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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寄余生 下——by物质依赖门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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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再逢二狗

薛覃霈和二狗来来往往地通了几次信,没过多久,二狗突然拖着包出现在了薛覃霈家门口,把一家人惊讶得不行。

本来家里没几个人的时候,薛覃霈无所事事,整天闲得慌。现在靳云鹤回来了,又多了个二狗,他却反而头疼起来。

二狗的到来太让人意外了,薛覃霈实在没有想到,但来都来了,他也不吝啬花点钱养他吃喝。毕竟二狗实在是个淳朴的孩子,薛覃霈很喜欢他。

二狗家以前在北平务农,刚流落到上海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觉得新鲜。

那时候的二狗就是一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新鲜土豆,落在金光闪闪的盘子里,还没从金光的眩晕里回过神来就被刀切叉分,被人吃干抹净以后连个渣都不剩。

薛覃霈也是其中一把刀,还切走了最大的一块。

二狗就把薛覃霈记住了。

余绅也挺喜欢二狗,因为他确实长得好看,毕竟年纪小,身体还没长开,看起来就瘦瘦软软的,更别提他眼睛还大,皮肤又白,乍一眼看过去竟有些像死去的小白狗。每次一想到这里,余绅就老是忍不住看他。

余绅不问二狗是怎么来的,薛覃霈也懒得说他编好的理由,这么一来,事儿就算定了。

于是二狗来的第一天,家里几个人头一次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薛覃霈把所有人都叫出来了,还把大黄也放在一边,好饭好菜地给它吃。靳云鹤被薛覃霈拖着,不情愿地出来露了个脸,看到年轻漂亮的二狗以后心里又是一咯噔,放下碗筷就走了。

薛覃霈看到了,也不理会,在餐桌上一口一个二狗,余绅听闻就忍不住问了一句:“多难听啊,为什么叫二狗?”

二狗偷偷从碗后面打量他,不说话。

薛覃霈倒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答道:“他也没别的名字。要不你给取个?”

余绅想到上次给狗取名的蠢事,瞪了他一眼,闭嘴不言。

二狗的到来让薛覃霈的虚荣心很受满足,他现在一看到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就十分愉快。因此还没到晚上,他就早早地收拾好房间,带二狗去住了。

此时的靳云鹤却在自己房间里数着小药箱里的药剂数量,并且发现数来数去也只剩最后几支。他在担忧之余也有怨恨,担忧日后自己也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恨又恨自己意志不足,轻易就被打垮。

他很想把那箱子锁上,可是到头来还是忍不住,开合几次以后,他咬咬牙打开一剂,撸起袖子便要给自己扎。

恰巧余绅推门进来,目睹了这一幕。

靳云鹤被开门声一惊,心道自己没有锁门么?又一想,方才毒瘾上来了,确实急得没锁。

于是抬头看了余绅一眼,转过身去,放下袖子把胳膊上的针孔遮住。

余绅当时手里正端着饭菜,还是温热的,进门口立即就把饭菜放下了,上前去抓靳云鹤的胳膊。靳云鹤要躲,咧着嘴说疼疼疼,然而嘴一张,脸上的口子便又裂开了,渗出几滴血来。

余绅哪是迟钝的人,一定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因此也不再纠缠,而是放了手,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着靳云鹤把脸上的血擦干,才又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沾上的这个?”

靳云鹤低着头嘟囔:“我怎么知道,医院里每天吃那么多药,打那么多针,我哪记得清。”

余绅一想也是,也不指望他能记清楚了,因此转头目光凝重地看着那个小箱子,缓缓道:“那你知道这一支得多少钱么?”

