脚,冷硬地说出一句不许。那一句涉世未深惹出祸端本没什么,然而配上阿虎的生硬语调,仿佛就是在说,你一只小小的鼠妖,做事前掂量着点,莫要给人添乱子,添了乱子,还要别人为你收拾烂摊子。

阿虎好久不曾用这样的语调同他说话了。

骨子里掩藏的倔强固执使得吱吱钻进了牛角尖,他想,即便自己只是小小鼠妖,可阿虎也不该这样说话。

虽然他胆子小,没本事,但……

他等了半晌,仍旧没有等来预料里阿虎的安慰。

阿虎背对着他,不言不语。

吱吱气急,酒劲儿上冲又觉出疲累,于是他倒头睡去,沉入睡梦太早,以至于不曾听见阿虎的一段剖白。

阿虎一直是喜欢他的,不是消遣,也不是将其当做麻烦,更没有觉得他呆笨愚蠢,甚至,那一点单纯笨拙,正是阿虎最喜欢的地方。然而阿虎嘴拙,将心中想法清楚分明地表露委实太难,这一回情绪起伏不由控制,阿虎也是恼恨自己言语不多思索,分明是想要温柔言语,结果却成了那个样子。

难得思路明晰情感真挚的一段话语,吱吱却不曾听见。

于是酒醒之后,吱吱看见的仍旧是阿虎的背脊,逐渐清醒的吱吱以为他仍旧在与自己置气,心中气闷,思绪难平,便索性离开了铺子,去了别处。

天晓得阿虎不过是自己同自己生闷气。

第十六章

吱吱不过是心烦意乱时出去闲逛,谁知竟会见到消失多日的松鼠。

松鼠悠闲地半躺于轻舟之上,手中拿了一只酒葫芦,自在闲适的模样。吱吱离得远,勉强看见他晃动酒壶的动作,旁侧盛放的菡萏只为他作了映衬,醉卧碧色莲叶间,倒也有些别样潇洒。

然而吱吱关注的不过是他手中果酒。

先前的那壶果酒早叫他喝了干净,未曾留下半滴。虽说喝多了仍旧会醉,但吱吱确然忘不了那股甜酸香气,耐不住馋心时也曾去酒肆中寻过猫妖,问其可否制些果酒,像松鼠酿的那些果酒。

结果自然不会如人所愿,猫妖只是支着下颚,说是不愿酿果酒。

任吱吱如何请求都是无果。

惦记了好些日子,竟在这个烦闷时候碰见松鼠,真是巧。

松鼠眼尖,瞥见吱吱在对岸呆呆立着,便自小舟上坐起身,放下酒壶后,挥一挥手:“吱吱,怎么愣在那里,荷花开得正好,快些过来看看。”

一半儿为着美味果酒,一半儿为着松鼠热情招待,吱吱环顾四周,见旁侧无人,方干净利落地跃上那叶小舟。

“哎呦!”

可惜即将落下时瞥见松鼠身侧的果酒,平静便不复有,一时不差,身子歪斜,竟要坠入碧波湖水里。

他有些畏水。

幸而一双手将其及时抓住,捞起,放置舟中。松鼠揉一揉吱吱的脑袋,眸中漾出些温柔笑意:“怎么这么笨,眼看着竟能掉进水里。”

知道自己又做出一桩丢人事,吱吱垂下头,顺便与松鼠挪开些距离,正尴尬着不知如何开口时,却听松鼠漫不经心道:“方才你自远处走来,沉着脸,仿似极不开心,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吱吱不大明白,为何两人相距甚远,松鼠却能够看出他沉着脸。

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松鼠笑道:“隔那么远,我自然看不清楚你的神情,然而你就那么慢慢走过来,我能感觉出你不大开心。”

“你也是奇怪。”吱吱坐在他对面,评论道。

“是与他拌嘴了?”松鼠试探着问道,见吱吱蹙了眉头,分明被猜中了心事,停上片刻,方续道,“其实这也是难免,你们日日相见,偶尔生气倒算正常,不过我觉着你脾气温和,并不像无理取闹的主儿,怎么会?”

