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洋在我身后一个劲儿地呼喊着“为什么?为什么?”声音变得沙哑而沉重。我知道他在哭泣,也知道他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当我毫不犹豫地拉住他主动献身的时候,他就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不是那样会觉得两个大男人在一起特恶心的人。更何况,就在刚才,我还在他身下辗转承欢。
可是我停不下来,我也不能停下来,不能转身对他说:“啊,我是骗你的,刚刚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呢!”这样的借口实在可笑。我任由他绝望地仰天痛哭,不再回头看他一眼,脚步也没有一丝犹豫。
为了避嫌,我去找了连长申请调离。
“你小子,越级上报就是违纪了,竟然连个调离理由都不说!怎么,我这破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本来在办公室写报告的连长听明我的来意,顿时拍案而起,怒了!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语。我知道连长为什么这么生气,连里出了这么几个尖子,谁都放在心里宝贝着。可现在竟然有人要走,搁谁谁乐意?但是恐怕要辜负连长的一片好心了。我不是不想呆在这里,这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的爱人。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毁了他们的前程,痛苦,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连长,我想调去南疆。”
“什么?!南疆?!”连长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拳头差点就落下来打在我头上了。“为什么要去南疆?”
我知道若是不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连长是不会放我走的,部队也不是菜市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我想去更艰苦的地方锻炼自己!”我说。
连长没话说了,只是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他无法反驳。
我又再添了一把火,“在这里真的很好,可是我想再进一步,磨砺自己的意志。”
他还是没说话,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终于开口:“你容我想想。”
我忐忑不安地等了几天,为了避免跟沈洋碰面,甚至除了训练再没有出过寝室。总算连长没有让我失望。他说:“行!我把你调过去。我跟上级汇报了,人要走,我们也拦不住不是?明天就收拾东西走吧,给你买了下午的火车票。”
我接过连长递来的车票,眼眶红了一大圈。我紧抱住连长,哽咽道:“谢谢连长!”
他老脸一红,尴尬地呵斥:“干什么?一个大男人这么矫情!”可是说归说,他还是伸出双手给了一个回抱。“以后出息了,记得回老部队看看。”
我点点头。
走的那一天,我谁也没通知,还特意交代连长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走了。他们可能会以为我特别上进,积极进取。可我自己知道,这并不光彩。因为我背叛了自己的兄弟,更因为我是为了见不得人的事儿而选择了逃避。
一个人提着简单的行李,趁着所有人午休的时候静悄悄地离开了。
站在营区门口,我回望了一眼生活了快一年的地方。训练场,跑道,哨岗,一切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可是我就要离它而去。将要去的部队也有这样的训练场和哨岗,也有大批的战友兄弟,可是再没有这一样的感觉。
我走到主席台前,放下行李,对着在风中飘扬的鲜艳的五星红旗重重地敬了一个军礼。我将要离开这里,可我的心永远向着太阳!
