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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 下——by且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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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攻向柳华生,不识枪得了喘息,猛然省转,忽而收了被折去枪头的枪杆,自暴自弃般大力一旋一拗!

要将枪身更折作几段一般。

清脆一响。

真的拗作了两段!

还自断口两端,各自霍然弹出比柳华生的折扇更为尖长锋利的刃首!

本成了废棍的长粗枪身,顿时化作短小双枪,为不识枪分执两手,攻向飞声!

飞声却依旧半跪着。似失了声息。

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不识枪的双枪,近至喉前。

青玉雕像般的飞声,忽而一抬眸。

只是一抬眸。

安安宁宁,空空洞洞。

不言片语,不着一字。

触目之间,却叫不识枪乍然心惊肉跳,恍惚之间,瞧出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后悔莫及了什么,脱口而出:“原来你……”

也仅此三字。

飞声还是不言,不动。

不识枪却是言不了,也动不了了。

一瞬大惊,诧异回头,莫名被绊住脚步,拖住动作的不识枪却不曾瞧见一个人影。

余光瞟见什么,双目陡地一跳。

他身后,是有人的。

一个老人。

一个很老的男人。

一个老得筋骨萎缩,成了孩童身量的男人。

同样布衣洗白,朴素平常得似是来瞧瞧浇园半天未归的自家小辈,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的邻村老农。

平平静静,冷冷淡淡地抬起头,看着低下头来,终于发现了他的不识枪。

过于矮短瘦削的一腿还稳稳架在不识枪一脚之前。便是这一腿,阻了不识枪的脚步。

不识枪不及出声,不及有任何动作,甚至连惊骇都不及,老人已经跳了起来。

双手背于身后,还略驼着背,却真如孩童一般,轻轻巧巧,一跳。

不但一跳,更是双脚分别一踩不识枪双腿膝盖窝。

这同样轻巧的一踩,竟叫不识枪顿时闷哼一声,拼力稳住,才未向前栽去。

但老人并未停下。

双脚风雷急点,眨眼之间,已沿着不识枪的膝盖窝、大腿、胯骨、腰后、肩背,直直“走”到了不识枪的肩上!

不识枪的脸色霎时青紫。

老人足尖,尽数落在他全身大穴、死穴!

若不是多年练就的护身功力,保着最后一口真气,老人三脚,已可取了他性命!

老人还是未曾停下。

而是双腿自不识枪肩膀一滑,改作“坐”在不识枪肩头,双腿一夹,继而旋风般扭转身躯!

眨眼功夫都不用,已一连扭转了十一圈!

不识枪的脖颈被老人夹带,一同旋钮,终于哀嚎出声。

也只一声。短短一声。

不过旋了五六圈,只听咯的一声,不识枪颈骨扭断,身躯犹在旋钮,维持着怪异的姿势,栽向地面。

未出一字,未出一招,失了声息。

不识枪肩上的老人却不见了。手中双枪也不见了。

不远处与男人缠斗,方退远了些的柳华生亦是大惊了。

只听得隐秘急促的脚步声极快掠近,一打眼,一道孩童般的身影携着两道锋利光芒已逼近柳华生身前!

下一刻,正是不识枪手中双枪,投掷胸膛而来!

柳华生赶紧兵器护身,只听吭吭接连两声,双枪先后被柳华生手中异形兵器截住、顶开,偏了方向,往天空射去。

而柳华生更骇了。

手中两柄扇骨联结而成的异形兵器,因巧设机关,无法如不识枪的枪般坚硬,却也是天价定制,天下无二,即便与不识枪的枪硬拼,也能百招内不变形状,可方才硁硁两声,两柄扇骨竟各自被砸出了一道深深凹槽!

惊骇未定,又是一道身影,急冲身前!

柳华生不敢大意,再次一横兵器。

孩童身量的老人,依旧双手背于身后,不屑出招一般,又是一跳。

双脚同时一踩柳华生左右两柄扇骨,借力一跃,直追正往天空射去的双枪。

柳华生的面色猛地白了。

他听见,被老人一踩而过的兵器,竟是清脆的轻轻一声“嗑”。

极轻。柳华生自己才听得见的声响。

也是柳华生自己才格外明白,联结两柄扇骨的精巧卡扣,断裂!

