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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寄余生 下——by物质依赖门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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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云鹤斜着眼瞥了一下,只瞧见风间原太的袖子上沾了些黑色的渣滓。此时恰逢风间原太从他身边掠过,他便闻到一股冲鼻的气味,几乎有点像是尿骚。

靳云鹤忍不住一个干呕,同时风间原太紧贴着他一屁股坐下了。

“什么东西?鸦片渣子?”靳云鹤扭着头往旁边挪了一下,开口问道。

风间原太低头一看,起身把衣服上的黑色碎渣拍掉:“嗯。”而后他看了靳云鹤一眼,仿佛怕他误会似的,“我不抽大烟。”

而后他又坐了下来,瞧着似乎是不太气顺:“是你们天河园的人,个个都抽。昨天晚上被我发现了,他们加起来比客人用得都多,还不给钱。”

靳云鹤和秦丰交换了一个眼神:“抽呗。”

风间原太没有顺着他们的话继续下去,而是再次起身:“不行!我要把他们赶走,再去招别人!”

秦丰一听这话,也及时地站了起来,一只手轻轻拍上了风间原太的肩膀:“你不用这样操劳,这样的事情叫我们处理就好了。”

风间原太却是一甩袖子,踩着木屐,噔噔噔地又走了。

靳云鹤无奈地一摊手,与秦丰莫名其妙地互相瞪着,索性也不再管。

到了晚上,靳云鹤在自己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半夜爬起来披了外衣挤到了阮凤楼的屋子里去。

阮凤楼本来已经睡熟了,被吵醒后迷迷糊糊地哼了两声,翻身给靳云鹤让了个位子。

靳云鹤脱了衣服爬上床去,把脑袋往阮凤楼身上凑。阮凤楼身上只有皂角香,淡得几不可闻,还有脂粉香,洗掉以后也是淡得几不可闻。

靳云鹤抽着鼻子上下闻了一通,突然说道:“你不抽大烟吧?”

“你胡说什么。”阮凤楼此时是彻底醒了,“我怎么会抽那玩意儿?你个骚蹄子,半夜爬到我床上闹什么,给我好好睡觉!”

靳云鹤这才抱了他,安心闭目睡去。

没过两天,秦丰突然又来到了天河园找靳云鹤。

靳云鹤接待了他,心里有些奇怪:“你最近挺闲的?”

秦丰摇头,先是伸手接过靳云鹤才倒的一杯热茶,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干净,而后才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有个手下,好像是在上海看到薛文锡了。”

而后趁靳云鹤愣着,他没有停顿地说道:“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找他的。我得走了,再会!你保重。”

靳云鹤仍旧是愣着。

他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其间只留下了一句话,但只这句话,却是足够靳云鹤反复想上好几天的了。

第六十九章:妥协

薛覃霈不得已只得又回到了毛觅青的家里,对她讲述了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意外。

而毛觅青则把脸藏在茶杯后面,只抬着两只眼睛,安静听薛覃霈讲话,末了安慰一句:“那你还是先在这里住着吧。”

薛覃霈点点头,站起身来:“现在是走不了了,我要去趟警察厅。”

毛觅青立即也放下茶杯紧张地站起来:“你要怎么办?”

薛覃霈摇摇头,情绪十分低沉:“我不知道。”

于是毛觅青走到他的身边,挽起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去。我爸爸与警察厅的人还有些交情,也许能帮上忙。”

薛覃霈闻言,并没有认真对待,然而他还是点点头:“好。”

于是二人换衣出门,拦下一辆黄包车后直奔警察厅而去。

却说余绅被逮捕后,并没有直接下狱,而是到了一个小房间内,与一个日本翻译面对面坐着。

日本翻译笑容可掬,中国话说得也很流畅。只不过他虽是个中年男人,却不知怎的看起来像个中年妇女。他的一张脸抹得雪白,头顶却有点要秃。而本来就有点稀缺的毛发又被他一丝不苟地抹得油光滑亮,看起来几乎就有点像是黑色的田垄了。

余绅本是惶惶坐着,见了这笑容他倒是不大害怕了,因为感觉很是滑稽。

日本翻译笑了一会儿,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副眼镜戴上,又在桌前展开铺平了一张报纸,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这个是被我们截获的一封信件,这个是你的报纸。”

言罢他往桌上瞪了两眼,一时没有找到所谓的信件,于是又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摆在桌上:“喏,你看。”

余绅瞪着眼看他:“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日本翻译了然地啊了一下,合起手掌对他笑道:“你就不要装傻了。装傻在这里是没有用的。你若是不同我们合作,恐怕就要吃苦头了。”

“你把话说清楚。”余绅迅速瞥了他一眼,又有些心慌起来。

“好,我也喜欢讲痛快话。与我们合作很简单,首先你必须得停止在报纸上对于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诋毁,从今以后,稿件由我们提供,你只要负责刊登就可以了。”

“这……这报社又不是我开的,我哪里能够决定呢?要不你给我几天时间,我联系一下我的老板,好叫他知道一下这件事情。”