走出营区大门,我又是一个人了。没关系,我知道大家都会过得很好。
火车在三天后到达目的地,南疆喀什。
我下了火车又马不停蹄拦了汽车赶去我将生活的地方,南疆军区驻喀什某边防团。
这边防团营区所在不仅环境十分恶劣,而且人过去了不一定会分在大营区,万一派在某个边防哨卡,整年都未必见到一个人。天天只能吃罐头,忍着高原反应,受着风吹雨淋。最重要的是,极为孤独寂寞。
可是我不在乎了。
反正冷冷暖暖都一个人,无所谓了。
运气也没那么差。
虽然没有坐办公室的待遇,好歹也不用去高山上驻守。我被安排在山外的营区,三营一连。在这里还是每天吃饭睡觉训练,五公里什么的少不了。唯一不同的是,这地方昼夜温差本就大,晚上更是冷得睡不着觉。
曾经的我过于冷淡,在沈洋的渲染下花了好久时间才融进集体。现在没有他在身边,我只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你不能永远独立下去,你要主动团结战友兄弟。受够了孤独的滋味,现在不可能重返孤独。所以一到这里,我便收起一脸的冷漠,主动与新战友打招呼。其实相处真的不难,不多时就认识了许多兄弟。
有这么多战友兄弟在一起,再苦再难的生活也过得去。
当西西伯利亚寒流席卷整个南疆的时候,已经入冬了。
十一月的风像刀子一样削割着我们的脸庞,大雪常常说下就下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遭遇这样寒冷的天气。平日里训练还不怎么觉得,反正拳脚都在活动,大汗一出还觉得热。可是一到晚上上哨时就不行了,冷!军大衣全副武装从头裹到脚,可还是冷。鹅毛大雪从天空飘落,飞在了眼睫毛上,眉毛上,可我们不能动,这是最基本的军姿要求。在皑皑白雪中矗立着,终成一座晶莹的丰碑。
这就是军人的精神。屹立不倒,绝不向困难低头。
长久的孤寂终于被打破。寒冬将至的时候,也是新兵蛋子入营的时候。
每年都会经历这么一场盛大的活动,训新兵。三个月的时间,将要打造出一个一个坚强不屈的铁血男儿。
我已经是二年兵了。肩上的一拐变成两拐,再不会有人叫你:哦,新兵蛋子。转眼间,我也成了老兵油子了。
这个老兵油子今年与往日不同了。
他要带新兵了!
我从来没想过那么冷淡沉默的我有一天会变成满嘴爆粗口的士兵,会站在一群新兵蛋子面前,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个瘪犊子玩意儿!抬头挺胸!”又或者是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上他们的小腿肚子,劈头臭骂:“站好了!歪歪扭扭像个什么样子?!”
我从未想过,可我现在是真真实实的这样做了,做新兵连的一名班副。我把他们从遥远的火车站接来,带他们住进老旧的宿舍,把他们拉到操场上练军姿踢正步。我变成一个凶狠严厉的老人把我曾经学过的一切一切都交给他们,就像那时的新兵班长一样。
每次看到有些新兵在背地里骂我什么“铁面包公”,或者什么“恶刹”,我都只在心里笑笑。他们不知道,有朝一日,也许就是明年,他们也会成为我这样的人。和我一样凶,和我一样板起脸教训新来的兵蛋子们。也会有兵蛋子在背后骂他们“铁面罗刹”,会跟他们暗暗较劲,重复着他们对我们做过的事情。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朝一日我们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给了我们痛苦和磨难的地方。当我们离开了部队,离开了曾经相依相偎的亲密战友,我们也许会不习惯。不习惯每天早上没有恼人的起床号,不习惯没有班长大骂吼我们的生活。
他们现在还年轻,不会懂得这些大道理。没关系,未来的某一天,他们终归会明白我们现在所经历的打骂和艰苦是多么的珍贵,是再多时光也换不来的珍贵记忆。
我在南疆已经待了四年。
在这片荒凉的戈壁滩上,我带过一批又一批的新兵蛋子,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老兵油子。两年义务兵结束,我放弃了退伍,而是选择了留下。考核,提干,表现优异的我成功留在了部队。新兵、新兵班副、班长、排长,我终于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熬成了一个排长。西北的风沙在我的脸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有些沧桑,更多的却是始终如一的执着。一如既往地执着于红艳的八一军旗和橄榄绿的军装,执着于战死沙场的豪迈。
我再也没有见过沈洋。
