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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寄余生 下——by物质依赖门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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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薛文锡美滋滋地端了一盘红烧猪头肉,躲在帐篷里和薛承福吃得满嘴流油。

薛承福喝了几口没掺水的白酒,有点醉了,就歪着身子靠着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说……你真是个上海人?”

“是啊。”薛文锡操起上海话,“你呢?上海人?”

薛承福沉默了一下:“我不是。”

“你是,我看你就像个上海人。”薛文锡把一口上海话讲得飞快,同时有意地加重了含糊。

而薛承福,因为有点醉了,就毫无防备地说:“那我看你还不像上海人呢。”

薛文锡转头看他。

而薛承福毫无意识,还在仰头发呆。

薛文锡轻微地一笑,放下那一口上海话,搂过薛承福的脑袋,在他额头上啪地亲了一口:“都是中国人。分什么上海不上海。”

薛承福呵呵傻笑,侧身倒进了薛文锡的怀里。

这一场年过完,薛师士气大增,趁着第二日天色未亮之时,就对乐师进行了一场大规模偷袭。

乐师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仍然伤亡过半,他们的新司令带着残部一溜烟地掉头往南跑了。

薛文锡终于是松了口气,立刻与上峰联系。而上峰对他进行了一番官方夸耀,末了吩咐他继续追。

原来这乐云山不仅叛逃,还私自卷了一大笔款子藏在了上海,这回他要跑回上海拿钱去了。

薛文锡跟在他后面,一路把他的队伍打得七零八落,最终也回到了上海。这次上峰就更满意了,命令薛文锡取回那笔款子,最后承诺给他一笔不小的军饷。

而薛文锡的队伍因为无法明目张胆地在上海驻扎,所以就被他绕了个路安置在安徽。

他的兵由副师长带着,暂时不用打仗,只做一番休整,然后静候命令。

薛文锡这才能够松一口气,携带着薛承福,回归自己体面的装扮,一路乘船返回了上海。

第六十七章:欢情

薛覃霈算是在毛觅青家里长住下了。

如果仅仅是生活的话,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无可挑剔。

毛觅青,因为是个有教养结过婚的女人,所以极其擅长料理家事与俘获人心。

即便薛覃霈是个久经人世的,也架不住她每天如同料理花草般精致地过日子。薛覃霈打小对家庭生活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只隐隐觉得毛觅青很有本事,因为自己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被她笼络住了。

薛覃霈现在过得不错,所以就有了闲暇的时间可以思考。

他对这个毛觅青很有好感,因为毛觅青给他带来了舒适的生活。而对于这一些好感,他自我感觉还是比较明朗的。

无论毛觅青再怎么漂亮温柔贤惠,那也就是一个漂亮温柔贤惠的女人,他实在也生不出什么其他感觉来。他以前接触过不少女人,其实已然摸透了自己对于女人有限的喜爱。他仔细想想,觉得自己除了余绅好像也没喜欢过谁,但要是没有余绅,他大概也不会喜欢女人。

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个很玄妙的事情,就像要说人为什么要活着,他也是说不清楚的。也许世界上就没有谁能够说清楚。

至于毛觅青的种种心思,薛覃霈不得而知,但他也并没有蠢到心思单纯的地步,所以也只是尽力地不去探究,不傻装傻罢了。

只一件事,在他如今还算平静的生活里扮演着一根针的角色。

他始终无法释怀那日的被迫离散。就像他想不通余绅为什么会不再回来一样。

半个月后,薛覃霈到那个曾经被游行的学生塞满的街上买烟,远远地就瞧见一个身影,眼熟,又不太叫他觉得熟悉。

他站在原地看了几眼,然后迈开步子走上前去。

很多天的等待化成了一句问候,从他的喉口平稳逸出:“你来了。”

余绅成了个瘦削模样,几乎要撑不起身上的衣服。此时他微微佝偻着,正悄悄而局促地搓着双手,同时两只眼睛朝上看去,轻声说道:“我来了。”

薛覃霈感觉到了,余绅的背影于他来说确实是有种特异的熟悉感——简直就是个刚戒完毒的靳云鹤!

他皱皱眉,仿佛早已知道余绅没有戒毒一般,自然便问出了口:“你戒干净了?”

余绅低头,点头,发出一声含糊的嗯。

薛覃霈叹了一口气,揽过他的肩膀,收了一收,只觉得余绅是愈发地瘦了。

余绅的皮肤苍白得有点病态,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就连眼珠子也不甚灵活了。可即便如此,他总是活生生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

“你住在哪儿?”薛覃霈不经意般握住了他的手,觉得他的手也有点硌人。

“一家旅馆,在法租界里面。”余绅连眼睛也不眨,看着他回答道。

“搬出来吧,跟我一起住。”

“你……”余绅歪了歪头,想到那天薛覃霈站立在黄包车前的样子,“现在在做什么?”

