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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 下——by且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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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盯着付云中,啃死猎物咽喉一般。

直似要逼出一句真话,乞讨一个誓言。

付云中苦笑。

他一直看着飞声。

满眼满眼,如烟如画,不再是江南,全都是飞声。

眸中温柔,满溢亦似血,开口:“什么都好。”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即便虚幻,也要这般自欺欺人地答应眼前人,无论是什么愿望。

这份心意若能传达,已比什么都好。

飞声听着,眸中水光骤而激烈,重重垂头掩去,不知苦笑、冷笑,还是压根只哼了一声。

他如何不懂。

两个人之间,上辈子的缘分,和这辈子的天分,都缺一不可。

而他与他之间,是下辈子都难解的经年累月,非死即伤。

飞声选择了伤。而付云中,选择了死。

飞声颊上,付云中微凉的指尖,不舍终亦舍,抽离。

小时候总爱揉着飞声脑袋的,那般暖和的手指,什么时候,已快失却了温度。

飞声维持着半跪姿势。

尝试挣扎而起,却是白费功夫。

付云中全力踹出的一脚,可不是能叫飞声轻易站起的。

但也绝不是永远站不起的。就是为了让飞声活着,在这一场云墟灭顶之灾中站起来、走出去,付云中才撑着受飞声一掌,撤去归云剑气。

身后,付云中的步伐已远。

遥遥还能听见轻微声响,当是付云中在剑冢前厅,自身上取下了所有需要取下的物什。

留给剑冢外头的飞声。或者任何其他人。

身后事了。

飞声静静半跪着。似失了声息。

充耳不闻的,是喧嚣尘上的惊叫、哭喊、兵刃交接。

视而不见的,是不知何处而起,笼罩夜幕的冲天火光。

近了。更近了。

再过不久,被逼至尽头的就不仅是榆林、云墟,还有此处世外桃源了。

飞声垂着头,闭着眼。竟是微笑着。

真成了尊青玉雕像,端稳漂亮,枯守剑冢,直到尽头。

惊呼喊叫声,亦真近了。

近得直入葬剑山门,惊忧仓皇,断断续续:“……快跑……飞声快跑!贼人杀进来了!”

飞声骤地苏醒、抬眸。

神色大乱,跌跌撞撞,分明高阶云墟弟子衣饰,辈分不低——重瑞!

重瑞远远向飞声跑来,差些被脚底岩石绊了一跤,佩剑早已失落,衣衫沾泥,很是狼狈。

终于跑近飞声,半是慌张,半是精疲力竭,重瑞跌坐飞声身后不远处,捂着胸口伤处喘息道:“贼、贼人武功高强……围攻云墟,我等、不敌……众师叔派我来寻你……结果被他们跟了来,我差些……”

飞声点头。

重瑞不必再说了。

重瑞的意思飞声懂了。

更因为追着重瑞而来的人,已现身山门前。

三男一女。

“钱塘蓑衣客”张蓑衣,头上一斗笠,背后一钓竿。

“西行不识枪”,姓名不详,冷冷一双眸,手中一长枪。

洛阳昭义牡丹堂堂主柳华生,则是手执一柄扇,怀里一美人。

美人依偎柳华生怀中,红衣红裙,酥胸半露,唇边一痣,更显娇艳。

洛阳名女支,都畿道九艳之首,“牡丹君”,西蝉。

四人进了山门,却也只立在山门口,并不着急靠近。

瞧清了里头一跪一坐的两名云墟弟子,西蝉扯了手边悬垂的红色披帛,轻擦白嫩脖颈,娇嗔道:“跑了这么些路,都出汗了,怎的只见到两个小鬼呀?”

柳华生福相的脸一笑,就更福相了,搂了搂美人,道:“快了,快了。”

边上张蓑衣和不识枪沉默不言。

不识枪冷冷盯着飞声和重瑞,而张蓑衣掩在斗笠下的目光电般一扫两人,又掩在了斗笠下。

重瑞惊惧不定地看了眼飞声,见飞声不言不动,又看回四人,往后躲了躲。

“这些花儿倒是漂亮,果真是有人悉心照看着……”西蝉看了眼周身遍开的不知名白色小花,盈盈笑着,眼底却是不屑的,瞥一眼飞声,道“这小子倒是真俊俏,怎的跪坐在了这荒山野地里?可是被人打伤了?伤你的人呢?”