也是,一南一北,又都在部队,常年难得休几次假,见得到才有鬼!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晓我在哪里,我也不需要他知道,我只需要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就足够。他现在在各大军区都挺有名气,每次领导谈论起他都是一副赞赏的表情。听说他训练特别刻苦,两年义务兵结束,他也没有选择退伍。听说他在一次军事演习上孤身一人闯进敌军老巢,不仅端了敌人的窝,还将敌军将领气得半死又无话可说。还有一次打电子战,熟练运用电子技术,一枚病毒就将敌方的网络系统搞瘫痪。他的优秀事迹说上一天也说不完,太多太多。
因为在部队表现优异,军事技能各个方面都拔尖,早早地就被升为少尉排长。再后来被调去野战部队,成了一名出色的侦察兵。
原来,他一直没忘记当初的理想。他一直坚持着,终于完成自己的梦想,成为一个兵王,一个让人无比崇拜的尖兵。
我不禁想起刚进部队的那会儿,他天真地对我说:“我要做一个好兵,要成为一个兵王,为了自己的梦想义无反顾。”那时我以为他的诺言不过是小孩子的一时玩心,谁知如今成了真。
曾经的我和他,都还只是初入军营的毛头小子,站个军姿都会龇牙咧嘴苦不堪言的新兵蛋子。而今,我们之间的距离,已不能用尺子来衡量。他是天空中耀眼的太阳,而我,只是一颗埋藏在戈壁滩上的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子。
我该庆幸的。
我没有成为他的累赘,他终于成长,长成一只翱翔天空的雄鹰。
可是,
他再也不是我能够抓住的归宿。
第三十章:再相见,竟是不顾也无言
我在南疆的第六年,顶替因病转业的上任连长成了边防团一连连长。
前年团里搞信息化建设,送我和其他几个战友去上了军校。
重新坐在教室的感觉是很奇妙的。脱去了年少时的懵懂,带着军人的血性坐在明亮干净的教室,有一种久别重逢又很陌生的心悸。
军校不像普通的大学。这里纪律严明,作息规律,就像在部队一样。只不过比在部队更轻松一些,能看到不同的人群。年轻的军校学员们情窦初开,会在外面交个女朋友。晚上拿着手机躲在被窝互发短信,悄悄讲电话秀甜蜜。偶尔吵架了,或者分手了,会来找我们这些大哥哥哭诉。
和一群年纪比我小很多的人一起上学,很多时候我都会感觉自己老了。心有些累了,想找个温暖的港湾依靠。可是我没有,远方的灯塔是别人的,我的那一座,早就被自己遗弃。新的一座还不知在何方,也许永远都不会来。
于是我埋头苦学,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学习当中。我的课余时间是书本的,我的脑子也是书本的。我甚至从没想过我也能如此刻苦学习。如果入伍之前别人跟我说我学习肯定很刻苦很优秀,我一定是不信的。但是现在,我不得不佩服自己,除了学习,我的脑海里再也想不起任何事。
两年后,我终于以优秀的成绩顺利毕业,回到南疆,回到老部队担任上尉副连长。没过多久,升任连长。
我仍旧在不停地训练,磨练自己。大家都称赞我前途不可限量,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已经老了。除了在部队这一片天地,我不再有一丁点儿激情。再多的情绪也只有面对一群新兵蛋子时会表现出来,我的脸上,我的眼里,再没有了神采。
在南疆的第六年,升任连长的第一年,某特种部队来我们这里挑人。
大家都劝我“阿声,你去吧。你一定行的!”我不忍辜负大家的期望,就在申请表上报了名。
临别前,手底下的弟兄们都为我送行,一双双期盼的眼神烙印在我的脑海。我坐上车的时候,看着他们暗暗发誓:一定要通过选训,绝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一路辗转,在两天后到达目的地,孤狼特种部队基地,传说中的绝密之地。
之所以称之为绝密,是因为我们都是被蒙住面来的。没人知道这里是哪里,更加没人知道从哪条路进来。
我站在基地门口极目眺望着这片土地,在心中想象这里每个设施的功能。传说这里是唯一可以跨军区军种随便挑人的部队,传说中这里的士兵每人每年打出的子弹成箱数,传说这个大队只有三个中队差不多200个战斗人员,却有近400人的战术信息和后勤支撑。这里有我们国家最优秀的兵,这里是整个陆军的单兵巅峰。
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
我们南疆的戈壁滩荒凉而寒冷,雪山温度地低达零下四五十摄氏度,而这里春暖花开,景色秀美。我们边防团一年都打不到一卡车子弹,而他们一人就能打出一排。我们高山上的哨兵永远只能吃冷冰冰的罐头,大部分依靠自己自足,而他们吃穿不愁。
如果我能进这里,是不是就代表,边防团的弟兄们不会再被人瞧不起,说我们是穷鬼吃不饱穿不暖了?