手中兵器,被老人一踩之间,近乎毁去!

而腾空跃起的老人,终于伸出双手,分别握住空中双枪。

纵身而下,直扑柳华生!

手中多了兵器的老人,柳华生又可是他的对手?!

正踟蹰,柳华生忽觉脚下一轻。

不知被何力扯住后背衣领,凌空飘起,抽身急退!

柳华生大喜,回头一望。

正是张蓑衣。

一根鱼钩,一串鱼线,一把钓竿,再度救人!

——却是一把将柳华生甩到了泼粪男人的身前!

落地的柳华生与面前的男人,俱是一愣。

不必再看,已听见身后张蓑衣的脚步声远。

也俱是了悟了张蓑衣的意图。

张蓑衣已瞧出势头不对。他知晓仅凭他们两个,不是男人和老人的对手。他要逃了。

他要自个儿逃命,所以“救”起了柳华生,只为叫柳华生当他的替死鬼,为他多拖一会儿强敌!

柳华生破口大骂脏字,冷汗淋漓,无法,只得与抢攻而上的男人斗在一处。

另一头,张蓑衣疾步退却。

两旁山崖高耸,山门,仅只一道。

被柳华生留在山门口的红衣美人一见张蓑衣作了逃兵,拦住张蓑衣亦是破口大骂:“好你个狗娘养的!竟敢撇下我家老爷独自逃命!你个……呀——!!”

西蝉说着,陡声尖叫!

女子尖叫,总是格外惊心动魄,众男人被叫得一惊一乍,回头看去,原是本欲逃亡的张蓑衣不知为何掳了西蝉,再次杀回!

杀回的动作亦奇异,紧搂着美人,倒退着掠近。

柳华生一见之下大急:“你个氵壬贼放下我家牡……”

话音未落,柳华生一声闷哼,被男人趁隙落了一掌,连退数步。

张蓑衣搂着西蝉掠近至众人跟前半丈,忽而一个转身,松了手。

众人皆紧盯张蓑衣动向,一见张蓑衣转身,必有动作,全神戒备。

只柳华生从头至尾只盯住他家牡丹美人,一见西蝉不再受挟制,向他疾奔而来,方要忧心出口:“你没……”

话未说完,西蝉鬼魅般身形一晃,骤至柳华生跟前。

却听西蝉开口道:“你也去死!”

同一时,男人与老人亦发现了异状。

转过身来的张蓑衣,竟是僵住身形,偶人一般,转身,栽倒,动也不动。

木讷直愣的双目——原已失了性命!

而西蝉已然出手,击了柳华生后背一掌,将柳华生向着男人震飞出去!

与张蓑衣如出一辙,将柳华生当做了盾牌!

趁着混乱当下,西蝉继续往前疾行。

红衣红裙,酥胸半露,唇边一痣,嘴角勾起,眸光肆意,无比妖冶。

一扯手边悬垂的红色披帛,内力急贯,顿时嗤嗤风响,惊起披帛外圈华美精巧的金制花叶饰件,边缘锋芒激闪,刹那耀眼绝伦,竟比不识枪的枪、柳华生的扇更为锐利惊魂!

硬是将条织入金丝的柔美披帛,化作闪着金芒的艳红软剑!

向着跪地飞声,急刺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如火如荼,惊鸿一剑。

没有任何一词,可以形容西蝉此时艳绝,也狠绝的一剑。

不但是被柳华生阻了脚步的男人,连轻功极佳的老人,都拦不住,甚至追不上西蝉一剑!