连问三句,依旧无人应答。

可她问这三句之时,边上的三个男子却是睁目竖耳,静察四周。

毫无响动。

好一会儿,飞声却开口了,语气只比方才西蝉的更为不屑:“不必刺探了。守冢人尚未出现。”

四人疑虑的,亦是方才付云中初到此处时所疑虑的。打眼一看周围,略略讶异,并无打斗痕迹。

飞声一己之身,好好地站在葬剑冢前,等着付云中来。

传言中武功臻至化境,如神如鬼的守冢人,竟未出现。

说到后半句,飞声抬起眼,静静看了四人一眼。

比语气更为不屑、冰凉,而讥嘲。

被飞声的语气和眼神激怒,西蝉哼了一声:“那么,小公子是被里头的自家师尊打伤的了?”

飞声说完那一句,便低头,不语,似又变回了尊端稳漂亮的青玉雕像,听都懒得听。

西蝉眸光一凛,前踏一步:“小公子这般冷淡,是在给自家师尊守灵么?”

闻言,飞声的身躯极难察觉地僵了一僵,浑身气息,更为冰冷。

未见回应,西蝉皱了好看的眉头,边上柳华生赶紧拍拍美人柔嫩的背,好生哄着:“得了得了别和其他男人计较,你眼里只有我就行了。”

西蝉斜睨了柳华生一眼,气没消,嘴角却不禁勾起了。

柳华生继续道:“既然守冢人不会在这儿出现,说明这地儿还不算守冢人的地界。要是惹着了如神如鬼的那些人,还真不好办了,也没必要。再进去些,进了葬剑冢内,怕就真要碰上了。”

“那就不要进去了。”西蝉道。

“对,不用进去。”柳华生呵呵笑,“杀了这个人……”

两人同时看向飞声。

西蝉笑盈盈接上:“引出青尊,就行了。”

“对对。美人儿就在这儿乖乖等着我们啊,不许乱跑啊,不许跟别的男人跑了啊……”柳华生带笑说着,一勾美人下巴,话音未落,身形一晃!

比柳华生更早一步,不识枪手中长枪一闪,直扑飞声而去!

张蓑衣紧跟在后,三人围攻而上!

不识枪枪准,手稳,急掠至飞声跟前,重重一踏,腿法直扎入土中。

花摇,叶颤,蝴蝶还后知后觉不知避散,长枪映着火光,映着夕阳,直刺飞声咽喉!

那是实在,实在,如许实在的枪法。

没有花招,无需机心。

或说他已经历、对付过太多花招与机心,纯熟而厌倦得连自己的花招与机心都通通抛却。

这样的枪,是不会被任何花招迷了眼,惑了心的。

可就在枪头已至飞声身前不足一尺,忽听风声赫赫截来!

不识枪双目动都不动,继续直刺。

枪头之前,黑影一晃!

这一晃而过的黑影,却惊得不识枪眸光一跳,硬生生扭了招式与身形,侧避而过!

因为截来的,也实在、实在不是什么花招。

甚至不是一把兵器。

而是——一个桶!

一个大桶。

一个装满了酸腐反胃之物,还夹杂着些许青草气,和稻草灰的大桶。

若说是那个桶拦住了不识枪的攻势,还不如说是扑鼻而来的臭味实在扰了不识枪的五感,逼得他收手一看,究竟是个什么名堂。

可等他一看之时,眼前那桶已哗啦一声,往前倾盆一倒!

还伴随着耳边雷霆般盛怒的暴喝:“你奶奶个熊!敢踩老子辛苦种的花!!”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识枪已行走江湖,且是行走边陲恶地多年,见惯了亡命天涯的凶神恶煞,却还是被那声暴喝惊了一惊,缓了缓才听明白后一句讲的是什么,下意识顺着倾盆的桶水看去,已传来柳华生一愣之后,惊急而起的哇哇大叫:“……他娘!这什么粪水啊!天!!”