来接人的是个面向凶恶的高个子少尉。他的额角有块疤,我知道那是子弹擦过的枪伤。这里真的不是普通的部队,他们会用实弹,会受伤,甚至,随时会死亡。
一起来参加选训的都是从各个军区挑来的好苗子,大家秉着都是一家人的结诚之心跟这位少尉打招呼。可是他丝毫不领情,只干脆利落地抛下两个字:“上车!”
大家伙儿尴尬地闭嘴,看着少尉开车门的身影微微错愕。跟在少尉身后陆陆续续上车,还没坐稳他已经脚踩油门,嗖的一下将坐满了人的勇士开了出去。
我们最后的蹲点是一片布满铁丝网和炮火的大场地,才一下车就被迎面扫射来的枪子儿吓个半死。我们哪里见过这样的迎客方式,打招呼不领情不说,直接一上来就拿枪对付,这哪是兄弟部队?简直就是敌军!
细密的子弹追随者我们四处躲避的身影,周围没有掩体,于是我们像待宰的羔羊抱头乱窜。即便如此,身上还是被空包弹打得生疼。不能怪我们太弱,实在是敌人太强,都已经躲在水下了,他们还是能准确无误地将枪口对准我们的小腿。
如此这般一番戏弄下来,我们来参加选训的人早已是狼狈不堪。枪声终于停下,站在一旁的高个少尉这才出声让我们集合。
我们一瘸一拐地排队站好,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出没的几个人就站在了我们面前。看看他们肩上扛着的星星杠杠,才恍然大悟:哦,原来刚才这番只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我顺着从一个个高傲无比的脸上划过,扫到一个一米九左右的高个子时,然后再也没移动过视线。
沈洋!
我不是没想过有一天我和他也许会再见面,可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此刻,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带着骄傲的无比光荣的表情。他在一个肩扛两杠一星的少校身侧,手背在身后站得笔直,目光非常不屑地看着我们这群无知的战友。他的肩上,竟也扛着两条杠杠,一颗金色的五角星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他现在是少校了!
可似乎,他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他不会笑的灿烂,他一声不吭。这个人好陌生,而且他没往我这里瞟过一眼,他已经不认识我了吗?也对,谁还会记得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
“队长,这批选训学员都到了!”说话的是那个高个少尉,他对着沈洋前面的两杠一星说道。
两杠一星点点头,一直手整了整鼻梁上的墨镜,嘴角挂着慵懒的笑意。他隔着墨镜扫了我们一遍,懒洋洋地开口:“我是你们这次选训的主官,云城。今天老子心情好,先让你们轻松下。跑完二十公里就自个儿呆着去吧,好好休息,,指不定明天就见不到初升的太阳了!”他哈哈一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呼:“哎呀,忘了我的PSP了!游戏还没玩玩儿呢,就被叫出来了。我得赶快回去闯关,不然得挂了。洋子,这活儿交给你了,待这群小番薯们好点儿啊!”他说着就转身走了,只有风把他的笑声传到我们耳朵里。
我们不禁对他投去鄙视的一眼。这就么不待见我们?太不尊重人了吧!
“是!队长。”沈洋对着走远的云城回了一声,转过来看着我们面无表情地下令:“带上你们的行李,集体向右转,二十公里山地越野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