靳云鹤这才严肃了,他缓缓摇头,无奈道:“我不知道,但很贵。”然后抬头看着余绅苦笑:“你想想大烟多贵,再想想这个,这个肯定比大烟贵。”

余绅点点头,把声音放得很低沉:“薛家现在肯定也不容易,”

靳云鹤却看着他,用不那么确定的语气试图找回一点希望:“可……薛覃霈说还有钱啊。”

余绅便伸手拿起那个小药箱,又顺手把靳云鹤手里的那支也拿走了:“他哪里会知道。实在忍不住再来找我,你先吃点东西吧。”

靳云鹤下意识地伸手要抢,但是手伸到一半就给硬生生地收回去了,他想自己和余绅非亲非故的,上次拿镜子扔他,就已经很失态了,说不定那次他就是想帮自己,而这次不管他是不是要帮,自己也总得坚持一次,要不就真的连自己都看不起。

于是他看着余绅拿走那些所剩不多的杜冷丁,端起了桌上的饭菜。

杜冷丁。

要是日后仗打起来了,就又成了供不应求的东西,哪里用得起,到时候还没戒掉就麻烦了。

余绅想,回到自己房间,把那个小箱子收了起来。

这时薛覃霈吃完了饭,正带着二狗和大黄玩。二狗开始还有点拘谨,到了后来便玩开了,跟在大黄屁股后面到处跑,大黄还烦他。

这一段时间薛覃霈玩得很痛快,然而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又开始头疼。

夜里躺在床上,他好容易有一丝倦意,刚想入睡的时候,就觉得身上多了只凉手,却是二狗无声无息地爬进来了。

一低头,正巧抓到二狗往他衣服里钻。

他便伸手把二狗拎起来,要送他回房间,二狗就灵活地翻身赖在他床上,跟小孩似的:“我要跟你睡。”

薛覃霈这时宠爱他像宠爱自己的小孩,严厉时也像管教小孩,便道:“不行,回你房间去。”

二狗就装睡,把自己卷在被子里不理世事。

薛覃霈见他装睡,先是把手伸进去挠他痒,他虽然肉嫩皮薄,却是不怕,因此即刻停止,把他和被子一同抱起来送回房间去了。

然而没过多久,二狗就又进了自己被窝。

薛覃霈无奈,只能由着二狗在自己床上赖了一宿。

二狗来了以后,薛覃霈的笑容多了很多,每天起床的时候再不是先感到担忧了,但余绅却变得神出鬼没行踪诡秘起来,他报了个夜校,晚上就去上课,白天也有事做,而薛覃霈忙着照顾家里的两人一狗,几乎忙都忙不过来,因此就跟故意冷落他似的,也不再说什么。

靳云鹤本来就不喜欢见人,有一个余绅在他就够了,现在二狗又来,他的脸不能看,就只每天躲着,像消失了一样。

第四十四章:瘾

靳云鹤难受了三天,终于还是受不了了。

这三天他一犯瘾就把自己摁在床上打滚,要么就不停地吃,一开始还好,一阵阵的毒瘾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去就过去了,可是到了第四天,他就开始拿头撞墙。

撞了一下他就想起来被人薅着头发往地上砸的感觉,顿时又硬生生止住了。

他这几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待着,饭菜起居有小齐伺候,此时小齐闻声赶来,他就让小齐把自己绑在床上。

小齐开始还不敢下手,后来见靳云鹤真急了,就立刻找了绳子把他绑在床头,一边还不住絮絮叨叨不敢负责。

他先绑的是手,最先不敢绑太紧,就随意系了几个结,无奈因为绑得实在太不专业,他一去摁住靳云鹤的脚,手上的绳子就开了。

然后他就学乖了,把脚上的绳子勒紧了才开始系,然而这次又太紧了,于是靳云鹤一挣扎就把皮磨破出血,他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到最后终于把那人绑好,小齐自己也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本想抱怨一番,但抬眼看见自己主子直挺挺地伸着脖子的样子,就不忍心了。

小齐摇头感慨,“主子您虽是成了主子,可这罪别人也没法替您受,您就忍忍吧。”

而后自己也坐着陪他。

靳云鹤沉默相待,眼睛里一片浑浊,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的额头上开始滚下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安静了一会儿,小齐好容易放下了一颗心,靳云鹤却又疯了,他开始试图挣扎开手脚上的绳子,“放开我……”