虽然瞥见黑影便连连掠退一丈多,还是被浇了一整下摆的柳华生,边抖着华贵精美此时一片污浊粪水滴答的衣摆,边一脸嫌恶悲愤又红又白还不能当众脱衣,破口大骂:“我道是怎么一股子屎尿味!竟然是桶农肥!老子就踩你花了怎么!老子还踩你老母!!”

柳华生抖着衣摆的手不停颤,不但是抖粪水,也是气得抖。方才围攻而上时的确踩了一脚花泥,此时随着大骂一脚蹬地,轻功顿起,眼角怒红,满目凶光,手中折扇一收,直扑不识枪而来!

自然不是冲着不识枪,而是提着农肥大桶不知自何处天降,就站在不识枪身侧的人。

一个男人。

一个已经有些老了的男人。

一个苍巾裹头,布衣洗白,朴素平常得似是本打算提着农肥浇一浇自家菜园,却误入谷中,失了方向的邻村男人。

男人年岁是真不小了,有些耳聋眼花似的,对着恶狠扑来的柳华生,傻呆呆站在当下,来不及反应。

身旁的不识枪,已动了。

他手中是一柄不闪金华,不事妆点,光亮亮,爽利利的枪。看来只比寻常更长了一尺多些,粗了个小半指。

跟它的主人像极。

太不起眼的枪身,以致外人无人可识;太过亮眼的枪法,以致西疆无人不识。这才得了个“西行不识枪”的名号。

这杆不起眼的枪,却是常年与不识枪同闯西疆的同伴,都不敢轻易摸一把,甚至看一眼的。

自打不识枪在西疆声名鹊起之时,这杆枪便跟着他了。传言是隐居西疆的前辈高人倾一世心血打造的最后一把兵器,随身带到西疆,临终前赠予了有缘人。

不知材质,不知造法,只知千锤百炼,坚硬异常,亦沉重异常。

可在不识枪手中,却只如捏了根寻常木棍,轻盈灵动,随心随行。此时扫、刺、拍、挑、截、断、劈,枪影连闪,直成光网,将男人包围其中!

不过极短时间,已连出二十六招,招招攻向男人头面胸膛之要害大穴!

男人真耳聋眼花似的,仍然傻呆呆地站着。

虽是站在原地,人高马大,身躯柔韧却是好得奇异,闪、避、蹲、靠、弯、侧——硬是没挨着一记!

不识枪目光愈发深沉,枪法一换,改取男人下盘。

通常稳守下盘不动之人,功夫重在根基稳扎,一旦根基离地,便失了优势了。

枪头准确狠辣,扫向男人膝盖!

男人只能腾跃。

却就是不腾跃。

重得抽不开脚一般,竟是整个人往后一倒!

直直倒去。

恰好避过不识枪的一扫!

却不是真的躺倒在地,而是后背几乎贴着地面,一手食中二指点地支撑,于枪杆扫过之后侧身一翻,又站稳身形。

另一手,还提着那倒了个精光的农肥桶!

男子站定,手中大桶一挥,直扑不识枪面门而去!

不识枪目光一惊,退了一步。

大桶却自不识枪面前一晃而去,甩向正近身旁的柳华生!

柳华生方吃过大亏,还是最叫他不能忍受的面子亏,一见熟悉的大桶带着浓浓腐臭洒着剩余脏水飞来,立时大骂一声,退避老远,动作比方才麻利多了。

瞧见柳华生的一惊一乍,男人嘿嘿笑了,一回头,面前又是不识枪的枪影笼罩!

这一回,不识枪不再留招,更为毒辣,男人也不得不动了下盘,随着不识枪极快极猛的枪法连连退避,不留神,已背对了山崖,退无可退。

不识枪加重手劲,横劈斜扫,连刺带突,一连七招一气呵成,逼得男人一路沉下身躯,几乎跪坐地上去,还是只守不攻,不敢让身躯直抵枪锋。

不识枪心下不由一燥。

男人不过第一个照面,便已看出枪法之厉害,绝不以身相触。否则,哪怕腿法了得,亦免不得脚筋连腿骨,非断即伤。

不识枪心知男人之厉害绝非常人,不再犹豫,全力一击!

