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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by野兽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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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灾情爆发的突然而又猛烈,他们世世代代靠天吃饭的庄稼人并没能有好收成。冬天收获的粮食蔬菜本就稀少,他们却将不多的存粮拿出来招待我们,一个劲儿地招呼我们吃菜。即便我们牢记着军人的原则,坚决不肯拿人民的一针一线,不想吃掉他们赖以生存的唯一口粮,但他们却十分坚持。实在是推诿不过,两个连长犹豫了一番,才命令我们坐下和苗家人一起吃饭。

天空中一片阴霾,没有一丝日光。雪渐渐冷冻结成冰,吸走了淡淡的热量,空气变得十分寒冷。好在现在没下雪了,可以燃起篝火取暖。

傍晚,天已大黑,无法继续修建石头房子,我们只好停下来休息。

收拾完餐具的苗家人换上了只有节日才穿的盛装,拿着芦笙和唢呐等乐器出来。漂亮的女人们上身穿花衣,下身着百褶裙,长长的头发用赭色花帕包裹着,脚上蹬着船形花鞋,配以各种银饰。而男子则头缠布帕,身穿对襟衣,衣袖长而小,裤子简短而宽大,用青色布包裹着脚。华丽的装扮好似古代异族皇宫。

会一点汉语的苗家人走上前来,口手并用邀请我们和他们一起载歌载舞,以此释缓灾害带来的不安与痛苦。

连长觉得我们此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与民同乐。于是乎,我们找了许多枯木,在寨前空地上燃起了篝火。苗家女人们又进屋端出瓜果和酒,搬上凳子围坐成一个大圈。

寨子的长老首先站起来,端了一碗酒,对着我们唱了一首歌,应该是祝酒歌,然后十分艰难的用汉语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平常都是寨里的文书负责对外交流工作,长老他并不太会说汉语。

大家就此热闹起来。

男人们手拿着芦笙和唢呐吹起了苗族的传统音乐,有人打着拍子附和。十几名青年男女在场中间围起了一个圆形,男子在前吹笙引导,女子踏着芦笙的拍节,跟随于后,进三步退一步,欢快地跳起了芦笙舞,围绕场地循序渐进。

其间有位少女禁不过周围人的推搡哄闹,缓缓走到场地中间,羞涩地看了一眼四周的人群,顿顿嗓子,开口唱起了情歌。温柔的声音空灵悦耳,原本的羞涩渐渐褪去,她整个人融进了歌里。“郎上坡哟,姐儿上坡哟喂。叫声哟哥哥儿哟,情郎哥哥哟,咿哟,你等等我哟喂。我走三步来退两步哟喂,不是哟等你哟,情郎哥哥哟,咿哟,你等哪个哟喂……”

篝火堆上飘起点点火光,大家伙儿都陶醉在美妙的歌声中。

我忽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剧,讲的就是少数民族人们的生活。他们淳朴勤劳,率真果敢。其中大胆热辣的示爱更是让我刮目相看,就是这样的山歌,就是这样的真性情。

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原来是另一位女孩子出场了。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她的普通话发音并不标准,可这毫不影响我们对这首歌的熟悉和欣赏。邓丽君的这首《何日君再来》,使我们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那个长相甜美的女子手握麦克风,空灵的歌声回荡在坐满观众的大厅,久久不息。年纪轻轻就已红遍世界,还记得小时候,大街小巷飘荡的全是她的歌声。苗家女孩的声音也很好听,歌声甜美动人,带着年轻的气息。有好些人听着听着都跟唱起来。

我们围坐在四周看他们精彩的表演,也跟着合着拍子打起来。

只不过好像还不够热烈。

在这几天时间里,我们早已成了苗族人眼中最可爱的人。中国人民解放军,人民子弟兵,这些代名词对于他们来说仅仅是一个个代名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然而,就在现在,就在我们带领他们走出困境的那一刻,我们,就是他们的亲人!

唱山歌的那位少女羞涩地向我们走来,拉起其中一个兵,似要让他和他们一起载歌载舞。我随眼看过去,是维修队的小黎。他大概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艳遇”,只见他脸色绯红,比主动过来邀他的女孩子还害羞。他想要拒绝,谁知少女却死拉着他的手不放。他没辙,扭头欲像我们求助,不料看见的全是看好戏的模样。倒是有几个艳羡的表情,只不过不够有力。

“连长……”他只好向这里最大的官寻求帮助。

连长虽然也在笑,好在他比较正常。“老百姓的要求,就是上级的命令,必须服从!”

“啊?”