嘴里挤出呜咽。

小齐立马把绳子给解了,他想,这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啊,就算是沾上毒瘾了,也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不是,毕竟这样的罪真不是人人受得了的,都说戒一次大烟就像脱了层皮,要戒这西洋药,得脱多少层皮啊。人生无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能享得这一时快活也不算亏,何况你家有钱,又不是享不起。

靳云鹤哪里知道小齐在想什么,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两口就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翻身下床连滚带爬地出了门:“渴……”

小齐哎呦一声,急忙跟上:“我给您倒不就行了”

靳云鹤却执意扶着墙往外走,此刻他几乎失去了视觉,眼前脚下的整一个世界都天旋地转,没有办法了:“余绅……”

“我要余绅……”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余绅的房间,小齐就跟在后面想扶又不敢扶,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跟了一路。

余绅果不其然地在看书,此刻见了靳云鹤的狼狈模样有些惊讶;“你?”

靳云鹤的嘴唇都已经干裂发紫了,但放在这张脸上,就没有人会去注意。他颤抖着发紫的嘴唇,几近哀求地发出声来:“给我……”

突然呼吸急促起来,大喘气了几声后说道:“求你……”

然后颤颤巍巍地露出自己扎满针孔的胳膊。

余绅放下书,心里了然。他虽然看出了靳云鹤沾毒,可并不知道一个吸毒的人可以变成什么样子,他只觉得戒了是为他好,却把这痛苦想得太过容易,因此只是拒绝。

靳云鹤绝望地抬起头,他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回自己房间了,因此就顺势瘫倒在地上不动,小齐则手足无措地在一边站着。

小齐不是很喜欢余绅,觉得他很冷漠。

可余绅虽然仍旧坐着嵬然不动,心里却也并不是不起波澜,他看着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的靳云鹤,皱着眉起身对小齐道,把他扶到床上。而后弯下身拉住了他一条胳膊,和慌手忙脚的小齐一起把他给拖上床了。

靳云鹤由着他们拖自己,而后安安静静地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始犯了瘾。他先是睁开眼,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几圈,而后从床上起来,开始发了疯般翻余绅的房间。

到处翻,从床底到衣柜,从书桌抽屉到地毯下面,靳云鹤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动物,没有人阻挡得了他。

小齐开始乱咋呼,对余绅喊你就给他呗给他能怎样!然而余绅自始至终只是不动声色,在内心进行着自己的惊心动魄,每当靳云鹤要接近了,他就一阵紧张,到了最后他仿佛都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响亮的心跳。

杜冷丁被他收在一个小箱子的最底层,里面全是薛覃霈送给他的东西,什么都有,还有一沓厚厚的信。而靳云鹤打开那小箱子以后果然只是胡乱看了两眼便关上了,并且到现在也没找到。

因此靳云鹤的状态已然如同困兽,开始失去意识,他一边粗鲁地翻找着一边嘶嚎,到最后又带了点哭腔。

实在找不到了,靳云鹤晕头晕脑地兀自转了两圈,狼狈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方才房间里乒呤乓啷砸东西夹杂着嘶嚎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虚弱的抽泣。靳云鹤只觉得自己走到了穷途末路,再走下去就是死了,他甚至已经看见自己死了以后的样子—表情狰狞,脸上带着一道长疤,先是直愣愣地躺在那儿,然后就被拖走烧了,没人管他。

他又看见那些打他的人,一个个地轮着取笑他,笑声响亮,阴魂不散。

可他还不想死,薛文锡还没老,他怎么能死?

他还要给薛文锡养老!

因此瑟缩着哭泣了一会儿,他从红肿的眼皮中间艰难地寻到了余绅的影子,开始往那儿爬。

“求求你了”,他抓着余绅的裤脚,“就一针!”