日本翻译又推推眼镜,抬眼从镜片后面看着他,这样一来,那略有些脱发的头顶便又显露出来了。他沉吟一番,末了答应道:“可以,我现在带你去打电话。”

余绅惴惴地跟着他往前走,拿起电话,却也不知要打给谁,最后只能打到香港的报社去。

他很害怕那边没有人接,那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幸好没过多久,电话那边便传来了声音。

余绅稳定心神,直接把事情简明地说了一遍,那边沉默了一下,却是抱怨顾君盼不在,自己也做不了主。

余绅心里一咯噔,不得已发了话,一字一句缓缓道:“你要这么说……那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日本翻译在一旁,却是认真凝视着自己眼前的墙皮,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余绅说完这一句话,猛地就抽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颤颤道:“随你们吧,我做不了主。这报社眼见着就要散了,没有什么价值,你们要了也是白要。”

日本翻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没多久,余绅被关起来,再没人管他了。

与此同时,薛覃霈与毛觅青在警察厅兜兜转转,却是被人四处打哈哈,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余绅身在何处,更是个未解之谜。

他急过了头,反倒镇定下来,心里惶惶的,只站定不动,眼珠子都凝滞住了。

毛觅青虽然不情愿插手此事,可心里反复掂量一番,又实在不忍心看薛覃霈保持着这个样子,便还是开口说道:“这警察厅一向不是个秉公守法的地方,倒不如我们先回家,我给爸爸的朋友打个电话,叫他问一问。你先不要担心了好不好?”

薛覃霈看她一眼,低低嗯了一声,毫无收获地回了家。

之后小半天时间,毛觅青一直手捧着电话听筒,来回转换着态度,说话。

薛覃霈站在一旁竖了耳朵仔细听,发觉她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与家里人争吵。另外一小半的时间,她要么是沉默,要么便是委屈,总之是一个强硬的态度,可见她与家里人的关系是不好的。

于是薛覃霈无所事事地又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压下自己不安的心跳。

啪嗒一声,毛觅青扣了听筒,转身对薛覃霈:“打听到了,说是没什么事情,但是也没人在管,要把人放出来恐怕要给钱了。”

薛覃霈抬头,从沙发上站起来,两道长眉一绞,不无忧虑地说道:“毛小姐,你再借我些钱好不好?我……到了香港就把钱还给你。”

毛觅青闻言眼圈红了,把脸扭到一边,捂住嘴。

她想到家里人对她的冷嘲热讽,一时没有依靠,心里是多么希望薛覃霈可以与她结婚,然后生个孩子啊。可惜薛覃霈是没有这样的意思了,她清楚地知道,却也因此而隐隐有了个大胆想法,就是说出来仍旧嫌臊。

她和丈夫离婚的时候,得到一笔可观的财产,已经足够二人一辈子吃喝不愁了。她现在缺少的,只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她需要一个丈夫和一个孩子,至于薛覃霈是不是对自己有意,她顾不得。

因此沉默了一会儿,她低下头,轻轻说道:“我们结婚吧。”

薛覃霈闻言,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半晌后才一皱眉,缓缓道:“毛小姐,你不要开玩笑,我现在没有心情。”

“不,”毛觅青这时抬起头来,“你和我结婚,让我生个孩子,我借给你这笔钱,让你救你的朋友。这很公平,你只要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就可以了。我没有求你爱我,你……”

说到这里毛觅青突然又低了头,捂住脸抽泣起来,因为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贱了。

薛覃霈保持着他的沉默不语,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看女人哭泣,仿佛已成为一个雕像。

第二天他们又去了警察厅,得到一句准话,说是没有事情了。然而人进去容易,出来却是难,他们还得办不少手续,其本质就又是各式各样的交钱。

眼见这钱也交了,手续也办了,警察厅却是只放话,不给人,二人整日在里面软磨硬泡,却是铁打的意志也快被消磨干净了。

薛覃霈很疲惫,他想要看余绅一眼。

第七十章:共城

风间原太这个人,一直就没怎么被靳云鹤放在眼里。

这些日子靳云鹤很忙,忙着四处打听薛文锡的消息,虽然上海这么大,找一个人就如同大海捞针,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通过任何一个可行渠道散布着寻人启事,只害怕这一个机会被他放过,下次就不会再出现了。

所以对于风间原太的频繁叨扰,他是经常不做理会的,毕竟不做理会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然而放到风间原太的身上——那可真是倒了霉了。

原来这风间原太因为每天都要从靳云鹤那里碰一鼻子灰,碰得多了,灰也积得多了,所以积着积着竟然就积成了心病。

心病后来又演化成疾病,他就住进了医院。

没过多久,靳云鹤发现身边突然变得很清净,风间原太就像从自己身边消失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他因为习惯性地忽视着风间原太,所以竟是在半个月后的某一时刻才突然想到这一事情并反应过来。

倒也无妨,他乐得清静。并且因为他的身边还有一条新的小生命——风间原太送来的小狗,所以也不是非常孤独。

他理所当然地抱着风间原太的狗,浑不知自己已经把原来的狗主人气进了医院。

此时的薛文锡也在上海,却是过得十分滋润。

他很想趁这个机会在上海多待几天,因为上海真是一座好城市,他不愿离开。因此每日只顾着携带薛承福消遣娱乐,他根本就没把自己的任务放在心上。

半个月后,上海饭店。

薛文锡占着浴缸不洗澡,又不出来,薛承福就不耐烦了,披了件袍子走近浴室:“你快点,我等着洗澡呢。”

却见薛文锡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眼睛是睁着的,只不动弹,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承福在浴缸沿上坐下,撩起水来就往他脸上泼,本意是想吓吓他,没想到自己先惊叫了一声:“这么凉,你干嘛呢?”