“还不赶紧的!看让人家姑娘羞的……”

“哦。是!”他见领导都这样说了,怎敢不从?不从就是抗命啊!那女孩子又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于是任她拉着走到了场地中间开始跟着他们跳起来。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走上前来,一人拉一个兵蛋子,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这一刻,其乐融融……

第十章:雪灾(4)

天终于放晴。

两天两夜的抢修,这片山区的输电线路终于修的差不多。临走的时候衣角被拉住,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天晚上唱山歌《郎上坡,姐上坡》的小姑娘。她紧紧抓着我的作训服,抬头略显羞涩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满是不舍。

队友们都在寨门前等着了。我狠狠心,抬脚向前走一步。结果她也跟着走一步,手紧攥着我的衣服不放。不知道她为何单单只拉住我。

抬头想要想队友们求助,结果换来他们不怀好意的哄笑“之声,你就留在这里吧,人家小姑娘欢喜着你呢,哈哈哈哈……”这群小子没一个好东西!我又看看沈洋,毫不例外的,他也是这样。

虽然我冷情淡漠,但对上这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对上这样一副惹人怜惜的表情,实在狠不下心。无奈,只好蹲下身,捧出怀里睡得安稳的小鸟儿,不舍地看了一眼,小心放到她手里。

她似乎有些惊诧,不解地看着我。

“这个,小鸟儿送给你了,好好养着。”我只好解释。

她费力听完,露出欣喜的笑容,然后定定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叫古银兰,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呃,这个要回答么?好吧,实在不忍心拒绝。“秦之声。”我怕她听不懂,又特意找来小石头在地上刻画出“秦之声”三个字。

“嗯,哥哥,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你在这等一会儿!”她抱着小鸟儿转身飞快地跑回家,不一会儿怀抱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跑过来。“给!”她将怀里的东西递给我,是个小巧精致的芦笙。“这是我亲手做的喔,我阿爸叫教我做的。”她自豪的说道,“哥哥,你想我的时候就拿这个吹,一定要常常想我噢!”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想得到肯定的答复。

“嗯。会经常想你的。”

“那好,等我长大了,我就去找你!”她对着我的脸颊飞快地吧唧了一口,然后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呃,我这是,,被强吻了吗?脑子当机了,听不见战友声声的大笑。

直到连长再次呼唤,我才回过神来,脸色绯红地跟着下山。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往寨子里望了一眼,结果一下子就看到古银兰躲在吊脚楼的柱子后远远地看着我。我赶忙缩回头,不太自然地掩面假咳了两声。旁边孟向北盯着我露出一脸邪恶的笑,看得我直恶心。再不敢回头,径直一路下山,渐行渐远……

或许是风雪最大的时候已经过去,或许是被朴实坚强的苗家人感染,下山的路意外地十分顺利。不过多时,我们就站在了山脚的公路上。

公路上围了许多人。

他们静静地站成两行,看向公路的一头,留出中间的道路。

路的那一头有一些黑点,隔得太远,看不太清。

近了,近了。橙色的衣服出现在我们眼前,是消防官兵。为首的四个人抬着两个担架,神情严肃而悲伤。后面跟着一大群人,有些头上简单包裹着纱布,有的用身上撕下来的布条吊着手臂,有些走路一瘸一拐,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担架已经用白布盖上,不用说,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不太明白。天上乌云一点点隐去,微弱的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你看,最艰难的日子都已过去,为何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不明白。

沈洋碰了碰我的手臂,以眼神询问我这是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他也顾不得我们还处在尴尬之际了。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只能静静地站着,对着担架默默地行着注目礼。

越来越近,人群已离我们仅十几步远。

营长韩高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这里,他一言不发,站在我们右边,就那么看着抬着担架的队伍离我们越来越近。直到他们走到我们的右前方,他才蓦地开口,发出一道命令:“敬礼!”。

我们“唰”的一下抬起右手,放在太阳穴边,注视着队伍从我们面前走过。竟没想到指导员也在队伍里。他走在中间,一脸的心痛与惋惜。手里拿着的应该是那两个人的东西,破破烂烂的军用雨衣,像是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刮烂的。后面有几人拿着沾了血迹登山绳、电线架设工具,和被压的变形了的钢盔。白布单紧紧盖着尸体,看不到面容,但两双套着解放鞋的脚露在外面,更真实地证明这是俩个战友。那白布单上沾染了大滩血,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太阳穴跳了一跳。

待到他们走远,营长才和我们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这一队消防官兵是在另一片山区和电力维修队一起抢修输电线路的时候发生意外的。为了确保关系国计民生的电力输送,必须尽快除冰。他们俩跟随抢险队爬到险峻的山顶,登上铁塔去除冰。铁塔承受不住覆冰和绞线的拉扯,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坍塌。他们刚好处在接近铁塔最顶端的地方,几十米的高度,没有被摔成肉酱已是万幸。其他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摔伤或砸伤,但没有他们那么严重,惨重到失去生命。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本以为自己早已看透生死,才知道这只是一个笑话。求不得,又放不下。当死亡的气息在耳边回荡,才会明白,生本痛苦,死亦依然。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

并不是没见过死人,也并不是有晕血症什么的。只是生平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来自死神的呼唤。这是和我一样的同胞。我忽然莫名地恐慌,我竟感觉到害怕!那白布下模糊的、血色斑斓的尸体让我的心不可遏制地一阵阵抽动。我不敢想象,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变成一具不会再开口说话的尸体。不不不!我无法想像!那种感觉太痛苦,痛苦到只是想想便会不由自主地害怕。我已经受够了孤独的滋味,我不想再体验失去生命的刺激。人最宝贵的莫过于生命,若是连仅有的生命都不复存在,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值得期待?不,什么都没有!