言下之意,便是吱吱柔顺乖巧,并不会主动生气,那么挑起事端的那个,只能是阿虎。

吱吱偶尔犯些呆,但并不算傻,他听得懂松鼠想说什么,朋友站在自己这一边,本该高兴,然而吱吱实在觉不出多少欢喜。

自己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难道阿虎便是吗。

心中莫名愤懑,他看一眼松鼠,将那莫名的情绪压下去:“今天我是不大开心,不过我与他拌嘴,不会只是一个人的原因。”

松鼠极擅察言观色,见他言语透露出微妙不满,便也不再追问,只看着眼前亭亭的荷:“从前我便邀你来这里赏荷,可惜你懒,总不肯过来,这一回过来,却是因为同他拌嘴。”

吱吱一时无言。

“不过现下过来也不算晚,花仍旧开着,待到花期过了,能看见的只是残荷了。”他转过头,眸光对上吱吱的眼睛,“诶,到那时候,我还陪你看花,残荷听雨,怎么样?”

吱吱摇头:“我不大喜欢残荷呢。”瞥见松鼠有些失落,便弯了眸子,颊边梨涡浅浅,“不过来看看也是可以的,只要你别忘了置备果酒。”

松鼠一时恍了心神,愣了半晌,恍然记起什么似的:“我忘了,前些日子我酿了新的果酒,想来应是你喜欢的味道,可惜不知道你要过来,便不曾带。”

提到果酒,吱吱便又馋了起来。

松鼠站起身:“我现下便去取,很快的,等着我。”

不待吱吱开口将其留住,便已失了踪影。

“不必那么麻烦的。”

吱吱独自坐在小舟之上,小舟随着和缓的水流慢慢向前游荡,穿过荷叶荷花。吱吱感受着夏时难得的凉意,索性学着松鼠的样子半躺于小舟之上。一只手搁在脑袋下,枕着,一只手寻来方才自店中顺来的布条儿,咬在口中,细细咀嚼。

闭上眼睛,清凉微风拂过面颊,舒服得很。

然而未等他仔细感受这自在悠闲,便有人生生将其打破。

一名年轻道士稳稳立于湖面,一把长剑隔了三两步距离向他指来,冷冷的寒光映在吱吱脸上,将其自悠然沉静中惊醒。

吱吱坐起身,后退,疑惑地望向那位道士:“道长这是何意?”

他不过是只胆小的鼠妖,平日也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顶多到街角处欺负欺负那几只嚣张的野猫,不过那也是有缘故的,那几只猫总喜欢欺负他那些未化形的伙伴,吱吱不过将那些手段还给它们罢了。

怎么想都不至于招来道士惦记。

道士只是冷哼一声:“我修行便是为了除尽世上妖邪,如今你挡在前头,自然也要除去。”

疯子,吱吱连连摇头,然而他明白,同这样的疯子交涉,任他如何求饶,对方也不会心软。道士认定了世间妖物皆邪狞,便不会轻易心软。

没有回旋的余地。

前头是道士挡着,后头是亭亭的荷花,再想一想道士悄无声息的出现,吱吱无奈地叹一口气。

逃是逃不掉了。

这一回,若他不能够拼尽全力将道士杀掉,便只能生生被其除去。

他可不想死。

然而道士分明快他一步,凌厉剑风干脆地将小舟分作两截,裹挟着吱吱一同坠入湖中。呛水的感觉不怎么好,吱吱被迫浸在水中,上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制着他,迫使他不能够浮出水面。吱吱难过地闭上眼睛,他知道那道士此时正气定神闲地立在湖面,气定神闲地,以锋利剑刃割破他小臂。

意外的,伤口并不很深,然而疼痛仍旧使得吱吱紧蹙眉头,血液一丝一丝溢出来,于水中缓慢晕开,仿似花朵开放。

阿虎呢,他在哪,他在哪?

他不想死,他不甘心,他救不了自己,可是谁能来救他。

愈发地沉下去,意识已然开始模糊。

不知于黑暗中停滞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吱吱看见松鼠坐于旁侧,身上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松鼠救了他。

“多谢你。”沉默半晌,只是说出这样一句话。

其实是有一点失望的,第一眼看见的那个人不是阿虎,然而阿虎同他闹了别扭,怎么会知道他出事,又怎么会及时赶来救他。

何况,阿虎只是自己的朋友,有什么理由事事挡在自己前头。

怪只怪自己能力不济,遇见事情,只能将希望依托在旁人身上。

可是旁人哪能次次及时,救人水火。

溺在水中的那一点不甘心始终不曾散去,吱吱想,从前自己真是无所顾虑自在悠闲,以为安安分分地做只鼠妖便能平安快乐,可是平安哪会这样容易,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方能对抗命里那些犹未可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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