言罢拽着他的胳膊就要把他拖起来。

薛文锡慢吞吞地从浴缸里起身,拿了条大毛巾把自己裹着。

薛承福也不想洗澡的事儿了,跟着他走出去,一屁股在床上坐下:“想什么呢你?不要命了?这么冷的天还敢泡在冷水里,你当自己二十几呢。”

薛文锡闻言扯一扯嘴角:“我没什么事。”

薛承福没回话,只是颇有些心疼地转身给他倒了杯热水,然后把杯子放在他手里:“你先捂着。”

然后接着数落:“魔怔了不成?”

薛文锡叹口气,从窗子里面往外看,那里灯红酒绿好不热闹,是他人生前三十多年所寄身的地方。

他觉得这种事情同薛承福是没法说的,他也说不出来,因此很快换了个话题:“等仗打完了,我们去趟香港。然后从香港离开中国,随便去哪儿都行。”

“为什么偏要去香港?”

“我在香港还有套房产,还有……哎,等仗打完了再说吧。”说到这里,薛文锡突然一拍大腿,猛地从床上站起身来,“先去吃饭,吃完饭什么都好说。”

然而这一起身实在有点过猛,他腰间的毛巾立即便滑了下来,露出两条长腿。薛承福顺势盯着他下身看了几眼,末了扑哧一笑,一瘸一拐地往浴室里走:“你别烦,我还没洗澡呢。”

薛文锡毫无羞耻地把毛巾踢到一旁,兀自穿好衣服,说道:“你今天想去哪儿吃?”

浴室里水声响起来,薛承福的回答夹杂其中,就有点不清不楚的。薛文锡竖起耳朵来听,却是怎么也听不清,只觉得他好像在说“水边”。

因此他推门走入浴室,又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随便!”薛承福已经脱得浑身精光,却是瞪着半路闯入门内的薛文锡,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只有一只脚迈进了水里,其余大半身子都裸露在外。浴室里热气蒸腾着水汽,在明亮的黄色点灯底下飘得好像尘埃。

“哦。”薛文锡点点头,转身关上门出去了。

薛文锡不是很讲究吃,薛承福却挺讲究。然而因为刚刚已经说了随便,所以到最后他即便是不情不愿,却也只能跟随着薛文锡就近在上海饭店吃了。

上海饭店是法租界内一家高级饭店,理应是不该被嫌的。然而薛承福记恨着方才浴室里的一事,觉得自己很丢脸,因此食不下咽,只觉得这上海饭店真是太糟糕了。

于是他没吃几口就站起身来:“我吃饱了,出去逛一会儿,不走远。”

薛文锡这才抬头:“去哪儿?”

“就在饭店门口。”

“行,过会儿你自己回房间吧,别太晚了。”

薛文锡点点头,言罢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薛承福感觉很受冷落,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了。

赌气在外面走了几圈,他也无事可做,再加上腿又发疼,他就随手买了份报纸,坐在长凳上看起来。

报纸上没有什么好消息,无非是哪里哪里又沦陷了,或是政府又做出了什么声明,横竖这些声明也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所以他连看都不看。

他比较喜欢看一些家长里短的板块,类似于寻人启事、生活轶事还有作家对骂什么的。文人相轻这四个字似乎很有道理,因为虽然很多人已经吃不上饭了,但这类事情仍是层出不穷,并不稀缺,长期存在着,占据众人的眼球。

更何况他们骂起人来可谓既准又狠,还有文采,堪称是十二分的好看,简直比《笑林广记》还要使他发笑。

一口气看完报纸,薛承福心里舒坦了,便从凳子上起身,活动一下双腿,准备回到饭店,和薛文锡讨论一下上面的趣事。

没想到这才刚过了晚饭点,薛文锡就睡了。薛承福进屋的时候灯还是开的,但是并没有看见人。

一开始他还以为薛文锡是不在房间里面,就又有些气闷,不过当他走进去后,却是发现薛文锡正在床上躺着,身上裹了一条被子,几乎没有露脸。

薛承福便随手把报纸往床头一放,拿手去掐他的脸:“你行了啊,这么早就睡?”

薛文锡却是不理会他,自己调转了方向继续睡。薛承福很想把他吵醒,可是他觉得薛文锡的脸有点发烫,因此他转变态度,伸手抚摸了薛文锡的额头。

“这是发烧了。”他心想,叹口气,按响电铃叫了一个医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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