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潜意识里的恐惧已经让身体做出了反应。我好像不再是我自己,灵魂已然随着那担架而去,空剩一副躯壳,无声无息地,证明着我的存在。

“嘿,阿声,你怎么了?!”离得最近的沈洋发现了我的异样,使劲摇晃着我的躯体。可我还沉浸在自己可怕的遐想里,听不见他的呼喊,感受不到他的动作。“阿声!阿声!”“啪!”他忽的给了我一巴掌,我苍白的脸上瞬间显现出清晰的手印。他用一巴掌将我打醒了。思绪飘得老远,可身体还是活的。神经末梢接触到来自外界的侵袭,迅速做出反应,将信息传达给了大脑神经元,于是我感到疼痛。“唔……”我说不出任何话,脑海中臆想出来的画面重新将我的意识占据。有时候拥有记忆是件痛苦的事,为什么呢?因为记忆,常常会让我们想起许多曾经的已经失去的而又永远无法再找回的美好,也会让我们忘也忘不掉痛苦的、不愿再想起的东西。

“阿声,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他紧紧捏着我的双臂,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脸,不放过我任何一个表情。“嗯……”我艰难地扭头,凭着潜意识缓缓地对上他,双眼没有焦距,无神地望向虚无的飘渺深处。

第十一章:春节快乐(1)

“阿声!”我的脸色估计苍白的可怕,他惊慌地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引来了周围的集体关注。“怎么回事啊?”孟向北、程辰他们都围过来,见到我的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他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个样子?”本已走远的营长在听到沈洋的惊呼后快步走过来,“到底什么情况?他受伤了?”“没有。”沈洋十分焦急,也顾不上回头答话,只简单丢下俩字。“阿声……”“我看看!”营长等得不耐烦了,挤上前来擎着我的双臂拍了拍的苍白的脸,“秦之声!秦之声!”见我始终没有反应,他加大手上的力度,终于给了我的另一边脸狠狠一巴掌。

我终于醒悟过来,无焦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嗯……?”

“你这个龟儿子,到底咋回事,咋还灵魂出窍了?”营长怒骂着,可也不难看到他眼里浓浓的关切。

“没事……就是有点晕血……”

“你就编吧,到底咋回事?” 晕不晕血的,显然蒙不过精明的营长大人,这种瞎编的理由谁会信。

“营长,真没事儿。大概是饿惨了吧,看到血就有点想吐……”

“行了吧,不愿说我也不勉强。等会儿回去好好休息,要不就去医务室挂个水。记着啊!”果然营长大人面冷心热,话里满满的都是关心。三十几岁的人,此时就像我的大哥一样。这么多年,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上学,一个人……生养我的父母努力挣钱供我读书,却没有像营长这样说过关切的话。每每打个电话,从来都只是问我还有没有钱用,或者干脆就好长时间没有一个电话。好久没有这样的感动了,仅仅是几句平常的话,却让我的眼泪差点滚落下来。

我对着营长微微一笑,眼泪在眶中打转儿“嗯,谢谢营长。”

“嗯。”

不远处有人在向他招手,于是他再拍了拍的肩膀,转身走了。

我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柏油公路的缓坡后,恢复一脸平静。

“你刚才怎么了,怎么突然变成这样?”沈洋见营长走远,赶忙拥上来,扶着我焦急地询问。我怎么了?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了。“……没事。”我不想让他知道刚才我内心的千回百转,波涛汹涌的感觉真不好受。我也不想让大家嘲笑我的懦弱,我的胆小,我怕他们再也瞧不起我。是的,我就是这样。即使害怕如斯,胆怯如斯,也要保留一定的自尊心,这是我最后仅能守护的一点点,唯一的一点点东西。

“阿声……不管怎么样,没事就好。”他见我如此回答,也就不再追问我具体缘由。他知道我不愿说的事,再问也得不出结果,反而只会让人厌烦。他终于舒了一口气,然后抬手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勒得我脖子发疼。我知道他需要发泄。第一次真正的实实在在地直面死亡,再坚强乐观的人也会承受不了。连从未失态过的我都如此,突然间就在人前变成了这一副模样,他不能不感到惊慌失措。我任由他死死抱着,让他发泄刚才积蓄的恐慌。

“阿声,”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点哭腔从我颈边传来。温热的气息团聚在耳边,吹拂着耳后的敏感点。“阿声,我不知道原来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前一秒还能看见他们强健有力地挥着工兵铲清路,下一刻就只看见白布单上的血。你说,人的命运怎么就这么难预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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