男人目光终于一动,还“不错!”了一声。

夺命而去的枪便动不了了。

被男人一腿扒上,扣在腿弯,足尖一抵,大小腿一夹,牢牢制住。

进退不得,不识枪未及反应,男人另一腿也蹬地而起,屈膝一踩枪杆!

整个人,“盘”在了枪杆之上!

男人人高马大,枪身亦沉重,不识枪此时扛着一人一枪,还被男人重重一踩,却臂力极好,竟还是稳稳当当,未被男人夺下枪。

男人看来亦没有夺枪的意思,踩着枪杆的一腿往前滑移一尺半,身躯随之前倾,空空如也的双手拍苍蝇拍蚊子似的,朝不识枪双耳处猛地一个夹拍!

看似平常,却携了呼呼风声,刹那惊得不识枪双目圆睁,赶忙往后一倒,扣着枪杆后头的一手同时往前一送,将枪杆送出两尺,才避过了这一拍。

只听震了心神的一个巴掌声,就在不识枪眼前拍了个空。

不识枪心有余悸,若真被拍上,可就不止目眩神晕,七窍流血怕都是轻的。

随着枪杆推送,男人的身躯离不识枪远了些,正待再战,不识枪却忽地如被仙人一指,凌空飘起,抽身急退!

男人一愣,连不识枪本人都一愣。

不识枪背后衣领,被一根细细、弱弱、亮亮,不着声响痕迹的鱼钩,钩住。

钩住、吊起、抽身!

男人与不识枪同时望去。

原是一直默然在旁观望的张蓑衣!

一根鱼钩,一串鱼线,一把钓竿,把控全场,施然救人!

枪随主人抽身而退,男人顺势跃下枪杆,而不识枪抽回枪往后一掠腾空,避开男人的攻势。

男人却并没有趁势追击不识枪。

因为柳华生,杀到了眼前!

被两次泼粪,还连尿带桶的柳华生气急了眼,自老远处急掠而至,手中折扇嗤声打开。

这一回,男人不再是耳聋眼瞎,而是开口道:“原来如此!”

若是寻常折扇,怕是柳华生一手执两把,在男人面前扭秧歌,男人也不会道上这么一句的。

可这是洛阳昭义牡丹堂堂主,柳华生的折扇。

折扇嗤声而开,展开的却不是寻常折扇般的角,而是一开到底,咔嚓扣住,成了诡异的半圆形状。

也不是如寻常折扇所藏机关般自各柄扇骨尖端射出暗器,而是柄柄精雕细镂的扇骨,撕裂价值连城的扇面,激射而出!

扇骨化作暗器袭向男人,剩余的两柄主扇骨连成一柄,两端骤而弹出尖利刃首,闪着幽幽绿芒,便成了一把淬了毒的奇门兵器!

男人知晓厉害,难得地往后退了两步。

可身后,又是一道绝厉风声!

往后一掠腾空的不识枪,竟不是退避,而是枪身空中横扫一圈,再逼男人背后空门!

背后山崖,两两夹击,男人退无可退!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男人就不退了。

他站定。

陡而沉肃了周身气息。

似是一尊刹那之间重回真身的金铸铜人,为永远的主人,守着千古的坟。

身形却是侧移一步。再次站定。

不识枪猛地一瞠目。

送死般的一侧之间,男人抬起一手,抓向枪身!

不识枪哼笑一声,枪身加力,横扫而过!

轻轻一声。

枪,一如不识枪期望,扫过。

不识枪落地,目光一愣,骤然激颤!

那轻轻一声,他听得明白。不是血肉割裂声。

更因为,枪头,没了!

再一看。

竟是执在了男人掌中!

千锤百炼,坚硬异常的五指粗枪身,被男人抬了一手,伸出食中两指,以肉身正面迎着枪锋攻来的方向,捏泥般“剪”走了枪头两尺!

该说出神入化,还是惊神骇鬼!!

正此时,吭吭一连数声,连成长长一声。

柳华生射出的暗器,被男人借了枪头,一一避过、截下。

柳华生亦大惊,不及收住猛冲的步伐,眼中已是男人握着枪头,一身坚如铜铁的沉默煞气,迎面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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