“你也知道我,做不成什么。”薛覃霈自嘲般勾起一边嘴角,“但总是没有饿死的了。”

“嗯……”余绅不作他想,只狠命点头,“我信你就是了。”

薛覃霈把脑袋凑上去,埋进他的头发里深深嗅了一嗅,而后拉起他的手:“跟我走。”

余绅就安静地迈开步子,跟着薛覃霈。

二人心满意足地并肩走离了这处叫人悲喜交加的地方,只觉自己什么都不缺了。

“我们回香港,再也不折腾了。”薛覃霈长吁一口气,牵着余绅缓步走着,与他有如一对相携到老的伴侣,“我们好好过日子。”

“好好过日子。”余绅品味着这句话,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好……”

薛覃霈低下头来,在余绅的额头上啪地亲了一下:“我回去就学做饭,把你养胖点,要不搂起来真硌手。”

余绅也不知怎的,突然就羞涩地低头笑了:“好。”

他们真是很难得能有这样静谧平和的时刻,一时间竟统一地盼望自己赶快变老了。

回到家里,薛覃霈一手拉着余绅,敲开毛觅青家的门。

没有多久门就开了,薛覃霈也不往里走,只站立着说道:“毛小姐,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毛觅青本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一听这话,立时就愣住了:“你要走?”

“你放心,我一回到香港,就会把钱给你寄过来的,这些天真是麻烦你了。”

毛觅青仍是愣着,不多时竟是一瞥嘴角,像是要哭出来一般:“你别走啊。”

“毛小姐,我已经打扰你很久了,实在没有办法继续这样住下去。但我这些天过得确实很愉快,我不会忘记你的。谢谢你。再见!”

言罢他拉着余绅,转身就要走。横竖他浑身上下就只有一个干干净净的自己和毛觅青哥哥的一身衣服,并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要他当即把衣服脱下来是不可能的了,薛覃霈估摸着毛觅青也不会提出要他偿还衣服的无理要求,因此就也没把它当事儿。

并且他们方才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在商讨回到香港过年的问题了,虽然年是常过的,可经历了这一路上许多的颠沛流离,他们实在是等不得了。

因此离去的时候他们没有丝毫犹豫。

只没想到毛觅青竟当场捂住脸大哭起来。

毛觅青,一个进步女青年,曾经出国留过洋,家庭教育良好,此时嚎啕大哭,如同一个被迫守寡的怨妇。

薛覃霈其实不大想要理睬,因为觉得这一场人情债自己是还不来的。无奈人家曾切实地帮助过他,他也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因此他只得回步转身,口中安慰道:“待日后有机会了,你也可以来香港,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毛觅青此时已经由大哭转变为了抽搭,她抹一把眼泪,抱着腿蹲在地上:“你带我一起走吧。”

“这……”薛覃霈为难了,一时无奈应付,“香港确实是个好地方,你要是一个人去不方便,那就跟着我们去。到时候我还能帮你找房子。”

毛觅青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因为一时无法,又好不容易得了句承诺,所以只得囫囵点头先答应了。

薛覃霈却是亟不可待地拉了余绅就要往外走:“我们还有些事情,至于怎么去香港,我们等到明天再商量吧!”

毛觅青立在门口,呆呆看着二人离去,良久后才转身关上了门。

二人如同来时一般在街上缓步行走,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说是要带我走,到头来还不是回到了我的地方。”余绅颇为好笑地嗔他一眼,“没本事。”

“我没本事,可你就是离不了我。”薛覃霈不生气,只佯装生气去挠余绅的痒痒肉。

赌气的代价太大了,现在的他一无所有,赌不起。并且他已经吃够了苦头,如今连高兴都高兴不过来,珍惜都珍惜不过来,哪里还能分出心神去赌气呢?

余绅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喘不过气来:“哈哈哈行啦行啦,你饶了哈哈我,我说错话啦……哈哈”

薛覃霈这才罢手,稍稍收敛了笑容,回归正题:“我们先回到你的地方,收拾东西住一夜。明天我们和毛小姐商量一下,看看怎么从这儿回香港。”

二人自从相遇,便如同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几乎就没有停过嘴。而薛覃霈莫名跑回上海的原因,余绅也早已经知晓了,因此他沉默了一下,抬手擦一擦笑出来的眼泪,轻声问道:“那你……不找人了?”