飞声却还是垂眸半跪着。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西蝉激扬的披帛尖端,锋利胜刃,近至喉前。

青玉雕像般的飞声,忽而再次一抬眸。

安安宁宁,空空洞洞。

不言片语,不着一字。

触目之间,却叫西蝉陡而如不识枪般心惊肉跳,恍惚之间,瞧出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后悔莫及了什么,脱口而出:“原来你……”

同样,仅此三字。

这一次的飞声,还是不言,不动,却不再如方才对着不识枪般,瞧了一眼,便又垂下眸去。

而是继续盯着西蝉。

安宁空洞的双眸里,浅浅淡淡,蓄积薄发着什么如烟如雾,似刀似剑。

西蝉还欲说什么,被飞声这般的眼眸惊得断了声音,更是被披帛之上,轻轻落下的另一个什么,惊住了目光和脚步。

那是轻柔优雅,盘旋落下,无声无息,静静躺在披帛之上的——一朵小白花。

刚脱花茎,新鲜柔嫩,犹带露水,衬着红绸,愈发清丽夺目。

再一看,却是和包围了西蝉周身,不知名的小白花一个模样。

一朵飘扬而至的小白花,本不该叫西蝉惊了神,顿了步。

可这朵小白花,不止惊了西蝉的神,阻了西蝉的身,更是在轻柔优雅里乍而蕴藏了千斤力量,不由分说,将绷如软剑的披帛重重一压!

压得披帛顿时散了力量,断了攻势,又成了条软柔无害的红绸,带着主人的身躯,直要被拖入花泥地里去!

即将落地,披帛却被另一道力量猛地一拉一抖一旋,还伴随着西蝉耳边比雷霆更为盛怒的暴喝:“你爷爷个熊!敢踩老娘辛苦种的花!信不信我泼你一身老尿!!”

西蝉猛一抬头,紧盯似自空中跳脱出来,站定眼前的人。

一个女人。

一个同样已经有些老了的女人。

一个长发挽髻,布衣洗白,朴素平常得似是来看看浇园半天未归的自家汉子,磨蹭了些什么的邻村女人。

西蝉想动,却动不了。

原本使作武器的披帛此刻被女人攥在手里,月白之色闪过之处,披帛顿成带刃钢索,比方才自己使来更为狠辣,勒得西蝉连话都说不出了。

西蝉也的确是惊了,但她听着女人恶声恶气的话,目光却不暴怒,更不愤恨。尤其瞧见月白之色升腾一刻,更是眸光一跳,顿时了然。

“娘子息怒!我已替你泼了这小娘的男人一身了!”边上讨好话语,带笑,随着布衣男人的脚步传来。

女人点头,上下打量两眼西蝉,拖着鼻音道:“嗯?长得好,身段也好,怎的下手这般毒,小伙子都动不了……难不成他负了你,你来报仇的吧?”

男人一听,乐了,一指被西蝉背叛,又被他打伤,正退远了好些大喘的柳华生:“那这位是谁,戴绿帽的?也够惨,帮自己婆娘出气,还被婆娘推出去送死了。”

女人道:“没准儿,可不是人人都和你我的傻徒弟般一生一人,致死相随的。”

男人不答话了,垂头。

连一旁听着二人说话,自顾摇头的老人都一时顿了顿,摆摆手:“罢了,长乐,二十多年了,别为难长虹了。凌乐是个好姑娘,性子温柔,心性却烈,当年云墟全门力保李忱,死伤惨重,凌乐势必同凌虹共生死的。说回来,你还不是一样,和长虹拼死互保,否则身为‘四象’,怎能两人一道活下来,被我老头子捡回,一同守着这葬剑冢。”

长虹抬头,眸光湿润,对着老人道:“师父……”

鸣虹又摆了摆手:“当年你俩能留下命来,保不准,还是第三十九代青尊怜你们伉俪情深,自知必死,断了你腿筋,废了长虹耳力,送你们条活路了。我,可不也是一样,第三十八代青尊的剑再偏上半分,我的胳膊就断了,怕也无法站在这儿喘气了。偏偏我还十分明白,他分明是故意偏了那半分的。留了我一命,他的身体,就被我师兄,同为第三十八代‘四象’的鸣和拼着同归于尽,执剑贯穿了。”

听到此处,长乐也湿了眼眶,垂头不语。

闻言,西蝉、飞声,乃至柳华生、重瑞都已确认无疑,这三人的真实身份。

怪不得男人坚守下盘,只因腿筋被废,仍功力深厚得一手捏断长枪;怪不得老人背手在后,却瞬间夺了不识枪性命;也怪不得女人不闻打斗声,最后才出现。

女人名长乐,男人名长虹,老人名鸣虹。

云墟第三十九代,和第三十八代弟子。

亦是云墟残存苟活的第三十九代,和第三十八代“四象天地”。

更无疑,是只有和历代青尊交过手,留下命的“四象天地”,才有资格成为传言中武功臻至化境,如神如鬼的守冢人!