靳云鹤的嗓子哭坏了,此刻几乎听不出完整的声来,然而余绅听懂了,并且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余绅也受不了靳云鹤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就像死过一次又活过来一样,因此几乎产生了动摇。

然而余绅心中刚有一丝动摇,薛覃霈和二狗却突然出现了,他们闻声而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薛覃霈只看到靳云鹤像只受惊的小狗一样蜷缩在余绅脚下,瞬时一惊又是一怒,不知为何余绅会对此无动于衷。

他虽然曾经对于靳云鹤无情,可自从靳云鹤遇到意外那次开始,他便一直对靳云鹤心怀愧疚,见到眼前这一幕,又几乎是心疼了。

他不是不爱靳云鹤,但只是这爱同对余绅的比起来实在过于微不足道了。

后来他便反省,是不是自己给余绅给的太多,到了现在,他才肯定了这个反省,并开始深以为然。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如此容忍退让过,但这样深沉的爱和无止尽的退让却没有让他得到任何回报,他的希望跌入谷底,又被踩了一脚。

因此他几乎是莽撞地,就冲过去抱起了靳云鹤,同时沉默地看了余绅一眼,转过身走了。

余绅未脱口的话终止于这一个眼神,他看着薛覃霈把靳云鹤抱走,心里终于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嫉妒。

或是他曾无数次感受到,却终究不愿承认的嫉妒。

小齐和二狗茫然地立在一旁,被余绅赶了出去,余绅关上门,默默弯下身开始捡地上的东西。

这样不安的感觉从来没有在余绅身上出现过,现在终于有了,却是对那毁了容的靳云鹤。

他曾经那样好看的时候,余绅都没有担心过,可如今到底不一样了啊。

余绅知道薛覃霈虽然不学无术沾花惹草,可他对自己的认真却是长久而唯一的,方才他为了一个靳云鹤对自己露出了那样的眼神,那眼神,几乎就是一场瞬间的凌迟,不见血,伤得深。

眼泪啪啪啪地接连掉了几颗,他伸手抹了抹,起身把杜冷丁找出来,离开了房间。

薛覃霈不知道这场天大的麻烦起源于自己,反倒风风火火地带走了他。

他把靳云鹤带回自己屋子里,轻轻放到了床上。

说来奇怪,靳云鹤一被抱起来以后,反而安静了。他把脸缩在被子里,这样薛覃霈就看不到他的嘴正在发抖了。

靳云鹤不敢在这时发疯,他的脸早已成了负担,他怕薛覃霈嫌弃他,并且这样的关怀在他短暂的一辈子里实在屈指可数,他太喜欢了。

于是用手指狠狠掐着大腿,他几乎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薛覃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张口去问,就只是一下一下地拍着被子里的靳云鹤,像哄一个小孩。

余绅没在靳云鹤地房间找到人,就犹犹豫豫地走到了薛覃霈的房门口,偷偷地开了一条门缝,看见的正是这幕。

房间里一直是安静的,余绅就在外面等着,他不信靳云鹤毒瘾上来了,能忍住不发疯。

果然,过不了一会儿,薛覃霈就发现了被子里的不对劲。因此一把掀开被子,他看到蜷缩在里面的靳云鹤正咬着自己的手臂发抖。

“你这是怎么了?”

薛覃霈忍着自己所有的震惊和痛心,低下身来问他。

靳云鹤却只是呜呜地摇头。

余绅听见了,便终于不再等,迈步从门外轻悄悄地走进去,把注射器和药剂拿出来给薛覃霈看。

“他这是染上毒瘾了,薛覃霈。”余绅看着他轻声道,“杜冷丁。”

“放屁!”薛覃霈突然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然而先是粗鲁地否定,也不看余绅,兀自踱起步来。

他的脑子里不可抑制地重复怎么办怎么办,但他就是不知道怎么办。

这二字落在余绅耳中又是引起一阵心惊,他也不说话了。

“他是怎么染上的啊?”薛覃霈暴躁地想,踱步更快了些。

而后想着想着,突然像是被人敲了一锤子,心一沉。

杜冷丁!

他染上的是杜冷丁啊!

“妈了和个x的!”薛覃霈一拍脑门,“杜冷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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