薛覃霈摇头:“不管了,管不了。我们走我们的。”

“嗯。”

余绅长舒一口气,轻声道:“走,回去好好过日子。”

二人心中安定下来,都计较起来日后的生活。可惜这样的安然并没能持续下去。

在他们还未走进旅馆时,一队人马从不知何处一涌而出,将二人团团围住,直围了个密不透风。

薛覃霈认得这队人,他们身着警署制服,大约曾经都是薛文锡手底下的人。

可他却仍是不知所谓,摸不着头脑。又因被剪了手无法动弹,所以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不过多久,二人面前出现了一个面生的小队长。小队长个子不高,架子很足。他打量了二人几眼,之后只把薛覃霈扔到一旁不管不顾,而后铐上余绅就走。

众人一哄而散,只余下薛覃霈愣愣站在原地,看那队正在远离的人群,连余绅的影子都找不着。

第六十八章:好消息

“我听说你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寻人启示?”秦丰饶有兴趣地推了推眼镜,看着靳云鹤道。

虽然外面气息冷冽,二人身处屋内,却是衣衫单薄,也舒适得很。

此时他们正盘腿坐着,面对面喝茶聊天打发时间。屋是一间和氏小屋,布置得很是温馨,当初风间原太在天河园大兴土木,建造了许多带有日式气息的亭台楼阁,这间小屋就是其中一个小部分,被他送给了靳云鹤。

听闻这句话,靳云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

靳云鹤抿嘴一笑,不往心里去:“实不相瞒,我是在找薛文锡。”

他如今和秦丰的关系是日渐亲密,因为觉得自己身上无利可图,反倒是个累赘。而秦丰不但带上了自己这个累赘,还能陪伴自己,实在是个难得的好人。

因此就这么相处着,靳云鹤是越看秦丰越觉得顺眼,加上秦丰本就是个温雅君子的模样,外表和内里都十分可靠,靳云鹤就对他放下了戒备。

秦丰便很神秘地一笑:“我知道。”

这下靳云鹤倒是不那么讶异了,他往后一靠,把半边身子倚在墙上,同时懒洋洋道:“你还有什么不知道?”

“哈哈,不知道的也多了。”秦丰边笑边叹,“就光问他现在身在何方,我也是完全没有头绪,你说我还知道些什么?”

靳云鹤便微笑着低头,答非所问:“我还以为他是要跑呢。”

秦丰顺着他的话安慰道:“我觉得他不是个会逃跑的人。你别着急,我要是有消息肯定会告诉你的。”

“行,你渠道多。”靳云鹤又抬头,“我也没着急。”

话说到这里,二人都不继续了。秦丰温柔地喝了一口茶,转移了话题:“过两天可就过年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靳云鹤想了想,“吃顿饭,睡一觉吧。”

“你……过个年这样随意?”秦丰挑眉毛。

靳云鹤打了个哈哈笑两声:“不随意了,外面得有多少人捱不到过年呢。”

秦丰点了点头,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确实。但我是要好好过一个年的。”

靳云鹤长长嗯了一声,也点头。而点完头,他也就没话了。

两人都是懒懒靠着,一时间又沉默了下来,因为屋里实在是过于舒适,所以没有人想要挪动。

而秦丰,虽然不太忍受得住沉默,但又不想现在就离去,于是经过一番短暂挣扎,他不死心地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你脸可是好了不少。”

靳云鹤闻言,心里很是欢喜,然而因为在秦丰面前仍旧有些拘谨,所以便不愿意表现得过于明显。他心里很是波涛汹涌了一番,最终却也只抿嘴一笑,说道:“确实是好了不少,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连想都没想过。”

言罢一顿:“这可真是多亏你了。”

秦丰也云淡风轻地一点头,接受了这句感谢:“嗯。”

然而靳云鹤顿了一顿,却没有停嘴:“我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你的。”

他确实觉得自己是欠了别人的,他觉得自己欠了很多人的。

秦丰闻言却是一愣:“你可别这么说,天河园也多亏了你才能有如今这般兴旺。也不瞒你,我最近可是数钱数得手都软了。”

靳云鹤闻言哈哈笑了两声:“你不把钱存在银行里面吗?为什么要自己数呢?”

说到这里,秦丰便维持住了他那永恒神秘的笑容,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我可信不过银行。凡是到我手里的钱,我都是要亲自点过收起来的。再说了……如今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哪个政府能做到头?这么看下去,钱也不一定永远都值钱,就算是票子都攥在手里了,也不能够掉以轻心。我对钱有这么个概念,将来形势若是一变,那我提前换好金条粮食,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靳云鹤听完这一通话,只感觉他说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因此认真思索了一番,他对秦丰道:“要不我把我的钱也给你吧,你帮我管着。”

“呦!”秦丰倒是一愣,惊讶得很,“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是啊。”靳云鹤看着他,深深点了个头,“我不信你,那还信谁?”

秦丰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心里很受感动,但又正因为有所感动,所以反而不太敢接受了:“你再好好想想,不急这一时三刻的。”

“我不用,你给我管着就行,我脑子不如你好用,不会管钱。”

秦丰又沉吟了一会儿,见靳云鹤确实是个神情恳切的模样,这才缓缓点头,算是答应了。

不多时,风间原太突然来了。

他今日倒是没有胡乱穿衣,但仍旧看着散漫。他一进屋坐下,便卷带了一股混合气息,又香又臭,闻起来倒也不能算是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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