同样,西蝉、飞声,乃至柳华生、重瑞都胸中了然。

既然守冢人自报了家门,也即是说,当场诸人,皆无法将此事泄露于外。

要么继续留守此地,要么再开不了口,丧命于此!

好一会儿,长乐抬起头,看向长虹,开口。

只开了口。尚未发出声音。

受长乐所制的西蝉,艳红衣袖前端,忽动了一动。

一道轻盈如新月光环的绸光,激越而出!

自上而下,借着长乐视线的死角,绕过长乐右侧身,“钉”向被长乐护在身后,半跪在地的飞声!

耳力不佳的长乐尚未发现,立于长乐左方,正对长乐的长虹却是瞧得一清二楚。

那真是一道轻盈如新月光环的绸光。本就是条绸缎制成,盈洁如月的丝帕!

柔软轻薄的无辜丝帕,转瞬破空,已成杀人利器!

可长虹却无法阻止。

西蝉自上而下袭出丝帕,不但钻了长虹腿脚不便的空子,更是让丝帕绕过长乐右侧,以长乐之身为障,长虹截不住,站得更远一些的鸣虹更是截不住!

长虹没有时间去想办法、找办法,甚至来不及自身侧拗根树杈,来打偏夺命而去的丝帕。

他便不想了。

在他想之前,已动了。

大喝一声,一脚猛然蹬地,竟乍然踩出了个土坑,烟尘尚未飘扬,人已腾空而起——另一脚凌空飞起,以身作剑,以腿为锋,截住了绸光!

比不识枪的长枪更无肉身可撄的绸光,登时发出尖锐一响,被长虹一脚踩偏、踩飞、踩进了一边悬崖巨石之中!

长虹踩“死”了绸光的一脚,意犹未尽似的,在巨石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腿筋被废的长虹,干脆倾数十年光阴,将废腿硬生生练成了无敌的兵器!

此刻长虹却并未掉以轻心,眸光如刀,骤而回头。

长乐,几乎与长虹,同时而动。

或者,还更早那么一丁丁丁点。

目力受限,她的确没能看见激扬的绸光,但她不必“看见”。

多年练就的皮肤感触,丝毫的风向变动,都能叫她心明如镜。

当西蝉击出丝帕,身边长虹急追而去,长乐的目标只剩了一个——西蝉!

方才鸣虹说的话,不过是故意引西蝉出手!

此刻的西蝉,却是忽而不过如此般地冷笑了一声。

连冷笑,都是比一身红裙更为艳绝狠绝。

上身受制,袖中方袭出绸光,无暇再击,便忽是一个勾腿。

硬是在长乐已然逼近身前的狭窄空隙里,凭借绝佳的柔韧,勾、抬、踢,一气呵成!

叫长乐晃眼之间,已见带着簌簌风声的长裙裙摆之下,一只精绣花草的红鞋。

更在红鞋前端,瞧见赫然弹出,映着森冷青芒的淬毒三叉利刃!

距离过近,离腹前不足半寸,连长乐都被骇了一骇,当即抽身回退。

却在抽身之时,又是一个晃眼。

西蝉另一脚鞋尖的森冷青芒,便自西蝉裙摆间,乍现。

不仅乍现,淬毒三叉利刃更是轻声一响,往前弹出了一截!

下一刻,西蝉便要凌空一跃,顺势将这鞋尖的三叉利刃激射而出,不拐弯,不抹角,划过长虹眼前身侧,扎入飞声胸膛!

——鸣虹是自曝其短,愿者上钩,西蝉竟便是顺水推舟,愿者上钩!!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正此刻,不及反应般立于一旁的鸣虹,忽然动了。

却是眉心紧蹙,向着立在更远处的柳华生,急掠而去!

此刻的柳华生,也不再惊愕,不再气喘。反是沉静深邃得如同终于撕下了面具的戏子,面无表情得叫人莫名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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